第121章 那都是岁月用教训,教给她的道理。
佩梅诧异地看向丁姑姑。
小娘子稚嫩的脸上写满了天真,丁女清理好她的衣裳,又帮她整理了头发,淡道:“不要信她,半个字都不要信,能比娘娘还活得久的贵妃娘娘非寻常等闲之辈,她能把娘娘熬死,也能把你这个小太孙妃熬死,记住了。”
“是。”
教唆一个小女孩不要去信人,丁女也觉得自己老了,心中的柔软早已被世事磨得干干净净,唯独心狠手辣,时时铭记于心,不敢忘记。
那都是岁月用教训,教给她的道理。
她不知小娘子能听进去几分,但愿能全都听进去罢。
这宫里,也活不下一意孤行的人。
不出丁姑姑所料,凤栖宫晨间的洒扫完毕,门口的残羹也被人悄悄打扫完而去,就听宫人进来说贵妃宫里的人来了。
佩梅收到了丁姑姑递来的贵妃拜帖。
贵妃娘家父亲乃漕运司司使李守殊,朝廷正二品官员。
贵妃乃其父走马上任漕运司之后,后才封为贵妃。
李守殊原本是先皇的忠臣,贵妃是他最小的女儿,她从小被养在嫡母膝下,当成了亲女儿养,娘家十几载,她见过生母的次数屈指可数,等进了宫来,几经搓磨,她因父亲的上位而成为了贵妃,那时她方彻底了悟,也愿意承认,她成为贵妃是因她父亲,她挑衅皇后未死,也是因她有一个为皇帝做事的父亲。
甚至她有明王,也是因她有一个帮皇帝掌管漕运,替皇帝挣银子的父亲。
漕运司掌管卫国跨越全国的八条大运河,隶属中书省,此司由丞相直接管辖,再经丞相上去,上面就是皇帝本人了。
佩梅一听明王跟她表姐夫有交情,刚才静坐时分,脑子里就翻出了明王外祖的来历。
她表姐夫乃皇商,手下货物走的路线,听她表姐说,有一半便是走的运河。
当年表姐夫还没成为宠臣之前,往漕运司送银子,还不一定见得到人,那买路钱还未必送得出手,也就能打点到最下面的人。
后来表姐夫平步青云,方才有了跟明王的交情,跟李司使的交情。
“姑姑,”她与丁姑姑道:“我记起明王爷为何跟我表姐夫交情不错的事了。”
丁女疑惑看了她一眼。
佩梅道:“我表姐夫江南运往都城的货物,经常走河道。”
当真是聪慧,脑子里有东西,丁女道:“那我去回话了。”
“是。”
丁女摇摇头,“我就是一个奴婢,官阶再高,也是服侍您的宫女。”
“好,姑姑且去。”
孺子可教,丁女去了。
巳时时分,坐在主殿内偏向大门一角的佩梅看见站在门口的宫女青衣朝她这边急步过来,弯腰在她耳边道:“丁姑姑招手了。”
她扶了佩梅起来。
青衣是佩梅婆母太子妃留下的忠心宫女,是周姑姑以前的手下女官,她这时心急如焚,扶着佩梅脚步走得甚快,还是佩梅在越过高高的宫门门槛之后,安慰地拍了下她的手臂,轻言道:“青衣姐姐莫急。”
“是,是是。”青衣这段时日已成惊弓之鸟,见比她小不少的太孙妃镇定自若,不慌不忙,她恭敬应了声,内心苦笑不已。
她差得太多了。
佩梅莲步快移,很快到了凤栖宫的大宫门前,这时,丁姑姑接过青衣的手扶了她,而宫门前,有小轿子快至门口。
丁姑姑扶了佩梅出去。
佩梅将将出去,轿子便停下了,丁女一松开小太孙妃的手,只见?*?小太孙妃朝轿子福身,“晚辈佩女见过贵妃娘娘,佩女问候贵妃娘娘安。”
“有礼了……”随着服侍在一侧的宫人掀开帘子,里面传出了一道温柔似水的声音,紧接着,一个头戴白玉珠花,头绑白巾,身穿雪白孝衣的丽人从轿子里起身走了出来。
她一出来,就朝佩梅直步过来,虚托着佩梅的手,淡淡道:“劳你出来迎我,快进殿里罢,这外面风大,吹得人头发痛。”
佩梅反手虚托着她往前走,道:“您来,小辈该当出来迎您。”
“有心了。”李贵妃颔首。
待进了凤栖宫主殿,佩梅让她坐了上位,自己坐在了她的下首,李贵妃眼睛扫过主殿凤位宝座,回首朝佩梅道:“有丁大人在,想必你宫里也井井有条,不过你这边要是有什么想要的,内务府那边临时没有,大可叫丁大人来我宫里问问,不必跟我客气。”
说罢,她眼睛一垂,眼里含着轻薄的泪苦笑道:“好些个日子没来这了,没想到这一来,娘娘已经不在了。”
她话说得轻,带着丝丝轻愁与悲伤,里面似是还藏着无尽的唏嘘,丁女走到她面前,福了一福,垂着头道:“娘娘在世时,每次来请安,您都是最先到的,娘娘心里不知有多安慰,您莫悲伤了,娘娘泉下有知,想来也是极感谢您的看重的。”
“大人言重了,是妾身敬重皇后娘娘,娘娘素日待我不薄,我念及此……”李贵妃轻叹了口气,自嘲道:“是我失态了,不说了,我今天来,主要是看看孩子的,也是过来问一问你们,有什么是我能帮的。”
说罢,她直视丁姑姑道:“我是真来帮忙的。说来,明王跟禄衣侯相交甚笃,我那个儿媳妇,跟禄衣侯夫人也是经常碰面说话的,靖王妃和侯夫人是手帕交,说来大家也是一家人,如今诩儿还在侯府,有禄衣侯照顾,我在宫里,好歹也是贵妃,你们要是有什么不好出面的,来我宫里和我说便是,只要我能为你们做的,你们也不嫌弃的话,我来代你们出面。”
丁女朝她福身,“贵妃娘娘慈爱。”
说着,她往后退了两步,转而走到了太孙妃的身边,退到了太孙妃的身后。
佩梅知晓该由她说话了。
姑姑已帮她牵了线搭了桥,再往下,要是由丁姑姑帮她回应,外面的人该说她是傀儡,宫里是姑姑作主的了。
“贵妃娘娘……”佩梅开了口。
李贵妃朝说话的人看来,她富丽温柔的脸上,此时多现出了两分柔意,显得甚是温婉可亲。
第122章 等你的,丁女听话了。
“多谢您的好意,佩梅乖乖道:“到时候宫里若是有只有您这种身份的长辈才能解决得了的事,还得请您替晚辈出面,替我们做这个主。”
需要菩萨出面了,不乏请出来摆看烧香。
李贵妃菀尔,这小娘子,恭敬有恭敬,姿态也放得低,圆滑老练得不像个才将将出嫁的闺女。
一般人当真容易被她稚嫩的皮相骗了。
看来,想当她软弱无助时的靠山,有点难了。
一个在皇后身边主事了几十年的掌事姑姑,再加一个自有主意的小娘子,这凤栖宫呐,当真是跟当年一样难啃。
她啃过一次,输得极惨,她可不想轻易再来一次。
这硬骨头,暂且抛给那些想啃的人啃过一遍再说。
李贵妃脸上的笑放淡了一些,脸孔如雨过天晴后般晴朗明亮,又温情脉脉,“极好,能帮得上的,到时候你只管说。”
“是,多谢您。”
“今日身子好了点罢?”
“回娘娘,早好了,姑姑说我胜在年纪还轻,恢复力好。”
“那就好,我就放心了。”说着,李贵妃站起,见佩太孙妃也跟着站了起来,她自然的探手过去牵住了小娘子的手,带着她往外走,嘴里淡淡道:“我也没什么事,今日过来就是看看你,表表心的,丁大人也是知道我的,我平时闲在宫里没什么事,就是养养花,做点那拿不出手的针线活,往后你要是得空,也可来我宫里坐坐,陪陪我这老人家。”
贵妃娘娘亲切,平和,她比姑姑所说还要更好一些,她不止是脸上写满了别人想要的宽容大度,而是全身上下都写满了招人喜爱的温柔宽爱,极易招人心生好感。
佩梅若是在宫外碰到这般的贵妃娘娘,当真会对这等温柔的贵妇人生出亲近崇敬之心来。
就算是之前没经过婆母太子妃之死的佩小娘子,看到这等的贵妃娘娘,也会生出这个贵妃娘娘好生平易近人的知觉来罢。
可她眼前死的人太多了,高高在上的皇祖母,求生心切却还是死了的母妃娘娘,还有生死未卜的诩儿,皆让佩梅把姑姑叮嘱她的话记得牢牢的。
她把想让她好的人的叮嘱记得牢牢的,是以,看着李贵妃,她就像看着一个熬死了皇祖母,也可以送她走的奇女子,史书里,这等笑到最后的娘娘太多了,她把手放在李贵妃的手中,身段软了软,朝贵妃娘娘福了一记,道:“承蒙您厚爱,佩女记着了。”
“真是个好孩子。”李贵妃拍了拍她的手,出了殿去,到了殿门前,她放开手,道:“不用送了,我就自己回了。”
佩梅伸手,扶了她,“您来看我,我连几步都不送,就是晚辈的不是了,下台子了,娘娘,您慢点。”
佩梅恭敬地扶着她走。
佩太孙妃没有架子,也不是一朵楚楚可怜无依无助的小白花,她有礼恭敬,当真是李贵妃最喜欢,也最不喜欢的那种小妃子。
她若是自家的儿媳妇孙媳妇,自然是喜欢之极,可惜,她是皇长孙的媳妇,这种媳妇,就是棘手的对手了。
虽然这个对手年纪还小,还是晚辈,可要是容她在宫里再活一段时日,再成长一段时日,那就更棘手了。
回去该给人递几把刀子了,不能坐着等人壮大。
李贵妃心忖着,脸上那浅浅淡淡让人舒适的温情未变,她又道:“好孩子。”
佩梅送她上了轿子,目送她的轿子离去,方才回了凤栖宫。
李贵妃回宫的路上,她那跟在身边的老宫女在轿子的窗口道:“娘娘,太孙妃看起来甚是知礼懂事。”
“恩。”轿内,李贵妃闭目养神,淡淡应了一声。
老宫女又道:“这般年纪,这等应对,娘娘,您遇上对手了。”
是极,李贵妃睁开了眼睛,轻轻一笑,复又闭上眼,淡淡道:“才几天啊。”
慢慢走着看罢。
“是呀,才几天。”老宫女,贵妃宫里的掌事姑姑俞姑姑跟着轻声重复了一句。
*
李贵妃小坐了片刻就走了,她没带什么东西来,佩梅也无需回礼。
贵妃娘娘清清白白的来,她也从凤栖宫里清清白白的走了。
佩梅踏入了凤栖宫,还回头往外走了一眼。
人早已走远了,她什么也没看到。
丁女见状,加快了一步,尾随在她身后。
看到姑姑走近,佩梅往后轻言道:“不管亦真,还是亦假,心无挂碍的人最是难得,也最是可怕。”
是真的不在乎,还是假的不在乎,看起来不在乎,便已为可怕了。
悲悲切切张扬跋扈的,已是走到了可怜的境地,方才有了大呼小叫的举止,往往是那些不动声色者,处境安详自在,举止方才游刃有余。
民间有句粗俗的话,会叫的狗,不咬人。
咬人的狗,已然张开了要咬人的血盆大口,忙不及吠叫。
“她有挂碍。”丁女警觉地看了她一眼,“我说过不要被她的外相欺骗。”
她生怕这个还带着几许纯真小娘子对那极善欺骗人眼睛的贵妃娘娘生出好感来。
“是,她有挂碍,她真无挂碍,她今日就不会来了,姑姑放心,梅娘懂得。”佩梅回道。
“您看得透就好。”丁女悬着的心放了下来,她为自己刚才的急迫苦笑了一记,朝小太孙妃道:“是奴婢心急了。”
“姑姑。”佩梅朝她摇头。
“梅娘知道您是为我好。”在跨门槛时,姑姑过来扶她,佩梅又朝她道。
她的示好,丁女顿了一下,在肚中叹了口气。
她想帮小太孙妃立威,小太孙妃怕自己不恭顺得罪了她,说来,她们还是以前待的日子太少,还有些许陌生。
不过,有这片心就好,日子慢慢会顺下来的。
这日,直到晚间也没有人来,晚上丁姑姑端来素食和参汤,佩梅分了丁姑姑两口喝,姑姑不喝,佩梅还求了她,丁姑姑瞪了她两眼,佩梅握嘴偷偷地笑了一下,把姑姑惹得又是瞪她,她怕佩梅笑出声来,到底还是喝了。
“不能笑,尤其是在外面,哪怕你碰到再是好笑的事情,极小的笑一声也不成,你有一次被人看到了,会被有些人记在心里,时时拿出来要你的命。”丁女喝完那两口侯夫人送过来的老参熬出来的汤,厉着脸嘱咐佩梅道:“你在外面若是碰到滑稽有趣的事,一看到就别开脸,不能细看,要是没躲过,你就是把牙咬碎了,那脸上也不能有笑,听到了没有?”
“听到了。”
“会有人故意在你面前引你发笑,我无法时时跟着你。”攸关性命,丁女寡淡的脸因她此刻的严厉显得更是刻板无情,令人恐惧,“就是我能时时跟着你,你想笑的时候,我也会有阻拦不及的时候,你必须从你的心里认识到这件事的重要性,我没有恐吓你,你在你皇祖母和母妃丧期笑出一声来,你就会把你一生都笑没了,听到了没有?”
“是!梅娘知道了。”姑姑急切凶恶还压低了的声音,就如夜鬼的鸣叫,令人胆寒心颤,佩梅把那点在娘家带出来的小女儿的娇憨轻松完完全全的收进了心底。
她还学着丁姑姑冷着脸,目光凌厉的抬起了小脸,把自己的冷漠悲绝表示了出来,显给姑姑看。
这一刻,看着这张肖似自己神情的小脸,丁女感觉她的心猛地被针扎了一样地疼。
她捂着胸口,眼睛直逼眼眶,她忍着泪意,看着那张被她凶恶催熟的小脸继续恶狠狠地道:“不能笑,至少三年,你一声都不能笑,这不是一个你能随便笑的地方。你住在凤栖宫,这宫里上上下下前前后后的眼睛都在盯着你,这宫里的人,谁都可以笑,就你笑不得,你心里到底有没有数?你知不知道这宫里所有的人都在等着你死,离开这凤栖宫!”
末了,丁女说着哽咽出声,她受不了自己的残忍恐怖歇斯底里,到底还是哭了出来。
佩梅被她的哽咽也带得眼泪汪汪。
可佩梅还是咬着嘴,把眼泪眨了回去,道:“知道了姑姑。”
丁女见她想哭不敢哭,不禁满脸凄然。
她抱住了这个笑不敢笑,哭也不敢哭的小太孙妃,道:“傻孩子,傻孩子。”
怎么就进宫了呢?
这是一个不能随便笑,也不能随便哭的地方,怎么就进了这宫来。
多好的孩子,她在外面活得再是艰难,也要比这个处处受束缚,活得连自己是谁也轻易不知道的地方强。
这一夜,佩梅沉沉睡去,听着她睡着的动静,丁女在后半夜进入了半梦半醒的梦中。
梦里,她跟她的娘娘磕了头,她跟娘娘道:“我再陪太孙妃几年,就下来服侍您,您等等我。”
娘娘颔首,眼睛里有着闪着光的笑意,她道:“等你的,丁女听话了。”
娘娘的话让丁女身心舒畅愉悦。
她笑看着娘娘,就跟过去那些陪伴娘娘的让她心平气和的岁月一样,娘娘还在,丁女也还在。
丁女带着淡淡的笑意,陷入了沉睡。
那些主仆相依为命的岁月,是她丁氏此生最幸福的日子。
第123章 出事了,不还有太孙妃的娘家顶着吗?
翌日,内侍监掌内库出纳的太监,一封姓公公一大早来了凤栖宫,请见凤栖宫丁姑姑。
宫内内侍监本设有六监,四司,八局计十八个内廷衙门,顺安帝前些年改了内廷的布局,内侍监如今只有二监,四司,八局,掌侍皇帝,管理宫室。
二监唯有尚方监、内宫监保有了下来。
其中,尚方监归大内大总管吴英代皇帝所掌管,其下司礼、御用、司设、御马、神宫、尚宝等皆归大总管统管管理。
内宫监则归掌管凤印的皇后娘娘掌管,内宫尚膳、尚衣、浣衣、巾帽、针工、内织染、酒醋面、司苑、尚宫、尚仪、尚食、尚寝、尚功等,皆由皇后娘娘定笃。
说来,二监当中的大半,皆由吴英大总管代皇帝行事,内宫种种,太监也归了吴英总管安排,但宫里掌管宫女和内务的六局四司,皆由皇后娘娘安排处置。
但凤栖宫有太监,始央殿有宫女,掌管两监的两者,也会时常互通有无,相互卖个面子,方便彼此行事。
还有内宫妃子之事,要是需通过尚方监,用到尚方监的御用,御马,尚方监也需到凤栖宫请示,得到凤栖宫的同意,尚方监这边才可替妃子安排她所要之物。
封公公前来,就是来凤栖宫请示嫔妃出宫的通行令。
丁女一见他,封公公便恭恭敬敬地说明了来意,开口要通行令之前,把这嫔妃为何能出宫之事告知了丁大人。
他道:“是吏部的郭老郎官,说家中的老母亲行将就木,想念一手抚养长大的孙女郭才人,陛下答应了郭才人出宫,这事归了小的手里,小的一早得了令,就往凤栖宫来了,您看看,下面如何个章程,是用轿,还是用马,还得您这边拿个准数。”
内宫之事,由皇后统管,说来也是由她手下的第一女官丁女史掌管,封公公以前来也是见的丁大人,再经丁大人往上通报,定下章程。
他沿了以前的习惯来。
封公公是吴公公手下的一名办事老公公,丁女常见他,也跟他甚熟,闻言颔首道:“原来是由外廷通报进来的。”
她还以为,有那不怕死的,不经过凤栖宫,就敢跑到尚方监要马要用度。
封公公垂首不语。
是外廷请的人,可这节骨眼,劳苦功高的要员以孝顺之名,请女儿回去看望病重的祖母,重情重义又将将失去皇后的陛下又自然不会逐了他这片孝心,如今眼下,明眼人皆在等着看戏。
皇帝的妃子要回去探望病重的祖母,作为掌管凤印的太孙妃如何处置,大家都在等着看。
在身份上来说,郭才人乃陛下后妃,正五品才人,而太孙妃是经过册封的太孙妇,是卫家皇室正妻,正三品正妃,在品级与身份来说,太孙妃远胜郭才人。
可太孙妃胜在是正妃出身,可“太孙”两字,说明了于这皇宫,她大翻了天去,也只是个孙辈的妃子。
皇祖父的后妃再小,也是前面朝廷当中有出身的官女子,算得上是她的半个长辈。
“公公喝口茶,我进去请示一下太孙妃殿下。”这厢,丁女站了起来,道。
“是。”封公公连忙也跟着起身,弯腰恭送她走。
等到脚步声远了,他方抬起头,不经意扫了满是香灰味的小殿一眼,方才坐了下来,端起茶杯看了片刻,方把茶水送进嘴里。
这茶还是喝罢,连吴公公都给着几分脸,他要是不给脸,被那些杀千刀的人知道了,捅到吴公公眼皮子底下去给他上眼药,他这美差也得不保。
他前面替太子办事,已经捅了吴公公的马蜂窝了,再来一次,吴公公那个心狠手辣的老狐狸,就容不得他了。
这茶入口,颇为清香,是上等的好茶……
凤栖宫的主人走了,可她留下的财富没走,这茶还是好茶,就是不知人怎么样。
封公公心里想着这些事,不一会儿,他听到了两道脚步声,他还以为自己听错了,细听了一下,听到了一道更为轻缓的脚步声,他心道这是丁姑姑还带了宫女来说话?可直觉告诉他不是……
他往深里一想,还没想到是谁,他就已经从坐椅上跳了起来,拿着拂柄,立马站好,等到人入小殿,走在前面的是一个身穿孝服,头戴孝巾的清秀小娘子,他迅速弯腰,请安道:“小封见过太孙妃殿下,小封请殿下金安。”
一个年纪与她父亲相仿的人在她面前自称小封,佩梅清亮的眼睛直视上去,与他对视了一眼。
封公公看了她一眼,又迅速垂下了眼。
佩梅走了过去,走去了他椅子的上方,丁姑姑这时搬来了圆凳,她便坐下,和封公公道:“公公多礼,请坐。”
封公公转身过来,恭敬地对着她垂着站立,没有入坐。
“公公,请坐。”佩梅再道,“我有些事不解,想问你几句,坐下方便说话,你先坐下罢,喝口热茶,这几天风大,你过来吹着了罢?”
“没有,奴婢过来的时候风小,没有吹着,谢殿下。”封公公坐下了,屁股压了一点点椅子坐着,等着方便随时起立,嘴里又道:“殿下想问什么,您就问,奴婢知无不言。”
“是了。”佩梅看了姑姑一眼,方看向他接道:“皇祖父可有吩咐过郭才人回去的规格?”
“奴婢并没有听吴公公跟奴婢说过规格的事。”有没有,他就不知道了,反正吴公公没有跟他说过。
没有说过,那就是没有吩咐,或是不重要,吴公公这才没跟封公公着重提起,这个暂且搁置不提,佩梅确认过这个,又接问道:“请问公公,我听姑姑说,您是吴公公手下大将,内宫对外的事宜泰半皆是您帮着吴公公处理,我接手凤印才将将几天,有些事不甚明了,还望公公不吝赐教,这种由外面经皇祖父的面,请求回娘家的妃子娘娘,规格是按内宫妃子的品级办,还是按娘家在朝廷的等级办,毕竟,这是经皇祖父的同意才成的事,想必郭大人为朝廷办事,为皇祖父办事,为天下生民造福,劳苦功高,皇祖父才准的郭才人探望祖母,我身为晚辈,这等大事,不敢轻忽,还望封公公指点我一二。”
封公公诧异地看了她一眼,又诧异地看了丁大人一眼,见丁大人不动如山,面不改心不跳,如以往一样冷静自若,他收回眼,朝佩梅说话的声音更显恭敬了一点,“不瞒您说,奴婢认为,既然是外面的大人请求的才人回家,陛下给了他这个恩德,准了这位大人的话,那就是陛下觉得这个大人值得。”
他没有明说是按外面的大人的品级决定规格,但也跟明说无二了,佩梅站起,道:“我有数了,谢过公公。”
“公公可还有事?”
“没有了。”
“公公慢走,我让丁姑姑送你,规格用度之事,还有通行令,我晚些时候就让姑姑送来。”
“殿下客气,殿下慢走。”
佩梅颔首,莲步轻移,不快不慢地走了出去。
她走后,丁女把准备好的素布小袋往封公公手里送,封公公赶紧往后退了一步,双手相拒,“使不得使不得。”
银子是太孙妃将将准备的,问她要准备多少银子的时候,丁女想了一下,告知她,“五两罢。”
太孙妃便装了一个一个值二十两的实心小金珠子,跟她说:“我有位长辈和我说过,不要舍不得银子,不要相信一两银子能办一百两银子的事,天下没有凭白掉下来让人吃的馅饼。”
丁女大概能猜到她那位长辈是谁。
禄衣侯和禄衣侯夫人皆是这等人。
禄衣侯在酒后曾大逆不道的跟徐尚书说过,说与其他攒一大堆的银子不用,等到陛下抄他的家时候,陛下也老得吃不动了,也享用不了美人,用银子去砸死他看得顺眼对他也忠心耿耿的忠臣,还不如趁他现在有一点就献给陛下用了,如此,陛下高兴,他活得也安心,不用老是惦记着家里银子多了,陛下对他天天念念不忘抄他的家,要他的命。
这话一经传出来,整个朝廷哗然,传到后宫来,把娘娘笑得前前仰后合,一整天神彩奕奕,精神好极了。
“太孙妃给的,拿着罢,你头一次帮她办事,还实话实说了,我都没想到您能这般客气。”丁女把袋子给了他,淡淡道。
这话说得,好像他是太子的走狗一样,他也不过是吃人嘴软,拿人手短,太子的人让他办点他力所能及的事,他看于大局无碍,便也办了,这宫里的哪个人不是如此?
封公公苦笑着双手接过袋子,见袋子轻得很,他揣测着这袋子里装的怕是小金子之类的东西,毕竟,这一位太孙妃殿下,娘家可是有一门富可敌国的亲戚,他没想到,继吴公公和小吴公公他们之后,他也有走狗屎运的这一天,心里情不自禁的跟这宫里的人亲近了一点,是以他便挨近丁大人一步,放轻了声音道:“就按外面的大人的规格来罢,外面的事,按外面的规矩办,出事了,不还有外面的人处置吗?”
出事了,不还有太孙妃的娘家顶着吗?
郭才人有娘家不假,可太孙妃的娘家,这满朝目前还真真找不出几户比她更炙手可热的娘家来。
第124章 佩梅踌躇不前。
这时候,拼的就是底子了。
太子妃那个狠人,找的可真真不是一般人家。
以前佩家不显山露水的,只当他是禄衣侯府的一门亲戚,可现在被人扒出来一算,半个朝廷的人都跟他家沾亲带故。
翰林院的,中书省的,提起佩家,听说真没几个人不知道佩老爷子,佩老爷的。
内宫的人,说出此等话来,丁女瞅了他一眼。
这封公公也不怕丁姑姑看,他喝了茶,收了银子,就是有心跟太孙妃示好的,他又没有跟太孙妃做对的打算,他还指着太孙妃手指头宽一点,下次再得个好赏。
他笑笑,忽又想起这等时候可不能笑,连忙收住了笑脸,这一收,脸颊抽抽不止,一脸怪像,好在他说出来的话没有变音:“外面的人,外面的事,您就放宽心罢。”
外面的人想进来搅局,自然由外面的人去处置,宫里的人哪有那个本事,把手伸到宫外去。
太孙妃不是皇后娘娘。
不过,太孙妃没有皇后娘娘的地位,可她有个比皇后娘娘强的娘家。
“多谢公公。”
“姑姑客气。”
封公公抬脚要走,见丁姑姑相送,他回身道:“您忙,不用送了。”
“太孙妃吩咐的,我来送你。”丁女淡淡道。
封公公心中一哂。
皇后娘娘留下的手柄,还真真是留下来抬太孙妃的。
可太孙那个病殃子……
皇后娘娘的余威也不知能管得了多久的用,吴英公公那边看在陛下的份上,也还在给凤栖宫面子。
就是不知这份面子,给到什么时候就打止了。
见机行事罢,且现在凤栖宫有的是钱,他能拿一点是一点,不能拿了,拿出一半去打点,不也还剩一半?
这宫里,手里真真有钱的妃子可没几个。
这些人,可不是表清贫讨陛下的欢喜,而是真真清贫。
这几年也不知怎地,外面的人也不往里面送银子了,害得他们这些为公家办事的,手里头也紧得很,哪能像吴公公一样,嘴里吃着人参海参,屋子里还堆满了,将将往肚子里吃进去一点,又有孝敬的赶着孝敬了,堂堂一个侯府,比孝子贤孙还像孝子贤孙。
看得他都有些眼馋,可惜他不是大内大总管,只能往凤栖宫这边凑凑了。
送了封公公出门,丁女回了小殿,只见小殿内点起了灯,太孙妃坐在小桌面前,一丝不苟地写着字。
丁女顿了一下,上前站在了她身边,服侍的宫女小声回她道:“殿下说屋里暗,她要写礼书,要清晰一些。”
是以太孙妃这才吩咐,她点的灯。
丁女默不作声,看太孙妃写着工整的字迹,寥寥几语,把郭才人为何出宫,她为何作此安排的事写道了出来。
这字迹甚是工整清晰,一目了然,和此前她看过的太孙妃笔迹截然不同,是两个完全不同的字迹。
且太孙妃用词言简意赅,道明了皇恩,写完了赐礼,这下已然收笔了。
内宫监凤栖宫。
此六字,太孙妃用正楷大字,写在了末尾处。
“无需盖印,”丁女忍不住出声提醒道:“这不是懿旨。”
“是。”佩梅晓得,她写及此,只是告知人这封礼书出自凤栖宫太孙妃之手,万没有用到皇祖母凤印的想法。
“好。”丁女弯腰,双手抬起礼记,看了看赐礼的规格,见符合郭才人的妃子品级,且礼是五品妃子当中的上等礼,想来这上等礼,是给陛下亲口叫人回去探亲的一种坐实,是替陛下办事了。
没有错处,丁女把礼记放下,拿起笔,扯过一张白纸誊抄,“我去内务府领取赐礼,等一下我回来,再把您的三十六方印拿出来,您再盖嫔妃出宫的通行令的印子。”
凤栖宫掌的不止是凤印,凤印之下,还有三十六方小印,内宫妃子宫人行走宫里宫外的通行令的印子便有六个完全不同的。
“是。”佩梅乖巧应道。
同时她心下一凛。
还好她有丁姑姑。
要是没有姑姑,也没有母妃,她怎知这些印子怎么用?
没有用印子的人,和那些用印子的人身边的老人,她在内宫这等身边无人,问天天也不答应的情况下,就算凤印赐给了她,她稍稍一办错事,等着她的也是脑袋掉地罢。
佩梅不知姑姑为何落到了她身边,可这时候,她心中唯有对诩儿皇祖母的感激。
皇祖母给诩儿和她,真真是留了一条大活路。
母妃呢?
兴许母妃的死,夺走太子父王的太子身份,也绝不是她一时愤然报复。
这里面可能有什么更深的深意,只是她目前窥不破罢了。
“奴婢去了,”见太孙妃恭敬应了是,就低头看着桌子不语,着实有些乖巧了,丁女心下一软,道:“这中间要是有人来,您就让人等着,等奴婢回来见过了人,看看再说,您切莫自己去见他们。”
说罢,她低头,在小娘子耳边道:“奴婢离开凤栖宫,怕是有那耳目灵通的片刻就能得知消息,这时候会有人存心在奴婢不在的时候前来,这时候来的,十有八*九来者不善,您不认识他们,先别见。”
不是她不让太孙妃见,而是太孙妃不知道来的人身份来的来龙去脉,就更不知这些人会给她挖什么坑让她跳了。
这内宫看着平平静静,实则处处险像环生。
朝廷上,没有不争不抢的官员,内宫也是。
看似不争不抢只想安生活着的,实则安生活着,就已是最大的争抢了。
哪有什么不争不抢的。
“是。”佩梅说完,回过神来,感激的看向丁姑姑。
丁女抬手,手在空中顿了顿,末了,她的手还是摸向了太孙妃的头,在其头上轻柔的碰了碰,转身去了。
她走到门边,又叫来跟着佩梅的三娘,在三娘身边吩咐了几句,这才离开。
佩梅目送她走后,等三娘过来,这才收回眼,又仔细看了下她写过的礼书,见无不妥之处,方才轻吐了一口气。
姑姑的话她记着了,皇祖母是凭的给人解其后顾之忧方才在内宫立足,皇祖母尚且如此,她更不能出那差池了。
一件一件小事且做着罢,人间的事,积小成多,祖父说过,所有的小事都是叫做提前准备,提前准备和不准备,是事到临头了,提前准备的人,找得到人、找得到办法应对,没有准备的,只能听天由命,靠老天和命运垂怜。
她想做那个找得到人,找得到办法应对的人。
因为老天和命运,是想让诩儿和她消失的,消失在无人记载他们的历史长河里。
她不想当那样的人。
她认不了那般的命。
她还有父母恩情未还。
如丁姑姑所料,她这一走,不久之后,就有两波人马来了凤栖宫请见太孙妃征询他们宫里的一些事宜。
这两波人马,第一波便是后宫九嫔之首,王昭仪。
如今后宫后妃不多,此前后宫改了宫制,后宫妃嫔从以前的四妃九嫔二十七世妇八十一御妻改成了四妃九嫔二十七世妃,少了八十一御妻,且当今皇帝陛下的四妃九嫔二十七世妇,有一半的妃位是空着的。
佩梅进宫之前,家中重金请来的宫中姑姑已经跟她教过,当今陛下后宫妃子人数是凋零,陛下的一后四妃虽然皆有,可九嫔当中,只有五个妃子占着嫔妃的位置,二十七世妃,更是一半的人数都没有,只有十三个婕妤美人才人。
妃子也是宫中女官,人数少,是以内宫的权力更是集中在凤栖宫那位尊后手中,这些后妃以皇后娘娘马首是瞻,她们手中掌的活的多少、权力的大小,皆由皇后娘娘分配。
内宫的六局四司,大多皆握在凤栖宫手中,一小半才分给了四妃九嫔她们。
后妃少,但事更少,后妃再少也有二十多个,为抢这点掌事权,这后宫的妃子也是斗得不可开交。
可再是斗,人数也少,佩梅的父亲跟她分析过此事,内宫少设了八十一个御妻之位,有些位子有名无实,等于是后宫少了一半的妃位,等于后宫要少养一半的妃子,也等于后宫少了一半的开支用度。
凤栖宫掌了大权,这些妃子为了少数的几个掌事权,又是斗来斗去,为占上位置,只得更公正清廉,后宫的用度,又可以减少一些。
帝后为了减少后宫开支,夫妇二人,已是各显神通。
且皇帝才有二十多个妾,是以荒淫的皇室子弟家中但凡妻妾成群的,已被抄家了。
卫家皇室这些年可以说是活得颇有些清正廉洁。
皇帝也靠省下来的银子,和他毫不手软的刀法,渡过了他在位前期两?*?次卫国大旱、大涝的危机。
朝廷如今也被他砍怕了,也被他以身作则的廉洁吓住了手脚,近两年,卫国已呈欣欣向荣之势。
卫国当年优柔寡断的太子,变成了如今宽猛相济、德威并用喜怒不形于色的皇帝,佩梅的父亲心中对当今这位今上也甚是敬重的。
而前来的王昭仪,便是九嫔当中有实位、有实权的嫔妃,且昭仪乃后宫正二品的嫔妃,佩梅身为太孙妃,太孙妇,才正三品。
昭仪正身请见,丁姑姑又不在宫中,听闻她前来,佩梅踌躇不前。
第125章 这宫里,果然没有人降得住贵妃娘娘了。
就在佩梅考虑她不前去,有失礼之仪时,宫人又急急前来禀报,住在一个宫里的两个才人大打出手,还被打伤了,这个院里的公公跑来凤栖宫请求主持公道,问此事如何处理。
这时,便是守着佩梅的女官三娘也是沉不住气了。
这三娘平日是个轻易不开口的,常年沉默寡言,容貌神色也颇有些严肃古板,这时不等太孙妃说话,她眉头一沉,神情更显严峻,“是哪个宫的,哪两个才人?”
“荣秋宫……”宫人回道:“至于是哪两个才人,那公公没说,奴婢不太认识这个公公,以前好像见过,但记不清姓甚名谁了。”
“怎么不问?去问。”三娘厉声道。
说罢,不等这宫女离去,她朝佩梅一福腰,道:“若是奴婢所记不错,郭才人就住在荣秋宫,荣秋宫住着一美人二才人,奴婢以前替娘娘往荣秋宫送过赐礼用度。”
后宫改制,二十七世妃中的十三人,一般是三至二人住一个小宫殿,只有那年老且身患重病的,才会得一处清闲的住处,安享晚年。
荣秋宫住的便是年纪四旬的吴美人,带着后面进宫的三旬郭才人和牛才人。
宫女尚不知郭才人要出宫之事,听罢话,出了门匆匆而去,去问到底是哪两个才人大打出手了。
“您不能出去,等丁大人回来。”这等紧急之时,丁姑姑此前也有所预料,叮嘱了三娘话,三娘此时便道:“等问清楚是了哪两个才人,如若是郭才人,奴婢这就前往荣秋宫,荣秋宫的事,您交给奴婢就好。”
“是。”佩梅应道。
三娘看着恭恭敬敬、乖乖巧巧的太孙妃,这真还是个不生事、省事的小娘子,难怪……
她不再深思,接道:“王昭仪的事,您不用怕失礼,她和贵妃她们的身份不一样,您是正妃,暂且不见她,不见得失礼。”
贵妃是贵妾,王昭仪品级再高,也是侍妾。
太孙妃是正妃之身,乃皇室正妻。
“是!”惦量不出其中轻重的佩梅闻言,豁然开朗,重重应了一声,朝三娘姑姑股去了感激的一眼。
她不是无所不通,之前她学了很多,可事到临头,这分寸要如何拿捏,当真没有一个明事人指点她,她就颇有些忐忑不安了。
“丁大人会极快回来。”
不等三娘多说,宫女去而返往,一见她们便福腰道:“正是郭才人,还有一个牛才人,这个公公便是吴美人打发前来凤栖宫求救的。”
“奴婢这就去荣秋宫看一看。”三娘姑姑看了看宫女,迟疑了一下,她要带走这个叫闻香的老宫人打下手,也为防以防万一,可她带着老人一走,丁大人也带走了两个去拿赐礼,凤栖宫真信得过的人,便不多了,留下太孙妃一人在宫人,安全否?
见她说罢,不走,略迟疑,佩梅探询地看去,轻问道:“三娘姑姑?”
“奴婢也等丁大人回来再看罢。”三娘瞬间做了决定。
佩梅也略迟疑,片刻后,她摇头,朝三娘道:“三娘姑姑,你前去荣秋宫罢,若是受伤的是郭才人,麻烦你尽快把她带回来,她还等着回家省亲。”
说罢,她突然懂了三娘姑姑的迟疑,便接道:“三娘姑姑,劳你去荣秋宫之前,帮我把青衣姐姐叫来。”
“是!”青衣是以前周大人手底下人的人,是周大人养出来年老后替代自己位置的,一个要养自己老的人,其品性,那还是信得过的,三娘一想及此,便连忙道:“奴婢这就去叫她过来。”
“那奴婢去了。”
“劳烦姑姑。”
很快,三娘亲自带着青衣到了门口,看了小殿内的佩梅一眼,又走近青衣,低头与青衣叮嘱道:“丁大人没回来之前,不能让太孙妃出殿,记着,太孙还没回来,太孙妃万不能有事。”
没有太孙妃相助,举目无亲的太孙回来,唯有“死”字一字。
“您放心。”青衣朝她福了一记腰,抿紧唇道。
小妮子的话里有着说不出的坚决锋利,三娘此前尚不知太子妃宫里的青衣女居然有这等坚硬的一面,便不由多看了她一眼。
周姑姑的人,想来是有一手的。
她心忖着,带了宫里的闻香急匆匆而去。
这事紧急,是得去早一点,把郭才人带出来。
早不打架,晚不打架,这等时候两个才人大打出手,还是趁丁大人出内库的这个当口出的事,不知幕后是哪位高人,把时机把握得这等的玄妙。
这等高手,一个巴掌就数得过来。
想来,十有八*九,是昨日来过的贵妃娘娘出的手了。
明王的娘,动起来了。
娘娘一走,凤栖宫危也。
真不知太孙妃这个孙妃,能不能招架得住。
三娘带着心头挥之不去的隐忧急步去了荣秋宫,这边佩梅静坐小殿内发着呆,竖着耳边,听小殿旁边的正殿前堂的动静。
要是有动静,那就是又有人来了。
丁姑姑走了,凤栖宫的第二女官三娘也走了,而凤栖宫里还有四个掌事姑姑,正在皇陵那边,处理皇祖母灵柩停放的日后事宜,暂时回不来。
她带进来的陪嫁丫鬟,不说也罢,丁姑姑在见过她们后,一个也没放进凤栖宫来,至今她也不知她的自己人是出了什么差错,被丁姑姑扔掉了。
此时不是问此事的时候,如今她只有母妃留给她的青衣姐姐用了。
说来,母妃的小凤栖宫和皇祖母的凤栖宫仅一字之差,可两宫的境况和两宫中的人,相差悬殊。
小凤栖宫里的自周姑姑死后,母妃谁也不信了,能信的只有青衣姐姐一人。
而凤栖宫里也有眼睛,可看丁姑姑游刃有余随意调谴宫人的自在,那种自在透露出的信心与从容,是惶惶不可终日的小凤栖宫所没有的。
自周姑姑没了,母妃就像强弩之末,惊弓之鸟,而小凤栖宫里查出来的一双双眼睛,也击溃了母妃的信心。
没有几个人对小凤栖宫忠诚,也没有几个人愿意对小凤栖宫忠诚。
再想想她那几个丁姑姑不要的丫鬟……
佩梅不敢深思下去,只觉嘴里一片苦涩。
在这宫里,她孤身一人。
“怎么还不来?”凤栖宫让人等候的前殿中,王昭仪见迟迟不见人,便对身边的宫人道:“去外面问问,这是怎么了。”
“是。”宫人去了,过了好一会儿,他回来道:“回昭仪娘娘,听外面的姐姐说,宫里有点事,还请您再等一等,丁大人马上就回来了。”
“丁大人?”王昭仪拿帕子遮住嘴,拦住了嘴边的那丝轻嘲哂笑,她道:“我还以为如今掌印的是娘娘的孙妃子,太孙妃呢。”
她这话不大不小的,却也响彻了小殿,让外面的人清晰可闻。
说罢,她放下帕子,漫不经心地掸了掸素裙上的灰,淡淡道:“有点事,是什么事?我刚才听到外面着急忙慌的,这是出什么事了?”
她带来的宫人,一蔡姓公公出去就把这事打听清楚了,这时抱着拂柄低头哈腰道:“是荣秋宫出事了,听说是宫里住着的两个才人因为琐事吵了起来,把人打伤了。”
“哦?”王昭仪一听,眉头一挑,险些笑了出来,她慌忙把手帕又拦到嘴边,掩住了嘴边忍不住的欢笑,又小清了清喉咙,把那看热闹的欢快之心咽了下去,方又道:“谁伤了?”
“好像是两个人都受伤了,外面的姐姐跟奴婢说的,奴婢也没打听清楚到底是谁伤了。”蔡公公把过错揽到自己身上道。
“谁动的手呀?”王昭仪沉了沉心,可这话说出来的速度太快,难免带着几分轻快,她自己也听出了不对,赶紧又清了清嗓子,道:“这两个才人,不像话,吴美人呢?荣秋宫是她当家作主,怎么地,两个妹妹都看不好?”
“这个,奴婢就不清楚了。”
王昭仪不甚在意地挥了挥帕子。
她随便问问罢了,这事凤栖宫的人自己都可能没弄清楚,她宫里的人此时岂能打听得出来?
她挥了挥帕子,道:“你出去再问问,看看有什么我们能帮得上忙的。”
她虽然掌管的是内宫的尚服们,只管掌供内服用采之数,可这要是打得惨了见了血,她那还是可以支出几丈棉布出来,给她们包包伤口什么的。
昭仪看戏之心溢于言表,蔡公公也是险些笑出来,他低头硬是憋住了笑,看着地上道:“是,奴婢这就去。”
“再问问,太孙妃在作甚,是不是去荣秋宫了,要是去了,给我回句话,我也好去荣秋宫见她,我这还有急事等着她定笃呢。”王昭仪又淡淡道。
“是,奴婢记下了。”
蔡公公去了,凤栖宫的宫人等候在外,这小殿内只有王昭仪和她带来的两个宫女,这时,她回过身去,朝她的贴身女官荆尚服道:“你也跟去问问,得了消息,先回来告知我,我也好知道怎么办。”
留下蔡公公再往细里打听,荆女把先得的消息带回来,她也好知道下一步该怎么行事。
那一位的好处可不好拿,她要是不把这事办好了,让太孙妃好好出一个大丑,全内宫皆知,她娘家哥哥升官的事,今年又得黄了。
不知荣秋宫的事,是不是又是这一位的手笔。
一天一时之间请出两派人马,可能两派人马都不止,皇后娘娘一死,这宫里,果然没有人降得住贵妃娘娘了。
第126章 凤栖宫的母狼又露出她凶狠的爪牙来了。
少顷,丁女使领了赐礼回来。
中间有公公在她面前出事,意欲叫她出面主持公道,丁女放下了闻香处理事宜。
丁女使乃皇后贴身女使,是内宫最高女官首领,管辖所有女官宫女,其正式官职乃内廷第一尚宫,正三品之职。
闻香官职乃女侍中,正四品官职,比此前太子妃身边的周姑姑周女史从四品女官官职还要高半个级别。
闻香在凤栖宫早在独挡一面,虽说是不归她们凤栖宫管的太监在她们面前闹出事来,她也毫不怯场,丁姑姑一吩咐下来,她就往前走了两步,面对了太监,让出道路来,让丁姑姑带着前来报信的宫人急速回宫。
路中又有出现,丁女为留人在凤栖宫看风向,见机行事,她几乎没带人,此前带了闻香,这时身边只有一个前来报信的老宫人。
这老宫人,她还要带着回去用。
宫里一堆找事的,还要折上一个人在路上,这令她极度不悦,杀心突起,那人还没在她面前跪下,她目露凶光,带着杀去,直盯着此人的眼。
她钉进了这人的眼里去。
那人的身子往前倒个不停,腿脚那也是软了,丁女看着他的眼,径直往前走,等她路过此人,她嘴唇往上苛薄一扬,淡道:“算你识相。”
她手捧赐礼,扬长而去。
接过闻香手中赐礼的老宫人急步跟在她身边,目不斜视,未曾看那拦路却没拦成的老太监一眼。
她们走后,老太监再也坚持不住,腿脚一软,趴倒在了地上,凄惶又恐惧的哭着。
他不敢拦丁大人的路,丁大人的杀心已经杀懵他的心,他是宫里的老人,他知道他要是今日敢在丁大人面前找不痛快,他连今天晚上的月亮也不会见着。
丁大人对他虽没有生杀大权,但吴大人有!
凤栖宫要杀一个老太监,吴大人二话不说就会让他的人头落地!
且他手脚不干净,是受了人的胁迫而来的,他当了人的走狗,吴公公最恨内侍监的人不听他的命令,反而成了帮别人办事的走狗,这事都无需丁大人多进言,吴公公就能立刻亲自宰了他,杀鸡儆猴,以儆效尤。
他在内宫呆了几十年,太知道这些人的行事手段了。
他怕了丁大人,也怕吴公公。
可他事情没有办好,回去了也会受到无止境的刁难与折磨,老太监为悲苦无助的自己哭了一会儿,哭罢,求生的欲望让他爬了起来,抄着小路,前往始央殿找吴公公。
与其办不成事,落不了一个好下场,他先去吴公公面前告发!
哪怕因此也会挨吴公公的罚,可他至少能保有一条命。
至于逼迫威胁他的人的下场,他都不管我的死活,不善待我,不放我一马,我管他的?大家一起下地狱罢!
此公公一去,不知自己即将掀起了始央殿吴大总管的滔天大怒,此厢,丁女一路总算没有再碰到拦她路之人,她用最快的速度回到了凤栖殿。
她带着一身“拦我者死”的肃杀回了凤栖宫,在等候面见的小殿坐着的王昭仪耐不住出来找人,就看到了一身风尘仆仆与杀气的丁女使。
宫中唯有丁女使此人被称为女使,她是内宫第一女官,也是皇后娘娘唯一的贴身奴婢,便连皇帝也拿她与吴英大总管并驾齐驱,往年宫里对服侍帝后的宫人发赏,丁女使的赏赐和吴英公公的赏赐是一模一样的同一规格。
宫里无人敢轻看她,哪怕现在皇后已死。
王昭仪也不太敢,此前她心里还想着,皇后死了,凤栖宫不知要落到谁手里,哪还有这个什么丁女使的事,可看到一身杀气的丁女朝她福身,她连忙想要笑着去扶,好在及时又想起这时候不能笑,及时绷住了脸,可手到底还是探了过去,虚扶了丁女一记,脸上带着哀愁和凄意道:“丁大人节哀,娘娘走了,我这心呐,这几天都空得慌,好几天都睡不着觉,不知为何,总是想起往日皇后娘娘对我等优待的日子。”
娘娘对你是很优待,因为你很会审时度势,有很大的胆子,也有极小的胆子,凡事喜欢保命至上,这样的人,知道怕场,用起来收得住。
丁女太知道王昭仪为何能成为宫中手能掌权的后妃的原因了,朝昭仪娘娘施过礼后,她冷着脸,没有收敛脸上的冰意,淡转身把手中的赏赐交到了前来接手的宫女当中,回过身和昭仪娘娘道:“您前来所为何事?”
“哎呀……”面对这等神色的丁女使,王昭仪此时心里直打鼓,暗骂那个给她送消息说有人可以帮她哥哥升官的暗中人,第一个就找上她来送死,不怀好心的狗东西,她心里连连骂着,嘴里一记浅叹之后,心中也寻好了她想说的话,是以,面上她还依旧不紧不慢,优雅从容如旧地道:“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丁大人也知道,我是管着尚服局的,这些日子,宫里人皆服丧,这布帛就不够用了,就是想前来问问宫里,这衣裳布帛可能提前采办一番,到时候各宫我这里讨要布帛等,我手里也好有东西给他们。”
尚服局每年大采办两次,一次三月春初,一次九月秋中,春初采办春夏之用,秋中采办秋冬之用。
中间要是有不够用的时候了,也可上报凤栖宫,再行定笃小采办事宜。
皇后一走,宫里布帛的积储想来是用完了,王昭仪此趟来的,也名正言顺。
“您采办的清单子已经列好了?”丁女道。
列是列好了,还要看不成?这个宫里可没皇后了。
王昭仪淡淡颔首,态度冷了不少下来。
丁女太烈,跟以往皇后还在世一样强硬,没靠山了,还这般牛轰轰的。
她的态度让王昭仪颇有些不喜,这时,丁女使身上的杀气也没那么让她觉得敬畏了,是以,她接着淡淡道:“还有一件事,要跟你说说,得你跟掌着凤印的……呃,太孙妃殿下说一说。”
“娘娘,请进。”丁女请她入殿。
王昭仪淡定入内,随即,不久,她就甩出了太孙妃带来的女婢,跟宫中禁卫军私自苟且的事来,而见证人,是她手底下的一个宫女。
说罢,王昭仪态度更是从容淡定,她垂着眼,斜视着丁女使的脸,淡淡道:“此事我一经我手下的人通报,我就往凤栖宫来了,你看,这事太孙妃殿下是怎么个章程?”
“见证人,您也带来了?”丁女也是从容不迫,在昭仪娘娘略带两分冷意凉薄的视线当中道。
“呵,”王昭仪轻哂,目光当中满是凉意,丁大人啊丁大人,果真是皇后娘娘的好奴婢,这等时候了,一点儿怕事的态度都没有,她今儿敢来,难道不是坐实了她才来的吗?“没带来,不过丁大人要是想盘问她,我这就叫人把她带过来。”
“叫过来罢,此事非同小可,我这边也往始央殿那边送个消息,把吴公公请过来,顺便听一听,省得到时候送尚方监,他还得审一道。”
拿吴英出来吓唬她?王昭仪顿时怒上心头,脸色也冷了,道:“也好,果然还是丁大人经验丰富,知道怎么处置,我这趟来值了。”
这是真不怕太孙妃那个小妮子臭名昭著呐,她带进来的婢女不是什么好东西,她这个当主人的,能是什么好东西?
这是不怕传遍朝野,身败名裂呐!
眼看丁女使没有跟她私下把这事掩下来的意思,这把柄不好抓,事情要往大里闹了,王昭仪也略有些心慌。
此事是真,可是,她听她的人也说了,这事也还有内情,那女婢起初不是心甘情愿的,是被人强了,后两天在那侍卫的甜言蜜语之下,变成了苟合。
让吴英掌管的尚方监来审,没有什么审不出来的。
王昭仪心里有点慌,她只是想来跟那个太孙妃殿下私了,把这事坐实了,把谣言传出去,让大家都知道太孙妃为了掩下她婢女的脏事做了什么苟且之事,把她的名声坏了。
而不是跟她真刀碰实枪,硬碰硬地干。
吴英跟凤栖宫的关系,历来甚好。
前两天,他当着人的面,对丁女使的爱护与恭敬,可比以前还要好两分,那就是他在代皇帝表态,皇后走了,可她的第一女官,在这宫里的地位,依旧无人可以撼动!
“要不然,”王昭仪脸色大变,丁女眼睛平静看着她,道:“昭仪娘娘怎么会来凤栖宫找我?这宫里,有什么事是我不知道的?”
说罢,不等王昭仪说话,她回过头,看了看站在殿外面那些悄步游走忙碌的宫女们,她又回过身,与王昭仪淡淡道:“王昭仪不来,这事我早晚也要叫吴公公的,您可能没看到,这凤栖宫里,哪有一个太孙妃殿下的人。”
她目视着王昭仪脸上挂不住了的大惊失色,冷冷接着言道:“我们这宫里,不是什么人都能进来的。”
“可,可……”王昭仪顿时站了起来,花颜失色道:“这段时日,娘娘,娘娘不是走了吗?”
丁大人再有三头六臂,皇后走了,她不是也忙着皇后走了的事去了吗?她怎么还有眼睛,盯着这内宫里里外外的事?
“娘娘死了吗?”丁女脸冷眼也冷,嘴唇微启,“是啊,娘娘死了。”
“可我不活着吗?”丁女真真觉得活着真好,她严酷的看着王昭仪,眼带凶狠与恶意,看着这个从来没有真正爱戴尊重过她家娘娘的人,“我活着,娘娘难道不是还活着?”
这些人难道以为,娘娘死了,她们就可以在娘娘的宫里无法无天吗?
这是她的皇后娘娘的后宫!
是娘娘呕心沥血,为讨陛下欢心,收拾出来的后宫!
她们难道想毁了娘娘的心血不成!
她恨啊,她真恨,丁女恶狠狠地盯着娘娘前脚一走,后脚就想翻了娘娘的天的王昭仪,嘴里的话也带着了几分厉色,“您以为,娘娘走了,凤栖宫就不知道这宫里底下的那些肟脏的勾当,凤栖宫就管不住这些事了吗?昭仪娘娘夸奴婢经验丰富,奴婢代掌管内宫二十多年,难道昭仪娘娘以为奴婢这二十多年是吃干饭的吗?”
凤栖宫的母狼又露出她凶狠的爪牙来了,王昭仪掩饰着内心的慌张,面上逞强道:“我就随便说说,夸夸丁大人的能干罢了,丁大人这口气听来怎么还生气了?夸你能干,我难道还说错了不成?”
第127章 谁找,她就跟谁拼命。
“奴婢没生气。”
“你没生气,难道我生气了不成?”王昭仪见私了不成,赶紧又生了一计,不甘心这大好的机会用不上,亡羊补牢道:“皇后娘娘薨殒,这些肟脏的男女居然在内宫用那苟且之事,丁大人为何不早些处决了他们?”
说罢,又速速把自己摘了出去,“我是昨儿听到的这消息,今天一大早的忙完宫里的宫务,就赶紧着过来了。”
王昭仪有点急了……
丁女静眼看着她,想着能把王昭仪这个二品妃子请过来打头阵的人,这背后有那能耐的,大概就那么几个人了。
这几个人当中,跟凤栖宫非得这么快交手的人,就一人。
李贵妃出手了。
“昭仪娘娘,丁女淡淡道:“今日皇上还未上朝。”
“皇上没上朝怎……怎……”皇后头七还没过,皇帝是还没上朝,只觉皇后死了是生平一大快事的王昭仪没有为那个死老太婆的死伤心过半分,夜半时分情难自禁欢喜出声的时候倒是不少,这下失口出言,补救之时不免口吃,“怎……生是好?唉……”
她逼自己哭出泪来,拿手帕不停地擦试着眼泪,泣道:“陛下对皇后娘娘一片深情,皇后娘娘一走,陛下无心上朝,我好生心疼,为陛下,为娘娘,上苍为何这等残忍,让娘娘与陛下这等神仙眷属天人永相隔。”
看来是会意过来了,不过,王昭仪的招没用了,丁姑姑丁尚姑的招不打算就此停下,丁女冷脸漠然,道:“不过昭仪娘娘着急赶来和我说这事,这事也等不得过娘娘的头七了,免得您过来了,凤栖宫不处理,也不大行,毕竟,凤印还在凤栖宫的人手里,昭仪娘娘要见太孙妃吗?您要见的话,奴婢这就前去替您通报一声。”
哪门子的通报?我乃堂堂二品大妃,那个小丫头,才堪堪三品罢了!
王昭仪对丁姑姑的用词极其不喜,可凤栖宫的母狼,吃起人连眼睛都不眨一下,她心底已有些害怕,只想保全自己安全退出凤栖宫,这等时机,绝不是去见那小太孙妃的时候。
她有信心对付得了那个小娘子,可身边站着丁姑姑的小太孙妃,就不是已经失言了的她能压下的,是以,她连忙回道:“不用了,这等大事,我知会了你,就等于知会了她一样,我宫里还有宫务等着我回去处置,我来凤栖宫也有一阵了,等了你近半个时辰,时候也不早了,我先回去了。”
“不见吴公公了?”丁女淡淡道。
又拿那个老阉官吓唬她。
王昭仪被她话里话外地挤怼着,就跟过去皇后还在的时候一样,她在丁尚宫大人的手里翻不出花样来,王昭仪又恼又无奈,也知自己迫不及待来帮人打头阵的事惹怒了这个第一个女官,这女官在拿针扎她呢。
不过,花无百日红,人无千日好,皇后死的时间一长,新的皇后上位,谁还记得旧皇后是谁?
到时候看她不狠狠收拾这丁女!
“也不是不见,”人可以暂时输一次,气势不能输,王昭仪也淡淡道:“我这不,宫里宫务在等着嘛,毕竟现在宫里还在服丧,各处要用的丧布也不全,我这边还要回去着人整理一番,也好把清单给送到你这里,让……小太孙妃娘娘过目,恩准。”
“那,那个目击证人,还请昭仪娘娘等下把人送过来,还是说,您已经把人带过来了?”丁女无视她话里的阴阳怪气,道。
这下,王昭仪又气又急,道:“你不是早知道了吗?用我的人作甚?你们凤栖宫的事,用你们凤栖宫的人,我那个麻雀小宫,才几个人?”
“您宫里的人不是亲眼看到了吗?”
“可你不是早就知道了?”王昭仪反击。
“是,可这事,涉及侍卫,是尚方监的事,不说了,昭仪娘娘有事,奴婢就不耽搁您了,奴婢这就送您出去。”
尚方监的事,只要尚方监想问,不管哪个宫的人,经尚书监传问,都得过去。
王昭仪沉不住气了,近乎被丁女押着一般,被人虚扶着请出了小殿,她咬着牙,等到快出大殿门口要出宫门的时候,她半偏首,垂头看向脚下不远处的一方,轻声和丁姑姑商量道:“要不我宫里那人的事就算了,吴公公要是问,你那边的人想必知道的比我们多,就用你们的,我这边的话……”
兄长升官之事,就断在她手里了?王昭仪有些不甘心,到底是狠不下心,断了贵妃娘娘那边的路子,是以,她在略微一迟疑之后,用近乎蚊吟的声音细声道:“大不了我这边以后有个什么事,我先跟你这边通个气,不多,就两三件,两三次,这情就还了。”
丁女偏头,她的手还虚扶着王昭仪的手,眼睛却是已越过王昭仪的身子,看向了王昭仪的另一边。
出了候客的大殿,就是凤栖宫的大宫门,走到宫门的这段路,就左右各三的六个大柱子,可丁女不知为何,总觉得哪处有双耳朵,在尖着听她们说话。
她没回话,手扶实了王昭仪的手,在王昭仪的手臂处,用衣袖拦着,在下面划了个“六”字,又在王昭仪耳边道:“隔墙有耳。”
隔墙有耳,我就要被你敲诈不成?王昭仪正打算翻脸,却听丁大人这时又飞快在她耳边道:“我知道您要什么。”
王昭仪被她说得心口砰砰直跳,脸蛋儿都红了,她红着脸看着丁大人,心道:“难道你还成全我不成?”
可一想,这位女官大人是宫里再说话算话不过的人,她跟狄后一样,从这主仆两人嘴里吐出来的话,就跟钉子钉进了铁板里一样,不容改变。
王昭仪不想信,可心里到底还是信了,她咬了下嘴巴里的肉,咽下心中百感交集,在丁女松开她,朝她施礼之时,她飞快回道:“看你的。”
不损耗她宫里的人,让她哥哥升官,她当凤栖宫的耳目也不是不可以。
她不是非得跟贵妃娘娘混作一堆,谁给她处好,她就向着谁。
“奴婢还有事,就不远送了,昭仪娘娘慢走。”王昭仪此人能屈能伸,又擅自保,为人好大喜功,可此人又是得一分好处就办一分事的人,娘娘喜欢她,也用她,丁女以前是代娘娘管事,尚不完全知晓昭仪娘娘的好,现如今要用此人了,她可是透彻的懂了昭仪娘娘此人的好来了。
能收买的聪明人,那才是于各方都有用的人,就看谁给她的好处大了。
“好,不用送了,小蔡子,你们快点。”王昭仪招呼着远远跟在他们身后的宫人宫女他们。
“是,奴婢来了。”看她们走在前方不声不响的,昭仪宫里的奴婢不敢跟在后面听墙脚,这时得了呼唤,这才加快了步子赶紧上前。
王昭仪带着他们走了。
走到半路,王昭仪就训她宫里的人,“你们一个个,跟呆头鹅一样,你们怎么不跟凤栖宫的那些人精学一学?你们转个眼珠子,他们就知道你们在想什么,被人卖了还数钱,气死我了!”
他们被卖了还数钱了吗?蔡公公和她的贴身女官不明所以,也不敢回昭仪娘娘的话,只得回她道:“是奴婢做错了,奴婢下次不敢了。”
不敢了就行,她训过宫里的人了。
是她宫里的人露出了马脚被凤栖宫的人看出来了,她也训过了,谁也不能找她王昭仪宫里的麻烦。
她宫里才几个人,谁找,她就跟谁拼命。
至于那个被贵妃收买了的宫女,她用她昭仪的威信保下了这个宫女的命,证明了她昭仪宫的可信,等这风头过去了,这宫女还是得送走。
被贵妃娘娘经手用过的人,以前为人再忠心,她也不放心用了。
能留人一命,已是她王昭仪宽厚仁慈了。
王昭仪路上如此作想,回了她的昭仪宫,这厢,丁女正要回凤栖宫主殿凤栖殿一侧的小殿,找太孙妃殿下,可她才走几步,就听宫外面响起了着急的噪声,只听一道神似三娘的女声在着急地呼救,“快点快点,郭才人的脸不行了,丁大人,丁姐姐?您回来了没有,郭才人的脸被牛才人划出了一个大口子……”
丁女猛然转过身,迅速往外走。
这时,小殿内的佩梅闻声走到了门口,和守在门口的青衣道:“青衣姐姐,外面出什么事了?”
外面有两个人同时在急急说话,还有人在哭,声音焦急又悲切,青衣细听了一阵,回首和殿下道:“是出事了,郭才人的脸被瓦片划伤了,伤到了脸颊骨,连骨头都看得见。”
佩梅闻言,转身就往殿里走,拿起她搁在床头内侧的小箱子快快出了小殿,拉着青衣的手道:“青衣姐姐快点,我这里有澜圣医给我的好药。”
青衣拦了她,“不行,我……”
“姑姑回来了,姑姑就在外面,别担心,我们快去。”
青衣拦不住她,只得帮她提了箱子,道:“您慢点,别跑,别伤着了脚。”
第128章 他的刀,向来不比皇后娘娘磨的刀钝。
佩梅进宫,表姐给了她一些保命?*?的药物,大到生产生死之间保命的三小根百年小血参,小到被针线等小伤口用到的金创药,表姐那边都给了她一些。
她娘亲拿到药物后,还拉了表姐在屋里问了半天,佩梅要成亲前的那几天,娘亲逼着她认这些药物和它们的作用。
其中有好几样,此前她已用来保母妃的命了。
这时,听闻郭才人的事,佩梅顾不得箱中药物减少,只想把宝药拿出去救人一命才好。
宫中女子脸上受不得伤,没受过皇恩的宫女会被打发出去,妃子就会送去那种人迹罕至的清庵,一生不得下山。
“我有药,姑姑,我有药!”在一阵撕心裂肺,人仰马翻的哭喊与嘈杂之间,佩梅的声音冲了进去。
“让开!”里头响起了一道充满着威严的中年妇人的声线。
佩梅带着青衣来到了丁姑姑的身边,不容姑姑说话,她蹲下拿过青衣的箱子,飞快从脖子扯出了一根与玉佩绑在一起的小巧钥匙,速速把箱子打开,把左右两边的小立箱拔开,拉开中间的那个小柜子,把小柜子里的一个白玉小盒子拿了出来。
“姑姑,给,这是先清伤口的。”
丁女二话不说,把腿上哭着的郭才人的脸粗鲁地拨到了她的手这边,凶狠道:“别哭了!”
“丁大人……”郭才人兀自惨叫,“她们害我,牛才人,吴美人联起手来害我,您要为我作主啊,娘娘啊,皇后娘娘啊,妾身恳请您为妾身作主。”
她呼喊起了才去逝不久的狄后。
这时,一记轻“啪”声,丁女的巴掌打在了她的脸上,丁尚宫此时脸色严厉得尤如夜煞,“哭甚哭?哭能救你的脸?把眼睛闭上,奴婢给您上药!”
郭才人张着嘴,瞪着眼睛,却是未再流泪了。
“姑姑,这是个平安液。把伤口清理了,用平安液早中晚三次涂抹,每次抹半指盖,要细细的抹均匀,一定要细,一定要慢,每次抹之前,要把刚才我给您的药拿着再清理伤口一遍,两个药都要用。”佩梅找出一个黑色的小瓶出来,小心翼翼地捧着平安液,和姑姑小声道:“我娘跟我说,这个药,世间唯独两份,一份在陛下库里,一份经由我表姐之手,到了我手里。”
丁女拿纱巾抹药的手停了,诧异地看向她。
她停了,郭才人却是猛地伸手,把佩梅的瓶子一把夺了过去,死死地握在手中。
丁大人与小妃子朝她看过来,郭才人紧张地喘着气,跟丁大人急急辩道:“您听到了,这是她给我的,她愿意给我的。”
“姑姑,给郭才人用罢。”
愚蠢!天真!
丁女闭眼,把胸中的滔天怒火强忍了下去,不再看那个愚蠢天真意气用事一意孤行的小娘子,她怕再多这小娘子一眼,她会对其竭尽辱骂之词。
接下来,丁女擦药的手劲甚大,郭才人却是忍了,握着黑瓶子,对着丁姑姑居然露出了笑来。
那笑容里,颇有几份劫后余生的庆幸,还有可怜兮兮。
擦药的时候,丁女让佩梅洁了手,拿白酒擦过手后,佩梅细细的帮郭才人涂着那黑色瓶子里装的碧绿药液。
那药液发着沁人心脾的清香,郭才人仔细地抬着她的小脸,过了片刻,她觉得她的脸都没那么疼了,她小心地握着瓶子,这才看起佩梅的人来。
这是个清秀的小娘子,尤其她的眼,黑白分明,就像一双慧眼一样,让人印象深刻。
“你就是太孙妃殿下呀?”失去的疼痛让郭才人确信自己的脸一定会好,世间唯独两份,另一份在陛下库里,这等珍稀的宝药,一定能救好她的脸,没了恐惧,她对眼前的小娘子唯有感激,看这个小娘子甚是顺眼,觉得这小娘子真真是个好太孙妃,是仙女下凡来救她的。
“是,郭才人,佩女闺名叫佩梅,郭才人叫我梅娘便好。”表姐的药当真是神药,郭才人的伤口甚大,这时却是不流血了,更为奇异的是,她的手在郭才人的伤口上动着,郭才人却不像此前丁姑姑动手的时候那样疼得抽气不止。
“哪能叫你闺名?您是太孙妃,我就叫你殿下罢。”闻言,郭才人笑了,不再疼痛恐惧的她神情欢悦,美目里闪耀着开心的光芒,她道:“我之前见过殿下,远远见过两眼,我还跟我身边的小草说,说你长得高挑呢,一看就是好人家出来的女儿。”
郭才人,甚为活泼,眼下就能笑得出了……
佩梅记得教她宫里的事的那个嬷嬷,说过几个才人,最小的也有三旬年纪了。
郭才人看着貌美年轻,却也能看出三旬的痕迹来,想来年纪委实不小了。
这宫里,居然有这等年纪,这等鲜活的人儿,不知为何,佩梅有些心疼她,手上更是放慢了手劲,小心涂抹着药液,嘴间轻声道:“您一看,也是好人家出来的女儿。”
那是,郭才人看着她,眼睛弯弯,道:“我爹乃吏部郎中,我祖父当年是先皇的侍读,我家跟宫里是一贯的缘分。”
是以,她进宫就是才人,这宫里才几个才人呐,她一进便是。
佩梅一听,心上一滞,手上动作稍稍慢了一些,等她把药液抹匀,郭才人连忙拿出瓶子来要小心倒给她,她摇头,和还躺在姑姑腿上的郭才人道:“不用了,涂好了。”
“涂好了吗?再涂一点。”郭才人急了,“你手过来,我再倒给你一点。”
她说话也有声响了,比刚才哭的时候还有力气,佩梅坐到姑姑腿边,小心地把她的头挪么自己腿上,脸朝向姑姑道:“姑姑,你去帮我的床收拾一下,等下扶郭才人去我们那休息一下。”
丁女冷着脸去了。
郭才人一来,宫里有许多事她要吩咐,无法跟小殿下在此耗着。
“我站起来罢,我头似是……”郭才人说着,闭了闭眼,“还是有点晕。”
“我们宫里有小厨房,我这就让殿里的姐姐给您煮点参汤喝喝,这阵子您上着药,得吃清淡一点,要戒荤,更不能吃冷油冷食还有凉性的食物。”
佩梅转身去跟身后青衣吩咐了此事,掉过头来,见郭才人睁着眼睛静静地看着她,脸上没有笑意。
郭才人不像此前那般轻快了,但佩梅也没从她脸上看出敌意,她低头问:“怎么了?”
“她们为何伤我?”郭才人仔细看着她的脸,想从这个小太孙妃脸上看出答案来。
“您那边可能消息收到的慢一点,凤栖宫也是将将早上才从内侍监的封公公那里得知消息的,您父亲郭大人昨天跟陛下请求您回去看望重病的祖母,陛下恩准了。”
“你早上才知道的?”
“是。”
“我信你。”郭才人紧紧握着救她命的黑色瓶子,她信这个让她伤口不再疼痛的太孙妃,没有人愿意为算计她,付出这般大的代价,这等神药,是撕不了谎的,她朝太孙妃挤出似笑非笑的笑来,神情里带着说不出的狠毒恶意,“至于算计我的人,呵呵,呵呵……”
她轻笑出声。
“您别笑了,这是凤栖宫。”佩梅小声道。
郭才人的笑容瞬息凝住。
“没事,宫里的都是自己人,之前跟进来的人,已经出去了。”丁姑姑的凤栖宫,人简嘴严。
“您还出宫吗?”佩梅道:“您要是出宫,我这边还要前去始央殿请示一番,跟陛下禀报一下您的情况。”
“现在?”
“是。”
不等佩梅再说,只见外面,有宫女在大声急急道:“吴公公请进,请进,太孙妃和丁大人就在里面,还有郭才人。”
吴英大步走了进来,平时走路悄无声息的太监每一步踩得迅猛坚决用力,那步伐透露出来的力量,竟然不比宫中的带刀侍卫虚弱。
他大步进来,看到坐在地上的佩梅,还有她腿上的郭才人,如夜鹰一样冰冷无情的双眼在她们身上扫了一遍,随即,他扬声道:“丁大人?”
“公公,丁大人被我叫去内殿收拾屋子去了,我让她收拾一下床铺,等下把郭才人送上去休息。”
这时,凤栖宫让客人小候的小殿当中,响起了太孙妃佩梅轻脆的声音。
吴英已闻到了药香味,他两步并作一步过来,蹲下身,看了看郭才人的伤口,和郭才人道:“吴美人受伤了没有?”
吴公公此时身上的气势,就像持刀的屠夫走向了牛羊,郭才人缩着肩头,在他的话下不断地摇头。
“牛才人?”
郭才人又是猛摇头。
“就你受伤了?”
郭才人哭着点头不已。
她被吓哭了。
佩梅一顿,小声跟吴公公道:“郭才人宫里的人在外面。”
吴英瞟了她一眼,白脸勾出了一道说不尽恐怖的神情,他看着佩梅阴沉沉地道:“我出去问一下,你让丁大人尽快出来。”
娘娘不在了,这次内宫出的事,由他来主掌。
他的刀,向来不比皇后娘娘磨的刀钝。
这次谁掀起的第一道风浪,他就杀谁。
皇后死后的第一刀,由他来刺。
皇后死了,太子没了,陛下的心,冷不起了。
他主人的心,冷不起了。
第129章 丁女心中顿时掀起了惊天大浪。
吴公公说罢就出了门去。
“郭才人,您莫哭了,冲着了药水就不好了。”佩梅安慰腿上那抽泣着的人道。
郭才人瞬息止了眼泪。
她很怕吴英公公,比怕皇后娘娘还怕。
佩梅叫了身后的人去叫丁姑姑,又安抚了郭才人几句,等到外面听到了丁姑姑出来了的动静声,她和郭才人道:“我扶您起来,您去我那小屋歇着去。”
郭才人去了,进了小殿,闻到了一股让人舒适的药香味。
跟过来青衣这时在佩梅身边轻轻道:“丁姑姑吩咐了,要是郭才人不嫌弃的话,让郭才人睡她的小床。”
佩梅转身看向手中扶着的郭才人,郭才人忙道:“不嫌弃。”
等她在狭小的小殿当中,坐到丁姑姑的小床边上的圆凳上时,她美目呆滞地看着佩梅。
“怎么了?”佩梅接过宫女拿来的晨衣,半蹲在了郭才人的身前。
郭才人的被她的举止惊醒,忙道:“使不得,我自己来。”
“我帮您。”郭才人外面穿了件素色的外衣,外衣外面,还套了件麻衣孝服,上面已沾满了血,佩梅叫宫人去拿了她这两天才为自己赶制好的白色晨衣,想为郭才人换下,好上小床休息。
她已动手,郭才人见小殿当中只有三人,唯一的一个宫人穿梭在小殿当中松火烧水点蜡,甚是忙碌,她便不再推拒,等到泛着清香的新晨衣穿到身上,太孙妃为她系衣带时,她怜爱的看着小娘子,道:“你和丁大人就住在这里?”
“恩。”佩梅系好衣带,又扶她坐下。
郭才人见她蹲下给自己脱鞋,又是一怔,见她毫不忌讳,末了,郭才人眼里闪过一道泪意,对着太孙妃的头顶道:“我信你。”
我信你没有害我,害我的另有其人。
又是我信你,佩梅不知她为何如此反复强调此话,不过,她知晓,这对郭才人来说很重要。
她帮郭才人脱了鞋,扶着郭才人上了床,方才和郭才人道:“我没有害您,您出宫是我入住凤栖宫经手的头一件头等大事,如今以您现在的面相,不管出不出宫,我已经落了下乘。”
郭才人听了,沉默了许久,直到宫人端来了水盆,太孙妃在水中洗着帕子,她喃喃自语,道:“原来如此。”
一切都是计,一切都是为了让这个入主凤栖宫的小凤凰下不了台,折她的威风,把她的脸面扔到地上踩。
她偏过头,看着这个和她的小殿差不多,还要拥挤狭小一些的地方,又看着住在此处的太孙妃在床边坐下来,拿温热的暖帕小心地擦拭着她的脸。
“你就睡对面那张床上?”郭才人问道。
她所躺的小床不远处,靠墙的地方就有张老床,那是这个小殿放床的地方。
这是个小偏殿,本来很小,这时放了两张床,还有数张凳子,几个小台桌,小殿便被挤满满当当。
看着拥挤,气味却甚是很好闻,郭才人闻到了药香的味道,还闻到了书香的味道,一如这个小娘子身上散发出来的那种安神祥和的气味。
“是。”佩梅见她还有力气说话,便跟她一句一句说着。
“殿下,这是您还未喝过的参茶,您看要不要给郭才人喝一点。”青衣端来了温在炭火上的温参茶。
“好。”佩梅接过,摸了摸茶杯,见不烫,便掀开盖和郭才人道:“您先将就喝两口,这是一年四季都能喝的温参茶,是我家里人送进来给我补身体吊气的,您别嫌弃。”
家里人?那个出自禄出侯府,大孝之日还能进皇宫的家里人?郭才人摇摇头,启开嘴,没有嫌弃,把一杯茶皆喝进了肚。
住得起最小的小屋子,也喝得起最昂贵的补品,受得起委屈,多的是后手底气,这大概便是这些当太孙妃、太子妃、以后的皇后的人会经的路罢。
一碗茶参喝罢,郭才人有了困意,合眼之前,她和佩梅道:“我不知道我爹有没有参与其中,我不知我是不是我爹他们拿来算计你的一环,如若我爹没有用我的命来踩你,以后我帮你。”
她带着郭家帮这只小凤凰。
要是郭家牺牲了她,那她也没有什么办法了。
弃子的命,无非等死罢了,谈何帮及他人。
说罢,她闭上眼,在困倦与疲惫当中,到底是放任了自己,在陌生的地方,在一张陌生的小床睡了过去。
世故与天真,皆在这个有着非凡的美貌的女子身上,她睡着了,佩梅呆坐着看了她半会儿,直到青衣过来,把茶杯放到了她手上。
佩梅转首,朝青衣姐姐放轻了声音问道:“宫里的明白人好多,命怎么却不甚好呢?”
母妃也是个明白人,通透人呢。
因着命,不由自己做主,青衣没答她,只是催促她道:“您赶紧也喝一口,外头的事,三娘姐姐将将和奴婢说了,让您忙完也赶紧去瞧一瞧,吴公公不是轻易亲自出手的人。”
吴公公的手段,可凡等闲之人能见到。
等闲之人能见到的,那便是他就是那要被处死的人。
“是极。”闻言,佩梅赶紧收回了神,把参汤一口喝了,匆匆起身,把杯子交给了青衣,“青衣姐姐,你看仔细点,我怕郭才人发烧还有口渴,你就莫离开了,看着郭才人一点,有什么事赶紧出来找我和姑姑。”
“您放心,您出去就找三娘姐姐,她在外面盯着。”青衣也是留了好几个心眼,殿里殿外皆关注着,生怕没什么人用的太孙妃在凤栖宫一无所知,举步唯艰。
小凤栖宫太难了,太子妃一倒,小凤栖宫便倒了,到如今,谁能用谁不能用都不能用了,唯有她入了丁姑姑的法眼,尚还能跟着太孙妃,帮殿下打打下手,当当殿下的眼睛。
“好,姐姐也坐一会儿,那汤我估摸着就有个底儿了,你把残渣喝了,铜壶也好拿去小厨房清洗。”
“是,您去罢,奴婢知道的。”青衣知晓她是为了哄自己喝,这几天削瘦了不少的她脸上这时放柔了不少。
佩梅离开了小殿,进大殿不一会儿,就被快步过来的三娘姑姑拉住了手,三娘拉着她急步往外走,边走边叮嘱她道:“荣秋宫的吴美人和牛才人被传来凤栖宫问话,等下尚方监的几个主事公公也要过来,您等下和吴公公,丁姑姑坐在正位,和副首两位,您在正位得端住了,不能害怕!”
末了一句,她话放得甚是用力,说出来甚是凶猛。
“是。”佩梅也速速应道。
见她毫无畏惧迟疑之色,三娘捏紧了她的手,心下却是放松了不少。
她揣测着,吴公公这次在凤栖宫审人,大有帮太孙妃立威之势,他抛来了好意,太孙妃要是接不住,那就完了。
“这是个好时机。”前大殿快到了,迈过门槛之时,三娘在太孙妃耳边道。
“是。”
凤栖宫前殿正大殿,是皇后娘娘每月逢三、逢九面见内宫妃子跪拜请安的地方,正大殿非大事,两扇门不得大打开。
而这时,狄后死后没过七,以往内宫妃子拜见她的地方,此时两扇朱色大门皆被拉开,阴黑的大殿顿时全然呈现在了外面的光线当中,无一处黑暗之地。
“奴婢见过太孙妃殿下。”佩梅一入正殿面前,在外面候着的丁姑姑朝她弯膝行礼。
“姑姑多礼。”
“您请进。”
佩梅咽下到了嘴边的“是朝姑姑颔首,在姑姑的搀扶下,迈过高高的门槛,步入了大殿。
大殿内,吴英站在大门中间,面色阴沉的看着她进来,等她站定,他低首道:“吴英见过太孙妃。”
“吴公公多礼。”
吴英退到了一边,让出了道。
佩梅被丁姑姑扶着,走向了皇后宝座的正面,在宝座下方放着一张椅子,她在这张椅上坐了下来。
她非皇后,但如今是掌管凤印的人,是以,她坐在皇后之下的主位。
佩梅坦然坐下,将将掩饰好心中莫名的紧张,抬头正视前方之时,门外,有公公快步从大殿下方的宫坪中大步往上,在通往大殿的台阶上跑动,嘴里喝道:“老八王爷到!”
宗室代陛下处理宗务的老王叔到了。
丁姑姑急促偏头,朝吴英看了一眼。
吴英正视前方,却似是知道了她在看他,嘴里冷冷道:“是我把老王爷请过来的,让宗室有个见证人,也好知道今天内宫发生了什么,让前朝也知道,凤栖宫和我,处事公正不公正。”
丁女已被他的杀气惊到。
她知道吴公公不喜欢内宫的人给他生事,也最恨一些人,背着他干着一些让他难以向陛下交待的事情,但像今天这等的勃然大怒,她真真很少见到。
甚至可以说,她以前从未见到过。
此刻的吴公公,就像一把要大开杀戒的刀,冷酷、凝炼、坚决。
贵妃危了?吴公公要动贵妃?为何?
是贵妃娘家动了,还是明王动了?
是外面出事了吗?
还是说,不允许一个强盛、奢华、花钱无度的内宫出现的陛下,要把内宫有能力坐上后座的女人处决掉?
娘娘输在娘家,也胜在没有娘家。
李贵妃可不是,李贵妃的父亲,给陛下掌了许多年的漕运银袋子,手上过了无数万两银,卫国每一个说得出名号的达官贵人,皆在他家当过座上宾。
沉不住气的贵妃娘娘要遭了?
陛下要杀人祭娘娘了?
这才是陛下真正想杀的人?
丁女心中顿时掀起了惊天大浪。
第130章 这太孙妃,引领了哪一个卫氏娘家族氏?
吴英亲自搬来了凳子,老八王爷坐在他搬来的凳子上,眼睛往下,半瞅了吴英一眼。
他年青乃至四旬时,最不喜欢的仍是吴英,因皇帝最信任、最恩宠有加的便是这个阉官。
现如今……
现如今,他懂得了陛下为何独宠吴太监。
吴英至今,没有背叛过皇帝一次。
是经得起考究,真真实实的一次也未曾有过。
他接近禄衣侯,都是为了探清禄衣侯,是不是能为我皇所用,是不是对我皇有用。
一个奴婢做到这个点,老八王爷一生至此,只见过吴英一人。
年少对吴英的轻视,年青对吴英的蔑视,中年对吴英的鄙视,到如今对吴英心平气和的同视,是老八王爷对吴英一生以来的心路历程。
他对吴英是愈发的客气,是以在瞅过吴英后,对吴公公道:“劳您了。”
他用了尊称,也不是第一次用,吴英第一次听还受宠若惊,听多了就习惯了,他道:“知道您腰有点不便,您稍稍坐坐,老奴就扶您去始央殿坐坐,静歇片刻。”
那静歇片刻,就不仅是坐坐那么简单了,可能会吃到难得一见的膳补,还会看到神龙不见首尾的澜圣医,最不济,还能躺下休憩那么一会儿,让皇帝养的那一群神手在他身上这弄弄,那弄弄,他回去能舒爽个好几天。
人老了,就图个身上的爽利,老八王爷对吴公公的这番话满意不已,他也是因吴公公的人才过来的,要不然,他那送皇后一程只剩半条的老命也经不住往宫里的这一通猛赶,他道:“公公客气。”
老王八爷坐在了太孙妃身侧,太孙妃朝他半蹲跪拜后,在吴公公的相持下,坐回了原位。
佩梅以为,她在内宫见到老八王爷,已是她生平所见,但在吴公公下一刻,召来荣秋宫的吴美人、牛才人后,在吴美人、牛才人回答了数个不知后,吴公公慢步至了吴美人的面前,砍断了吴美人的一条腿,在吴美人的腿顺着血水,偏离了她的大腿丝毫后,她听吴公公甚是轻描写道:“看来,只有让您的母亲,父亲,亲人,如此死在您这般面前,您才能跟老奴说实话了?”
此前面无异色的吴美人痛声哀嚎:“不是我,是贵妃娘娘唆使我的,是李贵妃,是她!不是我!陛下饶命!陛下饶命!”
佩梅面无血色。
丁女脸色苍白,不改神色。
老王八爷面如铁青,听吴美人哀嚎道道:“公公饶命啊,奴家确定那是贵妃娘娘指使的的,奴家用身家性命保证,那是贵妃娘娘指使的人,奴家若是有说假,奴家愿满门抄斩!”
吴美人之惨状,牛才人见状,晕死了过去。
便是佩梅,也把脸躲于臂中,直到,有人扶住了她,在她耳边道:“吴公公走了,您且回殿歇息。”
佩梅听到了一道熟悉的声音,她抬头,眼泪汪汪,看着丁姑姑,泣声道:“姑姑。”
姑姑,宫里是这般的残忍吗?
一说,便是死全家,死全族?
丁女扶着她起来,她不知太孙妃具体哭的是甚,她只知,这个宫里,容不下任何一个脆弱的人。
便何况,这是一个脆弱的太孙妃。
*
吴英在内宫斩了一个四品美人的腿,见到顺安帝,他如实禀道了吴美人先被他斩腿,后被他逼问出被人收买的路径,毫不忌讳皇帝会猜疑他屈打成招的可能。
顺安帝也不以为忤,道:“李守殊要是断了,谁家接?你刚才出去那段时间,常伯樊跪了一个多时辰,一个字都不说。”
他问禄衣侯,谁家接盐运,禄衣侯一字不说,他跟禄衣侯说,要不朕叫人拖你出斩了,禄衣侯也一言不发,大有您叫我死我就去死的坦然之态。
顺安帝真真不好叫人去死,因着他的性命,皆掌握在澜圣医之手。
这个澜圣医,是这禄衣侯之妻的义父,是他岳父的生死至交。
当年澜亭,因他岳父苏谶慷慨解囊相助,方才有如今之成就。
没有澜亭,没有那个能让他再掌卫国二十年也可的圣医,禄衣侯一心求死,他也可成全禄衣侯。
禄衣侯还没有他那个只要家中有贵重物什,就往宫里送的憨傻妇人在顺安帝面前来得顺眼。
禄衣侯在顺安帝眼中,是有几分小本事,又会敛财,极会猜他的心思,方才靠此多活了几年的臣子罢了,有时候,他太过于聪明,也不是什么好事。
不管外面参禄衣侯的本无数,但冲着圣医与他家中愚妻,顺安帝对过于聪敏的禄衣侯,耐心再次延长。
“他不说,”禄衣侯家说是要养他老,可吴英哪敢当真,这事当不了真,一没皇帝的明旨,二来……二来也没有皇帝的明旨,禄衣侯从来没当真过,对他唯有利用,只有一心想讨好他的禄衣侯夫人真真当真了,她十分的当真,把这些事情当成了事实,而吴英也就仅仅当真了一二,他回陛下道:“那是他胆小,想存活,陛下不要指着他当明臣了,他就一个想远离是非的小人罢了,他不可能跟您明言的,您还是用您的人。”
“朕的人,”顺安帝淡淡道:“朕也不一定看得透。”
“又如何呢?”吴英此生吃过太多的苦,可他以为会吃的苦,已占据了他的一生,就如皇后的苦,他没有彻骨的一一去尝遍,可那苦滋味,他隔着始央殿与凤栖殿的距离,还是尝遍了,他道:“能用的,就是您的人,不能用的,就不是您用的人。”
人活着,哪能只是用不用的事,他说着就跪了下来,额头贴在地上,跟皇帝道:“奴婢怯弱,贪恋七情六欲,可那点又算什?要是哪天您觉得用得到奴婢了,奴婢的一切,也都是您的。”
背叛禄衣侯算得了什么?便是背弃拿一心想换他一心的禄衣侯夫人,他也不觉得这有何好算计的。
他吴英,从一而终因顺安帝而活。
“呵。”顺安帝闻言,轻笑。
但也因此,他放了禄衣侯一马。
对他忠臣者善者,他以善待之。
禄衣侯倒是会讨好他的奴婢,如此,他就看看,侯府与佩家,还想做什么罢。
顺安帝看着日间佩家跟他献上的古董,只留下那些书,他叫来侍卫,让他们搬出去烧毁之,待焚毁的消息一来,他跟身边侍候的吴英道:“我未因佩家的示好,放过佩家一马,佩家不堪一提……”
佩家的示好,不堪一提,佩家造不成黄金万担,广厦万千,佩家自认为的智慧,不堪一提,顺安帝毫不看重这个,他与吴英道:“吴英,如你见所,佩家是上一个狄氏,还是下一个佩常氏?”
这太孙妃,像极了哪一个卫氏妇的娘家族氏?
第131章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后宫的女人,就是顺安帝心中从来不曾解开过的结。
皇帝老了,吴英老了,皇帝还想多活一些年,不止是人老了的贪生怕死,而是他的很多丰功伟业,在等着他再加把力,成就广厦,完成他的毕生夙愿,而吴英不比皇帝,这些年的伴君,早就把他的力气耗尽了,他只想在死前,为他的主人多做一点。
谁也不知,他死后,会不会还有忠心的人,怜他主人的累,懂他主人的苦。
“陛下,吴英看着地上道:“不管太孙妃是不是另一个太子妃,或是另一个娘娘,您既然把凤印给了她,就让她多留一段时日罢。”
“也罢,小佩氏命好,无论是天时地利,还是人和,都想让她活下去,顺安帝把目光挪到了案上的奏折上,道:“你起来罢。”
吴英站起,方走到他身后,在顺安帝给他安排的小凳上坐了片刻,就听皇帝道:“叫萧相过来,朕要调王明锋进都。”
“是。”吴英认识王明锋,是皇帝暗中察查中的诸多官员的一个,此人与朝中大多数人皆无瓜葛,说来,据吴英所知,此人的师门,跟佩圻有一点私怨。
王明锋的师门,历来痛恨佩家的圆滑,称其为自私自利。
且,王明锋政绩斐然,一路从知县做到郡守,政下出过粮,镇过灾,修过道,他为官差不多十五六年罢,任过三个州的长官,三州所出的学生,有二十人面及殿试考上了进士。
顺安帝所看好的每一个人,吴英心中皆有数,这下知道皇帝为了提前制衡佩家,已经开始下棋了。
他心中有数,领命而去,心里若有若无的,为禄衣侯叹了口气。
不管禄衣侯为陛下做了什么,陛下对禄衣侯只有恩与威,对禄衣侯不可能存有什么私情。
他吃人嘴短,可他跟随皇帝一生,也只可能是陛下的刽子手。
*
是夜,半夜后方才睡去的佩梅在梦中惊呼而醒,她醒来,听到耳边响起了一道声音,丁姑姑的声音响起,“是我,奴婢就坐在您身边,奴婢和您一起睡罢。”
佩梅不知何时,她流了泪,只觉脸上冰凉一片,她掀开被子,等丁姑姑睡了进来,她方发觉,丁姑姑的身上有点凉。
许是坐了很久了罢。
佩梅把头靠在姑姑的肩膀旁边,流着泪轻声问道:“吴公公说动手就动手,连话也未曾多问两句,他处事,和陛下在他旁边处事的时候是一样的吗?”
她按凤印时,君仆两人烙下的阴影尚还存在她心间,这下吴公公直接动手,砍了吴美人的手,那血液,喷到了旁边牛才人的脸上,她亲眼看着,牛才人因为惊恐,直扑扑地昏了过去。
那惨状,连着接凤印那时的余威,让佩梅心惊肉跳到现在。
“他就是陛下,他是忠仆,他做什么事都是有理,陛下信他。”丁女却是早已明了这个事实,倒是处变不惊,娘娘在世时,有时候甚至是这个老奴婢可怜娘娘,陛下那边才会对凤栖宫格外开恩,给凤栖宫赏点东西,让后宫看着,娘娘在他那里,地位不变,“他就是要吓破我们的胆。”
可怜的小娘子,当真是吓破了胆,丁女擦拭着她脸边的泪,淡淡道:“他不吓,你又震不住后宫,后宫出事,就是给陛下添堵,他就是在绝后患,你看不懂没关系,不要逆着他,要不,他没有耐性周旋,连你我也杀了。”
浅浅的灯光之中,佩梅因震惊睁大了眼。
丁姑姑见她吓得呆了,嘴边扬起一个冰冷的弧度,她云淡风轻道:“你以为他不会杀我?”
佩梅急忙颔首。
是的,她见吴公公,对丁姑姑甚是礼遇有加。
“吴公公对姑姑很客气。”她急急道。
见她还说得出话来,丁女放下了一半提着的心。
如此便好,当真是一个身体强壮吓不倒的小娘子。
要是再生病,她也不知如何处理下面的事情了。
后宫出事,禄衣侯夫人才将将来过宫里,是不可能再进宫来淌这浑水,来救小娘子的命的。
侯夫人若是再进来,那不是救命,而是把侯府和佩家,一同送上斩头台。
陛下宽容,也吝啬。
“不生事,便对我客气,便是娘娘也是如此,娘娘?*?要是这些年没有如那边的意,娘娘也早就没了。”末了,娘娘用半生的赎罪,换回了一点点怜悯,让始央宫那边对她,还留着两分客气,丁女看得明白,对出身史家的小娘子说得也甚是明白,“睡罢,明天你还要去荣秋殿。”
郭才人不能出宫了,被送了回去,明天她带太孙妃,去那边看看人去。
这时候宫里人人自危,谁也不敢走动,正是太孙妃走动,突现她地位的时候。
眼下内宫的人被吴公公一震慑,皆想自保,退守为安,可太孙妃退不得,她就住在凤栖宫,再退,就是往坟墓里退了。
太孙还未回宫呢。
“贵妃娘娘那边会如何?”昨天直到晚上,佩梅也没听到贵妃宫里有动静,没听说有人过去拿贵妃娘娘,也没见吴公公过去贵妃宫里。
“可能过几天,会无声无息的就没了罢。”以往宫里处置一些失宠做错了事的后妃,便是这种处置方式,“等前朝李大人的官帽子摘了,贵妃也就没了,那个时候她消失了,后宫不会有人说什么。”
前朝也不会有人问贵妃怎么没了,等到年底,起居官修正史录,把李贵妃的名字摘下来,李贵妃在卫氏皇帝里,便连个姓氏也寻不到。
没有娘家追问,谁会记得李贵妃。
她家娘娘的娘家,还可能因为娘娘的识趣保有几条命,李家却是不能了,李贵妃因李大人的倒下而倒下。
“那明王呢?”佩梅轻声问。
她问明王的下场,不是好奇,而是想代诩儿问,母族不利的王爷王子,下场会如何。
“明王,再看罢,不会比太子强,也不会比太子弱,儿子毕竟是儿子,”丁女见她不哭了,人也冷静了,把被子往上拉了拉,盖住了她的下巴,把她的双眼合上,淡淡道:“陛下还有好几个儿子,贵妃娘娘这次太心急了。”
她还以为贵妃娘娘能一直沉得住气,可能是娘娘的死去,让贵妃冲昏了头脑,也许是多年的仇恨,终能得到扬眉吐气的一天,贵妃娘娘只走岔了一棋,就便彻底断了自己的退路。
“李家可能也往宫里送消息了,您往后,”见太孙妃猛地睁开眼睛来,丁女又淡然地伸掌帮她合上,“少跟家里和禄衣侯府来往,您来往得愈多,陛下愈不喜欢您,这次太孙是事出有因,只能往侯府送,等以后,你们两个哪怕是只剩一口气,也要坚持到最后半口气的时候,轻易不要往外面求救。”
“您家里人,跟您说过狄家为何没落的事情吗?”丁女淡道。
佩梅在她的掌心当中点了头。
丁女惨笑了一记,道:“您心中有数就好。”
你知道了陛下最最厌恶后宫女人的何种行为便好。
“是以,”佩梅在她的掌下轻轻声道:“吴公公杀起吴美人来,才那般不留情面吗?”
为了讨好皇帝陛下,为了让皇帝陛下安心,舒心?
小娘子聪明绝顶,一点就通,丁女放下手里,没再正面回答她的问题,而是道:“睡罢,记着,不要在一时,就把一世的运气都用光了。”
她能教的都教了,太孙妃有没有听懂,听懂了有没有想好怎么做,就看小娘子自己的了。
这宫里,没有谁护得住谁,唯有自己能救得了自己的命。
“是,姑姑。”
*
翌日,佩梅去了只有郭才人一人所在的荣秋殿。
昨日,吴美人和伤了郭才人的牛美人皆被尚方监的人带走下狱了。
郭才人一见到她,拿着她哭了半天,佩梅怎生安慰都安慰不好她,这个涂点好药就止住了眼泪的才人,被吴公公吓得却是回不了魂。
佩梅又是好生一通安慰,待了许久,等到丁姑姑催她回去,因这是丁姑姑出言,郭才人也不敢拦她,她这才得已起身。
郭才人送她,她们将将走到荣秋殿的门口,就见戴着孝帽,穿着麻衣的太监过来,见到丁姑姑,便跟丁姑姑请安,末了,才轮到太孙妃,郭才人。
这尚方监来的人,一看便是与丁姑姑颇为熟悉,请过安,便和丁姑姑道:“回丁大人,毛绵过来,是来拿吴美人和牛才人的遗物的?”
“遗物?”丁女一愣。
“是的,吴美人昨晚在狱中发了高烧,今早一看,身体凉了,牛才人是自行上吊死的,”这叫毛绵的太监神色淡淡道:“封公公让我过来把两人的遗物取了,一并烧了,省得您这边还要处理后面的事,又要浪费些时辰。”
这时,不等他的话说完,郭美人身子软软倒下,好在她身边的佩梅还有凤栖宫的宫女扶住了她。
她自己的宫女,在一侧瑟瑟发抖,虽说这时她还站立着,可在场之人,在毛绵太监的话后,在她身上下方,听到了清楚的淅淅沥沥的声响。
毛绵看向这个宫女,脸上露出了古怪的神情,又看了被太孙妃扶住的郭才人,掉回头来与丁姑姑道:“大人是过来看望郭才人的?”
“对,”在场中人,只有丁女面色不变,冷漠镇定,依旧如往常一样,端着一张平静冷淡又不怒而威的脸,“来了有一点时辰了,凤栖宫有事,我正要带太孙妃回去。”
这宫里,当奴婢的,皆是先敬贵人后敬罗衣,这内宫当中,能入得了凤栖宫法眼的,唯独只有皇后娘娘留下的丁大人了,毛绵甚是明了,往边上后退了一步,躬身道:“那毛绵就不打扰姑姑回去了,姑姑慢走,太孙妃慢走。”
“青衣,”丁女眼睛往后一瞥,淡淡道:“你送郭才人回去,我们在门口等你。”
说罢,不等青衣说话,她朝毛绵道:“毛公公有公事在身,我就不耗你的时间了,回去帮我跟封公公他们带一声好,这段时日,劳累他们了,等娘娘头七过了,到时候逢我轮休,我再上门跟你等拜谢。”
“姑姑客气,我这边确实急着回去覆命,就不跟姑姑多言了。”毛绵说完,带着身后两个小太监,直步入了荣秋殿。
青衣扶了郭才人,才将将走了两步,碰到毛绵从她们身侧路过,郭才人一个腿软,连带着扶着她的青衣往侧边倒去,两人险些一同摔倒。
毛绵看到,回身看着她们,脸上又露出了那种似笑非笑,似哭非哭的古怪神情,把郭才人吓得流着泪抽气不止,她浑身瘫软,这次终是把青衣拖倒摔在了地上。
毛绵神情更是古怪,佩梅半垂眼看着前方,在他身上看到了种让她极其恶心的气息来。
这个公公,似是很欢悦。
毛绵带着人进了内殿,去往了牛美人所住的主殿,他带着的人消失了,丁姑姑看着青衣站起来,扶着痛哭流涕的郭美人进去了,她转身和佩梅道:“你不怕吗?”
佩梅抬头侧首,看她。
“怕何?”她问姑姑道。
“毛大人,是尚方监的刀斧手。”
他手中杀过的人,比屠夫手中杀过的猪羊还多。
第132章 这就需太孙妃自行拿主意了。
“姑姑,佩梅轻声回丁姑姑道:“梅娘以前怕,现在不怕了,兴许,那把刀斧真真正正架到梅娘脖子上的那天,我兴许会怕了罢。”
她现下不怕了,她怕不起,怕躲在屋子里哭哭啼啼站不起脚来,那把刀斧会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很快就斩掉她的头。
她会是这宫里下一个吴美人、牛才人、李贵妃。
贵妃尚且难以保命,她又算得了什么。
也许如姑姑指点一般,当一个皇帝想要的后宫中人,这才是她唯一的保命之道罢。
“走了,让青衣自己跟上来罢。”丁女闻言怔愣了一下,随即淡淡言道,带着佩梅回了凤栖宫。
宫中的局势,因大总管的这一趟出手,突然一下就风平浪静,前来凤栖宫说话的人都少了,掌管尚服的王昭仪更是挑了个凤栖宫闲暇的时辰,派人带着采买单子前来告诉佩梅她身体不适,怕过给了佩梅,就不过来凤栖宫了,要是采买清单无碍,让太孙妃在清单上盖好章子,她这便让人行采办之事了。
佩梅看过以往内宫采买的账本,她说来虽是生在官宦之家,可家中勤俭,她时常跟着母亲出去买油盐米醋。布帛巾棉等物的价钱,她也是知晓一些的,两相她皆心中有数,看王昭仪呈上来的清单上面的购买之物只比寻常贵上些许,比以往她看过的内宫账本上面的物什要便宜诸多,她召来丁女,把账本给了丁女,轻声问询丁女:“姑姑,这是昭仪娘娘的示好,还是另有所意?”
如按她的理解,这是昭仪娘娘的示好。
可这宫里的事不好说,大多皆是她看不明白的,里面要是另有深意,她也是毫不奇怪,且学着便是。
王昭仪这突然的老实规矩了一回,丁女来回细看了清单两回,在心中罗列出了这次清单与以往清单的不同,细想了想,方回太孙妃道:“是示好,示给始央宫看的,你不必放在心上,记她的情。”
这节俭出来的银子,是节俭给一顿只用五六小菜的皇帝陛下看的。
吴公公这一杀,又杀破了许多人的胆。
“这么说来,梅娘又沾着便宜了。”
佩梅的话,让丁女嘴角松快了些许,她温和的看着佩梅,“这也是你的运气。”
前朝的手伸得太快了,皇后刚死,他们就迫不及待的伸进了后宫。
吴英掌管内宫都三十多年了,以往内宫还有后宫的皇帝与他分权,眼下皇后娘娘不在了,这后宫可以说是他一人掌管也不为过。
她丁氏说是内宫的第一女使,那也只是说着好听罢了,皇后走了,也带走了娘娘赋诸在她身上的权力,她如今不过是个官阶高一点的女官罢了,在吴公公面前,她的地位早一落千丈,远不如他了。
在内宫触陛下的逆鳞,就等于在吴公公的眼前打陛下的脸,吴英唯有凶猛反击,方才能显露出他的忠心与武力。
要不然,他失去的不止是在前朝的面子和对前朝的震慑,还会失去皇帝对他的信任。
没有用的人,再是忠仆,迟早也是会换下去的。
内宫是公公的内宫,可虎视眈眈想当皇帝的忠仆,取吴公公代之的忠仆,也是有几个的。
他们聪明又擅长忍耐,年老的吴公公但凡目昏耳聋一些,给他们点机会,他们就会扑过来抢过吴公公手里的地盘。
吴公公不能失了这威信。
不过,陛下也不想让他失了罢。
娘娘在世时,也曾说过,陛下对吴公公的耐心,比对她要好多了。
这都是些说不清道不明不好细说的事情,其中的分寸不好掌握,丁女也就没有和太孙妃明说,嘴中再言道:“这也是我没有预料到的,我说你运气好,也不是凭白说的,我如何都没想到,贵妃会走错这一步。”
她以为贵妃会很沉得住气,毕竟贵妃生有明王,又忍了那么多年,不会轻易出来当那出头鸟。
“指不定,”佩梅瞟了姑姑一眼,放轻声道:“指不定前朝局势有变化。”
要是朝中的李家有了变化,或是她那个太子公爹的被贬,引起了局势的变化,连带给内宫的李贵妃娘娘施加了压力,使贵妃娘娘想往那个位子上走一走。
她手中的凤印要是失了,第一个能得的人就是贵妃娘娘。
得了凤印的贵妃娘娘,离皇后娘娘的宝座还远吗?
到时候就是皇帝陛下不想立,前朝也能拿着规矩压着陛下立。
可陛下不是一个能让人压着他立后的皇帝,他早年为了立威杀了不少人,老了,年景变好了,他的心难道就会变仁慈了吗?
不会的,年老了的皇帝只会更残暴,更不顾一切,因为他来时无多了。
他不会允许前朝有人操纵他。
年轻的时候都没忍的事,年老更不可忍。
很多事情,牵一发动全身。
佩梅家学渊源,她是跟着祖父读过书抄过史记,替祖父记过感悟的,无需细思,隔空便已闻出了权利争夺弥漫散发出来的诸多味儿。
丁女又多瞧了她一眼。
这是个聪慧至极、身子极好,命也好的小娘子,太孙缺的那一些,这个小娘子替他补全了。
但愿太子妃替太孙拿命走出来的这一步步棋,有个好结果。
她也想看看,福薄命薄之人与天争,能争出个什么好果子来。
“那无碍,梅娘就盖章了?”问过话,佩梅便能放心盖章了。
她如今每一小步皆走得很谨慎,她不想出差池,她如今只想等诩儿回来,能有个安心养病的地方,哪怕只是一小间屋子,能供他们两人残喘苟延。
至于往后的,她每一步每一步小心地去铺路,铺出一条能让他们活下去,走下去的小道。
那条道不必太宽,能让诩儿和她能走便好,她不会贪心的。
不能贪心,贪太过了,夺了别人的路,抢了别人的食,这一路上,诩儿和她若是没有自保之力,没有给人带去利益让人从他们身上得到地位金钱的权利,他们会被人当成绊脚石,不是一脚踩碎,就是一脚踢开,于他们,那便是死。
诩儿的命,是他母妃用命换来的。
她的命,还连着父母家人,佩家因她的愚昧遭了殃,她还没还罪,不能死。
她要做的太多了,佩梅见姑姑点头,她小心拿出大小两道印章,两手握着,细细地把印章印上泥印,再小心地盖到了清单上。
盖好印,丁姑姑已端好了清水来,佩梅谢过了姑姑要帮她清洗大小两印的好意,她自行小心清好了印子。
等擦过了印子的水迹,她又端详了印子半晌,丁女见状,在侧道:“放心好了,没人偷得了去的。”
佩梅只觉她的背后空荡荡一片,就算有丁姑姑帮她,她也觉得,只差半步,她就会掉入无底深渊,她轻吐了口气,把印章小心放入姑姑推过来的木盒当中,嘴中轻言道:“小心驶得万年船,姑姑,梅娘怕,也不怕;说不怕,也怕。”
未来没有一天是她们能作得了数,算得准的,吴公公的举止,没出乎丁女的意料,却也同时让更加她明白,她的命由不得她自己作主,太孙妃的怕与不怕,她皆懂,她静然看着太孙妃放好印章,自行落好了锁,方启唇道:“想来太孙要是无事,这几天就回来了。”
禄衣侯是个聪明人,太孙若是无事,他不会一直留着太孙的。
闻言,佩梅咬了咬嘴唇,“早些回来也好,就是不知,会把他送往何处,是翼和殿,还是皇祖父那边。”
“那边是不用想了,翼和殿罢,我们要早做准备了。”还要抽一些人去翼和殿照顾太孙,凤栖宫人手不多,抽去一些,凤栖宫这边的人就少了,太孙妃处理宫务,能用的人就不多了。
“姑姑,假若如此,”佩梅此时也为后面的安排纠住了心,定定望着丁姑姑,“我能不能拿着凤印,和诩儿同住翼和殿?”
如此,她便能一同照顾诩儿了。
“不能,”丁女一脸冷漠道:“到时候,是太孙与你一同掌管后宫,还是你行后宫之责?你敢回去,只要前朝一议事,不用等到第二天,你的凤印就会被接走。”
要是能,她何必费尽心思,让人住进凤栖宫不退!
丁姑姑所说的,佩梅也想到了,她苦笑道:“是以,诩儿回来,我也不能照顾他。”
“你握稳了印,就是照顾好了他。”无甚可怜的,想活着,哪能不付出代价,人想活着只能往前看,也唯独只有往前看才能活下去,丁女不所为动,冷酷道:“还是想一想,找什么合适的人过去照顾他罢。”
聪明的宫女、女官,好用是好用,可不能用,要不然,太孙妃闯出一条路来,太孙与她人日夜作伴生死相依,她博出来的路,成全的是太孙与她人的美情美意。
找年老的,找太监,那太孙怎么想?今后日子好过了,会不会腹诽她的安排,对她有所成见?
这都是些说不定,且有可能发生的事。
这就需太孙妃自行拿主意了。
第133章 爷的腿得你来跑。
佩梅一愣,小心问丁女:“姑姑的意思是?”
她隐隐约约感知到了一点姑姑的言下之意,找什么合适的人呢?
佩梅若有所思,见姑姑不为所动,没有说话的意思,她陷入了沉思,片刻后,她道:“我懂姑姑的意思了。”
“你自己拿主意。”不要指着这宫里有年轻没有二心的宫女,也许她现在没有,以后就有了。
谁不想靠着傍身一飞冲天。
“是,姑姑,梅娘懂你的意思。”佩梅这时候已拿好了主意,不过她拿定的主意,没有顾忌诩儿以后会如何想她的成份。
她不会在诩儿没做之前,就跟诩儿有了二心。
眼下他们连生死之危尚且都未渡过,去防着诩儿以后会如何,防得太远了。
再则,如若有一天,到了那个处境,诩儿就不再是诩儿,那她也不再是她了。
宫中短短几月,不知从何时开始,佩梅已觉她早已不是以前养在佩家闺中的那个梅娘了。
就像她已活过了好几辈子。
以往不懂的,她早已懂了;以往以为死死也放不下的,她已放得下了。
她苍老得像一个没什么是放不下的老妪。
她对诩儿的情义尚存,而以后还能存几分,谁又能去说得定呢。
她已为诩儿拼过好几次命了,无论是前世她欠诩儿,还是今世她与诩儿结下的情缘欠的债,想来,她还给诩儿的已是不少了。
稍晚,佩梅唤来了青衣,跟青衣说了太孙回来,青衣要回翼和宫之事。
她不能叫凤栖宫的女官前去照顾诩儿,一来,她不知凤栖宫的底细;二来,诩儿也未必能知凤栖宫的底细。
还不如叫一个知根知底的前去放在诩儿身边,诩儿有什么事,也有个能使唤的人,青衣也在凤栖宫呆过几日,她不方便去小凤栖宫内的翼和殿,熟知两宫的青衣却方便走动。
听闻佩梅的安排,丁姑姑不置一词,从她冷淡平静的神色当中,佩梅也看不出她心底的想法来,也识趣没有再去询问姑姑所想。
她不能再像个孩子一样,对着姑姑喃喃问个不停,姑姑会累的。
她都那么累了,没有了皇祖母的姑姑早已累了罢。
*
头七过后,几日后,卫诩回到了皇宫。
佩梅当日没有见到他,只听宫人来报,说太孙在始央宫外面问过安后,便被人送回了翼和殿。
禄衣侯亲自送了他回宫,可就是皇帝面前的大红人送了他回来,皇帝陛下也没准许他入内拜见圣驾。
太孙失宠了,这消息当日就传遍了皇宫内有心之人的耳内。
次日,皇帝在朝廷内宣布了太子卫襄被废,被送去宫外庙宇中养性之事。
朝野因此哗然,太孙失宠之事,也成了理所当然之事,不再引人注目。
彼时,佩梅所住的凤栖宫外,多了好几道来意不明的敲门声,等到凤栖宫的人前去开门,这些人却是跑开了。
皇后所住重地,被人敲门不应就跑,其戏弄折辱人之意,令人愤慨。
佩梅却没有恼怒之意,她没有力气去愤怒,只是多了一个心眼,急急请丁姑姑去翼和殿一趟。
等丁姑姑夜间回来,方才告知了她回来晚了的原因。
原来是早先一点的时候,有不明人士去了翼和殿的厨房,打翻了厨房为诩儿所煎的药,还痛打了诩儿身边的随侍小杨子一顿,小杨子公公伤重吐了血,丁姑姑为他去讨了药,亲自煎了药让诩儿和小杨子吃下,这才回来晚了。
佩梅的留意成了真,屋外的风,此时听在她耳里,成了风声鹤唳。
丁女见她怔怔望着小屋里的油灯不语,眼皮一动不动,便再启唇道:“太子被废之事,坐实了一些风言风语,母不慈,父不仁,眼下不是太孙吃不上药有人欺辱之事,而是到明天,会有人参你落坐凤栖宫,于情于理于法皆不符。”
太孙妃握印不符情理法之事,会被举朝议论。
此时,她们身边危机四伏。
“诩儿还好吗?”佩梅在姑姑话后,问出了姑姑回来后的第二句话。
她的头一句,也是“诩儿可好?”
“看来甚是平和,与你一样,不喜不悲,身子也尚好,咽得下药,我走时,他还吃了一碗饭。”不喜不悲,便是最大的悲,两个小人儿,看起来身上已背了万斤担,丁女也只能让自己跟着不喜不悲,无动于衷。
“是了。”佩梅闻言颔首,打起精神,又问姑姑道:“那姑姑,我能做些什么?”
是再次听天由命,由着命运安排她,还是她能做些什么?抑或是,在宫外的父母家人,她可怜的祖父已为她做了?
佩梅觉着她什么也做不了,可她还是想着,她得做些什么,她无法安静地坐在这里,等着命运的再次垂怜。
“你……”你什么都做不了,哪怕去追究捣乱之人,这时候追究起来,大有可能只是惹一身骚,此事可能就是有人专门为他们设了圈套,等着他们小两口往里跳。
不过话到嘴边,丁女想起一事来,她顿了顿,见太孙妃的眼睛定定地望着她,一动不动,她方启唇再道:“学王昭仪,向始央宫再行示好,不过,若是示的不好,惹了厌烦,也是无妄之灾。”
佩梅站起,朝堆满了内宫账本的八仙桌走去,嘴中轻言道:“姑姑说的对。”
再大的无妄之灾,也不过是死,与她和诩儿等着有人让他们死无甚区别,这个好,值得示。
佩梅还记得,她的表姐夫一家是怎么发的家的。
且这个发家,她祖父、父亲还和兄长在家中讨论过来龙去脉,细微末节等等,她听过好几耳朵,明了禄衣侯府的求生之道是怎么求出来,又如何维持下来的。
进宫后发生的这一切事情,更是让她知道皇帝陛下要的是什么。
昭仪娘娘都知道示的好,她也知道。
佩梅坐在了八仙桌前,毫无犹豫地提起了笔,继之前她方才写了两行的宫账继续写了下去。
她此前已就今年宫内的花费整理过一番,今年宫内因丧事已花去了去年宫账的八倍,内务已无银子了,佩梅的打算,便是把小凤栖宫的银子先拿出来,以作表率,充进公账。
她开了个头,后面的事,就由不得她了。
她表态为求保命,想来又要招不少恨意。
可这又如何,她坐在凤栖宫不动不招惹,恶意也前扑后继而来,不是她一心求善,这宫里的人就会给她一个善果。
佩梅纹丝不动,写着她的保命账。
此时,翼和殿外一侧供贴身仆从所住的小屋当中,卫诩坐在小床边沿,欲要接过青衣女拿过来的冰巾,却被青衣女躲过。
青衣跪下,把冰巾放在发烧的小杨子额头上,方才跟太孙磕头请罪道:“头巾太冰了,您摸不得。”
卫诩不在意这种小事,他看着床上脸烫得像熟透了的虾子的小杨子,嘴里淡淡道:“你去我屋里把药材都搬过来,我今晚在这屋睡了。”
青衣呆住,接着急急道:“这屋太凉了,使不得,您还是回寝殿罢!”
卫诩掉过头来,不发一语,静然盯着青衣。
他的眼神没有波澜,脸色也堪称平淡,可青衣却被太孙这平淡无波的神色看得遍体生凉,骨头发疼,只一眼,她便不敢再看太孙。
她缩着肩膀,盯着地上道:“太孙妃让我来照顾您,您要是病了,奴婢担不起,太孙恕罪。”
“去拿药罢,不要拿梅娘来压我,她让你来,是让你来听我的话,当我的手脚的,你要是听不懂我的话,你就回去。”卫诩淡淡道。
他话将落,青衣速速答了一声“是便飞快跑了出去。
她走后,床上的小杨子睁开了眼,他对着太孙爷咧嘴笑了一记,道:“爷的性子愈来愈好了。”
卫诩碰了碰他头上的冰巾,道:“快好起来,爷的腿得你来跑。”
第134章 太孙妃要是在,多好呀,您说是不是?
“太孙妃,太难了。”小杨子又说了一句,这句话,他不是说给太孙听的,纯粹感慨而发。
她把他们小凤栖宫最好的姑姑都叫过来了,一个人支身留在凤栖宫,可这最好的人,也帮不上什么,便连看太孙的脸色行事,见机行事,也做不到。
他更是没本事,在自家的殿里,被人打个半死,让人把太孙的脸面打到地上踩踏了个干净,他万怒攻心,也无可奈何。
都是命不由己的贱命呐。
“好了,顺顺气,人要慢慢调*教,还得你去调。”卫诩淡淡道。
“是了。”一句话,小杨子这气顺过来了,打起了精神。
太孙身边什么人都没有,他要是咽下这口气走了,以后身边侍候太孙的人,连太孙高兴不高兴都看不出。
“奴婢跟着您。”跟着太孙,太孙走的那天他再走。
小杨子朝卫诩咧嘴一笑,他从小卑躬屈膝,在小凤栖宫的时候还好,出了小凤栖宫,免不了谄媚讨好小心做事,长年下来,这笑里免不了带有几分谄媚,这时他奄奄一息,对卫诩这一笑,也带着几分奴性的谄媚卑下。
活着就没个人样。
也是跟着自己受苦了。
卫诩轻嘲了一记,淡道:“那就跟着罢,爷再想想法子,看能不能让你过几年好日子,让你当当吴公公。”
那可是八面威风的公公,做公公,就要当吴公公,小杨子咧嘴笑,这下笑得可是开心了许多,笑得合不拢嘴,“这可是爷说的,奴婢可等着呢。”
“恩。”卫诩累了,靠在床头,放软了背,和他并排靠着,淡淡道:“以后见到人,拿不住来人的,先跑。”
谁又曾想在自家家里,能碰到上门来打他的人呢,太孙妃还在凤栖宫呢,可他们谁都不顾忌。
听说前头几天,吴公公还在宫里杀人了,也没把这些人吓怕。
也不知这胆子是怎么长出来的,他小杨子要是有这胆子,那也是得他和太孙完全没活路了,就一个死字,他才挺得起那股胆。
“太孙,”小杨子闭上眼,喃喃道:“您说他们会不会有报应啊?”
“自然会。”卫诩听着外头的那片安静,犹如冷宫的小凤栖宫没几个人,他翼和殿更是没有了。
母妃的遗物并不多,她最大的遗物就是保全了他的命。
禄衣侯送他回来的路上一言不发,始央殿的皇祖父不想见他,释放出了对他不甚在意甚至是厌恶他的信号,梅娘在凤栖宫的处境只会比他更难。
不过,禄衣侯救他一命,把他带回侯府,费尽力气救活,把他送回宫中,想来也不会轻易让他陨落。
毕竟,佩家还在,禄衣侯不看僧面也要看佛面,他岳父德和郎苏家跟佩家存着情义,当年德和郎被发放,佩家可没与德和郎未曾疏远过分毫。
佩家在,禄衣侯就不得不对他搭把手。
他还没有被始央宫彻底放弃。
至于现在的被欺凌,跟皇祖父有关,更是跟他父王有关。
被废的太子,引起的不止是朝里朝外的剧变,还有卫国国势格局的改变,他皇祖父要是因为这个对他没有想法,那是不可能的。
他像不像他父王,也是他皇祖父想从他身上识别出来的罢?
想来是有一些原由在里头的。
是以,他面对欺凌的姿态,是始央宫想看到的。
姿态是,结果更是,他要是在这翻有意无意的放纵下被打压死了,想必,不少人皆会松一口气。
他活着真是不少人的负担呐,想及此,卫诩的脸上闪过一道冷冷的笑意,他再回首,小杨子已经睡了。
与他童年一起长大的小太监脸蛋儿红红的,跟着他,命就跟路边的小草小花一样坚韧又低贱。
等他把一切都争到手了,他死后就把小杨子交给梅娘,让梅娘带他过几年好日子。
会有好日子的,卫诩定定看了小太监几眼,就又转过了头,听着外面的动静。
青衣来得太晚了,不知在做甚。
他没什么人可用,但也不怕没人用。
他一直都是这般过来的。
等下就让她去外头跪着,冻死了就埋了,没死,往后就给他老实听话。
他不需要一个主意深的奴婢,来当他的主人。
*
翌日,青衣跪伏在外面,一动不动,卫诩自行去了小厨房,给小杨子煎药,煎到一半,原本因在床上的小杨子弯着背哆嗦着走了进来。
他一进来,脚步快了两分,从灶房门的后面拉出一个小矮凳过来,抬头道:“爷,爷,爷,您快坐,烤烤火,我来煎药。”
他额头冒着细细小小的冷汗,卫诩去门后寻了寻,没寻到另一把矮凳,回过身道:“你站不稳了,别让爷扶你,你赶紧坐下。”
小杨子已站不住了,他晕眩得过于厉害,眼前发黑,闻言赶紧坐下,等到坐下片刻,眼睛睁得开一些了,他瞧见太孙在灶前蹲着,有模有样的往灶膛里塞小木根子,他顿时便笑了,道:“您小时候还带我烤过芋头呢,您还记得吗?就那天我馋那一次?”
后来太孙的衣裳被火烧坏了,太孙还被太子妃打了。
太孙一向对他可好了。
小时候给他烤芋头,现在给他煎药活命。
“记得。”卫诩紧了紧搭在腿上的袍角,回身与小杨子道:“你饿了吗?”
“不饿不饿。”小杨子连忙摇头。
卫诩站起,想去看看厨房有什么是能吃的,就听外面响起了一道女声,“太孙,奴婢是凤栖宫太孙妃吩咐过来给您送吃食的,您在吗?奴婢是三娘。”
三娘,丁姑姑手下的人。
小杨子眼睛顿时一亮,朝卫诩急急道:“爷,是三娘姑姑,是丁大人的心腹姑姑。”
来的是自己人。
卫诩也知道来人是谁,他扔下一句“看着药”,便走了出去。
三娘看到他,?*?先是看他的脸,看他气色尚好,走路也无不妥之处,也是松了口气,提着篮子朝迎面走来的太孙福身,“奴婢见过太孙,太孙金安。”
等到太孙走近,朝她点头,她方放低声音道:“早些时候就要过来的,可外面的眼睛太多了,一大早的不方便过来,太孙妃准备一些东西也准备得久了点。”
卫诩的眼睛看向她手中提的篮子。
“进屋罢。”他朝三娘道。
“是。”
三娘进屋不久,把篮子放下,拿出两包用油纸包住的肉和卫诩道:“这是太孙妃拿草药煮的盐肉,她说您要是饿了,就让小杨子给您扯点面,放几片肉进去煮一煮,面食会好吃一些,草药是按寻常的冬补方放的,本来有五味药,有一味干姜被太孙妃拿出来没放。”
卫诩接过肉,道:“姑姑有心。”
三娘见他接过,又把里面再贵重一些的物什跟太孙一一点明。
太孙妃拿的东西,一样比一样重。
她甚至把她手里头仅存的那根吊气的老人参也拿了过来。
那是最后一样最为贵重的物什,三娘说罢,和卫诩道:“奴婢宫里有事,奴婢要走了,有一事,奴婢不知当问不当问?”
“问。”卫诩把篮子里拿出来的东西一一整齐地归置在桌面上,把那颗人参从盒子里拿出,当着三娘的面,拿帕子包好,塞到了胸膛当中。
“青衣怎么了?”
这是问好了要去与梅娘禀报的,卫诩思忖了片刻,方道:“不是很听我的话,有自己的主意,我调一调就好了,和太孙妃说,让她不必操心青衣的事,人没了,我自会处置,人要调好了,也能当些事,我自有分寸。”
“是,奴婢知道了,那奴婢回去了?”
卫诩抬眼看了她一眼,问道:“太孙妃如何?”
“甚好,今天醒得比往常早了一点,给您切了肉,还弄了些馒头,馒头刚刚好的,还有点热,您趁热吃。”
卫诩没从她的话里,听出自己想要听的话,顿了顿,便问得更细了些,“可生病了?可用得下饭?睡得如何?”
“都好。”见他不急切,问得却是甚细,不急不乱,有序有章,不知为何,三娘心下不由得安稳了些许,回得也更细了些,“我听太孙妃跟丁大人说过,饭要一口一口慢慢吃,要吃饱,事要一件一件好好做,要做好,我看太孙妃都做得得甚好。”
这是佩家的家教,家风,佩家人行事,一不许急,二不许乱,梅娘历来是如此的,是以,她看着自己的眼里历来有怜悯和心疼,明明比他小,还像个长姐一样照顾着他。
只是她再是如何稳重,看不明白的事情也多,如看中了他。
也不知她现在悔了没有。
“那就好。”悔了也没用,她已身陷泥沼,他现在只盼着她用佩家人的定性和谋略,护好她自己,也帮着他一些,卫诩淡淡道。
“对了,”三娘要走,这时候脚步一顿,从袖中拿出两袋金银裸子,“这是太孙妃让我交给您的,让您先花着,回头她再送过来一些,还有这封信。”
她把放在身上的东西全取出。
这才是此行最重要的东西,唯恐路上生变,皆放在她身上。
“谢过姑姑。”卫诩接过,低头略施了一礼。
三娘躲过,拿过篮子,朝他福身,施了一礼,“奴婢回去了,您且先忙着。”
卫诩没送她。
凤栖宫的女官和别处的女官不一样,最是重礼,一丝不苟,是受不了他过多的礼的。
毕竟,翼和殿再是冷宫,他也是太孙。
三娘走了,路过青衣的时候,眼皮都没动一下,脚步也未停,神色冰冷施施然出了翼和殿,姿态和她们凤栖宫的掌事女官丁女使一样,神圣不可侵犯。
不久后,卫诩藏好东西,出了他小殿小厅的门,从廊下过去去了厨房。
他手里还拿着小半包肉片和一个馒头,进去后,就把肉片塞到了在灶膛前瑟瑟哆嗦的小杨子手里,小杨子闻到肉香味,来不及给他行礼,朝着太孙就是笑得眼睛眯成了一条缝,接着就是一顿狼吞虎咽,馒头很快全部进了他的肚中,末了只剩一块肉,他舍不得吃了,看着手中的那块肉片,舔着还沾了油腥味的手指,这才抬起眼睛寻找太孙。
卫诩这时端了一碗刚倒出来的热水过来,蹲下把碗放到他嘴边,小杨子眯着眼睛笑,“太孙妃要是在,多好呀,您说是不是?”
就像过去一样,他们三个人在一起,太孙和太孙妃把他当小弟弟一样的待,好吃的好喝的都留给他。
第135章 害人性命,天打雷劈。
这日夜间,青衣得到准许,爬进了柴房。
小杨子替她送来了碗热面汤,一天一夜未进食过的青衣抖着手捧着碗吃完了面汤,一半的汤水洒在了她的身前。
“青衣姑姑得了力气,就回你自个的屋罢。”小杨子甚是客气,他烧退了不少,可脸蛋上还带着些将将病退的红韵,可他看着青衣的眼睛炯炯有神,生气勃勃,毫不像个被人惨打过差点命丧黄泉的小太监。
若是丁姑姑来得晚一些,他也差点下黄泉了。
他被人打的时候,唯恐惊着了太孙出来救他,他是一声也未吭的。
当时青衣在场,要去搬太孙,他当时差点痛哭了,跟青衣道:“你去凤栖宫啊,你叫太孙作甚?”
青衣也没去,倒也不怪她,她被人拦住了。
来人没打她,许是怕凤栖宫罢,宫里的宫女归丁姑姑管,他们小凤栖宫的宫女更是了。
不过,小杨子还是有些费解青衣当时的反应,她明明是太子妃身边的得力姑姑,也是凤栖宫可靠的老人了,她还被太孙妃叫回来照顾太孙,怎么就不灵活呢。
是被收买了吗?
她还不听太孙的话,小杨子对她想得可多了。
他认为一个好的忠仆,就得像他这样,时时刻刻记着不要让主人为难,时时刻刻为主人分忧解难,要不,凭什么你能当主人的忠仆,主人对你那么好?
你捧了这碗饭,你就得把这份活干好。
“姑姑,”小杨子不明白,他也不想去问太孙,太孙要想的事情太多了,他不明白的,他自个儿来弄明白就是,“你是蠢,还是没有心?可往常我看你在宫里,也是个明明白白什么眼色都看得懂的聪明姑姑,为何这次回来,就不利索了呢?”
“我就是想问,你是能用,还是不能用?”小杨子干脆道:“我跟太孙不一样,太孙看得明白,我看不明白,你就干脆跟我说吧,我也好知道以后怎么对你。”
青衣忍着泪,把碗放在了土地上。
天可明见,她毫无忤逆之心。
只是,她也不甚尊重太孙就是。
太孙太孱弱了,她知道他是主人,可孱弱的主人,就像一只没有力量的病猫,是得不到真真正正的敬重的。
她只是轻忽了。
可一点小错,在太孙这里,竟成了惊天动地的大事。
青衣不懂,也委屈,她是太子妃留下的老人呐,她还被丁姑姑认可了,叫进了凤栖宫,她的忠心是无庸置疑的。
可这委屈,在这胜似冷宫的外头冻了一宿一天,也冻没了。
想不明白的事情,也想明白了。
她是忠心,太孙太孙妃也是势弱没有人用,可正是如此,要用的人就得是听话的人。
她再聪明,再有主意,能聪明过这宫里仅剩的两人去?
他们虽小,可目前的这一点点看似不通的生路,是他们自己守住的,太孙妃现在还在凤栖宫掌着凤印呢,太子被废了,可废太孙的旨如今可是未下。
“是蠢,杨公公。”青衣收敛住了她自认为比别人多在宫里呆了几年的小聪明,含着泪道:“往后我会好好听太孙的吩咐的。”
除了年幼被管教姑姑教事那段时日,这是青衣自入宫以来,最刻骨铭心被教规矩的一次。
像病猫一样的太孙淡淡几句吩咐,他没有动手,短短一日一宿就让她从委屈、不服,到寒冷、饥饿,种种她都体味过一遍。
他看似没使手段,却远远的、高高在上的,让她体会到谁是主,谁是奴。
她也不敢出去投奔谁,她敢出去,她在宫外的家人都会死干净,她知道太孙做得到的,那只潜伏着的病猫,谁要逼他露牙,他会彻底撕碎他的敌人的。
他是太子妃的儿子啊,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忘了这事。
那是连自己的命也可以毫不眨眼搭上的太子妃的儿子啊。
太子妃那么狠,她的儿子怎么可能软弱良善。
青衣一下子就悟了,她悟了,连带对平日里小心讨好她们的小杨子也另眼相开了,不敢认为他胆小怕事,是个奴颜婢膝的无用小太监。
她发现她往日看人的眼光错了,一个能被人往死里打也不吱声的太监,他哪可能真是个低三下四、满面堆笑、跪地求饶的奴婢。
这主仆俩,太能忍了。
“是罢?”小杨子不是很信任她,但太孙还是要留她一条命,他们也没什么人用,姑且如此了,他听太孙的行事便是,让太孙用太孙的人,他还是多留两个心眼,防着青衣姑姑就是,就是他脑子没太孙那么聪明,他做事只认他自己用的理,是以,他道:“姑姑我不是很相信你,你好好做事,带着脑子,把主人当主人敬,这样你好我好,太孙和太孙妃以后好了,我们以后还有条命,你非要窝里横,小杨子也蠢的,我到时候一把刀先劈了你,左右都是个死字,我让你死我前头,你觉得如何?”
青衣沉默了甚久,末了,方才抬起眼睛,看向了这个往日她错看了的小太监。
她居然从未看清楚过他,她认为的那个小杨子小公公,从来不是眼前的这个小太监。
这小太监狠得太轻松了,就像杀个人,对他来说,是件非常轻快的事。
这宫里有几个小公公,能有他这个胆子?
他说的话,惊住了青衣,莫名的,她想到了吴公公和尚方监里的那些人。
那些公公,无一不心狠手辣。
青衣轻轻地颔了首,她只看了小杨子两眼,竟不敢再看下去,眼睛情不自禁地往外飘。
她眼睛游移不定,小杨子见她似是心虚,心里更是提防她了,脸上却是不显,跟平日一样的敬重她,咧嘴傻傻笑道:“那小杨子不打扰姑姑休息了,姑姑早些回房间睡下片刻,明日殿里的洒扫这些还得姑姑做,太孙可是甚爱洁净的。”
他走后,青衣抑制不住地瑟瑟发抖,而她心里那股审判太孙的意念,彻底消无。
这不是一个她能审时度势的地方,这里隐着虎藏着狼,哪怕是病虎小狼,玩*弄她也只是只言片语之间的事。
以往太子妃、太孙妃对她还是客气了。
真正的太孙行事,不听话就是死。
他和太子他们是一样的。
*
小杨子回了太孙的小寝殿。
太孙又搬回了小寝殿住,连带把药材这些也搬了回来,小杨子进去时,太孙正在整理那些药材,手中还提着笔。
小杨子过去,先是问了声,“爷,您渴吗?”
卫诩摇首。
小太监又问:“爷,您在做甚?”
卫诩在包着药材的纸布上写着他日期,这是禄衣侯府的澜圣医给他开的药,他从侯府提回来的。
这是他在内宫里目前第二宝贵的财富了。
有药,他就有命。
他时时刻刻带在身边,生怕失了它们。
而小杨子被打之事,加深了他的惊疑。他很怕没命,是以清理过药材的份量之后,他把他每日吃的药材的日子写上。
每一日的药在,他的命就能多一天。
他父王还没死,他不能死在他父王面前。
“写日子,每天都写上,拿给你,你也好知道煎。”卫诩道。
为让他拿回来吃用方便,澜圣医给他开的药大都是药丸子,连着一些无法制成药丸子的药材一起煎下服用便好。
禄衣侯夫人慷慨,圣医给他制药的药材不够,她差人去别家的药材行买借了不少贵药回来,想必还欠了不少人情在里头,这引得禄衣侯看他都不带正眼看的。
又费钱又费力,禄衣侯对他更是惜字如金了。
卫诩琢磨着,以后得封禄衣侯夫人一个国夫人,也许才能把禄衣侯对他的正眼封回来。
他欠的颇多,是以更不能死了。
“还是爷英明,您一写上,我就知道怎么煎了。”小杨子惊叹道,话间透露出来的谄媚崇拜,浓得无以复加。
小杨子当奴仆,那是当得最像模像样的。卫诩带着他是读了不少书,却从未教过他这等规矩,也不知小杨子是跟谁学的,还是他无师自通,他跟宫里的众多太监一样,只要一笑起来,自带奴婢模样。
卫诩看在眼里,却从未劝过他。
他有他的保命之法,小杨子也有小杨子的保命法道。
猫有猫道,鼠有鼠道,皆有着各自挣扎着活下去的法门,劝人不做符合自己处境的事,害人性命,天打雷劈。
“先熬过去罢,”带回来的药材还是不够多,他不能坐以待毙,他还是得尽快往始央宫靠近,扳回一点劣势,至少要得两句皇祖父的好话,好去存好再下一个月的药材,再续好一个月的命,卫诩恐惧又耐心,他不怕急事慢做,他也不恐惧死亡,他恐惧的是死亡后,被他拖累的发妻无人相助,还有无法再报的仇恨只能成余恨,他的时日不多了,“再等两天,小杨子,你再等爷两天。”
“等等等,”小杨子小心收拾着药材纸包上笔墨干了的药材,咧着嘴谄笑道:“爷做事,小杨子一辈子都等。”
第136章 他才在心里夸过她心思洁净。
佩梅连续两天往翼和殿送去了东西,在丁姑姑的摇头下,不得不收住了手。
再送一次,就太打眼了。
这打眼的事,无数双眼睛盯着,不会有好下场。
佩梅也懂事情过犹不及的道理,她不得不再次按捺住担心诩儿的心,很快整理好内宫的账本,以前接下来半年内宫的用度安排。
小凤栖宫充进来的银子不够,是以,佩梅还把她的嫁妆银子添了进去,一共是两万七千两白银。
其中的二万两,乃她全部的嫁妆银子。
此其中一万两,有八千两乃禄衣侯府为她添的妆,有八千两是她家中变卖贵重物针,为她换来的嫁妆银子,有四千两,乃佩家三门姑姑所赠。
佩梅一并添了进去,仍还不够,是以她减去了凤栖宫自己和丁姑姑等几个她用得动的女官的用度。
其余的,但凡宫中妃嫔宫人等,只要是凤栖宫发放用度者人,她皆减去了两成俸禄。
她还把内宫的一些事务做了一些调整,把无需过多人手的地方从原本的三百多人次,减到了一半。
这一半,她安排去了急需人手的地方,也就是吴公公所主掌的尚方监一些需要人手忙碌的部门。
她把内宫的人手,大度地送给了吴公公,并没有跟吴公公提前去说。
一翻安排下来,如此,无需皇帝再拨银子,哪怕是操办了皇后出殡这等大事,内宫还能支撑半年。
丁姑姑接过她的内务册子,只翻看了一半,便看着她道:“你动了太多人的好处,吴公公也未必领你的情,你这好示得太明显了。”
“可能为陛下分忧。”管不得那么多了,又想要好处,又不想担罪名,世上哪有这等美事?
她和诩儿危在旦夕,她管不了那么多了,先保下命,再徐徐图之。
有命,才有以后可言。
“唉。”丁女看着账本,末了轻轻叹了口气,当年娘娘,不也是这般过来的?她小心往袖中藏好账本,道:“我去一趟始央宫。”
“谢姑姑。”佩梅朝福了一记。
丁女没拦她,且让她多礼着罢,要是她命大福厚,以后对她恭恭敬敬会多的。
有了威望,这些事也就不是事了。
丁女只身去了始央宫,她走的是大道,一路的守卫看到她略有些惊讶,但也没拦她,路上有行走的公公见到她,亦是一如以往,朝她行礼。
能内宫行走的太监,一般都是执事太监,除了个别靠人提携出来的人会飞扬跋扈,这靠办事办出来的执事太监,个个皆是人精。
丁女以往都不能从他们的态度一时摸出真相来,现在她更有犯模糊了。
好似娘娘走后,她对这宫里,就多了几丝模糊,没有以前那般笃定安稳了。
原来少了靠山,是这般的。
好在,她也不图长命百岁,如今活的每一天,不过是为了娘娘的遗志,替太孙妃办事罢了。
是死是活,且由着命去。
丁女比以往少了几分笃定,却是多了几分豁然,一路抬首坦荡过去,不减其乃为皇后座下的神女风范,让一路上暗中打量她的人等,敛住了眼神,不敢放肆。
她跟狄后在时一样,一路风光晴朗到达了始央宫,宫外的侍卫看到她,没像上次她带太孙妃那次一样还前来问话,这次他们在朝注目过后,放任她走上了偏道。
上了正殿的宫坪,有太监已过来朝她请安,道:“姑姑金安,您来的时候已有人进去通报吴公公了,小的带您去偏殿等候。”
丁女在偏殿等了些会儿,也不许,吴英匆步来了,他见到丁女便是苦笑,道:“丁大人,何事啊?”
他以为丁女是来求情的,见到人,便把为难挂在了脸上。
丁女朝他一福,被他躲过,“丁大人使不得,你有话快说,陛下那边还有事。”
丁女拿出账本给了他,等他拿过翻看,她亦未语,等到吴公公脸上露出惊讶的眼神,她看了看吴公公,也还是没有多话。
等到吴英急翻过全册,又翻到中间,慢慢地细细看了起来后,她启唇,轻道:“您能带我去陛下面前,让奴婢把这本册子亲自献给陛下吗?”
道毕,她顿了顿,接道:“这毕竟是凤栖宫自娘娘走后,头一次向陛下献策。”
如获龙恩恩准,她想亲自把这本账册,代主掌凤栖宫的太孙妃,呈献皇帝陛下。
吴英没答她,他又把这本工整让人一目了然的的册子翻到了最前面。
册子最前面,有引目。
他就着引目,指头一弹,就翻到了内宫洒扫那一页。
他又对照翻了几处。
此姝太聪明了,就是不知道,会不会聪明反被聪明误,陛下不喜欢太聪明的女子。
但陛下喜欢能做事的女子。
至少现在内宫有这么个人把持,陛下不会不喜。
“随我来。”吴英停下思绪,朝丁女道。
“谢公公。”
吴英带了她去始央殿,正宫大殿背后的正殿,方才是陛下所住的正殿始央殿,一路上吴英这才打量丁女,看了几眼,他诧异道:“洒家记得,前几日才见过姑姑,姑姑怎地又瘦了?”
丁女沉默。
她是瘦了,太孙妃更是瘦,巴掌大的脸上,只余脸皮和骨头,明明瘦削至此,眼睛却闪闪发亮。
那是生命的光,亦是想活命的光,逼得她不得不去殚精竭虑,想让这道光延续下去。
孩子还小呐。
一个小小娘子,此前还为情爱投身内宫,不到一年,就得学着像个老谋深算的阴谋家一样,为自己盘活路。
“姑姑?”
她不言不语,如冰雕一样的脸,就像是刀刻出来一般无情无欲,圣洁又坚酷,又令看者之人,莫名有伤心之感,吴英瞄了眼她,不由得又叫了声她。
皇后娘娘走后,这宫里,最是心碎的人,便是丁大人了罢。
丁女听到喊声,转首看向吴英,淡淡道:“过几天就好,有劳公公关心,谢您了。”
吴英熟知她性情为人,已知这是她说得最为委婉与人亲近的话,听言点点头,心下对她的提防也稍稍放了些,道:“还是要多注意下身子,还得你操劳着凤栖宫的事。”
丁女没说太孙妃的日夜操劳,这时候夸那小娘子,只会适得其反,且用处不大,闻言她便只颔首了一记,接而不声不响。
她历来如此,吴英以往敬重她,就是因着这个替娘娘办事的女使大人,一生廉洁清圣,除了替娘娘办事,她什么喜好都没有,也不多话,行事手段虽然冷硬,但从来不怕得罪人这一点,何尝不是她清明圣洁的一面。
四面讨好,处处圆滑什么人都不得罪的人,一旦犯事,也是四面八方的力量都会包庇他,那种人,才是让人颇为棘手的。
这宫里,多几个像丁女这样的人,就少几道防人防心的心思,能做的事就更多了,这才是陛下所喜。
吴英到底是敬重着丁女,领她去了始央殿,丁女在大殿外面只候了片刻,吴公公就又亲自接了她。
丁女进去之前,朝他一福,朝她摆手,“你这还是礼太多了,难怪娘娘都要说你古板。”
古板的丁女,却是顺安帝见到她,也有几分好脸色,她进去跪下请过安后,顺安帝便放下了吴英刚送到他手中的账本,道:“你起来说话。”
“奴婢遵旨。”
丁女将将站起,便听顺安帝言语当中颇有些关心地问她道:“朕听吴英说你这些日子过于操劳,都累瘦了,你可还好?”
丁女望着地上,嘴里回道:“好,宫里太孙妃照顾着奴婢,奴婢前些日子病了那几天,是太孙妃日夜照顾着奴婢,至今太孙妃还在奴婢的小屋里住着。”
她话后,始央殿瞬间静了。
吴英不由地看向她。
这姑姑,在外面和他说话,一句都不提太孙妃,带她进来了,张嘴就说太孙妃,她这是专门来替太孙妃说好话来的?
他才在心里夸过她心思洁净。
不过,那小夫妻俩的处境……
吴英沉吟着,看向陛下。
顺安帝闻言,也是多瞥了这一板一眼,却是来为佩家女讨功的女官一眼,随后,他没出声,垂眼看向了桌上的账本。
第137章 闹一闹,朝廷更热闹。
顺安帝不喜欢太聪明的女子,尤其是内宫太聪明的女子,你给她一点点好脸色,她今日要金银绸缎,明日就要她娘家人封官进爵,看门的小子都要封个七品官位才好。
他的狄后也曾如此。
没有哪个女子逃得了这俗。
但谨小慎微能做事的女子……
能用一时就用一时罢。
狄后后来也做得甚好。
她越界时,再收拾她也不迟。
依佩家女的聪明,她离那个时候也不远。
那时候想必他还活着,没什么不可收拾的,她若是太危险,有能耐保全她自身到他走的那天,他走那天把她带走也不晚。
左右她的性命,随时拿在他手上。
顺安帝来回几个思绪流转,就已把佩氏的性命安排妥当,他抬头,朝狄后的侍女道:“你随吴英去朕的内库支一万两银子带回去。”
这是赏赐?
有皇帝陛下的银子,就表示太孙妃掌宫受到了认可,丁女立马跪下磕头,“谢陛下隆恩,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一万两银子不算太多,顺安帝也想看看,接了这银子的小佩氏后面的举动。
目前她要是走得远一点,也是也好事,也能借着她,看看佩家一族,还有围绕着佩氏一族的官员们的下一步的动作。
他倒是想借机细看看,他的臣子们,本来面目是如何的,对这个朝廷,对这个天下,对他这个皇帝,会做出什么事来。
想当太子的儿子们,想有从龙之功的臣子们,这朝廷,又要波云诡谲,暗潮涌动了。
前些年国家需要用人,顺安帝杀的人多,杀的臣子闻风丧胆,也杀得顺安帝力不从心,杀戮作为震慑,只是一时之策,也是下下之策,他必须用杀人头来筛选、胁迫臣子为他办事。
如今在位的,如佩家的一老一大两位史官,那是用脑子,保全了命下来。
朝中的中流砥柱,都是经他的筛选流下的惊世治世之才,他要看看,这群聪明人,是做符合他的心意的事,还是觉得他这个时时盯着他们的吝啬老皇帝,该下位了。
多有趣。
皇后死了,一并带走了顺安帝心中许多的郁气,把他这些年隐藏在心中的憋屈、愤怒一并带走了,留下的清醒、警醒、决断还有疯狂,让顺安帝冷静至极。
谁拦他卫国走入盛世,有一个,他灭一个的门。
“丁大人,随我走罢。”吴英走近了跪着谢恩的丁女身边。
“是。”
丁女走后,被顺安帝召来的户部尚书徐中进了始央殿。
徐中请过安后,自行安静的站于了顺安帝的身后。
他是顺安帝的宠臣。
也是他进殿试之后,被顺安帝一路安排着各地为官,最后从一众人当中脱颖而出,进了都城当都官的臣子。
他乃皇帝一手栽培、提拔,他与家族的兴衰枯荣,皆系于皇帝一手。
要是仕途坦荡,陛下的宏愿得到殿现,他最后的官位便是取萧相代之,成为百官之首。
徐中如今稳坐户部,半步也不离,一心做好皇帝让他做好的事,只听从皇帝一人命令,这中间,谁也无法左右他,包括他的恩师家人,还有朋党。
禄衣侯便是他入都城以来,结交的朋党。
徐中清楚今日皇帝召来进宫,是为禄衣侯之事。
禄衣侯今年管后宫的事管得太多了,陛下对着他不置一词,往日对待,还是温和宽容,可他对禄衣侯的心思到底还是变了些。
是以,等到皇帝批完他手中的折奏,头朝他这边偏了偏,徐中立刻走近,听皇帝淡淡与他道:“禄衣侯最近看着脸色不好啊。”
是,太孙入了侯府,常侯爷这阵子是冷着脸,铁青着脸,不怒而威,阴郁至极,徐中道:“他把手头的几个交接**到了我底下的郎中手中,跟我说下面一段时日,他要休歇在家,养养身子,不管这些事了。”
顺安帝菀尔。
常侯爷又用银子买平安了。
这些年禄衣侯手中也没什么值钱的买卖了,值钱的都送上来了,常侯这是想提前些年份,举家离都城了?
佩家刚入局,他舍得走,佩家能让他走?
“朝里都知道这些事了?”顺安帝问。
徐中顿了顿,道:“都知道了。按臣来看,禄衣侯倒不是做给百官看的,太孙的事,朝里议论他和侯府的人颇多,您也知道,他家夫人是佩家的外孙女,说到太孙的事,难免带上他,最近说侯夫人痴儿的话又甚嚣尘上,臣看侯府的家丁,铺子里的那些伙计最近都忙得很。”
“忙甚?”
“半夜套麻袋打人。”
顺安帝“嗤”的一声笑了,道:“朕怎么没听说?”
徐中淡淡道:“都是些小官小吏,被打了也知道是怎么招的祸,也不敢说。”
说了不是又得罪禄衣侯了?
大官禄衣侯没法子,拿捏小官小吏,可是随手一嘴出动家丁就可办到的事。
“他还有这兴致。”顺安帝菀尔不已。
皇帝说起禄衣侯来总是带笑,他防着禄衣侯是真,对禄衣侯的欣赏喜爱也是真,徐中从不愿意在喜欢禄衣侯的皇帝面前给禄衣侯上眼药。
禄衣侯那个人,脾气皆藏在他看似温和清贵的面容之下,今日你对不起他,明日他就会全力以赴弄死你,不死不罢休,那种狠决、干脆利落、义无反顾,恰与皇帝早些年的行事一模一样。
他跟皇帝做一模一样的事,皇帝再是防他,也愿意心软,留一个与自己肖似年轻时候的人在身边,欣赏的看着他。
徐中看得很明白,从来不去真置喙禄衣侯半个字。
“侯爷心中忿得很,他又是喝多了都不愿意吐露半字真心的人,大许只有打几个无伤大雅的人,借机消消气了。”徐中淡淡道。
他夫人说,侯夫人确实也是痴,夫君气疯了,坐着不言不语,她也只会拿着懵懂天真的眼睛看看人,坐在旁边绣着花,一句安慰的话也不说。
他夫人去看望侯夫人,只在他们夫妇当中静坐了片刻,就被那种静得掉针可闻的空气吓得落荒而逃。
侯夫人胜在美若天仙。
徐中也不是很喜那个拿着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看向人的侯夫人,她看得人心里发憷,偏偏禄衣侯左右都离不了她。
“他自己趟的浑水,他生什么气?”顺安帝好笑又不以为然。
被人说几句又如何,这本是常侯活该。
“您也别怪他,总有身不由己的时候,常家本家那边他已经不管了,岳家这边对他有恩,他也不得不报,臣看,也报不了几次,当情份消耗干净了,到时候禄衣侯也不可能会管了,他那个人,您知道的,骨子里冷情得很,谁碍着他活着保命,谁就是他仇敌。”
“你倒是挺了解他。”
“侯爷去意甚深,争名夺利,臣是乐在其中的,侯爷却是倦了,陛下……”
“说。”
徐中走近了点,朝皇帝小声禀道:“我夫人去侯府,吃到了新鲜的海什,看样子是最南边出来的,我从侯爷的话锋中听说过他在最南边有一两个好友,我曾也着人去查过,南边那边的人去年年底进都城上贡,队伍里提前在城外的百里处分出了两个人,挑两担东西,最后那两担东西,落到侯府手里。”
常侯爷跟南边的官员是有关系的,只是不知为何,只字不提,常侯在朝廷也没为他们要过好处说过好话,是以这事,一点苗头也看不出。
常侯不为他们在朝中跑关系,那就是说,他们有另外的关系,维持这种关系。
要不然,都是不是进都城贡,平常的日子,都有新鲜海物进侯府,千里迢迢的,这情谊,可不是一般关系。
“你看的倒是细,这个,常侯跟朕说过,他最后会落家落到那边去,以后也帮朕看着点南*海那边,只是朕不知道,他现在就开始走动了。”离他所说的要远离都城早了好几年。
“是,许是厌了。”徐中若有所思,轻轻道。
一番话下来?*?顺安帝对禄衣侯的那些不满淡了些许,他与徐中道:“有没有野心,你是一眼看得穿的,他不出来,你跟以前那样跟他走动便是,不用淡了。”
还是时时盯着,察看他的一举一动。
徐中低头颔首,“臣遵旨。”
禄衣侯最好是表里如一罢,事到如今,他没全信禄衣侯,陛下更是不可能信侯爷。
次日,徐中因禄衣侯托病不上朝,去了侯府探望。
他这一去,朝中不少大臣甚是失望,言官在官衙当中立即奋笔疾书,跟皇帝奏报户部尚书结交朋党之罪。
闹一闹,朝廷更热闹。
浑水摸鱼了。
禄衣侯还得恩宠,暗中盯着佩家的眼睛悄悄收回了不少双。
禄衣侯在,现在在佩家身上大做文章,不是明智之举。
禄衣侯那个人,跟他交过手的都知道,禄衣侯这个靠皇商名头封为侯爷的商官,最擅长与人鱼破网死。
别人都是鱼死网破,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禄衣侯的是,我这条鱼身上有点伤可以,我瓦破一破也行,但你们全家都得死,全族跟着一块儿倒霉一起死光光。
这样的狠人,就是连皇帝都敢骂的言官,参他的时候,心中都要抖三抖。
第138章 她不会怪您的,您就放心好了。
横的怕狠的,狠的怕更狠的。
尤其那个狠的,背后的靠山是皇帝。
朝廷人众皆知,徐中乃皇帝一手栽培出来的才士。
佩氏还是有撑腰的,皇帝就是防着他们家,可一时也不会置他们于死地。
佩氏在,太孙又没有被赶出宫中,是以,一些人心中想着皇帝的目光不在儿子身上,而是在孙子辈身上?
可一想太孙的身体,这些人念头刚起,就又放下了,转而想到了皇帝一时不驱太孙出宫,让孙妃代管后宫,可能是想,几个王谁想当太子,哪些臣子又在这场太子中间跳得欢罢。
想及此,他们头皮一紧,原本刚起的念头,又歇回去了。
再次上朝,朝廷难得的和睦,几个上朝的王爷不像前几次那般跳出来议政发表看法,喜欢说话的,不喜欢说话的,皆安安静静站于一侧。
太子,明王,他们已有两个兄弟失去恩宠了。
这还是他们父皇最是看重、喜欢的两个儿子。
中意的儿子说不要就不要,他们这些平日不甚受重视这时候抢这光彩,他们老谋深算的父皇背地里不知怎么地嗤笑他们。
几个还在朝上的王心底叹息,有两个一心一意皆盼着老父皇早早病死的好,唯独如此,他们还有争一争的机会。
前些年看着他身体不佳,以为他也熬不了几年了,太子都做好了继位的准备,私底下放浪形骸,酒后都跟王夫人戏言过要立她为后,谁知澜亭一回都城,妙手回春,他们老父皇起死回生,竟成了如今这般模样。
王爷们嗅到了他们父皇霸着宝座不愿意撒手的味道,是以,朝廷风浪暂歇之时,禄衣侯府和都城卫却是震动不已。
有杀手在禄衣侯的义父澜亭于城外义诊百姓之时,刺杀澜亭。
澜亭被皇帝封为圣医,乃三品大员,却从未去过太医院赴职,他家住侯府,每月的初二、初九、十六日、二十三日、二十七或二十八,二十九,三十日当中的一天,每月为都城附近的百姓义诊五次。
穷苦病重的百姓,能从他这里每月免钱得十副的药。
很多百姓,从他这里没花过一文钱,却是治好了身上的病。
穷苦人没有得过人间太多的好,有人对他们好,就很容易上心,这次义诊有五个杀手冲了出来,澜亭中了一剑,长剑破划破了他胸前从肩膀到腹部的位置,而当时护住他的百姓们,有两个死于了乱刀当中,侯府派来的守卫死伤三人。
禄衣侯震怒,百姓也怒,不少百姓在侯府护卫护送澜圣医回府之后,挥臂怒喝走入了都城,去了都城府衙,为澜圣医蒙鼓击冤。
澜圣医受伤之事,甚快传入了内宫,顺安帝闻言大怒,圣旨当日送入了府衙,令都城府尹三日之内,找到元凶。
同时,皇帝令大理寺,京畿都卫府,协办此案,令他们找到凶手,不管是何人,当场缉凶到案。
都城一时之间,涌入了都卫府数百的都卫郎,满城皆是肃杀之气。
此时,内宫,凤栖宫。
澜圣医遇刺之事,被下面的人告知到了丁女耳中,丁女告知了太孙妃,佩梅仅思忖片刻,就让姑姑去了翼和殿,告知诩儿此事。
澜圣医于她和诩儿牵扯颇大。
这次诩儿能得已保命,便是侯府的圣医之功。
澜圣医一生淡泊名利,但救人无数,他救的不止是皇宫的皇帝与皇帝子孙,早些年他的几十年光阴,皆放在民间的诊治上,是这几年禄衣侯夫人随着禄衣侯进都城,他才随着义女回了都城。
回了都城,世人也皆知,他左手从皇宫和达官贵人手中得的银子,右手就把银子花在了穷苦的百姓身上。
他一生坦荡磊落,便是皇帝见着他,也是尊重有加,佩梅作为他义女的表妹,在这宫中,也因他受过不少恩惠。
太医院有他的徒弟和友人,从不苛刻她和诩儿的药材,他的小徒弟几次对她都有相助之恩。
澜圣医身份重要,又与他们关系不匪,这个消息,该送给诩儿。
丁女听到她的吩咐,深深的看了她一眼,末了在心中叹了一口气,道了一声“是”,转身便出了宫去。
太孙妃往翼和殿走得太勤,又太过于关心外面的事情,甚是危险。
可苛且,也没有出路。
她作为被使唤的奴婢,还是依着这些贵孙贵妃摆布罢。
丁姑姑的到来,确乃卫诩头次得知此消息,他听后微微一怔,语带关心朝丁女询问道:“圣医当真无碍?”
“说是无碍。”丁女犹豫了片刻,道:“不过这个消息是从尚方监那边得来的,途中是不是起了变化,奴婢也不敢肯定。”
“是了。”卫诩站起,他朝身边看着姑姑媚笑不已的小杨子道:“小杨子,帮我更衣。”
丁女蹙眉看他。
卫诩转过头来对她道:“我去趟始央宫问问皇祖父,澜圣医对我有救命之恩,我得知消息不前去探问,是诩无情。”
丁女眉头蹙得更紧,眉间忧愁与凌厉皆具。
你去了,如何说消息来源?
说是从凤栖宫得来的,那你置太孙妃于何地?
陛下最恨后宫干政。
太孙糊涂!
丁女凌厉的眉眼,带着责备与不认可,犀利地看着太孙。
卫诩见状,叹息了一记,道:“姑姑回去,记得告知梅娘一声,她懂的。”
她懂得她的诩儿在做何事。
“富贵险中求,也在险中丢,求时十之一,丢时十之九。
大丈夫行事,当弃侥幸之念,必取百炼成钢,厚积分秒之功,始得一鸣惊人。”
老师教他此句教他容忍之时,梅娘当日也在老师的书房当中,他们同习此课。
那日课间,他问梅娘,若是有人的求,那十之一的一,便是此人的十,这求当还是不当?
梅娘当时回他道:若是一当十,当,求有峰回路转,不求无路可走,九死一生时,便朝着一生走便是,大丈夫,当火中取栗便火中取栗。
从小习读兵法的她在这等事上甚是坚决,从不犹豫。
母妃看中她家世,他却是爱她敬她才华心胸。
她不会怪他连累她的。
佩梅懂“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当中的“为”与“不为”的分寸,她比他的老师更懂他的艰难与挣扎。
她怜惜他。
只是怜惜得太轻率了,想必,她比以往更懂她读过的那些书当中的蕴意了。
书教人,教一万遍,可能也不懂其中真意,远不如事教人一次,来得深刻易懂。
梅娘懂的。
想必她已是很懂了。
太孙的话,让丁女抿紧了嘴,看着卫诩的眼更显严苛。
她不喜欢太孙对待太孙妃的方式。
为何牺牲的都是女子?
娘娘委屈求全半生,也没求来陛下的宽容仁爱!
一句“她懂得”,便要让太孙妃去承受那位雷霆的猜忌、不满、不喜吗?
太孙妃为他做得还不够多吗?
丁女愤怒,眼睛里燃起了火,从不在宫里的主人们面前多置一词的她张开了凌厉的嘴唇,道:“这会让她在陛下那里烙下更不好的印象,下次有事,明明她还可以有一点生机,可会因为这徒增的一点不喜,她便只有死!您又不是不知!”
卫诩满心苦涩,他想解释,却无从解释,不知从何解释,他张着嘴看着姑姑,满脸惶然与无措。
“奴婢失礼了。”丁女说罢,又后悔自己的不敬了,她朝卫诩福了一记身,也知改变不了太孙的决定,道:“奴婢退下。”
她转身而去,直到走出翼和殿那冒着凉气的小殿之时,她还乞望着太孙能叫停她。
可直到她离开了小凤栖宫,也没有等到那一声。
她走后,卫诩久久未动,小杨子陪他站了一炷香有余,方才轻声道:“太孙,走吗?”
卫诩回首,朝他点头。
他脸上没有表情,不见笑容,也不见怒意,平静无波,小杨子却是看得心肺俱裂,心中疼痛不已,他抬袖擦着眼边的泪,泣道:“太孙,太孙妃懂得就好了,她不会怪您的,您就放心好了。”
第139章 他那身子骨,不知会不会疼。
丁女回去,她虽然在路中已藏下心中怒意,可与佩梅禀报之时,语气难免较平时冷硬了两分,便是她自己,也听出了自己的不对劲。
佩梅温和看着怜爱她的姑姑。
她想朝姑姑微笑,告知姑姑,她懂诩儿,她不怪诩儿,这无甚好怪的。
先人成事的路上,计较委屈不委屈这等细微末枝的人,将将起步就死了。
诩儿自小的处境,令他不得不抓住任何一点能让他活下去的机会。
他若不如此,他母亲若不如此,他早已跟着母亲去了,成了黄泉地下的一捧土。
她怜他难呐。
只是不知能难成如今这等模样。
可佩梅把微笑隐下了。
如今守孝,不能笑。
她便径直看着姑姑,等到丁女蹙眉,不解又责怪地看她,她方启唇:“姑姑,无碍,小事而已,诩儿有诩儿的打算。”
“让他回翼和殿,难道不是陛下让他静静吗?”丁女冷言道。
他静到消息灵敏,当日就知了当日事,这心思活泛到谁敢说他们小夫妻俩没有那狼子野心!
当真是胡来!
前怕狼,后怕虎,怕来怕去一场空,佩梅心中对诩儿前去始央宫的事没有疑义,但为着姑姑的好,她放轻了语调,前去扶了姑姑,道:“姑姑,让他去罢,没有了母妃在前面顶着,诩儿得自己去顶了,他比我难。”
没有他撑着,她在后宫再是能干,就是打理宫务让内库一钱银子都不出又如何,等下一个皇后,下一个太子妃上位,她又将何去何从?
这宫里没有皇后太子妃,才轮得到她这身份不够的太孙妃掌这凤宫。
她和诩儿来日不多了。
诩儿多静守翼和殿一日,他们的日子就要少一日。
日子迫在眉睫。
“可……这名声为何要由你来担?”
“担点名声罢了,比死要强,姑姑,您说可是?梅娘半夜每每想起皇祖母和母妃,心里空落落的,又冷又难受。”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
丁女止了话,闭上眼,把眼角的泪水逼了回去。
孩子们都难成什么样了呀,一个小娘子,想的事情居然比她还要深远。
*
皇帝赏了银子,梅娘留下了一半,另一半,又把苛刻妃嫔用度的支出补了回去,不过她和诩儿的,凤栖宫的,她还是维持了原样。
这银子一入凤栖宫,前来凤栖宫门前胡乱敲门的声音也没了。
凤栖宫掌宫女官丁姑姑本就是冷厉之人,这几日,她的冷厉之下,更是添了十分的酷肃,她放言出去,再有人前来凤栖宫和小凤栖宫装神弄鬼,她便会让尚方监彻查,一旦查出来人是谁,不问源由,不问背后之人,当场乱刀砍死。
尚方监的刀斧手毛公公,隔空送出了话来,称赞丁大人英明果断,乃女中豪杰。
装神弄鬼之声,自此全无。
看太孙妃颇有些困惑,对这声音的来去和消停不明所以,丁女就此和她解释了两句,与她道:“有一个身弱的人,家里死了人,他本心神不宁,第一日有不明者来敲门,他以为是谁家敲错了,第二日不明者又来了,他心惊胆颤,以为是鬼上门,第三日不明者又来了,他以为是黑白无常来拘他的魂,第四日,此人,惊惧,卒。”
自己把自己吓死了,佩梅若有所思。
皇祖母娘娘方才离开凤栖宫,有人以为她住在皇祖母的宫里会怕罢?母妃又走了,太子父又废了,她一个小娘子若是疑神疑鬼六神无主,倒也在情理当中。
只是她不怕。
诩儿还需要她。
这也不是最为重要的,她还有母族要顾。
她可千万死不得。
“姑姑,梅娘无碍。”姑姑好心为她解释这宫里底下那些魑魅魍魉的伎俩,佩梅朝这个一心一意守护她的姑姑投去了感激的眼神。
她温润又谦卑,身强心坚,又甚懂感恩,处事让人心悦快活,很难让下人不为之臣服,丁女更是明白了为何太子妃不择手段,也要把此女招进身边来了。
只有这等不会因困境哀哀戚戚的女子,才会走得长远,才会在困境当中凭自己的小身躯也能杀出一条血路来。
刘妃,智也。
未等次日,当晚,凤栖宫的小门钻进来了一个宫女,在外面跟丁女窃窃私语,片刻之后,丁女急急入了她与梅娘所住的小殿,一入殿内,就道:“太孙又回了始央宫住,吴公公带着大批公公气势汹汹来了内宫,不知所为何事。”
坐于八仙桌一侧清理宫务内账的佩梅因这个消息当即站起,她忐忑不安脱口而出道:“诩儿无事罢?”
丁女已走近,站于她身前,两眉紧蹙,眉心让她皱成了一道深沟,“来报之人不知吴公公是去哪个宫殿,外面快到宵禁的时辰了,我也不能出去,大张旗鼓找吴公公。”
“姑姑担心是来我们宫里?”佩梅听明白了她的话。
丁女冷冷的看着她。
要不太孙凭何又入始央宫?
有人拿她献了媚罢了。
太子的儿子,哼。
“不会的姑姑,”佩梅先是否了姑姑的担心,见姑姑眼里泛起了怒意,似是对她颇有些恨铁不成钢,嫌她软弱之意,她又摇了头,再道:“不会的姑姑。”
“你为何这般信他?”
“姑姑,梅娘嫁他,是怜他,也是惜他,惜他,是惺惺相惜之意。”是两个读过同样的书,同样聪明才智相当的人彼此的赏识、共鸣、同情、怜惜。
她给了诩儿这些,诩儿也给了身为女子的她这些。
丁女闻言,又觉自己愤怒过了头,自觉她对太孙又太不敬了。
可日夜面对一个如此聪敏自强的小娘子,谁又不心疼?
难怪娘娘生前对这个小孙妃如此器重。
娘娘欢喜的人,她也欢喜。
且她还小,喊她姑姑的时候,当真是喊着自家的姑姑那般真挚真诚。
她还是个孩子。
“且看。”丁女冷硬的转回了态度,不再言语,转身匆匆又走了出去。
宵禁快到了,她不能出去打听消息,但她得守着宫门,吴英要是要进这道宫里,那先得从她的尸体上迈过去。
她是皇后的女使,是娘娘的留在这世间的遗物,她再不济,她的死也会多拦吴英一时。
丁女去了,佩梅看着黑暗的小殿门,久久没有落坐。
许久后,她抬袖拦嘴,小小地菀尔笑了一记,心中坦荡无比。
姑姑的担心不会成行的。
她虽不知天高地厚,可看诩儿,她不会看错。
她曾见过诩儿心里最黑暗的地方,她见过的,那个黑暗的地方里,对她唯有爱恋与歉意。
佩梅安心地坐下,很快就进入了清理账薄的思绪当中,等听到脚步声,她抬起头来,看到了一个脸带清洌,脸上还有点别扭之意的姑姑。
丁女冷冰冰道:“去别的宫了,离我们不远,我听到那边的声音了,好像是杀了人。”
佩梅想了想,偏过小头,朝姑姑道:“应是前两天打诩儿的人。”
打太孙?打的不是太孙身边的小杨子?在太孙妃嘴里,怎地成打太孙了?
不过,打太孙身边的人,跟打太孙无异。
丁女又知了太孙妃这里的换算是怎么个换算法了。
主人便是主人,想的和她们不一样。
娘娘在世时,也是如此,同一件事情,娘娘看到的事情和她看到的事情是不一样的。
上位者的想法,不是她们这些当奴婢的能时时跟得上的,这中间,总有她们看不到的事,猜不到的人在中间起了什么作用,那皆是些她们无法去触摸清楚的情况。
丁女在娘娘身边侍候久了,对此早就不会去深思太多,于她,无非是主人怎么说,她便怎么做,主人不说,那就是奴婢该多想多做的时候了。
现在主人们做了事说了话,是以,她放下了太孙妃为何猜这是打太孙的人的想法,也不去问太孙凭何回的始央宫,而是尽职道:“宵禁了,您该睡了。”
“是了,该睡了。”诩儿果真凭“风”回了始央宫,母妃走了,没有了护着他们的人,诩儿不得不连着她的命一起护了。
博命呐,步步为营的博命,耗着心神精血踩着刀尖一步一步地舞,他那身子骨,不知会不会疼。
第140章 盛世不冒,他做鬼也难容。
卫诩回了始央宫,一连几天,也没有消息送来。
佩梅住在凤栖宫,日子较刚入凤栖宫那阵子的惊心动魄有了些许不同,这些日子频频上门的,皆是各宫的琐事,她们前来请命,让她定笃批准宫中宫务。
这阵子,后宫生病的人颇多,此前有些势弱者,只想安生呆在后宫吃一口饭的小妃子弄不清这形势,不知她们上门求助的太孙妃是不是次日就会落马,她们的上门会不会当作了投诚,是以一直拖着没有上凤栖宫,拖来拖去拖成重病也没见太孙妃离开凤栖宫,这些日子,便纷纷上了门。
有人当真是拖成了生死悬于一线的重病,佩梅不得不派丁姑姑前去太医院叫人。
丁姑姑身为皇后随侍,凤栖宫第一女官的身份,这时就显出了她的重要,她在宫内畅通无阻,她亲自前去,太医院立马跟在她身后来了人,来的还是太医院的坐镇老太医。
老太医出马,经验丰富,身边又带着药,连着三天,这个老太医带着太医院的太医,救了五个内宫妃嫔宫女的性命。
这当中,便有澜圣医的在太医生当职的小徒弟。
澜圣医遇刺之事,令皇帝震怒,大有都城血溅三尺也要把罪魁祸首之人揪出来之势,太医院最近的皮也绷得甚紧,便是有那暗中嫉妒澜亭得宠之人,这时见太医院听凤栖宫的话,他自己也表现得甚是殷勤,对病情出谋划策,就怕触了澜亭小徒弟的霉头,就这股势头把他揪出来清算了。
太医院这次对凤栖宫的吩咐,全院相助,好药材也是不要银子的给后宫那些身份不够规格的妃子们偷偷用上了,只因太孙妃说了一句救人当救性命,望他们医者仁心,帮她们好起来。
医者仁心,都城这边,那是百姓用来说澜圣医的。
他们这些人也是名医,则仁不仁的,见不着他们的百姓闻其名只会羡慕他们,可不会道他们一声仁。
他们偶尔在外面替人看病,出手便得千金,是百姓高不可攀、仰之弥高的太医。
澜圣医这次遇刺,民间之义愤填膺,圣上之心疼,所得之待遇,着实令他等有些羡慕。
他们去不了民间,后宫治治病,把人救活了,去了陛下也有得说法,虽得不了一个“仁”字,可能把她们抢救过来,也当是他们的本事。
且太医院的老副主掌章立人跟澜亭有渊源,其在太医院当职的孙子章承林,便是澜亭的小爱徒。
凤栖宫的那位小太孙妃,与澜亭的义女有亲戚关系,章承林往日对她便有几分照顾,他师傅遇刺,这时候倒也不必打他关系网的脸。
太医院为此全力以赴,就是那荣养在太医院挂着职名的老太医,也是从家中赶来,替他们看方子,尽了一份力。
太医院忙碌不休,主掌此事的丁女却因着这位奔波于各宫各殿各院的匆忙,带回来了一个让佩梅心惊胆颤的消息。
佩梅这天回来从禀报的丁姑姑嘴里知晓,宫里最近,有人怕碍着了皇后和太子妃的丧事,屋里死了人,也偷偷埋了,不敢禀报。
“埋在哪了?”佩梅一听姑姑的禀报,听姑姑说道她们把人埋到了屋后的土里,有人甚至埋在了无人去的御后园一角,还有人把人投到了年久失修的水井当中,惊得大眼圆瞪,从凳子上站了起来,不敢置信地重复回道。
“有人把人扔进了废殿没用的水井,就近的埋在屋后的树下,有些离御花园近的,找了暗角埋下去。”丁姑姑抿着嘴回道。
“几人?”
“目前问出来的,四人。”
“怎么这么多?”佩梅接连失声,这声她惊诧得揪紧了胸前的丧服,只觉喉口窒息不已。
“这当中,听那殿中的郑才人说,是两人起了口角,打架失手下了重手而亡,那日正是娘娘离去之日,她们不敢报,就偷偷埋了。”问清楚了事情原委回来的丁女如实禀道主人。
“这两人埋在了?”
“无人去的御花园偏僻暗角。”
“水井,水井,宫里的地下水是不是连着的?不是全部连着,也有一些是连着的,会有疫病,姑姑……”佩梅无力站着,她扶着凳子坐下。
她正要还说,丁女打断了她,“章老太医也是这般跟我说,让我前来禀报您,尽快拿个主意。”
“去找吴公公。”
丁姑姑嘴唇抿得更是厉害。
“姑姑?”
“可这是你任上发生之事,只会算在你的头上,记录在册。”丁女冷言道。
“去找吴公公,姑姑,快。”都城寒冷的天气很快就过了,都城过完寒春就是烈夏,气温一下子就会起来,到时候要是闹出大事,宫里大半人倒下,那才是她任上背上的大祸,佩梅等不及去跟姑姑软言细语多说,她急促道:“姑姑,快呀,我们一知道了就去报,这才是我们的救命稻草,莫等出了大事再让人细究到今日我们知情不报之事,那才是梅娘背不起的大祸,出事不能瞒,不能瞒,那不是梅娘和诩儿瞒得起的!”
他们的身份,绝不够让陛下想杀他们而不能杀。
反且他们是诸多人想除之而后快的,他们是连他们的父王也不想让他们活着的儿子、儿媳!
丁女闻言,眼睛剧烈往内一缩,转身便离去。
她甚快到了凤栖宫,这次她等了一阵,才等到吴英。
吴英见到她甚是奇怪。
他以为凤栖宫再不明智,也该这时候避嫌,毕竟太孙才回始央宫住下,不该如此不识趣。
但等丁女走到他跟前,跟他快快禀报了太孙妃让她跑过来禀报之事,吴英听到末尾,等不及她说完,急躁的他瞪了丁女一眼,愤道:“你们怎么管的?”
“奴婢的错。”丁女迅速往他一福,接了这个错。
但这不是她的错,吴英也是一时焦急,口不择言罢了。
他无需多问,便知这些人为何藏有隐瞒不报的心思。
皇后殂逝,有人竟在内宫对其不敬大打出手而亡,但凡沾点边的人,一个也别想活。
那些埋尸的人不想受牵累。
可他们随便埋埋,这是埋出了大祸。
多少疫病是因此而生。
陛下要是受此牵累了该当如何?
他才老木逢春几日!
皇宫内苑竟出了此等大事,这是凤栖宫的错,更是皇后走后接管了内宫的他的大错,吴英饶是一路厮杀过来,这时候也是为那可能发生的后果心悸不已,他一时心慌意乱,匆匆朝丁女放下一句“你在这里等着”,便快步如飞,去了始央宫后面的主殿。
一般人不知疫病厉害,君临天下的顺安帝却是再知晓不过,不过,吴英因事关己身,已见惊悸,他却是等吴英道毕,不慌不忙的批完手中地州送上来的奏本,方抬首道:“你去处理罢。”
“奴婢的错。”吴英本跪在他下方,这时重重磕了个头。
“起来罢,别磕着了,这把老身子骨,去处理罢。”
“是。”
吴英匆匆去了。
卫诩跪坐在他下方长桌后。这几日,太孙读完书做完功课,便来替皇祖父整理奏折,呈上让皇祖父批示,听到吴公公的禀报,他只微微一滞,接而又继续像往前一样整理他案上的奏折。
这时,他听上方的皇祖父道:“你认为,这是人祸,还是天灾?”
皇祖父的意思,是人安排设计所为,还是自然而然所发生的,卫诩微一思忖,笃定了皇祖父的话中之意,便道:“既然事情已然发生,按诩儿的性情,诩儿就会把它当是人为安排的人祸。”
定下了,是不是人祸,还是天灾,就不重要了,把它当人祸处理便是。
“善。”顺安帝甚是满意他这个回复,颔首,提笔,继续批奏奏折。
吴英知道他对这等事从不容忍且毫无耐性,无需等到明日,他今晚就能从吴英那里听到一个确切的答案。
宫里又要死人了。
死了也无谓。
朝廷没死的人,后宫得补上。
天道盈则溢,满则亏,上天历来对他不薄,在他快要盈满溢之时,总会在其他之处让他亏损一点,让他持续持而盈之。
他老了,女色不近便不近,在他眼里,红粉早与骷髅无异,儿子少也吓不倒他这个老人,后宫少点人,他还少花点银子。
他的执念在盛世,盛世不冒,他做鬼也难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