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姐姐会和人吵架吗?”
王韶雁道:“我就说嘛,你这个性子怎么可能去抢什么盟主什么国师了。”
周南因静静等着她说。
“看来你还不知道,杏林宗的司马宗主去向圣上求了,太后答应了八月十五在建康举行佛道法会,其实就是斗法,赢了的人做下一任国师。”
周南因道:“现在的国师不好么?”
王韶雁:“好不好我不知道,但他是和尚不是道人,司马宗主和我师父他们都觉得不好。”
周南因点点头,不了解的事情她很少评判。
王韶雁:“你想替褚真人平反,唉,总之不太好搞。你想过没有,如果你做了这个盟主,一呼百应,你要做什么就容易多了。”
周南因:“我?”
“对啊,你!可惜你眼睛伤了,不然以你的修为再加上金针辅助,也不是不能试。”
周南因沉思道:“八月十五佛道法会,八月十三同我换走金针……”
“你觉得这里面有蹊跷是吧?我也觉得,十三那天,我同你一起去!”
“唉,还有件事不知道该不该同你说。算了,还是不说。但不说你又……”
王韶雁还在自我纠结,声音忽然停了。
阿鸢正端着托盘进来,在三人旁边的案几上放下茶盏。
王韶雁的目光便又黏在他脸上,问道:“你是谁?”
阿鸢皱起眉道:“你又是谁?”
其实他已经看过王韶雁与周南因斗剑,也听到他们在山顶上的谈话了,只不过他在外人面前向来是一幅硬邦邦的少年人脾气,王韶雁的语气让他不舒服。
王韶雁:“我叫王韶雁,静虚宗门下,道号悟灵珑,你呢?”
阿鸢道:“阿鸢。”
王韶雁问:“你没有姓吗?你是女人吗?干嘛叫这个名字?”
她并不觉得自己是有意冒犯,因为阿鸢的长相确实有种雌雄难辨的秀美。
但阿鸢一向以这个名字为耻,他自觉自己是个顶天立地的硬汉,起码也该叫“傲天”之类的。
王韶雁一语正中他的逆鳞,他将托盘一收,话也不接地出去了。
取名的始作俑者慕容铮向她笑道:“他是我的从人,男人,如假包换。”
王韶雁“噢”了一声道:“那他长得可真好看。”
周南因等他们说完,问:“师姐,你刚才说想告诉我什么?”
王韶雁伸出两手夹住她的脸颊晃了一下,说道:“可怜的,我说了你可不要伤心。”
周南因预感不太好,面色沉重了些。
王韶雁:“你现在的大仇家除了玉堂宗还有太清宗不是?玉堂宗来找了我师父,太清宗……去找你们上阳宗那个新掌教去了。”
周南因缓缓道:“我明白了,以现任陶掌教的性子,一定会答允太清宗清理门户,何况他本身就与我不和。”
王韶雁叹道:“不知道玉堂宗和太清宗那些人怎么搞的,死也不能安安静静的死,非要做出那些各异的表情干什么!搞得大家现在都怀疑你。”
周南因苦涩道:“错在于真凶,他们是无辜受害。”
王韶雁道:“对。你也别担心,我既然来了,就同你一起走,不用怕他们!”
周南因很感激,同时也觉身边有了既能信任,修为又高的人,心里终于安定了些。
她道:“王师姐,……”
王韶雁道:“别说谢,也别说不应该之类的,你就是爱扫兴。”
慕容铮见她的目光一直向外头看,笑着补充道:“他没有婚约,也没接触过别的姑娘。”
“是吗?我找他说话去。”
王韶雁起身追了出去。
她走以后,室内静了下来。
过了会,周南因才道:“景真。”
慕容铮声音温和:“我在呢,姐姐。”
周南因勾了下唇角,慕容铮一直看她,知道她现在情绪很低。
就算之前被三宗诘问、围攻,她都始终坚定坦荡,从不曾露出这种茫然无助的表情。
他问:“姐姐很在意上阳宗啊?”
周南因道:“我八岁就跟着师父到终南山了,这些年除了游方行走,大部分时间都在山中修行,那里的一草一木我都熟悉。”
“同门……同门之间虽然接触不多,但大家都对我很好,我以为那里是我的家。”
她的脆弱仅仅展露一瞬,慕容铮却觉得胸腔内抽痛了一下。
他对这种感觉很不适应也有些抵触,站起身不再看她,踱到门户旁望着地面上霜白的月光,说道:
“那姐姐何不争个仙盟盟主当当,到时候上阳宗还是要听姐姐的。”
周南因道:“哪有那么容易?我虽然不知道现在的大国师是什么境界,但静虚宗的王宗主,太清宗的杨宗主,修为都在我之上。”
慕容铮负手道:“如果能打败他二位,姐姐就做吗?”
周南因还是摇头,说道:“我连自己的事尚且管不好,哪里管得了整个中土道门?”
她也起身越过慕容铮走入院中,尝试感受到月光,却是无果。
她轻声道:“何况,我志不在此。我现在只想照顾好我在意的人。”
一片落叶轻轻飘在她头顶发间,就此眷恋不去。
慕容铮走近替她摘掉,看见她雪白的耳尖,修长的手指状似无意地自上面滑过,然后眼看着那抹雪白上染上绯红。
他这次倒没有笑,而是道:“姐姐会和人吵架吗?”
“什么?”
周南因经常跟不上他跳脱的思路,但她也习惯了。
“就是发脾气,因为一些小事闹别扭,然后好几天不理人。”
周南因虽然不明白他为什么问这个,还是很认真的思考了,然后道:“不会吧,我不觉得琐事有什么可计较的。不过,如果谁真让我很生气的话,我可能会杀人。”
慕容铮笑道:“杀人好啊,姐姐要杀的人一定该死。”
周南因短暂地忘了上阳宗的事,轻声笑起来。
游廊外,阿鸢自护手围栏上穿出,轻巧地跃进院中,躲在周南因后,说道:“周真人,你能不能管管她?”
王韶雁从后面追过来道:“不过就是问你平时喜欢做什么,有什么好躲的?婆婆妈妈的。”
“我比她大,她敢管我?”
实则她只比周南因大几个月,但处处以长姐自居。
阿鸢探头道:“谁婆婆妈妈了?!”
慕容铮笑道:“他喜欢看话本,风花雪月那种。”
王韶雁哈哈笑道:“你多大了?还看话本。我爹说了,那些作书的明知世上事多不如意,却偏要写喜乐团圆、报应昭彰,只能骗骗你们这些愚人。”
阿鸢:“是是是,我是愚人我就爱看,你和你爹管得着吗?”
王韶雁:“我爹是当朝太傅,一句话就能让写书的再不敢写风花雪月、才子佳人!”
二人你一言我一语,慕容铮对阿鸢丝毫不加约束,最后还是周南因将王韶雁拉走了。
入睡时姐妹两个在东厢,周南因终于有机会将元冲子留给她的遗物拿出来,请王韶雁看。
王韶雁打开牛皮包,里面是两封信,她逐一过目,说道:“没什么特别的。这封是当初太清宗的唐掌教给各门各派发的檄书,上面细数了慕容铮一些罪名,说他原来是慕容燕国的皇叔,与燕皇商议进兵魏郡与河内,南侵司州与兖州。姓唐的号召大伙北剿极原山,消灭他的妖兵。”
“我师父那也有一份,只不过你们都去了,静虚宗没去。”
周南因:“另一封呢?”
王韶雁:“这封我倒没见过,但看称谓和落款,应该是慕容铮写给燕皇,商量兵事的。不知道怎么会在你师父那。”
周南因知道了。
“是唐掌教给我师父的,当初他们就是得到了这封信,知道了燕国的目的,为了不让北方百姓再落入胡人手里,才起了围剿极原山的念头。”
这两封信她都知道,却不明白元冲子为什么要珍重地将这个交给她。
她问:“没有别的了?”
王韶雁:“没了。要我说,你们轰轰烈烈搞了这么一次围剿,其实也挺憋屈,慕容铮是死了,可他手下的那群妖魔鬼怪散在九州各国,也真够各门各派头疼的。”
“其实鲜卑虽也是胡人,倒不像羯人那么残暴残忍。”
周南因面向烛火,思量着道:“师姐,你说他真的死了吗?”
王韶雁道:“大家都这么说,想必是死了,不然段孤星和丹女这群疯狗怎么会投了你呢?肯定还要想办法回他麾下的。”
周南因默然。
王韶雁:“别愁了,没死就想办法再杀他一次呗。说起来,我还得叫他一声小师叔,不过你要杀他,我肯定帮你。”
周南因想起七杀真人同他的关系,问道:“你见过他吗?他是怎样一个人?”
王韶雁摇头:“没见过,据说他北上极原之后就不履中土了,我师父游方的时候倒是去找过他两次,但她不带着我们。”
“我猜,也许是个有抱负的少年儿郎。”
“哦?”
这实在出乎周南因的意料了。
王韶雁道:“这里不是他的一处居所么?”
“我看那边写着‘少年辛苦终身事,莫向光阴惰寸功’,说明这个人勤奋苦学有理想。”
“这外边还写着‘若得治国安邦策,何吟行行重行行’,说明心中有生民百姓。”
“但大家又都说他是个大魔头,唉,想不通,睡觉好了。”
王韶雁拉着周南因躺下,熄灭了烛火。
慕容铮却是迟迟未睡,他并未点灯,右手中拈着那片落叶在暗夜中静静看着,左手指尖夹着一张符纸,纸上自上到下用古篆题着六个道号。
不知过去了多久,他手一合,将那片落叶在掌心捏碎,左手的符纸也在指尖的篮色火焰里焚尽成灰。
三更天后,东方天空的云层之下,赫然出现了一只双眼血红的巨大蝙蝠,向着小唯弗方向快速飞来。
第32章 “非她不可吗?”
极其宽大的蝠背上坐着两个人,准确说是一坐一趴。
红衣的获鹿正趴在大蝙蝠身上,仔细地找到一只蝠蝇并替它摘掉,一边无奈道:“坐骑也是要打理的,总不能每次都靠我!有这种东西在吸它的血,怎么可能长得快?老四,你到底有没有在听我说话?”
前面坐着个长脸的青年,面如冠玉,颌下一部细长的美髯,好一派仙风道骨的模样,只是他坐姿豪放,且正拿着一支带着个铜斗的长长管子咬在嘴里,吸一口喷出一口烟来,再被风吹去获鹿那边。
他道:“你说老六叫咱们几个,会不会准备好酒?”
获鹿扇了几下白烟,走到他身边来。
“他焚了召集大符,一定是有要紧的事,想必没有闲心备酒。”
那青年就是老四天梁,俗家姓名范灵宝。他那对仙气的长眉耷拉下来,说道:“中土玄门去端他老巢的时候,他都没焚这张符,现在是遇到什么大事了?”
他的眉角也有一道细细的疤痕,和慕容铮眉上那道位置、大小都一模一样。
获鹿站在蝠背上张望,说道:“到了。”
范灵宝身子一歪,从天上倒栽了下去,着地之前才调整了姿势,落在一处屋脊上,喊道:“老六,你备酒没有?”
慕容铮人在后院,夜晚束发的飘带垂在胸前,正从地下挖出两坛酒来,他手上还带着些封泥,向范灵宝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招呼他过来,笑道:“四哥。”
他这个人经常笑,戏谑、冷嘲、或是在周南因身边装可怜,但却很少像此刻一般,单纯因为开心而笑,冷峻深邃的眉眼也显得和缓。
范灵宝喜得拍手,道:“我就说你有好酒,让我先尝尝!”
他将烟具往背后一插,一手一坛抱进屋内。
获鹿落下来,同慕容铮并肩进去,问道:“有什么急事了?”
慕容铮道:“等二姐他们来了再说。”
范灵宝招呼二人:“来给你们见识见识,我新做出的倒酒机关!”
远逾千里的建康城外,一厢暖房里,一名赤身(裸)体的美人从满床春光中脱身,说道:“我六弟焚符召集,我得走了。”
另一人坐起,却是一名光头的和尚。他面相底子是英俊的,只是满脸沧桑,看上去已年龄不小,他道:“不能晚会儿去么?”
美人挽着发髻笑道:“大师如此沉迷色欲,佛祖可是要怪罪的。”
那和尚看她一件一件穿上衣物,低声道:“佛祖设下色戒,便是因为他不识卿面。”
美人回眸,温婉地一笑,她的长相算不上倾国倾城,却不知为何有着诱人沉沦的魔力。
和尚问:“何时能再见你?”
美人道:“有缘时。”
她已收拾停当准备出门,和尚叹了口气,终于道:
“洛哈尼赫鲁身上戴有一串血色螺珠,是他所用业火之源,想要杀他,除非拿到那串珠子。或者身佩佛骨舍利,便可水火不伤。”
美人果然停下脚步问他:“佛骨舍利?何处可得?”
和尚:“普渡寺空性。但他师弟空厄已修成金刚破邪,要拿舍利,只怕也不容易。”
美人思索了一下,嫣然一笑道:“多谢大师,我一会就回来。”
天池山上,慕容铮和获鹿都看着桌上一个抽象的机关小人摘掉封泥,提起酒坛给几人轮番倒酒,范灵宝嘬着烟,一脸洋洋自得。
忽然获鹿抬头遥感,说道:“二妹来了。”
范灵宝急忙用手按在铜斗之上将烟熄灭了,烟管藏进袖子里。
一位持剑的美貌妇人自仙鹤背上飘然落下,她长相与王韶雁有两分相像,连目空一切的表情都像,只不过她的神情更冷酷严厉,正是静虚宗的宗主,七杀真人王琼。
王宗主在门前一站,便皱眉,冷声道:“乌烟瘴气,屋子里还能待人吗?谁吐的烟,滚出来。”
范灵宝看了眼慕容铮,道:“你去。”
慕容铮:“你去。”
然后二人同时伸手,将获鹿推了出去。
获鹿反应过来时,人已站在了王宗主眼前,他只好抱了个拳,温声道:“二妹,你来啦。”
王宗主对着他多少收敛一点,只冷眼看了看他高高挽起的袖子,说道:“衣冠不整。”
获鹿便顺从地着手整理仪容。
慕容铮将前后窗打开,以灵力散尽烟气,倚着窗向她笑道:“二姐。”
王宗主瞪视他道:“你干的好事!将那群宵小散落各地,搞得玄门之中人人疲累,自己还有心思在这里喝酒!”
她迈入门中,看见桌上正忙碌着的倒酒机关,更添怒气,一掌下去将那铁质小人拍成薄饼。
范灵宝一个机灵,却也什么都不敢说。
慕容铮道:“这也怪不得我,不这样,你们这些正派中人哪肯干休?我也只好顺着大家的心意,死上这么一死。”
王宗主想要说话,门被推开,却是暖房中那名美人,嫣然道:“小妹来晚了。”
慕容铮几个同时向她招呼。
“五姐。”
“五妹。”
只有王宗主看了眼她身后那个高大的黑羽鸟人,怒道:“腌臜东西,滚远一点。”
那美人也不生气,回头向鸟人嘱咐了几句,鸟人升空自行去了。
原来那是怨灵所化的夜行女,落地能成为半人模样,升空又成鸟身,可以载人。是王宗主素来厌恶的阴邪之物。
她余怒不消,仍道:“不务正业!整日同邪魔混在一起能有什么出息?”
她一骂骂了慕容铮和五姐两个人,获鹿便和稀泥道:“好了好了,她都已经嫁人了,你就少说几句。三弟怎么还不来呢?”
范灵宝这才道:“噢,对了,我来之前去岛上接他,他搞到了一把神异无比的宝刀,据说已经生出了灵智,他正在闭关与刀灵相通,修到了紧要处,让我带个话给六弟,出关之后补偿你。”
慕容铮点点头。
王宗主道:“刀灵?”
死物生出灵智,连她也忍不住多问了一句。
范灵宝道:“对,神异的很,可以自行攻敌,不需要用灵力和念力操控。”
慕容铮却道:“也没什么了不起,玉娇客就有一套金针也有灵智。”
范灵宝对这种东西最是感兴趣,急着问:“什么东西?哪里能看?”
王宗主道:“雨打飞花,道门至宝。”
慕容铮想起初次见面,周南因就将金针给了他一枚,唇边笑意更深。
王宗主道:“说吧,你叫我们来有什么大事?”
慕容铮站起来退了几步,整了整襟袖衣摆,抬手向众人微一躬身,行了个俗家礼,郑重说道:“想请哥哥姐姐们帮我寻一物,叫作痴魅。”
王宗主问:“那是什么?”
获鹿道:“我听说过,是痴魔的一种变体。”
他向众人解释了几句。
范灵宝沉思道:“这可难了,找个心无恶念的人就不容易,何况还得担惊受怕到生出痴魅来。”
慕容铮正色道:“是不容易,所以才请几位来。”
五姐托腮道:“或许我们可以找几个十分良善的人,然后……”
范灵宝拍手道:“这个主意好,吓唬他们这件事就交给我来做!”
王宗主将手在桌上重重一拍,斥道:“你们是祖师亲传,道门正统,做这种祸害人的恶事,不会心中有愧吗?!”
范灵宝和五姐便都不做声了。
她问慕容铮:“你找痴魅要做什么?我们看看能不能想其他的法子。”
慕容铮坐回桌前,实话实说道:“治玉娇客的眼睛。”
范灵宝:“这个玉娇客是谁啊?”
他创办的灵宝宗远在东海外,与中土很少来往。
王宗主却是清楚的,她问:“看来玉娇客真是同你混在一起了。她也在这?悟灵珑呢?”
慕容铮道:“都在。”
王宗主看着他,眼神中那点意味和当初高讼子一模一样,她道:“那个孩子我见过,难得的好天赋好心性,你不许带坏她!”
获鹿道:“这件事我知道,六弟是想要从她那里拿到一件东西,二人同行,所以有些照顾。”
王宗主哼道:“他的鬼话你也信?”
慕容铮笑道:“二姐说的是,不出意外的话,她将来就是各位的弟妹了。一家人,还请诸位多费费心。”
五姐眼波微震,凝目看他。
获鹿奇道:“你之前怎么没说?”
慕容铮微微一笑。
“刚刚起意。”
他的确是刚决定的。
就在他焚化那张南斗召集大符的时候,心中想的是,余生看山看水,非她不可,就算做个“恋爱脑”,他认了。
他做事从不瞻前顾后,患得患失,对周南因的感情已扪心自问了很久,算得上反常了。
范灵宝却是欢喜地道:“好啊好啊,能不能把她的金针给我玩玩?”
慕容铮道:“等我们在一起了,这些都是小事。”
王宗主却泼了盆冷水道:“你想的倒美,她知道你是谁吗?你一掌打死元冲子,她恨不得杀了你吧!”
慕容铮脸上笑意消退,只剩一副端严的沉重,像是在思考解决的办法。
王宗主见他这幅模样,语气缓和了些,说道:“非她不可吗?”
五姐也在等他回答。
慕容铮笑了笑,语气坚定道:“是。”
王宗主叹道:“早知道会看上人家的徒弟,当初何必下手那么决绝。唉,只好我们大家都对她好些,看看能不能尽力弥补。不过,那个小姑娘性情虽软,意志却坚,你最好能瞒一时是一时,否则……”
慕容铮道:“二姐要对她好,眼下正好有一事可行。你们不是在搞什么仙盟盟主么,你输给她让她来做不就行了?”
王宗主皱眉,过了半晌才沉沉道:“这不是我说了算的,中秋法会不止有道家,还有佛门,要做盟主,做国师,重点是要打败那个洛哈尼赫鲁。”
“唉,都是司马老头搞出来的馊主意!他以为凭借太清宗那几个不成器的就能打败人家吗?”
慕容铮问:“这个番僧很厉害吗?”
王宗主道:“他修为也许与我差不多,不是没得打。可他身具红螺,能使什么佛家的三摩地、三昧真火,可焚三界万物,人神皆不可抵御。”
慕容铮:“不可破?”
五姐眼波闪了闪,垂下眼帘。
王宗主摇着头道:“没法子。圣旨已经下了,中秋那天,恐怕道门要当着天下万人之面把老脸丢光。”
她忽然又抬起头来,道:“除非你去试试,你有内丹,灵气不竭,可以强攻。”
慕容铮笑道:“比起这个番僧,大家恐怕还是更恨我吧。”
王宗主将几个人环视了一圈,心头又冒出火,说道:“道君祖师授艺之初说什么来着?”
“希望我们能救天灾,弭人祸,为生民立命,广济苍生。你看看你们一个个,养畜生的、玩小人的、嫁人相夫的、吊儿郎当的!”
四个人便都垂眼等她发完脾气。
王宗主叮当一声将腰间玉佩拍在桌上,说道:“你自己写的,你都忘了是不是?”
慕容铮看去,那是当年他替王宗主题的。
“挥长剑兮平八荒,佑万民兮蔽风霜。”
他脸上露出一幅惨不忍睹的表情,说道:“二姐,这些事已经离我太远了,你知道为什么的。”
“快收起来,别让我再看了。”
忽然范灵宝的袖子上冒出一股浓烟来,原来是烟灰复燃,将布料点燃了。
这成功吸引了王宗主的仇恨,一巴掌拍在他后脑上,怒道:“走到哪里都叼着这么个东西很好看吗?戒掉!”
范灵宝一边挥灭身上的火一边道:“是是是。”
王宗主将剑和玉佩一收,冷声道:“玉娇客的眼睛我会帮她想办法。没别的事我要走了,免得看你们生气!”
她出了门,召来仙鹤,飘然去了。
剩下的四个人轻松了许多,范灵宝重又将铜烟斗点起来,慕容铮则是道:“五姐,我觉得你那个法子,可行。只不过我现在同她在一起,做起来不便。”
五姐笑道:“那就包在我身上。”
天亮之前,大家逐一离开,只有范灵宝不肯走,他看不到玉娇客的金针,心痒难耐,一大早就跑到东厢房后头等着。
王韶雁一起来就道:“糟了糟了,我昨天晚上梦见我师父来了!我得出去找根柳条抽抽我自己,去去晦气。”
她走之后,周南因起身整装,向房后道:“阁下是谁?为何事来?”
范灵宝跳进房中道:“你这女娃娃有两下,怎么知道我在那?”
周南因道:“我先问的,你先答。”
范灵宝这个人年纪不算小,却一副童心,当下道:“我要是不答呢,你拿金针扎我吗?”
周南因沉吟了下,袖中数道金光飞出,在范灵宝面前一晃散开,化作漫天花雨,向他周身各穴道刺去。
第33章 “除非有人唱歌给我听。”
以范灵宝的修为其实完全可以爆开灵气屏障,但他一看见这些小东西就喜爱得不得了,又想看看它们到底神奇在哪,所以身周完全没加防御。
他伸出手刚想捉住一支,猝然间金针攻势发动,七十二枚此起彼落,都往他的痒穴痛穴刺去。
只听一阵“哈哈哈哈哈哈”“啊啊啊啊啊啊”的笑声和叫声。
范灵宝先机一失,就完全提不上气了。
他扭动着躲避,一路又笑又叫地撞开门板向外跑去,金针一直跟在他身周,他跑它追,又是“扑通”一声,范灵宝栽进了院中小谭里。
王韶雁刚好回来,叫他:“四师叔?你怎么在这?”
周南因习惯性地摸起盲杖,跟出去,收了金针,问道:“师姐,他是?”
王韶雁用一张大渔网将范灵宝捞起来,回道:“他是我师叔啊,南斗天梁仙君。”
范灵宝在渔网之中躺的也很惬意,他向王韶雁道:“你师父要打断你的腿,我才来找你的。有我在,她就不敢罚你罚的那么狠了。”
王韶雁生气地将他拎上来。“有你在我师父只会更生气,然后把咱们俩一起罚!你来害我!”
范灵宝有些尴尬地道:“没有的事。”
他也顾不上自己浑身湿透,向周南因道:“女娃娃,咱俩来玩游戏怎么样,输了的……”
他本来想说输了的任由赢了的要一件东西,但想到自己不会操控金针,便道:“输了的要听赢了的话,办一件事!”
王韶雁道:“走了南因,别理他。我师叔这个人出了名的为老不尊。看好雨打飞花,他最爱偷人家的小法宝。”
他们闹出的动静不小,醒了的很多都来院中查看。
慕容铮靠在院门上,脸上没有了平时随心所欲的放肆,多了些肃然,只是目光沉沉的看着周南因。
他心境不一样了,看人似乎也不一样了,只觉得周南因一举手一投足都撞在他心上一般。
范灵宝狡辩着:“我是个匠人,窃取些小物件怎么能叫偷呢!”
周南因问:“你真的是天梁真人?”
范灵宝:“这有什么好冒充的?”
周南因道:“好。你的游戏怎么玩?”
范灵宝看着塘里的一群小鱼苗,说道:“这样吧,我网起一网鱼,咱们两个同时猜数量!我不欺负你,也用布条蒙住眼睛,谁猜得接近就算谁赢,怎么样?”
周南因仔细地感知了下院中的小池塘,里面一尾尾满是生气的小鱼无论位置到数量都十分清晰。
她道:“好啊。赢的那个无论要求什么事都可以吗?”
“当然!不论艰难险阻,输的那个都一定要办到。”
王韶雁便道:“那我来网鱼,你转过身去!”
阿鸢一向爱热闹,也纵进来帮王韶雁一同撒网。
范灵宝是个闲不住的人,没事就喜欢四处叨扰,极原山也没少去,那里很多人都认识他,他看见阿鸢笑道:“哈哈哈哈你这个小狐狸精也在……”
阿鸢和慕容铮同时瞪他,范灵宝讪讪住了口。
王韶雁问:“师叔你说什么?”
范灵宝往塘中一指,道:“我说小乌龟精。输了的要是不按对方要求办事,就是这只小乌龟。”
王韶雁与阿鸢抻着渔网两端,趁机向他道:“我都问了你喜欢做什么,你怎么不问我呢?”
阿鸢皱眉道:“你喜欢做什么和我有什么关系?”
王韶雁道:“我喜欢看花,兰花、菊花、杜鹃、水仙我都喜欢。”
阿鸢不再理她,闷头收网。
范灵宝背对小塘,拿出烟管来,用袖子擦了擦末端铜斗,一边放进嘴里吸着,一边刚好能看到铜斗上映照出来的渔网。
他便眯着眼睛偷偷的数,直到阿鸢将渔网收在手中提着。
他又怕自己先说了周南因会跟着他的数目猜,就叫道:“我们各自猜了数目之后告诉给韶雁,免得对方偷听!”
等他在王韶雁耳根旁说完,周南因笑着道:“大鱼小鱼一共二十四尾。”
范灵宝数的是个大概,猜的是二十。他去将网中鱼都倒在地上,仔细数了好几遍,都是二十四,
他便“呼”的一声站起来,说道:“这次不算。”
周南因也不同他争辩,平静地道:“那你就别听我的话好了,让大家都知道你是塘中的小乌龟精。”
王韶雁也道:“我师叔就是这样的,早说了别理他。”
范灵宝更不想做小乌龟,伸出烟管拦住两人道:“好吧好吧你说,要我办什么?”
周南因道:“我想托天梁真人帮我护送木家少爷到建康国子学馆,我与王师姐还有其他的事。”
慕容铮的眉头拧了起来。
范灵宝指着他道:“哈哈哈哈他……”
忽然一股霸道劲力当胸袭来,他滚了*一滚,就又跌进塘中了。
王韶雁一边责备一边再去捞他。
周南因道:“景真在吗?”
她知道哪儿有人,却还分辨不清是谁。
慕容铮道:“在这呢。”
周南因走到他身边,说道:“我同王师姐先走,让这位天梁真人保护你,好不好?”
慕容铮道:“好啊,也免得拖累你。”
周南因听他声音恹恹的,很没精神的感觉。
她道:“景真,你怎么了?”
慕容铮道:“我病了,你摸摸。”
他抓着她的手放在自己的额头上,灵力到处,整个人都一片滚烫。
周南因“呀”了一声,抽出手来在他脸颊和脖颈处都摸了摸,道:“怎么会这样?”
范灵宝刚从塘中爬出来,笑道:“哈哈哈哈他……”
然后“扑通”一声又栽进去了。
周南因却顾不上他,她将慕容铮搀扶住,问他:“山顶风大,昨天晚上吹着了?”
慕容铮道:“我昨夜做了个梦,梦里有个老道一直追我,喊我什么魔头,所有人都丢下我先跑了,我就只好被他追上捅死,梦醒之后出了一身冷汗。”
他垂眼看了看周南因脸上满是担忧的怔怔神情,眸中的神采重又焕发,声音却依然是又哑又萎靡。
他道:“姐姐不用管我,你同王真人一起走就是了,不然被你的宗门找上来,又有好大的麻烦。”
周南因肯定不可能在这时候丢下他,她道:“我先扶你去休息,生病了怎么不多躺一躺?”
慕容铮叹道:“我怕耽误姐姐的行程,本想撑着早点动身,现在看来也无所谓,反正姐姐就要先走了。”
周南因脚步微顿,想了想道:“还是先找大夫来看过再说,可惜我萧师兄不在。”
说起萧梓林,慕容铮嗤道:“天下又不只他一个人会看病。”
他又在院外的人群里挑挑拣拣起来,说道:“阿二就会啊,是不是?”
周南因很意外,问:“真的吗?”
阿二赶紧过来,陪同她将慕容铮送回房中,道:“小的早年同鸾水地仙学过一些,可以试着给木少爷诊诊。”
周南因扶着慕容铮躺下,摸到被子来给他盖上,说道:“快诊诊看。”
阿二摸过慕容铮双手脉搏,好一会,郑重其事地道:“木少爷是心有忧思,又受了惊吓,我待会去山上采些药来调养一下,不过最要紧的是需要有人陪伴安慰,病人心中安定,症状自然也就好了。”
周南因认认真真地听,一张清清冷冷的脸微微皱着,很是忧虑的模样。
慕容铮微微一笑,接着道:“哎呀,头也疼。”
阿二:“我这就去找草药,还请周真人暂时照顾下。”
“还是让段孤星他们御剑去城里买药,快一些。”
周南因嘱咐着,等他去了,向慕容铮道:“我让金针缓解下你头痛的症状,好不好?”
慕容铮道:“不好,我晕针。”
周南因就道:“那我去打盆水来,帮你冰一冰,将热退下来些。”
慕容铮又道:“不好,我一个人在大魔头的房间里,总觉得害怕,所以昨天才做噩梦。”
周南因无奈道:“不知道阿鸢跑到哪去了,也不来陪你。”
慕容铮:“他玩心太重了,不会照顾人。”
周南因又去试他的额温,慕容铮就将她的手捉住,说道:“姐姐的手就很凉,可以降温。”
周南因道:“好。”
她坐近了些,两只手都摸住他的额头和脸颊。
慕容铮就势躺在她的腿上,哑着嗓子道:“这样就很舒服了。”
周南因这个时候只想顺着他,她道:“舒服就好。”
慕容铮:“姐姐会讲故事吗?”
“故事?我不会。你想听?”
周南因的手心被他体温暖烫了,就换成手背。
慕容铮抓住她的指尖捏了捏,说道:“不听也可以的。”
周南因便深觉对不住他,她道:“我们终南山是当年道君祖师传经设教之所,有一些他的小故事,但都没什么意思,你想听吗?”
慕容铮:“想啊。”
周南因便给他讲了道君入周求学、降服野牛怪、孔子问道君礼几个小故事。
她讲东西平铺直叙,毫不拐弯抹角制造悬念,实在无趣的很。但她面容沉静,声音温温柔柔的,慕容铮看着看着,将她摸在自己脸颊上的手扯下来,轻轻贴在唇上。
周南因的故事果然卡了一下。
慕容铮眼中涌上笑意。
她道:“阿二怎么还不回来?景真,要不你睡一会?”
她想等他睡着了,自己能脱身去催催药。到了这个时候,她已经不准备今天动身了,怎么也得等他病情好一些再说。
慕容铮道:“我不舒服,是睡不着的,除非有人唱歌给我听。”
这又难住周南因了,她努力回想着当年娘亲给她唱过的歌谣,但她那时年纪小,记忆太模糊了。
她忽然想到一事,说道:“有了,我让小娥来给你唱。”
慕容铮:……
第34章 “姐姐这么好,女人爱上你也不奇怪。”
周南因将小娥召出来,恰好王韶雁也来探看,她道:“你干嘛这样抱着他?让他自己散热,好得快些。”
她又看见小娥,问道:“哪来的小鬼?还挺可爱。”
“是我新收的徒弟。”
王韶雁道:“你收徒弟了?小鬼,叫师伯。”
小娥叫了,她又开始问人家怎么拜的师,本来氛围安静的房间立刻闹起来。
周南因让她帮忙打水,想给慕容铮敷一敷降温。
慕容铮却无语道:“不用了,我忽然又想睡了,也没那么怕了。”
王韶雁问:“你怕什么?”
周南因想让他好好休息,就将王韶雁拉出来。
但她也没有走,在廊下台阶上坐下,向小娥道:“小娥,你会唱什么好听的歌?教我一首吧。”
阿鸢看见周南因出来了,才终于肯现身,抱着重剑靠在一旁的柱上,听着几人说话。
小娥:“好啊师父,我教你一首《乌兰恨》吧。师伯,你要学吗?”
王韶雁噘嘴道:“歌舞悦人,非是贵女所为,我才不要呢。”
小娥道:“不是的师伯,我们拓跋部人都是在放牧的时候唱给自己听。”
周南因游方时到过一次拓跋代国,她道:“草原之上天大地大,的确会让人生出想要高歌之心。”
阿鸢也道:“就是,又没人想听你唱。”
王韶雁对长得好看的人向来是脾气很好的,她问阿鸢:“你喜欢听吗?”
阿鸢不接话。
她便向小娥:“那你唱来听听。”
小娥开口,声音清透,是首拓跋语的情歌。
一遍唱完,王韶雁道:“唱得什么啊?什么阿格哈阿吉玛内呦的?”
小娥将第一句又重复了一遍,解释道:“这句的意思是‘天亮了,我却要走了’。”
“这首歌唱的是我们拓跋部的一个英雄,草原上吃人害人的乌兰妖女爱上了他,每天晚上来同他相会,早上又不得不离开。”
王韶雁:“后来呢?”
“后来英雄知道了她的身份,为了部族人民,找到神剑劈开乌兰山,将妖女镇压在了山下。”
王韶雁气道:“什么英雄?人渣!”
金小娥:“可是乌兰妖女是害人的!”
王韶雁却道:“同样是这个妖女,为什么爱英雄不爱你,害你却不害英雄?不从自己身上找原因,却怪妖女!”
金小娥大概是第一次听到这种论调,一时不知道怎么接。
周南因道:“只是个传说而已,都是各地生民为了一些目的编造出来的,师姐别当真。”
小娥道:“不是的师父,是真的。乌兰山就是你们汉人说的青螺山,英雄当年劈开的深谷还在呢!”
“那里面还有妖女的恶灵在,据说她心里都是怨恨,所有经过的活物都会被她拉住永远也出不来。我们族长说那道深谷连你们修行中人都没办法飞过去!”
王韶雁笑道:“你说青螺深谷是你们英雄劈开的?哈哈哈,你怎么不说天下都是你们拓跋部的呢?”
青螺深谷在晋国与赵国交界处,横跨南北,飞鸟不渡,是两国都倚仗的天然屏障。
周南因也道:“我师父说青螺深谷内之所以飞不起来,是因为存在地极。”
小娥“哦”了一声道:“我再教一遍吧师父?”
周南因:“好啊。”
王韶雁却道:“换一个,唱什么‘我却要走了’,不吉利!”
阿鸢哼道:“人家又不是教你。”
他两个又开始你来我往,周南因就在混乱中让小娥小声地又唱了两遍,默默记住了。
等了一会,阿二终于端来了药。
阿鸢话锋一转道:“你不是喜欢看花吗?油菜花看不看?”
王韶雁:“看。”
阿鸢:“后山,我带你去。”
不等周南因叫住他,已和王韶雁两人先后飞走了。
周南因一边暗道他果然不会照顾人,一边接过药来,慢慢走进去。
她感知不到慕容铮是睡是醒,轻轻叫了声:“景真?”
慕容铮其实从她进屋开始,就一直默默看她。
但她叫,他反而不出声了。
周南因以为他还睡着,将药放在桌上,坐在一旁。
即使无人时,她仍然坐得很端正,心中回忆着金小娥刚教的那首歌,轻声练着,遇到不太能校准的地方就停下,来回唱上两遍再顺下去。
她从小就学什么都快,反复几次,已经能将这首字词都听不懂的歌唱好。
慕容铮的唇角越勾越深,终于轻声笑出来,起身说道:“姐姐,是你在唱歌吗?”
周南因端药过来,用灵力重新温热,道:“吵醒你了吗?”
“没有,我睡醒了。”
“喝药吧。”
她将药往前一送,慕容铮顿时皱眉。
阿二知道周南因的师娘是医师,不敢过于哄弄,真的弄了一碗苦药汤给他。
他想用灵力将药引出去,又怕周南因能感知到水气。
他道:“太苦了。”
这次声音里的嫌弃和抗拒都是真得不能再真。
周南因道:“我师娘说苦能坚阴,刚好缓解你的多梦。”
慕容铮笑道:“其实泄火坚阴还有其他办法的,姐姐知道吗?”
周南因问:“你指什么?”
慕容铮见她一脸真诚发问的表情,猛然觉得自己同她开这种轻薄玩笑实在有些没品。
他道:“好吧,我喝。”
也不再矫情了,端起那碗苦药,几口喝光。
周南因安抚他道:“我刚才学了一首歌,你想听吗?”
慕容铮:“当然。”
周南因就正了正神色,从头唱下去。
慕容铮靠坐在床头,开始时眼中还有轻佻的笑意,渐渐的便只剩下专注。
周南因音色柔和,却与金小娥的悠扬风格全然不同了。
轻声哼唱间,歌中那点淡淡的怅惘与哀伤就萦在人的心头,渺渺茫茫的难以捉摸,却又挥之不去。
慕容铮母族陈郡谢氏,他身上不可避免也带着点南朝世家习气,日常喜好风雅,爱听曲填词,多年来九州十国的唱功大家、乐馆名伶他几乎都听了个遍,却从来没有如同这次一般神摇意夺,不能自持。
一曲毕,他问:“这是拓跋语?唱得什么?”
周南因就把金小娥的故事同他讲了一遍,末了道:“大抵是牧民们见了青螺深谷的神异,杜撰出来的。”
慕容铮却若有所思,说道:“姐姐如果是那个拓跋英雄,乌兰妖女爱你,每晚来陪你,最后你知道了她的身份,会怎么做?”
周南因失笑:“我是个女人,妖女怎么会喜欢我?”
慕容铮任性地道:“女人也有喜欢女人的,姐姐这么好,妖女爱上你也不奇怪。那么假设妖女是个男人好了,你会怎么做,会同他反目吗?会持剑相向吗?”
周南因对他的问题一向认真对待,她想了想,道:“如果是以前,我大概会。”
“现在呢?”慕容铮目光灼灼盯着她。
周南因却道:“现在……我心中觉得似乎不该被牧民们绑架,可又不想为了一己私欲与大家对立,我可能会……唉,我也不知道。”
慕容铮笑道:“不知道就好。”
周南因不明所以,她问:“我唱的还入耳吗?”
慕容铮想拉她的手,但也并没实施,他道:“我喜欢,姐姐每天唱给我听,好不好?”
忽然窗棂“咯吱”一声响,范灵宝钻了进来,他身上已经干透,又恢复了仙风道骨的模样。
他道:“女娃娃,你是不是不需要我护送他了?这是你不用,不是我不做,没别的要求,我可要走了!”
周南因道:“换成其他的事怎样?”
范灵宝:“那么你现在就说,过期可不候。”
周南因:“咱们没有讲明一定要当天提出要求啊。”
她现在可没什么事需要范灵宝做的。
范灵宝:“可咱们也没讲明不在当天提要求啊,总之你现在就要说!”
周南因不是胡搅蛮缠的人,正准备说“那算了,你走吧”,慕容铮忽然凑近她的耳边轻声说道:“姐姐你让他刮胡子。”
他的气息就打在耳根处,周南因连他说的什么意思也没反应过来,只听见自己鼓点般的心跳。
察觉到她走神,慕容铮一瞥眼看见她红透的耳朵就在自己唇边,难以自持地想要轻轻咬上一口,甚至想含住。
他在心里默念了好几遍:唐突、没品,才勉强忍住了,但却恶作剧一样又凑近了轻轻道:“姐姐?”
周南因的耳朵更红了。
范灵宝却大声道:“喂喂,你们不要太过分!打情骂俏不理我是不是?”
周南因轻咳一声,缓了一缓,说道:“好,那就请天梁真人把胡子刮了吧。”
范灵宝登时瞪大了眼睛:“你怎么知道我有胡子?”
周南因:“这是我的事。总之当初是你亲口说的,不论艰难险阻,输的那个一定要做到,刮胡子也不算难吧?”
范灵宝伸手护在自己的胡子上,说道:“让我刮胡子,对你有什么好处?”
周南因:“的确没有好处,可是没办法,你非要我在今天提要求,我想不出,只好提这个了。”
范灵宝在床榻之前烦躁地走来走去,说道:“这样吧女娃娃,你也知道,我是天下第一无敌厉害的匠人,我有许多宝贝,可以供你挑选,你要一件东西怎么样?”
周南因对他说的宝贝也有些好奇,道:“我要先看看。”
范灵宝打了个响指,屋子中凭空出现了一把大剑,只是剑身却不是一个整体,而像无数碎铁片拼接成的一样。
慕容铮也来了兴致,他坐在床内侧,装作病弱地将头靠在周南因肩膀上。
周南因就调整了下坐姿,让他靠得舒服些,问道:“一把剑?”
范灵宝:“这可不是寻常的大宝剑,而是普天之下独一份的八卦变形剑!”
第35章 “唉,头疼。”
周南因被他取的名字唬得一愣。
范灵宝很满意她这种反应,接着道:“你别看它现在是一把剑,当你有需要的时候它就可以变成一只酒壶!”
他念力一动,那把铁剑就在空中“咔咔”地扭动起来,果然变成了一把大酒壶。
“这样你与人斗剑累了,可以喝两口酒。或者在你喝酒的时候遇到仇敌来找麻烦,直接就可以开打!”
周南因:……
“可是,我为什么要在与人斗剑的时候喝酒呢?”
范灵宝道:“你的想法我怎么会知道?如果你不想喝酒的话,它还可以煮东西吃。”
铁剑又开始“咔咔”地变起形来。
周南因已经预感到它可能会变成一口锅,她问:“为什么剑名里带有‘八卦’二字,有什么玄机吗?”
范灵宝:“只是个名字而已,何必纠结嘛!真是的。如果你不想煮东西的话,它还可以……”
周南因:“我不需要这把剑,多谢。”
范灵宝一脸“你真不识宝贝”的表情,又道:“好吧,我这里还有个喝酒机关。”
他打一个响指,又一个支架一样奇形怪状的东西出现在房中,末端连着另一把酒壶。
范灵宝:“每次你想喝酒,都要用手端着是不是?可有时候我们的手在梳理胡须或者在练剑……”
周南因道:“天梁真人,我不喝酒,我想要正常人能用的。”
范灵宝看到她脸上竟然闪过一丝轻视,当下气鼓鼓地说道:“好吧,你跟我出来,给你看个厉害的!”
周南因征求了下慕容铮的意见,扶着他起来,二人跟着范灵宝来到房外。
又一个响指后,院中凭空出现了一艘三丈多长的精钢大船,没有桅杆也无船帆,却在两侧张着一对奇怪的翅膀,船身内密密麻麻贴满了符纸。
范灵宝道:“这是我的万里神行!你御剑飞天一个时辰顶多三、五百里,可要是换成这个宝贝,最少能跑出一千五百里!”
“从此以后你再同人打架,赢了,没人能逃得了你的魔爪;输了,也没人能追得上你!”
“怎么样,是不是很厉害?如果你想要的话,只需要把约定勾销,再把你的……”
周南因感知到大船的体量,惊讶地问:“这要消耗多少灵力?”
范灵宝得意地道:“不多!这上面每一张符纸都是太清宗上一任老宗主的亲笔,有它们辅助,消耗的灵气量也就是御剑的万八千倍吧。”
慕容铮靠在周南因身上,胳膊搭着她的肩膀,看起来就想揽着她一样。
他笑道:“有点品味,就是符纸太丑了。姐姐想要吗?”
周南因摇头道:“我驾着它追敌,等追上了,灵力也耗尽了。逃跑就更别想,要是还有那份灵力,也不会败了。”
然后她语气轻柔地下了判词:“没用。”
范灵宝瞪着她,像是下了很大决心一样,收了万里神行,又变出了一个带着轮子和满身铁管的巨大铜蝙蝠。
“这是我的蝙蝠大侠!你别看它长得平平无奇,但它浑身都是熟铜精钢又掺加了玄铁,无论你是什么境界都打不烂。”
“内里更是藏了无数火雷,随时可以通过这些铁管发出,加起来能炸平这座天池山!连东海龙族都怕它,你说厉害不厉害?”
原来他在东海岛屿中也不老实,经常偷拿龙族一些小宝贝,被人家追着揍。痛定思痛,花大心思搞出了这么个玩意。
蝙蝠大侠一出,连慕容铮的神情都郑重了,他不再靠着周南因,上前摸了摸厚重的铜铁外壳,问道:“打得过龙族?”
范灵宝:“这么说吧,女娃娃,你是什么境界?”
周南因:“天重。”
范灵宝:“唔,我的蝙蝠大侠能打两个你!”
慕容铮道:“有什么弱点?”
范灵宝对他也不隐瞒,说道:“几乎没有。如果攻击它的力道过大,还会导致它自爆!方圆几十里同归于尽。”
“除非用灵力包裹住它的火雷内芯,不让爆破的力劲外泄,等火雷在灵气屏障里爆完了,它也就没威胁了。”
“不过,恐怕得好几个天重境合力才能做到!而且,外人也不知道。”
慕容铮笑道:“厉害。”
范灵宝:“那当然,我的机关术可是祖师亲授!”
慕容铮道:“姐姐,你叫天梁真人跟着咱们吧,万一哪个宗门来找麻烦,就让蝙蝠大侠出面,伤了死了也算不到你头上。”
范灵宝道:“嗨呀你这小子,帮她使唤我是不是?你信不信我立刻告诉她……”
“啪啪”轻响,慕容铮的手在蝙蝠大侠身上拍了两下,一双眼中笑意盈满,威胁的意味却也盈满。
范灵宝噤声,郁闷地抽出烟管来抽。
谁让他刚才把蝙蝠大侠的弱点都说了!
他对慕容铮也很了解,知道他这个混蛋兄弟搞坏他的蝙蝠大侠像玩儿一样,他也的确做得出!
周南因却在想其他的事,她问:“当初道门埋在极原山唯弗峰上的火雷,是你做的?”
她听元冲子和太清宗的唐掌教说起过,火雷是东海外一位高人所供。
范灵宝猛吸了几口烟,躲避着慕容铮的目光,嘟囔着道:“没办法,我欠太清宗的人情嘛!”
“不过火雷的量我心中有数,肯定是炸不死,你看这不好好的!”
周南因问:“你说什么?”
范灵宝心虚道:“好啦好啦,我跟你走就是了!”
他将烟管往背上一插,收起蝙蝠大侠,逃也似的跑了。
慕容铮看周南因一副沉思的模样,问她:“姐姐在想什么?”
周南因道:“我在想,天梁真人和王宗主都与大魔头是同门,王宗主人在中土玄门,仍能表明立场不向极原山动手。天梁真人为什么会给我们提供那么多火雷?”
慕容铮对二人都很了解,王宗主本身就是个凡事都要清楚明白的性子,而范灵宝可没那么多讲究。
他清楚范灵宝绝不会有害他的心思,但在保证炸不死他的前提下,又能还太清宗的人情,简直何乐不为。
实话不能同周南因说,他道:“也许是大魔头太讨厌,天怒人怨吧。这样刚好,天梁真人和姐姐是一个阵营的了。”
周南因缓缓点头,说道:“不知道火雷是怎么做成的?如果他真的没死,说不准将来还有能用着的时候。”
慕容铮道:“你师娘平时炼丹,炸过鼎吗?”
有些丹方里会加硝石、硫磺等物来焚烧药渣,熟练度不够,就可能会把丹鼎烧炸。
周南因:“我反正没见过。”
慕容铮笑道:“师娘是丹鼎圣手,想来技巧纯熟。”
“但我听人说,天梁真人在炼丹的时候却是屡炼屡炸,时间长了,丹没练成,反倒悟出了一套炸鼎秘诀。稍加改造,就是火雷了。”
周南因道:“原来如此,你听谁说的?”
慕容铮道:“唉,头疼。”
周南因的注意果然就被他吸引过去了,她挽着他走进房中,柔声道:“不该让你出来吹风的,什么万里神行,蝙蝠大侠,也没什么好看的。”
借着慕容铮的光,众人都在小唯弗修整了数日。
期间范灵宝又替周南因做主,收下了不遂、不已等六位峰主,整天与极原山的妖魔鬼怪一起饮酒,把一个清幽雅致的小唯弗弄得混乱狼藉。
慕容铮有周南因整日陪他,心情舒畅,也就由他们去闹。
好不容易他“病好了”,周南因也不再提丢下他自己先走的事了,一行人浩浩荡荡南去襄阳,准备经沔水、长江,走水路到建康。
众人走到襄阳城北的文竹县,忽然一道剑光落在车架前。
剑上站着个样貌端正的少年,一身藕白色宗门服饰,左胸上丝绣的太极阴阳图案黑白分明。
阿二勒停了前车,众人都肃然看他。
少年在剑身上行了个平辈间的稽首礼,朗声道:“上阳宗玉铭,奉陶掌教令,请玉娇客师姐回话。”
周南因的车帘一动,她掷出握兰,纵身跃上剑身。
“上阳宗弃徒玉娇客,恭聆陶掌教示下。”
她声音微微发颤,显然,心绪并不能像她的剑这般平稳。
慕容铮挑起车帘,仰头注视她,昳丽的眉目中更添深邃冷峻。
玉铭道:“娇客师姐,掌教真人说,他在西南三十里外的襄阳风波亭,恭候师姐前往一叙。还说,师姐可以将这些人尽数带去。”
周南因隔了好一会儿,才回道:“好。”
王韶雁也飞上来,问道:“喂,除了上阳宗还有谁?”
她只要不在王宗主眼前,从来不穿静虚宗的袍服,头发也挽着最时兴的发髻,珠钗环佩,就是个世家小姐模样。
玉铭只看了她一眼,根本不答她的话。
王韶雁立刻恼了,长剑出鞘,光芒陡涨,往玉铭脚下的佩剑击去。
半路上却被另一道澄清雪亮的剑光拦下。
她不用看也知道是周南因,气道:“我又不伤人,他这么没礼貌,我打落他的剑还不行吗?”
玉铭却认出了她的剑,说道:“天女剑?你是悟灵珑师姐?”
王韶雁的佩剑是王家倾家族之人脉,集天下名家打出来的,取意“天之骄女”,道门中很多人都认识。
玉铭当然不敢说“是你先没礼貌的”,他道:
“除了敝派,还有玉堂宗的莫掌教,太清宗的杨宗主和唐掌教。”
中土最闻名的五大宗门,其中三派的领袖人物都到了,骄傲如王韶雁也滞了一下。
周南因微微苦笑,说道:“有劳玉铭师弟。请复陶掌教,玉娇客稍后便到。”
第36章 “你这主意,真不知该说是太好,还是太坏。”
玉铭从前与她并没有私交,公事办完便走。
所有人都等她示下,气氛一片沉闷,只有范灵宝嘻嘻哈哈道:“女娃娃,你要见到自己的同门了,应该高兴啊。”
周南因现在也了解他的个性了,并不理他,而是向众人道:“改道西南。”
段孤星道:“周真人,你不用露面,咱们大家过去先杀个痛快,让姓陶的给你跪下求饶,把掌教的位置给你做!”
丹女道:“还有玉堂宗那个老女人!”
周南因皱眉:“不行。”
她已经走到了慕容铮车外,向车上道:“景真?”
慕容铮早在等她,叫她道:“姐姐,来。”
周南因坐入车中,直接了当地问:“景真,你说我该怎么办好?”
左右车窗同时打开,左边王韶雁在外道:“你怎么不问我呢?”
右边范灵宝探进头来道:“咱们用万里神行逃跑也是可以的!”
不知道慕容铮动了哪里,门窗处同时升起精钢挡板,范灵宝的头险些被切掉,他抽出烟管来狠狠敲了车身两下。
王韶雁自狼背上飞上车顶,来回看了看,喊道:“喂,让我进去!”
范灵宝道:“没用的,这车封闭以后连我的火雷都炸不开,声音也传不出来。”
王韶雁:“你怎么知道?”
范灵宝心道:我做的我当然知道。
嘴上却说:“你师叔自然无所不知,无所不晓。”
车中,慕容铮看到周南因一张本该淡泊的脸上写满忧虑,声音都轻柔了许多。
“姐姐知道他们叫你过去的目的吗?”
周南因苦笑:“三堂会审吧。”
“陶掌教从前是我师父的副手,和我的关系说不上好坏。但他这个人最害怕别人说他一点办事不公、不力之类的话,以我现在这个处境,他绝对会将立场表得明明白白,今天也一定是急于向外人证明,上阳宗是清白宗门,不会包庇我。”
慕容铮哼笑道:“姐姐何必说得那么委婉?就是个沽名钓誉之徒,待会见了他可不要太良善。”
周南因叹道:“可他身后是我的宗门。如果是你,你会怎么办?”
慕容铮幽深的眼眸中闪过一丝冷嘲,说道:“如果是我,他们冤枉我杀了人,我就杀给他们看!他既然觉得名声比命重要,我就遂了他的愿。”
周南因眉头微微蹙起。
慕容铮笑道:“当然姐姐肯定不会这样的,你想听他们的吗?”
周南因:“我如果听话,当初就不会执意下山,也不会在鸾川与玉堂宗动手。”
慕容铮问出了他一直没问的:“姐姐当初为什么会被逐出上阳宗?”
周南因忆起旧事,明明就是一个多月前发生的,却感觉仿佛过去了许久。
她道:“有些事我一直没有同你讲过。当初中土大小宗门围攻极原山,开始时非常顺利,可到了唯弗峰外的揽月屏,我师父他不知为什么,忽然之间不指挥我们杀敌了,也不顾敌人的刀砍剑斫,只往主峰顶冲去。”
“开始极原山的人还拦他,后来竟无人阻拦,让他直入峰顶,见到了慕容铮。”
“我在崖下,远远的也看见了那个人,他穿着白色轻袍,带着块银质面具,在同我师父讲话。过了会,我师父就朝着他跪下了。我……我当时太分神,出剑失了准头,才刺破了那只妖的毒腺,被毒水溅到了眼睛。”
“很快,极原山的反扑变得猛烈起来,我们苦战,许多人都死在了那。我师父忽然状若癫狂,毫无章法地向慕容铮挥剑,被他扼住咽喉,一掌打了下来。我冲过去找到他,那时他已是弥留,后来仙去之时,满脸极怒。”
“后来太清宗的杨宗主趁慕容铮还留在峰顶,引爆了所有火雷,将唯弗峰顶炸平。极原山群魔无首,四散着逃走,我们的人追了几天才回返中原。”
再次听她说起中毒的经过,慕容铮的心绪却与上次不同,他倾身过去,想将她揽进怀中,却也只是抬手捋顺了她颊边一缕碎发,静静等她说下去。
周南因道:“各宗门都说,是因为我师父临阵投敌,为求活命,将我们的人数方位告诉了慕容铮,才导致我们损失惨重。”
“可慕容铮又不肯收他,两个人狗……最后落得这样的下场,唉。”
外人都说是元冲子与慕容铮狗咬狗,被他打死。周南因不便原话转述。
慕容铮凝目看她,轻声道:“你师父不是那样的人,他是个坦荡君子。”
周南因微微一愣,过了很久才轻轻笑了,可眼尾却已经泛红,眸中漫上雾气。
她下了终南山,从北到南,盲着眼睛行了近千里,遇到的所有人都在指责元冲子。包括萧梓林和王韶雁,虽然支持她,但对元冲子的事却也持怀疑态度。
她还是第一次听到,有人这样坚定地告诉她,她的坚持没有错,他相信元冲子不是那样的人。
周南因道:“景真,多谢你。”
慕容铮握住她的手,发现她的手微颤且冰冷,就将她的双手都笼住。
周南因犹豫了一下,想要抽出,可自他手心传来的温暖如此真实,仿佛通过指尖流遍全身,一时贪恋,便没有动。
她接着道:“可陶掌教他,刚才我也同你说过了,我师父名誉难全,他就立刻与先师划清界限,对外表示上阳宗一定会清查,彻查,给各宗门一个交代。我作为师父的徒弟,自然也要被禁足,等着他们查出结果。”
“本来我想这是好事,可以还师父清白,就顺从地等。可是望北年纪小,没有被禁足,不知为什么她忽然私自跑下终*南山,失踪了。”
“派出去的几波弟子回来都说没找到,宗门内闲言闲语一起,说什么首恶之女,畏罪逃了,陶掌教竟也就不再派人去找。”
“我急得发疯,去找过我们宗主,可方宗主仙道将成,闭关未出。我才只好打伤了看守弟子,执意下山。陶掌教说,下山可以,但握兰要留下,并且只要踏出山门一步,就与上阳宗再无瓜葛。”
她说到这里停下,后面的事慕容铮就都知道了。
他轻轻摩挲了一下纤秀的指尖,说道:“姐姐做的没错,你并没有对不住宗门的地方。”
“待会他们对姐姐肯定是不会念旧情的,玉堂宗更是欲除你而后快,但我想你肯定狠不下心来。”
“不如让段孤星他们先动手,等杀得差不多了,姐姐再出面制止,做个善人,卖个人情,他们以后也就没脸再拦你了。”
虽然心中愁绪萦满,周南因还是没忍住笑了出来。
“你这主意,真不知该说是太好,还是太坏。”
慕容铮道:“有哪些人之前是同姐姐关系要好的,可以提前同他们说好,或者嘱咐他们对上阳宗的人下手轻一些。总之,有恩就还恩,有仇就报仇,怎么样?”
周南因轻声道:“有恩还恩,有仇报仇,你说得对。”
慕容铮:“姐姐同意了?”
周南因抽出手来,正色说道:“我当然不会让段孤星他们对道门弟子动手,可我也不会再容让他们时时处处为我设阻,耽误我要做的事!”
马车忽然停了,慕容铮撤去精钢护板,挑起车帘,看见队伍前又来了个上阳宗的女弟子。
周南因下了马车,听见她正在说:“你们明明都能御剑,却在这里慢吞吞的装什么装?”
她认出了来人的声音,喊道:“灵珠师妹。”
玉灵珠见到她冷笑一声道:“玉娇客,你一个小辈托什么大,让三宗仙首都在亭中等你,怎么好意思的?”
周南因并没有诚心让人等她,只是想留点时间同慕容铮商量一下,本来还有些不安,听她这么说,反而坦然了。
她道:“我既已不是上阳宗门徒,那便没有辈分之分。我想几时去,去或者不去,都是我自己说了算,没人能管我。”
“同样,你们等或者不等,我也管不着,等得不耐烦了,大可以过来找我。如果自重身份,不愿来的话,那就不好意思,请等着吧。”
玉灵珠从前同她的关系就不怎么样,是那种明知阻碍不了她,却也非要下点绊子恶心恶心她的人。
听她这么说,玉灵珠叱道:“玉娇客,你真是邪魔迷了心,本来掌教真人还想为你向莫掌教求求情,争取她老人家处置从宽。现在可是你自绝于宗门,别怪上阳宗无情!”
王韶雁无语道:“你是个什么东西,就能代表上阳宗了?”
玉灵珠看她道:“你又是个什么东西,我问玉娇客,有你什么事?”
王韶雁大怒,纵身飞上剑身,在比她高出几丈的地方喊道:“我是当朝太尉的小姐,七杀真人首徒,你不服气,上来较量!”
玉灵珠冷笑一声,连珠一样道:“我当是谁,这么没有礼数,原来是你!你偷走我们上阳宗的握兰剑,还没同你分说,你倒先跳脚了。”
“你师父同大魔头不清不楚,你也同这些邪魔混在一起,看来静虚宗真是自甘堕落。怎么,七杀真人没告诉你,不要管其他宗门的事吗?”
王宗主还真的嘱咐过,她在极原山和中土道门的冲突中立场尴尬,曾严厉约束过宗门弟子,不要参与进任何一方中。
王韶雁与周南因关系好,知道她佩剑被强行留下后很是气愤,她总觉得既然方宗主将握兰给了周南因,那剑就是她的,于是找了王家的门客,去将握兰盗走。
上阳宗本来不知道是谁做的,直到她在天池山拿了出来。
但王韶雁总觉得这是光明正大的物归原主,对周南因也含糊其辞。此时被人当面指责偷窃,一张脸涨得通红,哪怕事后被师父责罚也要立刻动手。
阿鸢却忽然出声:“天下事,天下人管得。七杀真人能约束她,可约束不了我们!”
王韶雁这才不说话了,一双大眼睛有些欢喜地看他。察觉到她的目光,阿鸢冷冷一扭头。
段孤星也嘿嘿笑着道:“小娘们,老子真是佩服你的勇气。”
第37章 “只是想请姐姐别再压抑自己的想法。”
宁罪君子,莫惹小人。
玉灵珠敢顶周南因和王韶雁,可对上段孤星那只闪着残忍光芒的独眼,却吓了一跳。
她哼了一声,御剑飞起,要回风波亭去。
不遂峰主抖出一条长长的鞭子将她拦腰一卷,摔到地下来。
段孤星立刻飞身过去,抬起一脚踩住她,弯腰捏起她的下巴笑道:“你这张嘴很厉害啊。继续说吧!不然待会变了鬼,就只能去和阎王老儿说了。”
慕容铮冷笑看着,持默许态度。
玉灵珠的修为和段孤星差了太多,被他灵力压制,连动也动不得。
她喊道:“玉娇客,你放任他们残害昔日同门,待会陶掌教座下你如何交待?”
周南因想了想,说道:“段孤星,别杀她。”
段孤星笑着向玉灵珠道:“对你这种人,老子向来要先折磨够了再杀,今天看在周真人金面上,省了最后那一刀好了。”
说着抓起她的头发向路旁拖去。
玉灵珠在宗门内挤兑周南因已经成了习惯,周南因个性温和,以前从不同她口角。
其他弟子有些忍不了她的顶多互呛几句,从来没有段孤星这样要采取实质报复行动的。
她喊道:“玉娇客,你入魔了吗?快管住他!”
周南因不应。
段孤星走出去了一截后,回头看周南因还是没有表示,他虽然奇怪,但还是直接把人扔进了深草甸里。
玉灵珠哪里应付过段孤星这种人,更不知他要用什么残忍手段折磨自己,声音都因惊恐而变了调:“玉娇客!”
周南因道:“叫师姐。”
玉灵珠已经吓得满脸泪水,再也不敢嘴硬一句,哭着道:“周师姐!”
不等周南因说什么,段孤星已经放开了她,笑道:“开个玩笑,你们上阳宗的弟子都这么不禁吓的?”
玉灵珠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从草中连滚带爬逃出来,召来佩剑就走。
众人都哈哈大笑,只有周南因沉默。
慕容铮见了,叫她上车,说道:“姐姐不高兴,觉得他们太过了?”
周南因摇头:“不怪他们。他们这么做,是因为有我的授意。而我之所以授意,是因为……”
她顿了顿,接着道:“景真,我发现,我似乎并不像我想象中的那么善良。我本来觉得面对恶言恶语时不理会不计较是一件很正常的事,可我刚刚才知道,原来内心中一直是有怨恨的,甚至有了机会就想要……想报复回去。”
“我是故意的。”
慕容铮倚在车中的软靠上,支颐看她,觉得这个纠结的小表情真是有趣。
他笑道:“姐姐这样才是正常人。有人心伏恶犬,有人心蛰妖龙,但君子轮迹不论心,你做的已经很好了。”
“不能一味压抑自己的恶念,会出问题的。”
这显然与过去师父师娘对她的教诲相悖。
周南因还在想,神思不属地点了点头。
慕容铮又道:“不过姐姐你对他们也太宽容了。你收的这群人都不是什么良善之辈,你如果对他们有什么要求,还是要严厉一点,不能太温柔。”
周南因:“是吗?我记住了。”
慕容铮问她:“姐姐要尽快赶去风波亭吗?”
周南因抿了抿唇,忽然笑了,说道:“不要。我现在心里想的是:让他们等着好了,我偏不早去!”
慕容铮也笑道:“好啊,那就让他们且等着吧。”
一行人仍旧走得慢慢悠悠,众人有的紧张戒备,有的兴奋难名。
只有慕容铮仍旧笑盈盈的,仿佛在他眼中,除了一个周真人,什么中土玄门、三宗仙首,皆为尘土。
又走出十余里路,周南因感知到又有人御剑来了,她先下了车,站在队前,虽然并没说话,却是一副“我就是这么慢”的执拗姿态。
来人降下飞剑,落在地上,喊道:“师姐。”
周南因脸色转和,道:“潇湘师妹?”
玉潇湘也是上阳宗袍服,头上梳着个同她一样的道髻,她满眼忧心地看了看周南因身后的那些人,到她身边低声道:“师姐,你能不能同他们分开?”
周南因之前就同她关系要好,经常抽空指点她的剑法。
在玉潇湘面前,她讲话自在许多。
“我派祖师遗训‘万物化生,有教无类’。他们既然有心向道,机缘合适,我就收下了,日后有机会……”
玉潇湘道:“师姐,你要是非同他们一起,还是别去风波亭好了。”
周南因疑惑:“怎么?你为什么来?”
玉潇湘叹气道:“玉堂宗的莫掌教怕你不敢去,我和玉灵珠都是奉陶掌教令来查看你们有没有逃走的。但是她……她回去说你纵容这些人欺辱她。”
“总之陶掌教特别生气,唉,你就这么过去,一定是要打起来的。”
周南因和上阳宗的同门冲突,哪一方受伤都是玉潇湘不愿意看见的,所以借着查探的名头来劝她。
“师姐,你就同这些人断了联系,再向陶掌教说些软话,请他再准你入门,还回到咱们中来,不好吗?”
周南因抬手摸了摸玉潇湘的头脸,笑着道:“我走以后剑术长进怎样?”
玉潇湘小声道:“师姐,现在哪是说这些事的时候?玉堂宗一个天重境,还有许多地重境在,太清宗更是连杨宗主都亲自来了,你们肯定打不过的,不如现在先走了吧。”
周南因对段孤星和丹女等人的实力有大概了解,何况还有蝙蝠大侠和逃跑神舟,她其实并不太怕动手。只是不到万不得已,她不会走到那步。
她道:“别担心,你先回去,我就来。”
玉潇湘:“师姐!”
周南因:“放心,肯定不会伤了同门情义,去吧。”
玉潇湘只好御剑先去了。
周南因回到车上,慕容铮道:“姐姐还真是对谁都一样温柔,一样的好。”
虽然隐约觉得这话中有些酸溜溜的意味,但周南因现在没心思安抚他,只是将手搭在他手背上,轻轻拍了两下,又去想自己的事。
慕容铮便也不再说了。
又行十余里,周南因不用气机感应,都能感觉到前路上浓重的灵力威压。
她下了车,找出那支金属盲杖,虽然她现在已不需要,但握着它有种安心感。
道门中在长辈面前一般是不御剑的,她便准备步行。
走之前向众人道:“在这里等我。”
丹女问:“我们不一块过去?”
周南因:“我自己去,没我的号令,你们谁都不许妄动。”
段孤星笑道:“可也不能眼看着你挨欺负吧?”
周南因想起慕容铮的嘱咐,语气强势了许多,说道:“我说:不许妄动!擅自动手的人就是自绝于我,我定不轻饶,明白吗?”
段孤星和丹女几个对视一眼。丹女道:“明白。”
周南因向王韶雁道:“王师姐,你不便出面,还是远远看着,别牵扯进静虚宗来。”
王韶雁虽然任性,但涉及宗门,总还是有些顾忌。
范灵宝坐在车辕上抽烟管,哈哈笑道:“女娃娃,打不过就跑,我们不笑话你。”
周南因道:“我需要蝙蝠大侠的时候,还请天梁真人助我,不然的话,我可要让你……”
范灵宝捂住胡子抢着道:“知道了知道了,快走吧你。”
周南因转身,听见慕容铮叫她:“姐姐。”
她便又耐心等着他走过来,微仰起头来听他讲话。
慕容铮伸手替她理了理道髻,说道:“姐姐既然决定了一个人过去,我也没什么好说。只是想请姐姐别再压抑自己的想法,一味向他们妥协,你有天梁真人在,不必怕他们的。”
周南因默然点头。
慕容铮在她脸颊上轻轻抚摸了下,叹道:“有时候,真是不知道该怎样做才算帮你。”
周南因道:“你跟紧阿大阿二,照顾好自己不让我分心就好了。”
慕容铮低低笑了一声。
周南因不再说什么,拿好盲杖,缓缓走远。
风波亭是襄阳官府在码头里许外修建的大型路亭,供人们在此处迎来送往,或者码头担夫歇脚。
因着许多人在这里辞别亲属,就要登船走水路,所以取意“风波皆停,一路顺遂”。
亭分主次,主亭建了三层,亭廊连绵二里有余,北面是官道,以南则是一直延伸到沔水的密林。
此时官道上无一人经过,而是各按阵型站满了三宗的弟子。
主亭飞檐之下的,则是各宗仙首和辈分较高之人了。
所有人都看见周南因独自一人,在沙黄的官道上,踽踽行来。
亭中一个腰配玄玉的圆脸妇人笑了一声,说道:“陶掌教,贵宗的高徒真是好大的架子啊。”
她左手边,一位身着上阳宗高功法衣的青年起身,一副痛心的模样道:“上阳宗对此女疏于管教,让几位见笑了。待会敝派一定会秉公任直,给莫掌教、杨宗主和唐掌教一个交代。”
在二人之旁,还有两位身着太清宗高功服饰的的青年,一人样貌明朗俊秀,眼中闪烁着清澈、且不怎么智慧的光芒,真诚地问道:“陶掌教,她都已经公开表示不是上阳宗门徒了,你还能管得了吗?”
是太清宗新任的宗主杨一浮。
另一位是太清宗的掌教唐之策,看样貌就是一名文弱书生,不说出来的话,谁也想不到他竟然总领着天下人数最多的大宗门。
唐之策看出陶掌教有些尴尬,体贴地道:“杨师弟,此事涉及玉堂、太清、上阳三门,并不是陶掌教自己的事。不然我们何必在这里?”
杨一浮对他的话几乎没有不同意的,点头道:“那倒是。不过她一个孤身女子,如何下手啊?”
唐之策道:“道门中论善恶何来男女之分,何况她身后那群人,可都是穷凶极恶之徒。”
杨一浮远远看了眼等在原处的段孤星等人,说道:“那倒是。”
说话间,周南因已走到亭下,脆生生地开口道:“元冲子门下玉娇客,见过诸位道友。”
第38章 “玉娇客请战十四人。”
上阳宗的现任掌教俗名陶梁,他自觉自己该是这里面的主事人,走到亭中围栏处,居高临下地向周南因道:“玉娇客,我来问你……”
周南因轻轻哼笑一声,说道:“不必问了,玉堂宗两位师兄是我打伤的,我认。其余的事一概与我无关。”
陶梁和莫掌教两个人顿时都黑了脸。
亭下的三宗弟子们神色各异,但大多是鄙夷怒视的。只有上阳宗部分周南因的旧识露出了焦急的关切。
太清宗主杨一浮却噗嗤一声笑了。唐之策皱眉,低声提醒:“杨师弟。”
杨一浮清了清嗓子,端正了姿态。
陶梁很是气闷了一会,才道:“玉娇客,离开宗门才几天,你现在怎的变得如此不懂礼数?上阳宗可不曾教出过这样的弟子!”
话里话外都要将上阳宗的责任摘除干净。
周南因道:“陶掌教,所有人都已经知道我与本宗再没瓜葛,你也不必怕我连累上阳宗和你的名声。你们疑我杀人,不过是因为莫须有的动机,还有受害人的死状,没有切实证据,做不得准。”
莫掌教道:“验尸指向和高讼师兄的遗书都不算证据的话,还有什么算啊?”
周南因从没见过玉堂宗掌教莫欲静,但也能猜到说话的就是她。
她道:“那莫掌教想怎样?”
莫掌教道:“玉娇客真人好大的本事,视我玉堂宗如无物,我能怎样?”
周南因道:“你既不说,那我说好了。我要往建康去,八月十三之前,谁也不要拦我。等我找到褚望北,即刻协助玉堂、太清两宗查找真凶,半年为期,找不出的话,我跟你回伏牛山随你要怎样!”
杨一浮道:“我倒觉得可行,毕竟人家有要紧的事做。唐师兄,你说呢?”
宗主才是一门之主,掌教不过是协理宗门事务。
但看起来杨一浮这个宗主倒像是处处要问着唐之策一样。
唐之策道:“莫掌教和陶掌教是前辈,听听他二人意见怎样?”
杨一浮:“那也是。”
陶梁冷声道:“你一定要赶在这个时候去建康,真的只是为了褚望北吗?”
周南因略想了下,已经明白他的意思,说道:“你怕我去建康争做仙盟盟主,是吗?”
这个的确是陶梁最担心的事,他与周南因已经公开闹掰了,万一她真的摘得了仙盟盟主,自己将来的处境可以想见,绝好不了。
但他却道:“仙盟法会天下修士皆可参加,这有什么可怕的。”
玉堂宗更是不可能让她去佛道法会的。
莫掌教冷笑着道:“玉娇客真人想的倒远,还是先看你能不能活过今天再说吧。你在长安城外带走的那个年轻人呢?叫他过来!今日陶掌教、杨宗主都在,他到底是不是慕容铮,请大家验验清楚。”
她只觉得慕容铮就算活着,也一定战力不济,不然怎么会任由旧部散落而不收拾。
今日他们三大宗门精锐尽出,就算真的对上,也没什么好怕。
周南因却道:“他不会来。”
她语气虽然平常,拒绝得却是干脆坚定。
莫掌教被她堵了一下,反而嘿嘿冷笑。
陶梁则是痛心疾首地道:“玉娇客,你在上阳宗时也算温顺良善,怎么……怎么,唉。可见邪魔歪道害人不浅,短短几天,就把你腐化成这个样!”
周南因摇了摇头,说道:“算了,话不投机,动手吧。”
这下就不只有亭中的仙首们惊愕了,所有三宗弟子们面面相觑,甚至怀疑自己听错了。
莫掌教冷笑:“好啊。”
杨一浮眨了下澄澈的眼,去看他们宗门的唐掌教,后者向他摇了摇头。
陶梁喝道:“玉娇客,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周南因撤步站定,淡声道:“知道。玉娇客请战十四人,玉堂宗两人,上阳宗十二。”
全体哗然。
所有弟子都在窃窃私语。
就算她是天重境,但三宗此次来都带有天重境的高手。
就算她有金针辅助,可一开口就要求打十四个人未免也太托大了。
慕容铮站在原地,亭外的话不以灵力传送,众人是听不到的。
他狭长的眼眸微微眯起,远远看见周南因取下腰间握兰剑,神色便凝肃了起来。
另一边,莫掌教快速点了两个人的道号,玉堂宗队中二人出列行至前方,一人向周南因稽首行礼,另一人却只冷冷怒视。
只有他们本宗门知道这二人一是天重境一是地重境,光他两个都是难以对付,何况还有十二人?
陶梁道:“玉娇客,你虽行止不端,可上阳宗也不会以多欺少。”
莫掌教冷声道:“陶掌教还真是重名声,你们不出面,剩下的十二人不如让玉堂宗出了算了!”
她在周南因一事上吃亏两次,今天是倾玉堂宗战力,有备而来。
陶梁便是一幅艰难抉择的模样,说道:“好吧,上阳宗便派两名地重境、十名玄重境,也不算欺负你。”
他点了十二人的道号,玄重境中玉灵珠和玉潇湘都在其列。
莫掌教道:“你输了怎么说?”
周南因道:“我与我身后数十人,任君处置。”
莫掌教颇有些得意地冷哼一声,她有信心这次出战的两人在碎玉之后能将周南因碾压。
周南因却道:“可若是我赢了,我希望在我找到褚望北之前,再没有人对我指手画脚。”
慕容铮看见周南因对面的人成阵型站好,已经在考虑是让蝙蝠大侠将这片空地炸了,还是让众人动手,杀个痛快算了。
就算三宗突然发难,他也有能力瞬闪到周南因的身边保证她的安全,只是对这些道门弟子动手的尺度,实在不好拿捏。
轻了不痛不痒,重了怕是会惹周南因不快,他玉竹般的食指在腿侧轻轻扣着,有些烦躁。
亭中,陶梁还不忘表态道:“望北失踪,也是上阳宗的事。”
莫掌教懒得听他废话,催促:“动手吧,死伤勿论!”
玉灵珠在十四人之中道:“玉娇客,握兰是上阳宗的宝贝,你拿着它来剑指上阳宗的门人,好意思吗?”
玉潇湘皱着柳眉道:“握兰已经被宗主赐给周师姐,就是她的剑了。”
握兰剑在周南因左手打了个转,被她倏地向后掷出,在距离她十几丈远处落下,斜插入地尺许长。
她的声音用灵力远远送出去。
“你们听好,这是我与上阳宗、玉堂宗的事。所有人,凡有过此剑者,就是与我周南因对立,从此以后,再不往来。”
她说得斩钉截铁。
慕容铮只觉得生平最后悔的事就是教她要严厉一点。周南因厉声厉色强调了两次,连他也变得束手束脚,不敢妄动了,只好先静观其变。
周南因袖中蓦地飞出数道金光,十四人立刻戒备,却见金光并不攻敌,而是快速地没入她心脉四周各处穴道中。
她握紧那支盲杖,面向众人道:“来。”
玉潇湘愁容满面,却也只好道:“师姐,得罪了。”
周南因向她微笑。
十四人已经各持兵刃同时出动。他们大多使剑,少数持拿拂尘,还有一人用的是把逍遥扇。
玉堂宗二人左右分攻,上阳宗的十二人则踩着阵法,保证能先后配合,即使周南因躲得过前面几剑,也绝对会被后几剑刺穿。
除了玉潇湘和几个同她关系好的人将剑刃激出声响,余人都是悄无声息地贴近。
周南因受元冲子影响,御敌时偏爱先手。此时却站在原地,凝神将各人方位与招式感知清楚,之后身形闪烁。
她甫一动身,慕容铮立刻猜出了她的意图,身体先做出了反应要过去将她抱回来。
可他的瞬时移动却止步于握兰的三尺剑身。
他双目泛红,恨不得立刻冲过去将所有厌恶之人碾成齑粉,可却被周南因一句“再不往来”生生挡在了一把剑后。
他紧紧握住剑柄,力气之大似要将上阳宗的传世宝剑捏碎,此时此刻,杀光亭中人容易,在此处眼睁睁看着她却不动,才是最难的事。
他动了之后,丹女段孤星等人才跟着前冲,王韶雁也忍不住拔剑。
只是他们都撞在一道接天连地的巨大灵气屏障上,所有人的联合冲撞,似乎都没办法撼动那屏障分毫。
慕容铮闭着眼,一字一字低声道:“等她示下。”
不过瞬时之间,十四人一招使过,各自愣在原地。
每个人都觉得自己刚才那招明明是递不到周南因身上的,可不知怎么,她神出鬼没一样,直直撞在自己的剑下,又疏乎间飘往他处。
各人都狐疑地向她看去。
各宗弟子中许多都只觉眼前一花的功夫,就看见十四人停手,而周南因浑身浴血地站在远处,身姿仍旧挺拔。
只有玄重境以上认真观战的人才看清楚了,刚刚那个刹那,是周南因自己急速换位,一个不落地迎下了十四人的兵刃,实打实地挨了十四下急攻。
所有人都暗自惊心,兵刃刺处小,躲处大,同时接下十四剑显然比躲开十四剑要难得多了。
何况她双目不能视物。更奇的是,她挨了两宗高手的十四下,竟能浑若无事。
风波亭外的天地之间一时雅雀无声。
只有周南因袍角上的涓涓血流滴落,淋漓在黄土地上。
她站得笔直,以盲杖做剑,指向亭中,将声音送出。
“我在上阳宗十二年,这十二剑是我还给宗门的,另两下是为玉堂宗的两位道友。有恩还恩,有怨报怨,从现在开始,凡有挡我者,必杀之。”
第39章 “我在。”
慕容铮的手指微微颤抖,他不敢睁眼,怕自己会控制不住地冲过去大开杀戒。那样他便真是自绝于周南因,二人之间再无转圜的余地了。
玉堂宗的二人仔细地看过周南因身上的每一处伤口,他们实在无法理解,人在受了这么重的伤以后,为什么还能行动自如,且看起来如此有底气。
难不成真是如传言所说,这个姑娘入了魔道,修炼了什么邪门的功法?
二人对视,都从彼此眼中看出了犹疑和一抹小心藏着的惊恐。
是碎玉冒险一搏,还是拖一拖?
既然这场比试讲好“生死勿论”,那么错误的选择就可能让他们送命。
难以抉择之下,二人同时向亭中看去。
玉堂宗的莫掌教脸上也是阴晴不定,她总领玉堂宗,完全是因为她兄长曾是玉堂宗的宗主,她本人只刚刚过了玄重境。
天重境以上的神仙打架她根本参与不进意见。
本来觉得派出的二人足可以压制住周南因,可对方现在浑身浴血,却依然怡然自若的样子,太让她忌惮了。
天重境的高手本就难得,玉堂宗除去已故的莫掌教,就只剩这么一位了,她哪里敢赌?可要就此放弃,她又实在不甘心。
而上阳宗的十二人里,已经有人开始撤出战局了。
玉潇湘道:“师姐,小妹佩服。你赢了。”
周南因向她一笑,说道:“潇湘,既然决定动手,出剑就要稳。你有进步,但还是慢了。”
玉潇湘恭顺地道:“是。”
玉灵珠等几人虽然还咬牙站在原处,但在她眼中,面色平静的周南因,冲击却不亚于浴血罗刹,随时可以将她一招毙命那种。
周南因又道:“来。”
玉灵珠的剑身猛然一颤,她也下意识去看亭中。
太清宗宗主杨一浮道:“算你赢了吧,再打下去非死即伤对谁都没好处。反正你也答应了找到褚望北后会协助太清宗,是吧唐师兄?”
最后却是问唐之策了。
唐之策眼光转了转,彬彬有礼地道:“陶掌教、莫掌教二位觉得杨宗主所言如何?”
陶梁心中想的是:她伤成这样,撑得过现在,也绝上不了仙盟法会了吧?
口中却道:“上阳宗也不想趁人之危,罢了,总有些旧日情分在,今天就放你一马。”
莫掌教一对凤眼死盯着周南因,只要她露出一丝松动或者体力不支的苗头,就立刻会下令玉堂宗二人碎玉强攻。
可自始至终,周南因就那样静立原处,默默等着。
过了很久,莫掌教才冷笑一声,道:“太清宗和上阳宗都发话了,我们还能有什么异议?走吧!”
周南因抬起左手,亭内亭外所有人立刻又被她夺去注意,紧张兮兮地戒备着,仿佛她成了那个翻手成云覆手雨的大魔头。
而她只是遥运灵力,将握兰剑抓回了手中。
转瞬之间,慕容铮已经来到她身后,他伸出手想扶她,可看见她血染的素袍,想见其下狰狞交错的伤口,一时间又变得不敢触碰。
他声音暗哑,沉声道:“姐姐?”
余人也都紧跟着来到周南因身后,各自祭起兵刃随时准备动手,王韶雁也喊她:“南因!”
周南因像是都没有听到一般,缓缓取出慕容铮之前给她的“好得快”,拔开塞子将余下的丹药都倒入口中。
之后才有些茫然一般道:“景真?”
慕容铮揽住她,轻声道:“我在。”
周南因靠在他坚实的手臂上,说道:“我五感正在弱下去,他们走了吗?”
慕容铮道:“在走,将他们都杀了可不可以?”
他语气淡然,像是在问午饭吃什么这种平常事。
但他半侧着脸,斜乜着三宗门人,那眼神却如极原山的万年积雪,又像失去了剑鞘的利刃,只有冷冰冰的残忍,让陶梁和莫欲静心中都狠狠颤了一下。
杨一浮道:“这个人?”
唐之策拉了他一下,轻声道:“走。”
周南因缓缓举起手,抚上慕容铮的脖颈,将他的脸转回来,说道:“不。景真,我累了,不想再同他们在一处了,我们走吧,去坐船,好不好?”
“好。”
慕容铮喉中发紧,想要扶着她,却看见她身周有细小的金光跃出,就在同时,周南因毫无征兆地倒了下去。
他心头猛震,眼疾手快地将人捞在怀里,抱起她再不停留,仿佛所有无谓的周旋,世俗和凡人,通通与他再不相关。几瞬之后已来到沔水码头,上了轩伯早已备下的大船。
范灵宝跟着他。
段孤星等人横刀断后,直到三宗门人走了个干净。
高大如楼的福船起锚驶出码头,顺水向东。沔水湾两侧青山明秀,云蒸霞蔚,实在是人间胜景,可慕容铮透过打开的窗望出去,却根本没有注意到这些。
他心情很糟,一是因为周南因自伤己身,二是因为他此生从来没有如此畏首畏尾的经历,不管是少年时脱离父母管束,还是后来与中土道门对立,什么事他向来都是想好就做,可今天竟然因为一个小姑娘的一句话,就缩在剑后不敢越雷池一步。
真是……没出息。
他转了视线往榻上看,周南因躺在那,阖眼昏睡着,王韶雁等人已帮她处理过伤口,他和范灵宝身上所有的疗伤仙丹也已经喂下去了。
虽然不明白她怎么做到的,但慕容铮猜得出,大概是金针封住了她的心脉,闭塞了痛觉等感受,让她不管受多重的伤都能浑若无事。
但时间有限,五感都在渐渐封闭,所以到后来她的感知才会出问题。
慕容铮走近了些,专注地打量她。
周南因双唇因为失血而颜色浅淡,更显得整个人仿佛是白玉雕塑,脱尽尘俗,沉静悲悯。
道家认为人在昏睡时的模样便是死后长眠的样子,慕容铮不禁想,等到将来某一天,二人都仙去以后,原来她竟会是这样美丽且缄默。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想那样遥遥无期的事,可是一想到如果能与她死而同穴,刚才那点烦躁竟而消失干净了。他勾了勾唇角,是一个自嘲的笑。
有人推门进来,这时候敢来的只有范灵宝。
慕容铮问:“三哥的药来了?”
范灵宝将一个包裹搁在桌上,说道:“老三还没出关,青鸟送来的。”
慕容铮没再说话,打开包裹,里面各种瓷瓶里都是三哥在东海灵岛种植炼制的,每一粒都是惊世之宝。
他一瓶瓶打开,手指轻抚上温凉的薄唇,虽有留恋,但还是利落地送丹药入她口中,再以灵气推入腹中帮她运化。
范灵宝大大撇嘴,眉上那道小疤一抽一抽的:“我说,咱俩的丹药都已经给她吃了,休息休息就好了,根本就不用……”
“哎哎,这可是培元紫金,这一粒……”
“那可是造化涤尘丹,多少世家子就求这一枚而不得,我说,我说她都快好了……”
慕容铮也不打断他的唠叨,但是他说他的,他做他的,手下不停地将好多丹药一股脑给周南因送服了。剩下的倒不是他不想喂,而是怕一次吃得太多,她重伤之下难以承受。
范灵宝终于不说了,抽出烟管来,问他:“她醒了以后肯定能感受到这些丹药的功效,你怎么说?”
慕容铮:“你的药。”
范灵宝道:“韶雁已经在怀疑今天那面挡住众人的灵气屏障了。”
慕容铮:“你布的。”
范灵宝在桌子上使劲敲烟灰,像是幻想着自己是在敲慕容铮的脑袋:“我们之前虽然说能瞒一时是一时,但你总不能一直这么着吧,不告诉她?”
慕容铮眉宇间有些疲惫,看着周南因的目光深沉得向一张网。
他道:“等她醒了再说吧。”
一只黑色的大鸟落在船楼的甲板上,五姐乔引凤在人的带领下敲开房门,看见周南因的模样,奇道:“怎么了这是?”
慕容铮脸色沉着,范灵宝大概叙述了下,五姐再看周南因时目光便起了些变化。她和范灵宝的小气不同,将随身带的伤药都拿了出来。
慕容铮没抬眼,只道:“不用了。”
乔引凤笑道:“说起来咱们的丹都是三哥那来的,谁也不用跟谁客气。”
她当然看出了慕容铮的低沉,善解人意地道:“有个好消息,听吗?”
慕容铮提了提精神:“是找的人有着落了?”
乔引凤道:“不错,天南地北的大善人我都给你请到洛邑了,去看看?”
慕容铮虽然很不想在这个时候离开周南因,但能否生出痴魅,关乎到她的眼睛能否复明,他起身向范灵宝道:“把你逃命那个船拿出来。”
三人同乘万里神行,在他浩瀚不竭的灵力驱动下,很快来到洛邑郡。
这里地处晋赵交界,几番易主,虽是大郡,却远不如南阳等地人气旺盛,有些萧条,晚间少有人行。
乔引凤带二人来到一处客栈,进了一间空房,慕容铮透过隐秘小窗,能看到隔壁有七八个人被捆着双手,连成一串,有男有女,还有个年轻和尚。
范灵宝大喜,说道:“我来我来,我来吓他们!”
那七八个人本来就遭了无妄之灾,好生生的突然被人抓到这个地方,正在忐忑,却发现周遭渐渐暗下去,房门一开,一个七窍流血青面獠牙的厉鬼钻了进来,各人都吓得大喊大叫,却苦于被绳拴着不能各自奔逃。
只有那个和尚很是镇定,可他似乎毫无修为,被众人带得一会栽到左边,一会又倒到右边,口中道:“阿弥陀佛,诸位施主,……哎呦,这位施主莫踩我。”
“施主们不必怕,一切诸道生死处畏、地狱畏、饿鬼畏、我今怖惧如是……哎呦……”
五姐和慕容铮在另一间房中看着,她注意到慕容铮眼光笼着那个和尚,笑道:“你也觉得他行是吧?”
慕容铮道:“可他似乎不怕这些。”
乔引凤笑道:“这你不用担心,我自有我的办法。”
她命人将这一串善人分开,那和尚独处一间,无论范灵宝使些什么手段,都只是闭目念经,无忧无怖,搞得范灵宝十分气闷。
乔引凤温声安慰了他几句,施施然走进门去,说道:“小师父在念什么经?”
和尚道:“回施主问,是《二万五千颂般若经》。不知道施主为什么无故将我们抓到这里来?”
乔引凤温婉一笑,又问:“小师父饿不饿,我有烧鸡和猪脚,你吃不吃?”
和尚闭目合掌:“阿弥陀佛,小僧不吃荤。”
乔引凤道:“那小师父管不管我们吃荤?”
和尚笑道:“天生万物以养人,施主身在俗家,自然是荤素都可吃得。施主还没说明为什么要无故……”
乔引凤却道:“我杀牲畜取肉开荤,也是没错喽?”
和尚道:“阿弥陀佛,施主若能心存善念,怜万千生灵,自然也是莫大的功德。”
房门打开,一只黄绒绒的小鸡仔被人摔了进来,兀自在瑟瑟发抖。那和尚见了心生怜爱,将鸡仔捧在手中抚摸着道:“你也被人抓来,回不去家了?”
乔引凤笑靥如花:“它怕是永远别想回了,因为我晚上就要吃它。”
说着劈手夺下鸡仔,一脚踏上去。
那和尚顿时惊得瞪大了眼睛,浑身都在颤抖:“你!你……”
慕容铮皱了下眉,忽然心念感应到有人传讯,说道:“糟了。”
他瞬移出门,偌大的万里神行呼啸升空,只剩了个范灵宝在地上连声呼喊。
第40章 “如果我不是木家少爷,你会怎样?”
夜渐深,残月下的沔水同两岸的深山一样静穆无声。
王韶雁坐在床榻边,乌溜溜的眼眸望着乌沉沉的江水,撅着嘴道:“总之气死我了!”
周南因刚醒来没一会,精神很差,但还是安慰她道:“阿鸢脾气是倔了些,师姐又不曾受过委屈,你俩有点矛盾也正常。”
王韶雁道:“是啊,从小到大谁敢这么同我说话?这个小死鬼。”
周南因笑着问:“那我们以后也不同他讲话了,怎样?”
王韶雁抱着手臂,想了想道:“那倒也不必,建康那些世家子弟同我轻声细语的,我还不喜欢呢。”
周南因便道:“还是师姐喜欢重要。”
王韶雁颇以为然:“我爹也说过,像我这样长得漂亮,家世又好,修为又高的女子,倒贴上来的都别有用心,真正喜欢我的反倒不敢来接近。”
周南因摸到她的手拉住,说道:“你开心就好。反正谁欺负了你,我一定欺负回去。”
王韶雁“噗嗤”一笑,心中暖暖的,捏了捏她的脸,说道:“你先好起来再说吧。现在这样,也就只能欺负你家小白脸了。”
房门一声急响,“小白脸”本尊迈步进来。
王韶雁便道:“我走了。”
经过慕容铮身边时,她微微皱眉看他,眼神有些异样。
慕容铮就坦然地挑了下眉,做了个恭送的手势。
她走之后,周南因道:“景真?”
慕容铮接到传讯说她醒了,就一刻不停地赶了回来,一是担心,二是害怕王韶雁跟她说点什么。
现在看见她坐在床榻上,神情萎靡虚弱,只想立刻过去她身边。
但他生生忍住了,不咸不淡地“嗯”了一声,问她:“你觉得怎样?”
周南因道:“我好多了,你给我吃了什么丹药?伤处已近大好,筋脉也轻健许多。”
慕容铮道:“那就好。”
周南因听他没了下文,主动找话题:“我一醒来就想找你的,听轩伯说,你有事下船去了?”
慕容铮道:“嗯,去市镇买些日常用物。”
周南因敏锐地察觉到了他的情绪,问道:“景真,你不高兴吗?”
慕容铮倚靠在门上,离着她不远不近,说道:“是啊,我不高兴。姐姐让那些人将你伤得这样重,有没有想过,你万一有事,我怎么办?”
周南因没想到他闹情绪是为了这个,柔声道:“我当然想过了,王师姐和天梁真人都在,就算我有了什么事,他们也一定会保护好你的。”
慕容铮走到床榻外,俯下身沉默地看着她。
周南因听着他的脚步声虽然同以往一样不紧不慢,却莫名觉得有种压迫在里面,她有些心虚,说道:“何况我现在不是很好么?有你的灵药,我觉得气脉畅通,很有精神,连修为都……”
她越说声音越低,终于闭口不言,而是向他笑了笑。
慕容铮捕捉到那笑容里一点小心翼翼地讨好,所有装模作样的冷意立时融化成一摊春水,他颇无奈地叹了口气。
周南因就仰头向着他的方向,又笑了一下。
慕容铮道:“姐姐觉得谁来保护我都是一样的么?”
周南因心里的确是这么想的,但她知道景真现在不高兴,就道:“肯定还是我比他们要尽心一些。”
慕容铮:……
“这不是尽心不尽心的事。”
周南因便道:“对,不光尽心。天梁真人和王师姐心思都粗枝大叶的,我还更细心。”
慕容铮无奈地笑了,心道:你也一样粗枝大叶。
他道:“姐姐,你知不知道,有些人对其他人来说是特别的,独一无二的,只能是她,不可替换的。”
周南因想了想道:“我当然知道,木家对我来说就是独一无二的,所以你也是。”
慕容铮放弃同她说这些了,心中想着待会要让阿鸢再去把木家少爷揍一顿。
口中向她道:“总之,姐姐受这样重的伤,我要心疼的。你以后再做这样的决定之前,能不能多少想一想我?”
周南因隐约地觉得他前面的话和这句好像可以串联在一起。
还没细想,她的手被他宽大的手掌握住,她自觉正在哄他,便也回握住,说道:“我知道了,以后我提前和你商量。”
慕容铮问:“我来之前你们姐妹在说什么?”
周南因想到阿鸢是他的家仆,便道:“我觉得王师姐好像很喜欢阿鸢,你能不能同他说说,让他对我师姐态度好一些?”
“哦?”
慕容铮笑道:“我可以同他说,但他心里怎么想的,我可管不了。”
他向周南因深深望了一眼,又道:“人连自己的心都是左右不了的。”
周南因道:“我知道,没关系。我师姐这个人也没有长性,她见谁好看就爱追着人家,一段时间后又淡了。”
恰好阿鸢送药和粥过来,门没有关严,但他还是先敲过,得到许可才进来。
周南因松开了慕容铮的手,又不知道自己的话被他听去了多少,有些尴尬。
慕容铮却浑然不觉,接过药碗来给她,遣走阿鸢,说道:“本来姐姐服食了疗伤丹药,不需要喝药汤了,但找过大夫来,说是补气养血,聊胜于无,那就喝一些,好不好?”
周南因可不像他事事矫情,顺从地将药一饮而尽。
慕容铮立刻拿过托盘来让她漱口,又递上蜜饯。
接着端过粥碗来。
周南因本来没有胃口,但那碗粥米香浓郁,很是诱人,她就着慕容铮的手吃了半碗。
周南因道:“景真,我以为你这样的小少爷,是不会服侍人的。”
慕容铮道:“世上事都是可以学的,哪有什么会不会,只看人愿不愿。”
他接着又问:“你们还说什么了?”
周南因道:“她还说,觉得你有些不对劲,怀疑你不是木家少爷。”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慕容铮的坐姿都紧绷了,问:“哪里不对劲?”
周南因笑道:“都是她瞎猜的,说了你也肯定都没注意过。我已经告诉她了,你有我娘的信物,不可能有假。”
慕容铮“哦”了一声,说道:“姐姐,如果我不是木家少爷,你会怎样?”
周南因:“怎么会?”
慕容铮道:“我是说如果,你想一下,如果我不是木家少爷,你还会对我这么好吗?”
他经常问些奇怪问题,周南因也习以为常。
她现在正想哄他高兴,就道:“当然不会,你刚才不是说了,有些人对其他人来说是特别的。木少爷对我就是特别的,独一无二的。”
她自觉这个答案肯定能让他高兴,笑盈盈地等着。
慕容铮却很是郁闷,道:“算了,不说了。”
周南因不明所以,顺着他道:“好,不说了。你今天心情不好,我唱歌给你听?”
慕容铮见她脸上浮现倦意,笑道:“我当然想听,但姐姐现在最需要休息。你赶快好起来,再给我唱好了。”
他过去轻轻扶着她纤瘦的脊背,帮她躺下。
周南因也的确有点累了,她缩进锦被中,说道:“好,你也去早点休息。”
慕容铮坐在小脚踏上,靠着床头,正好能窥见窗外一角星空。
他道:“我坐一会。”
周南因听到他的声音就在离自己很近的地方传来,心里很是踏实,困意便汹汹地席卷上来。
她迷蒙着道:“景真,我受伤之后是不疼的,我能撑很久。可不知怎么回事,我听到你的声音,忽然就站不住了,很想倒下去,我知道你一定会接住我的。”
慕容铮轻笑一声,转头去看她。
周南因的呼吸绵长,已经睡着了,纤长的羽睫在她眼下投出一小片阴影,唇角似乎微微笑着,比起她昏迷时候少了几分肃穆的冷意,多了一份有人可依的温暖安心。
他心情转好,一边鄙视自己实在太好哄了,一边不自禁地勾起唇角,抬手替她掖好被角,轻手轻脚出了门去。
周南因这一睡就是两天,隔日黄昏才起来。
一睁眼就听到慕容铮的声音。
“醒了?觉得怎样?”
周南因此时是真的浑身轻松,似乎有大好的趋势。
她舒活了下筋骨,忍不住再一次问:“景真,你给我吃了什么?”
她本来对自己会受多重的伤有个大致的估量,对“好得快”的药力也心中有数。
毕竟对面是天重地重的高手,计划中她伤后立即服用“好得快”,在船上修养个半月左右,也许能好起来。
可不过几天时间,不光伤势大好,她隐隐觉得经脉之中热热的,似乎有被拓宽强化的苗头。
慕容铮道:“我从天梁真人处买的,可能叫‘变强丹’吧。”
周南因笑道:“天梁真人怎么会和街边老头一样,起这么奇怪的名字?”
慕容铮道:“他的‘蝙蝠大侠’也没好到哪去。”
周南因:“说的也是。”
慕容铮催人整备饭食,周南因洗漱用过之后,在他的陪同下走出房间。
这艘船体巨大,舱楼就有三层。慕容铮牵着她缓缓下了楼梯,来到甲板上。
周南因现在其实不需要人辅助,也能感知到哪里有路,哪里是障碍,但她还是顺从地跟在他后面。
微凉湿润的江风吹过面颊,连日来的萎靡困顿似乎也被拂扫一空。周南因张开双臂,长长舒了口气,问道:“景真,夕阳美吗?”
“嗯,江中熠熠余辉就在你脚下。”
慕容铮定定盯着她,说道:“很美。”
忽然一个不算大的横浪打在船舷上。
周南因没坐过船,身体又没完全复原,一声低呼向后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