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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01章 对弈

    帐外, 喻勉和左明非正在对弈,比起两人的悠闲自得,两人身后的另外两人显得有几分抓心挠肝。

    喻季灵嘟囔:“都什么时候了, 还有心情下棋。”

    凌乔纳闷地挠挠头:“不是要打架吗?还打不打了?”

    “这不正在打嘛。”冷不丁的调笑声响起, 喻季灵和凌乔闻声看去,只见洛白溪笑眯眯地站着, 评价正在下棋的二位:“打情骂俏也是‘打’。”

    喻季灵打量着精神不错的洛白溪, 奇道:“你都能下地了?”

    “小伤,不值一提。”洛白溪语气轻快, 动作潇洒地正了正衣襟。

    凌乔摸着下巴问:“洛哥, 主子和公子方才还剑拔弩张的,现下为何还能心平气和地下棋?”

    洛白溪单手抱臂, 另一只手撑着下巴,神秘莫测道:“不晓得了吧?这就是对弈。”

    喻季灵轻哼一声:“说了等于没说, 明眼人都能看出来,你跟了喻勉那么多年, 就学了这些?”

    “季灵兄是在吃味儿?”洛白溪笑嘻嘻地挨近喻季灵,故作叹息:“也是啊,先生是你的亲哥哥,却没尽到多少为兄之责,反倒是把我教养成了旷世奇才!你自然对我不满, 不过我心眼宽,不跟你计较。”

    洛白溪将“旷世奇才”四个字咬的特别重。

    凌乔满脸诚恳地说:“洛哥,你说了这么一通,我觉得你就是为了夸赞自己。”

    喻季灵眼皮一翻, 无语道:“把觉得去掉。”

    洛白溪气定神闲地说:“咱们说回对弈,其实啊, 此对弈非彼对弈。”

    “如今朝中形势不明,我师娘身后是左家,而先生在上京也有自己的势力,现如今最重要的就是把徐州的形势上奏给朝廷,这上奏之人的选择也极为玄妙。”

    “究竟是先生的人先至上京?还是我师娘的人会提前一步?俗话说,失之毫厘,差之千里,谁先得到消息关乎他们二人在京中的布局,如此一来,他们自然是马不停蹄地派人归京…这也是你们打起来的原因吧?”

    洛白溪的声音不疾不徐,虽然置身事外,却也洞若观火。

    喻季灵稍显新奇地看了眼洛白溪,又问:“那依你之见,在这场对弈之中,谁会赢?”

    “平局。”洛白溪不假思索道:“大局之上,先生和师娘虽然针锋相对,却也如同阴阳双鱼一般,彼此制衡,又相辅相成,谁也离不开谁,谁也伤害不了谁。”

    “再者说,书院和暗卫本就是一家人嘛,谁也下不去死手,打不起来。”洛白溪伸了个懒腰,语气懒散道:“根本打不起来嘛。”

    这倒是事实。

    喻季灵皱眉道:“那书院和暗卫彼此牵制,谁也动不了谁,徐州之事还如何传回上京?”

    洛白溪笑了下,他眸色暗藏微芒,却又很好地被他眼中的笑意融化,“你就没发现,小裴大人已经不见多日了?”他了若指掌地问。

    喻季灵:“……”

    “比起藏有私心的喻大人和左大人,小裴大人作为先帝近侍,显然更受朝廷信任吧。”洛白溪一语道破关键:“这传信之事啊,自然会有小裴大人代劳喽。”

    凌乔嘟囔:“那我们不是白忙活吗?”

    “非也。”洛白溪神神叨叨地挑起眉梢。

    “非也啥啊?”凌乔急得抓心挠肝:“洛哥你快说啊。”

    洛白溪心忖,此番并非白忙活,喻勉得知了喻季灵和左明非已经联手,而左明非也确信了在权力之争中喻勉不会让他分毫。

    不过——

    天机不可道破,话也不可说尽,洛白溪并未打算将喻勉和左明非的真实意图说出,于是他打着哈哈道:“诶呀!你俩就别在这儿大眼瞪小眼了,人家两口子乐在其中呢。”

    喻季灵抖落洛白溪搭在他肩膀上的爪子,斜睨了洛白溪一眼:“…你这马蜂窝一样的心眼也是喻勉教的?”

    洛白溪扬起下巴,愉悦道:“天生的聪明伶俐。”

    “呸。”

    “行了,你俩继续站桩吧,我还有事。”洛白溪转身要走。

    凌乔:“你去哪儿?”

    洛白溪头也不回:“找王颂。”

    喻季灵奇怪:“找他干什么?”

    “提亲。”洛白溪甩出来两个字。

    喻季灵大惊:“你要向王颂提亲?!”

    “让他陪我提亲。”洛白溪懒洋洋地解释。

    喻季灵心有余悸地拍着胸脯,暗中嘀咕,自从喻勉和左明非在一起之后,自己真是草木皆兵了。

    棋盘两侧,左明非手执白子,眉目含笑地看向喻勉:“行之,先前未曾发现,不徵原来如此多谋善断。”

    “你忘了先时在徐州,他摆过你我二人一道?”喻勉语气如常道。

    左明非颔首:“洞若观火,识时达务,这样的人,天生就是为官场而生的。”

    喻勉:“有时候,看得太清未必是件好事。”

    左明非了然道:“行之的意思是,看得太清容易丧失意志,反倒没了争先的意气?”

    “知我者,憬琛也。”喻勉示意左明非落子。

    左明非笑了笑,而后意味深长道:“也不尽然,喻兄对这局势看的分明,却也当仁不让,焉知不徵不会效仿你?”

    喻勉抬眸,挑眉道:“憬琛是在埋怨我不肯让你?”

    “岂敢。”左明非撑臂靠近喻勉,丝毫不顾忌被他打乱的棋盘,笑望着喻勉轻声细语道:“我同兄长一样,看上的东西只喜欢自己去拿。”

    “说拿便是含蓄了。”喻勉巍然不动,任由左明非靠近,他注视着左明非越来越近的眼睛,脸上染上笑意:“你这架势,分明是抢。”

    “兄长只会污蔑我。”顾及到旁人在场,左明非没有吻上去,他的指尖轻轻碰了碰喻勉的头发,有些恋恋不舍地打断退回去。

    喻勉却抬手按在左明非的颈侧,主动凑前,蜻蜓点水地吻了下:“是又怎样?”

    还不等左明非有所反应,一道白色的身影飞也似地跑过来,站定到喻勉跟前,“先生!”洛白溪有几分羞窘地说:“你以后能不能别乱点鸳鸯谱?!”说完,洛白溪扭头就跑,仿若落荒而逃。

    喻勉:“?”

    左明非也不明所以,正当两人一头雾水时,王颂撑着单拐不慌不忙地靠近过来。

    喻勉估摸着王颂也许知情,就问:“洛不徵在发什么疯?”

    王颂死气沉沉的脸上竟罕见地生出几分轻松,他继续道:“方才他去探望林芝姑娘,开门见山地问林芝姑娘可有婚配,林姑娘猜到洛白溪可能误会了她照顾他的用意,连忙表明自己只为报恩,并无他想,洛白溪神色淡定地赔礼道歉,一出门便跑开了,可能…是觉得丢人吧。”

    喻勉皱眉道:“不应该,我不会看错的。”

    王颂瞥了喻勉一眼,云淡风轻道:“喻大人的眼力…还真不好说。”

    毕竟之前在朝时,喻勉一直把左三的含情脉脉当作是心怀不轨。

    左明非扬起唇角,似是揶揄。

    喻勉眼风扫过王颂。

    王颂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我说错了吗?”

    喻勉:“该不会是你暗中捣鬼吧?”

    王颂面色古怪道:“…我为何要捣鬼?”

    喻勉故意逗王颂,慢条斯理地说:“你吃醋也说不定。”他心想,指不定在林芝的连日照顾下,王颂也喜欢上了林芝。

    王颂疾言厉色地辩解:“我…为何要吃醋?我才没吃醋!我又不喜欢…”他忽地顿住,不肯再说下去。

    喻勉:“……”

    左明非:“……”

    怎么,有些,奇怪。

    王颂愤然甩袖离开:“果然有什么样的师父就有什么样的徒弟!”

    等王颂离开,喻勉眯了眯眼睛,他看向左明非:“他这是骂了我,又顺带骂了洛白溪?”

    “应该是。”左明非欣然道。

    喻勉沉思片刻,开口:“要不,还是放任他去寻死罢。”

    左明非笑出了声:“行之,莫要同小辈计较啦。”

    另一边,军营垒门两侧,喻季灵和凌乔各自率领一队人站着,之间喻季灵往前走了一步,凌乔赶紧也往前走一步,喻季灵往左迈了一步,凌乔也紧随其后地跟上去。

    “啧!”喻季灵不满道:“凌乔,你干嘛黏着我?”

    凌乔理直气壮道:“前方书院和暗卫的人正在切磋,万一你带人去支援前方了,我哥他们岂不是会输?我得盯紧你。”

    喻季灵:“……”

    急促的马蹄声越来越近,喻季灵寻声望去,皱眉道:“他们回来了?”

    凌乔抬起手臂制止喻季灵靠前,他谨慎道:“不对劲,只有一匹马。”

    随着声音越来越近,一马一人逐渐清晰起来,马上之人身着戎装,看起来不像是徐州军队的装扮,倒像是御前侍卫。

    侍卫的神色焦急匆忙,他嘴唇起皮泛白,看起来像是多日未进粒米,甫一靠近军营垒门,他便从马上滚落下去。

    喻季灵和凌乔急忙带人围过去:“诶——”

    “怎么办?”

    “这是谁啊?”

    “朝廷的人,先带进去。”

    侍卫被几人架起,他嗓音疲惫沙哑:“我奉陛下旨意,求见太尉大人…”

    喻勉和左明非闻声而来,还未等喻勉出声询问,侍卫便匍匐在地,气若游丝道:“陛下口谕,要喻大人…速速回京救驾,喻大人…北岳入侵,上京乱了…归途千万要…要小心…”

    第102章 新局

    侍卫颤颤巍巍地递上手中紧攥着的半截衣料, 赤色锦缎上的半只龙爪凌厉庄严,却也因为残破而显出几分悲凉——这是龙袍上的衣料,看来上京确是出事了, 事态紧急, 皇帝竟也来不及在这衣料上写下只言片语,只能通传口谕。

    喻勉满脸凝重地接过衣料, 地上的人顷刻间便没了生息, 仔细看来,这侍卫身上有多处伤痕, 其中不乏砍伤和箭伤, 想来是拼着最后一口气才到达的这里。

    喻勉抬手阖上侍卫的眼睛,“带下去, 将人好生安葬。”

    不多时,派去前方的暗卫和琅琊书院的门生一道回来了, 他们看起来行色匆匆,像是经历了一场激烈的打斗, 与此同时,他们还带回来几具温热的尸体,看死因应该是自尽。

    经过凌隆禀报,喻勉得知了事情的前因后果。

    原来由凌隆带领的暗卫和书院弟子正在缠斗,忽闻选处有马蹄声和打斗声, 只见一个御前侍卫被十几个蒙面人追赶。

    彼时侍卫已是强弩之末,他拼尽全力喊着求见太尉大人,但身后的蒙面人要将他赶尽杀绝,情急之下, 暗卫和书院联手,他们截住蒙面人, 示意侍卫先行离开。

    在侍卫离开后,双方经过一场打斗,终是暗卫和书院的人占了上风,擒获了几个蒙面人,剩下的蒙面人见势不对,急忙撤离,而被抓获的蒙面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地选择自我了断。

    凌隆面色凝重地禀报:“那群蒙面人武功高强,且打法狠厉,不像是出身行伍,倒像是…死士。”

    喻勉垂眸思索:“北岳入侵,上京大乱…若单是敌军侵袭,陛下下旨要我率军前往北方即可,可又说上京乱了…乱?究竟是哪种乱?”

    左明非眸光微闪:“如今四方不稳,有种乱子确实不可明说。”

    一个猜测犹如闪电般在脑海中闪过,喻勉抬眸,与左明非四目相对,他心有灵犀地读懂了左明非的言下之意,“有人…谋逆。”喻勉一字一顿道。

    左明非颔首:“确实,若是被地方势力得知,上京将要改朝换代,大周怕是要彻底乱套了。”

    喻勉上前一步,吩咐:“来人,备马。”说完,他看向左明非,交代:“憬琛,去收拾行李,我们即刻回京。”

    “好。”左明非心道刻不容缓,他先派人去通知王颂要即刻启程,之后就回帐子里收拾行李。

    营帐内,喻勉又叫来凌乔,他的声音仅限于两人能听到:“凌乔,去告诉洛白溪,要他…”交代完之后,凌乔便退下了,

    一炷香的功夫过后,左明非和王颂在帐外汇合,“乐章,此番回京,我定会洗清王氏强加于你身上的屈辱。”左明非安抚般地拍了下王颂的肩膀。

    “多谢义兄。”王颂拎着行李,他眯眼看向不远处正在走来的喻勉,喻勉身后跟着暗卫,常见的几个将军也围在喻勉身边,喻勉分秒必争地交代着军中事务。

    王颂疑惑出声:“洛白溪呢?”喻勉马上要离开了,洛白溪为何不跟着喻勉?

    左明非也看了过去,思忖过后,他道:“不徵可能会留守后方,我们都要离开了,徐兖青三州需要我们留下自己的人。”

    王颂垂眸:“……”

    交代完所有事宜,喻勉走近左明非,询问:“可收拾妥当了?”

    “嗯。”左明非点头。

    亲卫牵来三匹马,喻勉和左明非一人接过一匹,轮到王颂时,他却没了动作。

    左明非翻身上马,之后却发现王颂一动也不动地站在原地,他奇怪道:“乐章?”

    “义兄,”王颂抬头,注视着马背上的左明非,又看了眼蓄势待发的喻勉,他道:“我不走了。”

    左明非拽紧缰绳,眉目间有疑惑闪过,“……”在这种情势下,他不合时宜地察觉到了什么,也可能是王颂眼中的担忧太过明显——那种担忧超出了一般的同僚之情。

    “事态紧急…我腿部不便,会耽搁你们行程…”王颂皱眉,磕磕绊绊地为自己寻找着理由。

    左明非盯着王颂:“…仅仅因为如此?”

    王颂默然片刻,而后道:“…我在徐州数年,比洛白溪还要熟悉这里,我能帮上他。”

    左明非:“……”

    喻勉几乎将手下的得力干将都留给了洛白溪,王颂的留下显得有些画蛇添足,而且他为王家之后,除了洛白溪,徐州的其他官员其实并不待见王颂,这种时候,左明非并不愿意留下王颂,让他受人非议。

    还未等左明非想好拒绝的理由,喻勉就开口了:“你小子倒是有情有义,去吧。”

    左明非蓦地扭头看向喻勉:“……”

    王颂有些喜出望外:“多谢喻大人。” 他甚至等不了左明非的回答便转身离开了,那条没痊愈的腿看起来都利索了不少。

    喻勉察觉到左明非的目光,他心知左明非在担心什么,便直言道:“他死气沉沉多日,好不容易有了想做的事,你能拒绝他?再说了,不过三言两语的非议罢了,王乐章还不至于担不起。”

    左明非微叹出声,冷不丁地问:“行之,不徵…他可有心仪之人?”

    “驾。”喻勉一边骑马,一边回答:“他才被林芝姑娘拒绝,你不看到了?”

    左明非好笑:“那是你乱点鸳鸯谱,林芝姑娘不算。”

    “那不知道,怎么了?”喻勉问。

    左明非摇了下头:“没什么,许是我想多了。”眼前尚有急事,此事容后再议。

    喻勉留意到左明非身后的匣子,约摸四尺长,这匣子几乎占了左明非一半的行李,他随口问道:“那是什么?”

    左明非意味深长地眨了下眼睛:“待到归京,再给你看。”

    几人策马驰过垒门,远离军营后不久,在一山谷处,一队人马忽地围了起来。

    “新任徐州刺史杨大人请太尉大人与刑部侍郎前往州府一叙。”

    说话的人身披甲胄,手持长枪,气势威严,看样子也是而立左右的年纪,以他为首,这队人马像是早就准备好了一般,只等喻勉一行人至此,就将人围了起来。

    喻勉和左明非攥紧缰绳,及时勒马,两人相望片刻,左明非和声开口:“原是陈大人,好久不见,只是不知徐州何时换了新刺史?”

    陈寻睿流露出几分不耐烦,但因对方是左明非,身后是左家,他便给了几分面子:“前徐州刺史战死沙场,朝廷自然要任命新官员,左侍郎还有什么疑问吗?”

    马车不紧不慢地行来,一位年过五十的老者探出身来呼唤:“小陈,不得无礼,不得无礼!”

    陈寻睿目光微顿,似是对这位老者十分不服气,却也识趣地退开了。

    老者长就一副圆润的富态之像,他在走过来时,像一只快速挪动的蹴鞠,这个人,喻勉和左明非都认识。

    杨韬光,出身于九大世家之一的杨氏,原太常寺卿,掌管礼乐祭祀,是出了名的左右逢源会做人。

    “小陈,见到太尉大人还不快快行礼?”杨韬光批评道,只是他看起来十分喜相,显得这批评有些气势不足,他自己倒十分恭敬道:“下官见过太尉大人,手下人不知天高地厚冒犯到了太尉,还请太尉莫要怪罪。”

    在他之后,陈寻睿下马,敷衍地抱拳:“属下见过太尉。”

    喻勉神色难明,反倒是他身下的马儿重重地打了个响鼻。

    见状,左明非和善地打招呼:“杨世伯,近来可好?”

    “哦呦,憬琛贤侄,我自然是好啊,想不到贤侄与太尉竟如此交好,那都是一家人,一家人嘛。”杨韬光捋了捋山羊胡子,继续陪笑道:“州府已经备下热茶,还请太尉赏光,来府衙一叙。”

    “既是刺史相邀,焉有不去的道理?”喻勉看起来很讲道理地说。

    杨韬光暗暗松了口气,忙笑道:“那再好不过了,走,回府。”

    围着的官兵们不动,直到陈寻睿开口:“回府。”官兵们这才有所行动。

    喻勉和左明非相视一眼,看来…这位杨刺史在官兵中不是很能说上话。

    “在此之前,杨刺史可否将上任文书拿来给本官一观?”喻勉冷不丁地出声。

    杨韬光背对着喻勉一顿,声音很稳地说:“文书尚在府衙之内,不如…”

    先随下官回府?

    杨韬光的下一句很可能是这一句,但他却说:“不如太尉先看过陈长史的文书?陈长史未随下官回过府衙,他的文书定是带在身上的。”

    陈寻睿闻言一顿,他皱眉看向杨韬光。

    笑眯眯的老头看起来很是和善:“快啊,陈长史,莫要让太尉等急了。”

    陈寻睿恶狠狠地看了杨韬光一眼,随后从身上摸出上任文书,递给手下,让手下传递给喻勉。

    待喻勉接过文书,陈寻睿心里愈发不痛快,他出言挑衅:“下官的上任文书不值一提,敢问太尉大人,你的上任文书何在?”

    喻勉打量着文书上的玉玺落印,不发一语,周遭空气愈发冷肃起来。

    杨韬光嗔怪道:“小陈,休得无礼。”

    陈寻睿扬起下巴,根本没把杨韬光放进眼里,他质疑道:“当年喻勉被先帝亲自贬谪出京,先帝厌恶他至极,又怎会留下遗诏任命他为太尉?依我之见,传言并非没有道理,喻勉这个太尉…”闪着寒芒的枪头划破空气,陈寻睿用长枪直指喻勉:“根本就是假的!”

    气流冲开喻勉两侧发丝,迎着这样的敌意,喻勉微微抬首,黑沉的目光落在陈寻睿身上,不知从何处升起的凉意从陈寻睿脚底升起。

    “…呼。”陈寻睿的呼吸不自觉地急了几分,对上喻勉满是审视的目光,陈寻睿蓦地想起,当年崇彧侯尚在之时,喻勉凭借一杆银枪在战场之上所向披靡。

    喻勉随意抬手,面无表情地将陈寻睿的上任文书轻飘飘地扔向身后,看到这一幕,陈寻睿说不上来是惊讶更多,还是愤怒更多。

    陈寻睿尚未做出反应,始终以温润姿态示人的左明非忽地利剑出鞘,尚在空中的文书被寒光利索地劈成两半。

    “我看,作假的另有其人。”左明非的目光落在地上的残损文书上,嗓音和煦道:“在下在刑部为官多年,诸多案件皆需请奏圣上,因此对这玉玺印文颇为熟络,阁下拿一假文书来糊弄我们,究竟是瞧不起我们,还是…你们根本就是包藏祸心,意图不轨?”

    听到这里,杨韬光打了个趔趄,他差点摔在马车上,于是愈发惊慌道:“贤侄不可胡言,不可胡言啊!”

    左明非微笑着威胁:“世伯,杨家忠直多年,乱臣贼子的名号,你可背得?”

    “不不不不…”杨韬光瞳孔骤缩,语无伦次地摆着手:“左三!你莫要污蔑老夫!”

    喻勉直视着杨韬光,语调慢条斯理道:“杨太妃身为杨氏女,膝下有五王爷和八公主。”

    左明非望着喻勉笑了笑,似是闲话家常一般地接话:“而八公主的夫家就是陈家。”

    “如此,犯上作乱者,便也清晰明了了。”喻勉目光犀利地看向杨韬光与陈寻睿。

    左明非眯眼回忆:“听闻陛下登基后,所有皇室宗亲皆有封赏,唯有五王爷不知何故得罪了陛下,被陛下冷落至今。”

    喻勉:“那就怨不得他心怀怨恨,意图谋反了。”

    两人一唱一和,听得陈寻睿和杨韬光的脸色越来越难看。

    “老夫是当今陛下亲自任命的徐州刺史!!!”杨韬光扯着脖子喊道。

    “够了!早说过别同他们废话!”陈寻睿不耐烦地打断杨韬光,敌视着喻勉,高声道:“分明当今陛下失德,任人唯亲,惹得天怒人怨,外敌入侵!”

    废话那么多,喻勉不耐地摩擦着指尖,却没有打断。

    陈寻睿越说越激动,他慷慨陈词道:“为今之计,当扶持新主,方能救大周于水火之中,五王爷同为先帝血脉,素来温良敦厚,是为明主,良禽择木而栖,喻勉,我劝你莫要负隅顽抗,早日交出兵符,我可饶你一命。”

    喻勉从身后掏出弩机对准陈寻睿,毫不犹豫地扣下扳机。

    “咻——”一声,陈寻睿瞪大眼睛,急忙挥动长枪格挡,却没料到这弩箭并非是冲他而来,而是直冲他的战马。

    弩箭直直地射在马儿的前蹄上,只听马儿一声嘶鸣,接着弯曲前蹄匍匐倒地,陈寻睿也不可控制地从马上摔了下来。

    “陈将军!”

    “刺史大人!”

    陈寻睿灰头土脸地被人扶起,他怒气冲冲地看向喻勉,却对上喻勉一双满是促狭与挑衅的眸子,那意味不言而喻——

    到底谁留谁一命?

    喻勉这举动虽说伤害性不大,却极具侮辱性,陈寻睿爆喝一声,挥抢而起:“喻勉!听闻你早年也是用枪的好手,你可敢与我比过?”

    喻勉居高临下地打量着满是怒火的陈寻睿,这轻蔑的态度惹得陈寻睿更加恼火。

    “莫非你不敢?”陈寻睿用激将法道:“崇彧侯当年骁勇善战,没想到他的弟子竟会沦为依仗暗器的宵小之辈。”

    杨韬光暗中打量着喻勉一行人,他心中觉得不对劲,片刻后,他大惊道:“陈刺史!莫要废话了,快快将喻勉他们一网打尽!”

    陈寻睿心道这老头烦得很,方才还对喻勉他们客客气气,现下就变脸了,他无视杨韬光的喊声,执意要同喻勉比试:“喻行之,你只给我一句话,打还是不打?”

    喻勉缓缓道:“打自然是要打的。”

    杨韬光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他恨铁不成钢道:“孺子不可教也!陈寻睿,你再不动手,等他们的…”

    喻勉一个眼神瞟过去,杨韬光顿时吓得蹲坐在马车的车辕上,他手脚并用地爬上马车,及时地闭了嘴,他擦了擦冷汗,钻进马车里,对马车夫道:“走!走…快走!回城…回城去!快!”

    凌乔正要上前擒拿杨韬光,却被左明非拦住了,左明非低声道:“不必拦他,让他走。”地面传来轻微的震动,左明非微微侧了下脸,轻声道:“来了。”

    暗卫们身着黑甲轻装,只待喻勉一声令下,喻勉唇边扬起一抹得逞的浅淡笑意,他素来不爱居于被动,如今也是。

    喻勉拔出佩剑,他嗓音深沉且不容置疑:“给我杀。”

    以喻勉和左明非为首,暗卫们宛若一把漆黑透亮的匕首,直直地刺入到红甲叛军内部,蔓延出宛若罂粟的绮丽血红。

    事已至此,陈寻睿也明白了,喻勉一直在拖延时间等援军来。

    两相比较之下,陈寻睿带领的五百余人与喻勉带领的三十余人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这也是陈寻睿有恃无恐的原因。

    可现在,喻勉势头正猛,援军也马上到来,陈寻睿不由得心慌,但他很快就冷静下来,抛开对喻勉的不服气,陈寻睿一边应付杀气腾腾的暗卫,一边分析得出,为了稳住军心,喻勉必不可能将全军带出,喻勉能放心驱使的,无非只有他的心腹,这个数目必不会多。

    果然,随着援军越来越近,陈寻睿估摸着有二百人左右。

    陈寻睿稍微定下心神,他高声嘶吼:“众将听令!谁能拿下喻勉,本官必有重赏!!!”

    望着奔涌而来的红甲叛军,喻勉眸底杀意沉,他扬起手臂,剑刃无情地划破两人的脖颈,血色喷涌而出,比起这惨状,喻勉的声音更加无情:“祸国谋逆者,杀无赦。”

    似是收到陈寻睿的激励,围攻喻勉的人不减反增。

    乱斗之中,左明非策马奔驰,他利索地拔出插/入到红甲兵胸膛的佩剑,血花喷溅到马儿雪白的毛发上,宛若红梅点点。

    左明非留意到,红甲叛军对他似有忌惮,可每当他想去援助喻勉,这些士兵就会千方百计地将他围住,哪怕以性命为代价也要困住他。

    “咔嚓”一声,喻勉手中的剑在格挡住又一波的攻势下,应声而断,他的内力太过霸道,寻常兵器根本承受不住他如此强势的攻击,“啧。”喻勉不尽兴地啧了声,瞬时用断刃割破为首红甲兵的喉咙。

    “行之!”一声沉稳的呼唤将喻勉的注意力拉过去,喻勉寻声望去,只见驰策在战场上的左明非忽地踢开身侧的匣子,两柄长杆状的物事先后从匣子里扬向空中。

    左明非右手持剑毫不留情地结果掉一人的性命,左手趁势握住稍近的长杆举向空中,两杆棍状物前后相接,竟是被拼凑成了一杆银枪,尖锐的寒锥在阳光下藏不住锋芒,“接住!”左明非奋力将银枪朝喻勉扔去。

    喻勉踢开身前几人,借力跃向空中,银枪势如破竹地在空中划出一道直线,之后被喻勉牢牢地握在手中,喻勉从空中落下,红甲兵找准空隙,潮水状地再次包围过来。

    喻勉俯身背手转过银枪,银枪在喻勉背上旋转出绚烂的银花,被击中腹部的红甲兵吃痛弯腰,他们身体控制不住地前倾。

    喻勉瞬间起身,他手中的银枪宛若游龙状地回到身前,趁着红甲兵依旧前倾的姿势,喻勉灵活地操纵着枪杆,寒芒旋转一圈,喻勉挑破了这圈红甲兵的喉咙——这银枪的锐利强悍与喻勉的霸道桀骜几乎相得益彰。

    枪身微微颤抖,仿佛饮血之后的痛快嘶鸣,久违的亢奋弥漫在喻勉心间,这种浴血奋战的酣畅淋漓感他已经十余年不曾体会了,喻勉低低笑出声来,他势不可挡地一路杀到陈寻睿跟前。

    陈寻睿被众人簇拥着,望着宛若杀神般的喻勉,陈寻睿戒备地立起长枪。

    喻勉玄色衣袍的颜色更深了,他挑起枪尖,直指面前的红甲人马,“你想同我比枪?”他嗤了声,眼里满是此起彼伏的杀戮之气,道:“今日,本官便好好教教你…”

    话还未说完,喻勉就觉后背的衣料被人拎起,只听左明非用温润的声音不容置疑道:“不可恋战,先突围。”

    喻勉只好遗憾地放弃了教陈寻睿做人的打算,他借力跃起,稳稳地落在了左明非的后座上。

    红甲兵被打开了一个缺口,以喻勉和左明非为首,剩余人马疾速奔逃而出。

    “他们主要在对付你。”左明非的声音从前方被呼啸的风传入至喻勉耳中:“你手握四州兵符,最是被叛军忌惮,所以他们不会让你活着回上京,行之,我们这一路要麻烦了。”

    喻勉搂紧左明非的腰,轻哼一声:“不想我回上京的又何止叛军?”

    左明非顿了下,就听喻勉在耳边不以为意地笑问:“憬琛,我手握四州重兵,你呢?你想我回去吗?”

    左明非攥着缰绳的手紧了紧,随后他不容置疑道:“这是我们之间的事,在此之前,我绝不允许任何人威胁到你的性命。”

    “所以你就锻造了这柄银枪?”喻勉丝毫不在意如今事态紧急,反倒有闲心地将下巴放到左明非的肩膀上,只是忍不住的抽气声出卖了他的伤情:“嘶…”

    左明非似有所觉地回头,他皱眉道:“你受伤了?”

    喻勉左手从腰腹间抬起,那里被刀刃豁开了一道长口子,好在伤口不深,喻勉浑不在意地将手上的血蹭在衣袍上,回答:“不碍事,我既然敢以身破局,那就做好了受伤的准备。”

    这伤口是在他接过银枪凌空而下时被人偷袭划伤的。

    左明非不吭声了,他只是驱驰着马儿跑的越来越快,喻勉虽然被颠簸的有些难受,却也能忍受,在喻勉心中,比他的伤势更重要的是,左明非好像生气了,于是,他放低声音道:“你擅长近攻,我擅长远攻,下次我们配合,我就不会受伤了。”

    好的,终于不那么颠簸了,喻勉暗暗勾起唇角,他爱不释手地打量着手中的银枪,带着些哄人意味地开口:“这枪倒是把好枪。”

    “好吧?”左明非语气淡淡道:“这原本是我替我亡妻准备的。”

    喻勉:“……”应该是亡夫才对。

    “可惜他找死没死成。”依旧是淡淡的语气。

    “……”罢了,权当哄人了。

    喻勉大度地不予反驳——为人夫者,需得有些度量。

    第103章 困局

    冷风在耳边呼啸, 以左明非和喻勉为首的轻骑疾驰在夜幕之中,从白天到夜晚,他们一行人与红甲叛军缠斗了一天, 旷野之上, 双方伤亡惨重,直到一座城门逐渐映入眼帘。

    “到宋城了。”左明非看清大开的城门后有些讶然, 他稍稍侧脸, 对喻勉说道:“此时已是宵禁,为何城门是大开着的?”

    喻勉往后看了眼紧追不舍的红甲叛军, 不满地啧了声, 源源不断的臭虫惹人心烦,偏偏腹部的伤口又开始灼烧起来, 让他的心情愈发暴躁。

    左明非察觉到喻勉的异样,“行之。”他担忧地唤了一声。

    喻勉兀自压下暴虐的情绪, 微微闭上眼睛,道:“宋城的县令是梅翀。”

    左明非想起来了, 梅翀原为京官,他作为先帝梅妃的弟弟,是个极为左右逢源的主儿,他祖上行商,家中颇有些资产, 朝中权贵几乎都被他奉承过。

    喻勉被先帝召回上京后,与朝中权贵不和,偏偏先帝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纵容着喻勉,梅翀便动了巴结喻勉的心思, 给喻勉送去了无数香车美人,谁知道喻勉并不领情, 梅翀锲而不舍地拍马屁,最后成功地让喻勉把他踢出了上京,来这一方县城为官。

    喻勉道:“梅翀惯会明哲保身,他此举无非是想告诉我们,他谁也不帮。”

    左明非:“也不算太坏,至少他不会与我们为敌。”

    喻勉又往身后看了眼,沉吟:“追兵又多了。”

    左明非思索片刻,而后道:“行之,等会儿到了城门,你带凌隆他们先行离开,我和凌乔他们断后。”

    喻勉不假思索道:“好。”

    “……”左明非微顿,他没想到喻勉会答应的如此干脆,解释已经到了嘴边,又被他哭笑不得地咽了下去,他无奈道:“你不问问我为何这么做?”

    喻勉打量着左明非的侧脸,道:“战场之上你能够毫发无伤,除却你武功高强之外,更有可能是敌人压根就没想伤害你。”

    左明非沉默了,喻勉猜对了。

    “换句话说,为何他们宁愿被你杀死,也不愿伤害你呢,憬琛?”喻勉低沉醇厚的嗓音在左明非耳边低问。

    左明非拽紧了缰绳,他并不担心喻勉会怀疑他,可眼下这种情况,正如喻勉所说,叛军并未伤害他,那在别人眼中,是否会怀疑他与红甲叛军是一伙的?

    “憬琛,你想留下不仅仅是想为我断后。”喻勉直截了当地开口。

    左明非:“我…”他有些心不在焉地拽着缰绳,一个没留神,马儿由于疲累开始躁动起来,左明非适时回神,他正要安抚马儿,不期然的,他握着缰绳的双手被另一双手笼罩住了。

    喻勉握住左明非的双手,也顺势稳住马儿前进的方向,“你还想看看,红甲叛军身后的人,是否有左家参与,对吗?”倒是不必拐弯抹角,在面对其他势力威胁时,左明非是喻勉唯一选择的携手共进之人。

    左明非稍显诧异:“你不怀疑我?”

    喻勉顿了下,左三原来在担心这个?他轻笑一声,玩笑般道:“你若想杀我,定然会亲自动手,犯不着假借他人之手。”

    “行之,我不会。”左明非稍稍侧脸,冷风蹭过他的发梢,发梢又撩过喻勉的下颚,“但你也不要把我想的太过良善。”左明非温和的嗓音中带着善解人意的锋芒:“我已经不是你记忆中的左明非了。”

    喻勉:“你想说什么?”

    “左家,权力,还有你,我都要。”

    喻勉低笑一声,嗓音慵懒得几近纵容:“我瞧你是胆大包天。”

    左明非突然回身,他反手搂住喻勉的脖颈狠狠一吻,随后放开人,“回上京等我罢。”他留下一句话,随后从马背上飞身而下。

    被人偷袭成功,喻勉心中泛起一丝被压一头的不悦,还没等他找回场子,左明非已经下马了,于是喻勉回身对左明非道:“左三,你想要的东西,得有命才能来拿。”

    左明非手持长剑,迎风莞尔:“喻兄放心,我定然亲自去取。”

    随着二人一前一后地分开,跟在二人身后的黑甲暗卫井然有序地分成两支,一支跟随喻勉继续往前,一支也列队在左明非身后,迎对着奔涌而来的红甲叛军。

    只是这战斗越胶着,左明非心中的不安就愈发强烈,他能感觉到红甲叛军对他的避让,特别是陈寻睿。

    左明非暗忖,从先帝那时候起,左家的势力便逐渐倾颓,如今新帝登基,加试恩科,提拔了一批新的年轻官员,引得世家大为不满。

    这种情况下,是否有世家会想追随五王爷东山再起?

    这些世家里面,又是否会有左家?

    左明非心中已有猜测,能为左家赴汤蹈火之人,只有他的大哥左萧穆——左萧穆是个把左家利益凌驾于一切之上的人。

    可是不能。

    不能如此。

    五王爷非为两主,如今大周内忧外患,着实经不起折腾。

    随着一声沉闷的巨响声,打斗逐渐停了下来,左明非眯眼望着不远处关上的城门,心知喻勉暂时已经安全。

    那么,接下来就要解决他的事情了。

    陈寻睿愤恨地一甩长枪,他质问:“左明非,你为何要和喻勉一起狼狈为奸?”

    左明非温文尔雅道:“不然同你们蛇鼠一窝?”

    陈寻睿怒道:“若非我答应了人,定要叫你好看!”

    “是么?”左明非不疾不徐道:“那不知,陈大人答应了什么人呢?”

    陈寻睿犹豫起来,若说对左明非是有意识的避让,那回忆起那个人,陈寻睿便多了几分实打实的忌惮。

    陈寻睿低哼一声,他蓦地开口:“所有人,将左明非给我围起来!”

    方才还急着追捕喻勉的红甲叛军顿时将左明非给包围了起来。

    陈寻睿得意洋洋道:“左大人,我受人之托,既然杀不了喻勉,那就只能先把你拿下了。”

    “我?”左明非飞快反应过来,他再次看向关闭的城门,心中有些后知后觉的恍然,莫非陈寻睿背后之人的目的,就是要将他跟喻勉分开来,好将他抓起来?

    混战之中,左明非身形飘逸地格挡攻击,宛若一幅走势酣畅淋漓的水墨画,极具风骨。

    在暗卫的配合下,左明非闪至陈寻睿跟前,变数太多,左明非也没了耐心细细琢磨,只能除一个是一个。

    白练般的剑刃直逼向陈寻睿的面门,陈寻睿挥枪格挡,虽说躲过了这致命的一击,却被左明非游蛇般的剑刃割破了手臂,陈寻睿霎时惊出一身冷汗。

    这传闻中的君子剑竟隐隐透出几分摄人心魄的寒意。

    “陈大人,我劝你束手就擒。”左明非态度亲和地望着陈寻睿,循循善诱道:“告诉我,你背后之人到底是谁?”

    陈寻睿暗骂一声,这厮姿态坦然自若,仿佛伤人的不是他一样,果然是近墨者黑,左三和喻勉在一起久了,也变得面目可憎起来。

    “憬琛,不得无礼。”年迈沙哑的声音冷不丁地响起。

    伴随着车轮碾压过碎屑的嘎吱声,左明非身形一僵,他极为不可置信地回身,只见左淑宁推着一辆轮椅缓缓而来,轮椅上坐着一个姿态高洁的清癯老者,左明非错愕开口:“祖父?”

    徐州府衙

    杨韬光心有余悸的回到府中,前来迎接他的正是他唯一的儿子杨逊,杨逊看到父亲一脸惊慌,急忙迎上去,询问:“爹,兵符要回来了吗?”

    杨韬光白他一眼:“喻勉就是头猛虎,你能从虎口里抢食吗?”

    杨逊急道:“那没有徐州的兵权,我们这刺史做的也太窝囊了。”

    杨韬光喝了口茶,悠悠道:“你急什么?等陈寻睿将喻勉他们一网打尽,还担心没有兵权吗?”

    杨逊又道:“您方才不还说喻勉是头猛虎,万一陈寻睿斗不过他,可如何是好?”

    杨韬光不紧不慢道:“我是陛下亲封的徐州刺史,就算陈寻睿失败了,喻勉也不能拿我们怎么办。”

    “换句话说,五王爷起事成功自然最好,那我们就是名副其实的皇亲国戚了,万一他起事失败,我们就说…就说我们是被逼的,而且,我们手中无兵权,这足以表明我们的忠心。”

    杨逊恍然大悟道:“噢,所以爹你一开始就没想夺兵权?”

    “儿啊,这就叫坐山观虎斗。”杨韬光摇头晃脑地教育儿子:“也叫作为官之道。”

    “好一个为官之道!”一旁奉茶的小厮骤然出声,吓得杨韬光手一抖,茶水尽数浇在了衣裳上。

    杨逊斥责道:“大胆!何人如此无礼?”

    小厮将帽子一摘,双手抱拳,眯眯眼笑得很是开心:“在下徐州太守洛白溪,见过…杨同僚。”

    “放肆!谁是你同僚?”杨逊抬手就要招呼洛白溪。

    洛白溪含笑不动,忽然,一根木杖直戳杨逊面门而来,杨逊赶紧后退,偏头往一旁看,只见另一个小厮面色冷淡地注视着他们。

    王颂手持木杖的模样像是提着剑一般,他淡淡道:“滚开。”

    杨逊气得不轻:“你!”

    “拂衣剑。”杨韬光认出了王颂手上的招式,不由得正色:“你是左家的什么人?”

    王颂瞥他一眼:“关你什么事?”

    杨逊呸了声:“爹,何必跟他们废…啊!”

    “长辈说话,你小孩儿插什么嘴?”洛白溪一巴掌甩在杨逊肩膀上,实际上,他与杨逊的年纪差不多。

    洛白溪再次看向杨韬光,微笑道:“杨大人,事态紧急,在下便直说了,冒昧问一句,你能否指认你的外孙,也就是五王爷谋逆呐?”

    杨韬光:“……”你多冒昧啊。

    顿了下,杨韬光避重就轻地扯开话题:“不是说,洛大人你为了救出徐州百姓,已然半身不遂了吗?”

    “所谓祸害遗千年。”洛白溪悠然自得地靠在王颂身上,抱着手臂真诚道:“我就是个大祸害,看您怎么选吧,若是您没有选好,我就会成为你们杨家的祸害。”

    第104章 破局

    杨逊见不得父亲被一个跟自己差不多大的年轻人为难, 于是爆喝道:“来人!将这二人给我拿下。”

    望着逐渐包围过来的人,洛白溪不闪不避,他从容不迫地望着杨韬光, 等待杨韬光给出的回答。

    反观王颂, 他倒是没有洛白溪那么的好脾气,原先王颂披着世家公子这层锦衣, 在做任何事情之前, 都是思量再三,现下没了这层束缚, 他倒是随心所欲多了。

    王颂反手甩出手中的木棍, 这木棍仿佛未曾脱鞘的佩剑一般,飞花一般地削落了为首家丁的武器, 王颂虽然一条腿不方便,但他萧萧肃肃地站着, 气势若隐若现地叫人不敢靠近。

    杨韬光目光骤紧,若说方才他只觉得王颂的招式和拂衣剑相似, 那么现下便实打实的确认了——王颂定然和左家的关系匪浅。

    杨韬光再看向洛白溪,这年轻人虽然处于弱势,可他太过于淡定了,难不成是留有后手?

    “慢着。”杨韬光上前一步,他制止住想要继续靠近的家丁, 而后郑重看向洛白溪,温言道:“还请洛大人明示。”

    洛白溪微笑道:“杨大人,虽说您是五王爷名义上的外祖,但说到底毕竟不是亲生的, 像陛下和五王爷这种亲生的兄弟尚且有龃龉,一个和您没多少血缘关系的外孙, 您真的能指望得上的吗?”

    “况且,五王爷才德欠佳,这是人尽皆知的事情,杨大人确定要把杨家的身家性命押在他的身上吗?”洛白溪不疾不徐的语调自然形成了一股威压:“杨大人,左右逢源固然是好,怕就怕你机关算尽,到头来却是得不偿失啊。”

    杨韬光呼吸急促,他忽然眼前发黑,脚下一个踉跄,竟是要摔倒在地,杨逊急忙搀扶住他,“爹!”

    杨韬光用力扶紧杨逊的手臂,强撑着站起来,他语气坚定道:“食君之禄,忠君之事,杨家永远忠于陛下,五王爷若有不臣之心,老朽定当竭尽全力,清君侧,正朝纲。”

    洛白溪和王颂相视一眼,心知后方已稳。

    宋城

    左家老太爷左慜是个奇人,他历经三朝,参与过诸多重大事宜,无论是曾经的乌衣案,还是站在代表皇权的六合司对面,他都能在风口浪尖之上保左家安然无恙,先帝曾经说过,老太爷是朝堂之上为数不多的明白人。

    自从九年前左慜的长子左长瑜被提拔为内阁首辅后,他渐渐退出了朝堂,除却一些重大场合,左慜时常深居宅中,对世事不闻不问。

    此时左慜骤然出现,还看起来无红甲叛军相熟的样子,对上左老太爷平静淡定的目光,左明非难得显示出几分无措,他以为,陈寻睿背后之人应该是左萧穆,可为何…为何会是祖父?

    不待左明非有所反应,不知从何处而来的剑客纷纷将左明非围了起来,他们负剑而立,面色无波地注视着左明非。

    左老太爷神色安然地看向左明非,他的目光滑向左明非淌血的剑尖,而后不赞同地摇了下头,轻声喃喃:“憬琛,该适可而止了。”

    左明非凝眸,他先是看了眼左老太爷,又看向左老太爷身后的左淑宁,而后彬彬有礼地收剑,和声道:“祖父想见我,传信便是,何必这样大动干戈?”

    “你翅膀硬了,一年多未归家,老夫总得出来瞧瞧,看看是什么迷了你的眼睛。”左老太爷意味深长道。

    左明非脸上带着和顺的笑意,“祖父言重了。”

    左老太爷不再给左明非说话的机会,他抬了抬食指,对围着左明非的剑客道:“动手,势必要将三公子给我带回去。”

    以凌乔为首的暗卫警惕地聚拢在左明非身边,左明非竖起长剑,他看起来并不慌张,“凌乔,你们退下,这是我的家事。”

    凌乔皱眉:“公子!”

    左明非声音不大却足够不容置疑:“退下。”

    左家的拂衣剑法讲究飘逸玄妙,仿若扑面而来的漩涡一般,叫人找不到弱点,从而无法招架,从这点来说,拂衣剑法更适合作为防守布局,就如同这十二名剑客一般,他们身形缥缈如风,似乎将左明非困住了。

    左老太爷观摩了片刻,随后对一旁的陈寻睿道:“陈大人,辛苦了。”

    “呵,场面话自是不必再说,还望老太爷记得,今日你欠我一份人情,这人情日后可是要还的。”陈寻睿扬起下巴,他重新登上战马,对坐老太爷道:“在下还要抓捕喻勉,左老,我们有缘再见。”

    左老太爷慢慢道:“说到人情,老夫现在便可以还了。”

    陈寻睿不明所以地回身,思索片刻后,他不屑一顾地问:“左老这是何意?”

    “小陈大人,五王爷非是人心所向,陈家若为一己之私而置天下安宁于不顾,那便是枉为百年积善之家。”左老太爷道:“老夫劝你回头是岸。”

    陈寻睿的脸色黑了下来,“左老,先帝待世家如何,你我不都心知肚明吗?”他冷嗤道:“倘若皇室的屠刀落到左家颈上,你还会坐以待毙?”

    左老太爷沉着道:“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祸福避趋之。”

    陈寻睿眸色黑沉,他握紧长枪,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开,口中不屑道:“虚伪至极。”

    忽地,一支羽箭呼啸着穿透了陈寻睿的肩膀,陈寻睿惨叫一声,从马上跌落下来,他满目愤恨地回身,却找不到一个用弓箭的人。

    “左老!你说过!你说过不杀我的!”陈寻睿惊慌地寻找了半天,仍是一无所获,他看向不远处沉着冷静的左老太爷,有些不安起来。

    左老太爷无悲无喜道:“老夫是答应过你。”

    陈寻睿刚松一口气,就被人猝不及防地捅穿了胸口,他低头错愕地盯着胸口的剑尖。

    左明非利落地拔剑而出,嗓音和煦:“可是我并未答应过你。”

    “你…你…”陈寻睿用尽全力转身,他目眦欲裂地瞪着左明非,想说什么却没说出口,最终倒在地上了无生息。

    左明非面对着剩余的红甲叛军,高声道:“缴械投降者,可留有一命,负隅顽抗者,则就地正法。”

    本就军心不稳的红甲叛军纷纷扔了武器,选择跪地投降。

    收拾完残局,左明非走到左老太爷跟前,对着左老太爷和左淑宁打招呼:“祖父,二姐。”

    左淑宁站在左老太爷身后,置身事外地点了下头。

    左老太爷盯着左明非道:“你离家一载,武功颇有长进,可为何会多了些不属于你的浑厚气息。”

    “……”左明非稍显语塞,那自然是之前喻勉留在他体内的枯木逢春之气,不过后来被他化为己用了。

    “还有你的剑意,杀伐之气渐重,哪还有拂衣剑的真意?”左老太爷的语气中并无责怪之意,像是叙述一件平平无奇的琐事。

    “所谓事了拂衣去,如今事情未了,又如何能够拂衣而去?”左明非唇角噙着淡淡笑意,不卑不亢地面对着左老太爷。

    左老太爷掀起眼皮:“上京中那滩浑水,你确定要蹚?”

    左明非不打反问道:“敢问祖父,因何而来?”

    “来带你远离是非,带左家远离是非。”左老太爷道。

    “祖父深谙中庸之道,是以保全左家数十载,但孙儿想做的,不仅仅是保全左家。”左明非语气淡然:“我也不行中庸之道。”

    左老太爷微微眯起眼睛,语气中有些许失望:“你终归是像了你的父亲。”

    左明非跪了下来,“祖父教养之恩,憬琛永不敢忘。”

    “你意已决?”左老太爷问。

    “我意已决。”左明非回答。

    左老太爷沉吟:“你的剑呢?”

    左明非双手奉剑,不明所以地看向左老太爷。

    左老太爷取下腰间象征着左家家主的玉牌,放在了左明非的手心,左明非略显诧异地眨了下眼睛:“祖父…是何意?”

    “我左家无论是避世还是出世,要的便是齐心协力,无坚不摧,你既已做好了决定,我也不会再拦你。”

    左老太爷握住左明非的掌心:“去吧,去做你想做之事,去平你不平之事,左家永远都会是你的底气。”

    左明非一时动容:“祖父…”

    左老太爷看向方才与左明非过招的剑客,对左明非又道:“这是你大哥精心为你挑选的剑客,你带着上路。”

    左明非看了眼手心的玉牌,将心中的疑虑说出来:“祖父不同我回京?”

    “京中有你大伯,大哥和三叔,有他们帮你就够了,我老了,帮不上你什么忙,就留在这里帮帮淑宁好了,待上京风平浪静之时,我会和淑宁一起回去探望你们。”

    左淑宁微微颔首:“放心,我会照顾好祖父。”

    “憬琛,还有一事。”左老太爷沉吟出声:“关于你和喻勉…”

    左明非心里一咯噔,他无声地张了下嘴巴,就听左老太爷严肃地说:“合作总比相争好,喻勉看似嚣张跋扈,然则心术极正,你们一动一静,正好能形成制衡。”

    “祖父…所言极是。”左明非有些心虚,他正想告诉左老太爷他和喻勉的事情,却被左淑宁用眼神制止了,既然如此,左明非只好作罢。

    事态紧急,左明非带人继续往上京赶去,看着逐渐消失的人马,左老太爷抬头看了眼左淑宁,问:“方才射向陈寻睿的暗箭是你放的?”

    左淑宁语气很淡:“孙女不过是误触到轮椅上的机关罢了。”

    左老太爷轻笑一声,没去追究这话的真假。

    左淑宁瞄了眼左老太爷,继续道:“而且,这不正如祖父所愿吗?”

    左老太爷:“你是会揣摩我的心思,那不如你再猜猜,憬琛和喻勉的关系?”

    左淑宁:“……”

    左老太爷轻嗤:“你们真当我老了?耳聋且眼瞎?”

    第105章 迁都

    喻勉这一路算是腥风血雨, 阻挠他回京的障碍有很多,好在他及时回到雍州,用兵符调动雍州兵力, 将紧追不舍的叛军尽数歼灭。

    “二哥!”

    白檀率军前来接应喻勉, 她打量着伤痕累累的喻勉,目光中不乏担心, 但她仍选择先将重要的事情告之:“京中有变, 除却追杀你的叛军,京中叛军已被悉数剿灭。”

    对于这个结果, 喻勉早有所料, 龙王死了,海里的鱼啊虾的都想翻出些浪花, 但鱼虾终归是鱼虾,掀不起什么大的风浪。

    喻勉牵动缰绳, 思索道:“叛军是你带人围剿的?”

    “事实上,是…弈王殿下。”白檀心事重重道。

    “弈王?”喻勉微微侧首, 他从未听说过这个人物。

    白檀提醒:“九皇子。”

    喻勉不动如山的脸色上出现些许裂痕,他匪夷所思道:“季小九?”他脑海里闪过数月前那张哭的梨花带雨的脸,这着实不能跟王爷挂上勾。

    喻勉问:“他做了什么?”

    “当时五王爷逼宫,宫中禁卫统领是陈家的人,那时候宫中形势不明, 朝中大臣冒死进宫的无一生还,最后是弈王从鬼市带人潜入皇宫,并抢占宫门,我和左萧穆才得以进宫救驾。”

    喻勉心思转动起来, 虽说季随舟与鬼市之主交情不浅,但能在这种节骨眼上请动鬼市之主, 季随舟的能耐不容小觑。

    白檀继续道:“陛下原本还打算饶五王爷一命…”

    “谋反之罪,死不足惜,他是疯了吗?”喻勉没忍住暗骂出声。

    白檀看了喻勉一眼,把话说完:“但是弈王当着陛下的面,手刃了五王爷。”

    喻勉呼吸微凝:“……”

    白檀微叹:“你可能料到了,如今支持弈王为帝的朝臣不在少数,但一些想要稳固朝纲的老臣,认为弈王当着陛下的面屠戮手足,居心叵测。”

    “叵测?”喻勉听不出情绪地轻喃出声:“大敌当前,兄弟阋墙,我看居心叵测的另有其人。”

    不知不觉间,北风裹挟着雪粒落在银甲上,顷刻间便融化了,望着近在咫尺的都城,喻勉心绪不宁,今年的雪来的早了些,他仰脸看向天际,只是片刻功夫,雪粒便衍变成了雪花,乌压压的灰云好似石头般笼罩在整个都城上方。

    白檀伸手接住几片雪花,也奇道:“才十一月初,便落雪了。”

    “我军素来不擅雪中作战。”喻勉冷不丁地说:“今年落雪早,也不知便宜了谁。”

    “确实,北方已经落雪月余了。”白檀心下了然,她追随着喻勉的目光看向北方:“二哥是担心北岳犯境?”

    “自从东夷受挫,北岳十三部便一直没有动静,这不得不防。”喻勉目光沉沉道:“眼下先不急着回都城,去北城门外的七里坡,将大军驻扎在此处。”

    白檀讶然地看了眼喻勉,喻勉抬眼看她:“还有何事?”

    白檀笑了下,只是她这笑容里有几分苦涩:“数月未见,二哥变了很多,若是以往,二哥回上京之后,该是马不停蹄地先回都城的,恍惚间,我还以为看到了我爹。”

    喻勉驱马走在白檀前侧,留下一句:“你也变了。”

    “哦?”

    “变成白檀了。”这语气有些许兄妹间打闹的随和。

    “我本来就是。”白檀眉眼含笑,她歪头看了眼喻勉手中的银枪,称赞:“二哥这杆银枪好生漂亮。”

    “你二嫂送的。”

    “哦。”

    大军尚未行出一里,就被一队人马给截住了,来人是御前近侍:“陛下有令,特诏太尉大人速速进宫,不得耽搁。”

    喻勉和白檀相视一眼,“臣接旨。”他缓缓道。

    随后,喻勉唤道:“吴将军。”

    吴懿驱马上前:“太尉请吩咐。”

    “你领兵五千速往北城门外的七里坡,稍有异动即刻通传。”喻勉的目光放向北方,素来笃定的目光中夹杂着几分担忧。

    “是。”

    等在宫门口的是左萧穆,看到喻勉那瞬间,他本就紧皱的眉头皱得愈发紧了,喻勉与他对视片刻,率先颔首:“左大人,好久不见。”

    左萧穆生硬道:“随我来吧。”

    喻勉在左萧穆的带领下往前行驶,他眯眼思索片刻,开口:“陛下派你来接我,委实有些大材小用。”

    左萧穆心事重重道:“朝中最近不太平。”

    喻勉轻嗤道:“朝中哪天太平过。”

    左萧穆:“……”

    喻勉与左萧穆同行,他偏偏侧首,换了个话题:“左大人,你为何不问我憬琛在何处?”

    左萧穆微顿,投向喻勉的目光中有几分意味深长。

    喻勉勾起唇角:“是了,拦截我们的人中果然有左家的人,只是不知,左家如今是忠于陛下,还是忠于…哪位殿下?”

    左萧穆不屑道:“自然是陛下,少用你那百转千回的心思来揣度我左家行事。”

    喻勉呵了声:“你们左家要如何我并不在乎,我只通传一声,你们若真扣留了憬琛,就趁早给我还回来。”

    左萧穆怒气腾腾地瞪着喻勉:“什么叫还给你?你最好清楚,憬琛姓左!”

    “那又如何。”这语气漫不经心到有些无赖。

    左萧穆恨不得提刀砍了喻勉,下一瞬,喻勉就正色问:“说说吧,陛下召我回来,是为何事?”

    左萧穆冷哼一声,说回正题:“陛下要迁都。”

    “哦。”喻勉眸光微闪,思忖着说:“是想迁往启阳?”

    “没错。”

    喻勉兀自点头,自顾自道:“如此看来,陛下倒还有些远见。”

    左萧穆眉心动了动:“此举不妥。”

    喻勉看向左萧穆,用眼神询问有何不妥。

    左萧穆慷慨激昂道:“其一,自太/祖起,我大周便扎根于上京,贸然迁都,置国本于何地?再者,近年来上京屡次陷入险境,若是迁都,朝廷恐有贪生怕死之嫌,这又置上京百姓于何地?”

    “萧穆兄所言极是。”喻勉老神在在地说,他踏上台阶,一步一步前往御书房内。

    御书房内低语不断,急切的语调中能听出朝臣们内心的焦灼,同意迁都的多为年轻朝臣,然而不同意迁都的朝臣占大多数。

    内侍前来通传:“启禀陛下,太尉大人已至殿外。”

    原本不动如山的延光帝目光一紧,他仪态端正地起身,“快请。”

    御书房内安静下来。

    喻勉进门后,毕恭毕敬地行礼:“臣喻勉参见陛下。”

    赶在喻勉完全跪下之前,延光帝急忙上前握住喻勉的手,“平身,快快平身!”

    “谢陛下。”喻勉却并未起身,他继续道:“陛下屡次陷入险境,臣远在千里之外,未能及时救驾,是臣失职,还请陛下责罚。”

    赶在其他人诘难自己之前,喻勉先把自己的罪责给捋请了。

    几个大臣面面相觑,喻勉何时会反省自己了?

    延光帝感慨道:“爱卿受命于危难之际,前有驱逐东夷,后又收复三州,何错之有?”

    大臣们的脸色更加变幻不定了,延光帝还是储君时,经常不遗余力地排挤喻勉,因此,此时这幅君臣和睦的画面看起来有些戏谑。

    御史大夫孙骁不冷不热地提醒:“陛下,既然太尉大人回来了,不如就请太尉大人说说这迁都事宜。”

    喻勉这个人经常让人捉摸不透,但可以肯定的是,只要崇彧侯的坟墓在上京一日,喻勉就断不会同意迁都。

    喻勉直视过孙骁,面上浮现出几分假笑:“陛下英明,眼下迁都自然是合乎时宜的。”

    闻言,延光帝双目放光,多日来,他终于找到一个肯定他作法的朝中重臣了,“看来英雄所见略同,爱卿的想法与朕不谋而合。”

    其他人则认为,喻勉为了迎合皇帝连脸都不要了。

    孙骁直言道:“陛下,此举有失妥当…”

    “报——”侍卫匆匆进门:“启禀陛下,北门传信,七里坡外发现敌情,北岳步兵在雪势的掩盖下深入我军腹地,距离北门已经不足十里!”

    御书房内顿时炸开了锅,焦急,不安,恐慌笼罩在众人心上。

    喻勉心里一咯噔,他的猜想和担忧成了事实,只是他未曾料到,北岳竟来的这么快。

    迁都这件事被确定下来,并即刻开始。

    宫门外,左萧穆拦住行色匆匆的喻勉,斥责:“若陛下此时逃了,军心必定不稳!你怎能如此撺掇陛下?”

    喻勉不耐烦地推开左萧穆:“左大人,注意你的用词,此为迁都,并非逃逸。”

    “天子守国门是自古以来的规矩!陛下此时迁往启阳,成何体统!”

    喻勉觉得这话可笑得很:“天子守国门?呵,这话放在先帝身上倒还适用,萧穆兄,你扪心自问,当今陛下有这个手腕和魄力吗!”

    左萧穆一时语塞。

    喻勉漫不经心地收回目光:“对于当今陛下而言,活着就已经是大周的福气了。”

    左萧穆咬牙切齿道:“所以你就带着皇室远走高飞,不顾上京百姓的死活?”

    喻勉瞥了左萧穆一眼,沉吟:“上京我会亲自来守。”

    左萧穆愣住了:“那护送陛下南下…”

    “我方才向陛下举荐了你。”喻勉盯着左萧穆说。

    左萧穆皱眉:“我怎么可能…”

    “左萧穆,你真的以为陛下迁都是贪生怕死?”喻勉定定地问。

    左萧穆张了张嘴,他心中有些眉目,却难以说出口。

    喻勉深呼吸一口气,语气缓缓道:“皇权受世家掣肘多年,从乌衣案起,皇室就有意削弱世家,换句话说,上京不是大周的根本,而是世家的根本,你明白吗?”

    所以延光帝迁都的主要目的就是为了彻底摆脱世家的影响和控制。

    左萧穆意会了喻勉的言下之意,他觉得有些无力。

    “若左家还想在朝堂上立足,那你便接了这份差事,当然,若你们想就此退隐,我也会另请高明。”喻勉语气沉稳道。

    片刻后,左萧穆垂在身侧的双拳骤然攥紧,他语气坚定道:“我去。”

    喻勉颔首:“时不我待,左大人早些动身。”他说要就要略过左萧穆离开。

    左萧穆叫住喻勉:“慢着。”

    喻勉侧首:“还有何事?”

    “你为何要帮左家?”左萧穆费解地问。

    喻勉百无聊赖地呼了口气,他兀自朝前走去,留下一句:“因为左三野心勃勃。”

    “……”左萧穆更加茫然了。

    前方喻勉似乎轻笑一声,声音深深浅浅地飘了过来:“我不想他毫无筹码。”

    左家就是左明非最大的筹码。

    第106章 营救

    左明非回京途中带的人不多, 因此挑了条崎岖的近道,此近道通往北城门,但离上京越近, 左明非越觉得不妥, 他觉得周遭雪景似乎生出了无数双冰冷刺骨的眼睛,让人觉得心神不宁。

    “公子, 不对劲。”凌乔佯做寻常般地凑近左明非。

    左明非低声道:“莫要声张。”

    话音刚落, 一支暗箭直冲凌乔喉咙而来,左明非反应极快地挥剑格挡, 暗箭被一分为二落在地上, 上面刻有狼首图腾。

    凌乔惊道:“是北岳人!他们何时离上京这么近的?”

    左明非警惕起来,他一边削落飞来的箭雨, 一边吩咐:“北岳犯境,快回都城通传。”

    “是!”几个暗卫突破防守, 往七里坡的方向跑去。

    与此同时,吴懿已经率领军队驻扎在七里坡上, 他正指挥着士兵们架起锅灶,遥遥看到几个熟悉的身影,于是他乐道:“这不是暗卫兄弟们嘛?这么说来左大人也快到了…乖乖的,后头咋还有白狼呢?没听说过七里坡有这玩意儿啊。”

    吴懿眯了眯眼睛,顿时如临大敌起来:“他娘的!披着狼皮的北岳人, 快!快前去接应!”他说着就跨上战马,和几个前锋一同前去接应。

    “吴将军!前方埋伏大量北岳军队,快去通传——”为首的暗卫刚刚喊完,就被后方的暗箭穿喉而过丢了性命。

    吴懿恨得牙根痒痒:“弟兄们, 给我杀!”

    “杀——”

    漫天雪白之下似乎藏匿了无数北岳步兵,他们身披狼皮软甲, 以弩箭射杀了无数大周士兵。

    “左大人!”吴懿赶到之时,左明非一行人正与北岳士兵打的火热。

    弩箭虽能杀人于无形,但拂衣剑法正是以防守为主,在此之下,暗卫主攻,剑客主防,左明非一行人也不落下风。

    左明非轻巧地躲过一柄长刀,抬头道:“吴将军,可派人回都城通传了?”

    “放心,喻大人派我们驻扎在此处就是怕突生事端。”吴懿大刀挥过,一个北岳士兵顿时没了脑袋。

    望着落在白雪上的蜿蜒血迹,左明非心生一计,他长剑染血挥向空中,血雨洒落在时动时静的北岳士兵身上,这下只要红色有异动,那便是北岳士兵的藏身之处。

    见此,其他剑客纷纷效仿,战局逐渐被扭转。

    “啊~好聪慧的美人啊。”戏谑轻佻的男声突然响起。

    左明非和吴懿寻声望去,不远处不知何时多了一队整齐待发的北岳士兵,为首的男人有着北岳人特有的鬈发,他脸上戴着半张面具,面具下的嘴唇似笑非笑,只见他危险地眯起眼睛:“不过,你很不尊重我们北岳烈士的亡体,我很不开心。”

    左明非一剑挑破面前敌人的喉管,他仍保持着攻击的姿势,脸上得体的笑意有几分冰冷:“阁下不打招呼就深入我大周腹地,我也很不开心。”

    “呦,是个有脾气的美人。”鬈发男人歪了歪头,兴致勃勃道:“哥哥说上京多美人和珠宝,我喜欢。”说着,他拍了拍身旁士兵的肩膀,愉悦道:“活捉他,我要。”

    闻言,左明非脸上全然没了笑意,有的只是被冒犯到的不悦。

    以往在喻勉面前,左明非很少释放自己剑招中的杀意,一来他不想颠覆自己在喻勉心中的形象,二来他作为世人口中的君子久了,也习惯了隐藏自己。

    规矩,束缚,责任…这些无不提醒着左明非要做个端方得体的人,可是,左明非也想酣畅淋漓地在战场上驰骋,也想纵情洒脱地舞动剑尖。

    如今他得到了曾经的可望而不可得,

    既然他得到了曾经的可望而不可得,

    那他是否能再多流露出本性一些?

    左明非手中的剑招愈发凌厉,染血的剑尖在雪中飞舞,似是红梅冷峭,夺人性命于无形,叫人在死前还能欣赏到红梅落雪这桩风雅之事。

    “吴将军,太尉有令,要我们誓死抵抗敌军。”前来回报的士兵的声音有些无力。

    吴懿正在气头上,骂道:“你没吃饭吗你!”

    士兵终于绷不住,他哭丧着脸道:“吴将军,陛下和太尉将要迁都离开上京,我们可要怎么办啊?”

    这小兵看起来不过二十,初次上战场,见到这种情形难免惊惧。

    左明非和吴懿相视一愣,此时迁都?

    朝廷那群人在干什么?!

    左明非思索片刻,他将迁都的事在心中琢磨了一遍,心道确实符合喻勉的作风和如今的情形,便问:“援军呢?可有说援军?”

    “正在马不停蹄地赶来。”小兵语气仍旧低落。

    吴懿松了口气,忍不住破口大骂:“有援军你还哭个屁!”

    小兵擦了擦鼻头:“我娘还在城里…将军,陛下是不是不管上京了?上京是不是真的要失陷了?”

    吴懿呸道:“男子汉大丈夫,别给老子哭哭啼啼的,不管上头如何决定,你给我记住,保家卫国是军人的责任!誓死保卫都城是我们的责任!不仅是为了宫里那群人,更是为了我们的家人!我们的父母!我们的朋友!”

    “好!将军高义。”左明非率先回应,他擦去下巴上的血痕,迎着寒风畅快地笑了,他目光凌厉地投向敌军,嗓音似是天边云月般清冷:“今日,左某在此立誓,拼死捍卫都城,人在城在,城亡人亡!”

    “人在城在!城亡人亡!”

    此起彼伏的声音响彻在整个山谷之中,鲜血喷洒在皑皑白雪之上,这是一场斗志昂扬的血战。

    鬈发男子手中的弯刀利落地削掉一个人的胳膊,他丝毫不顾及耳边人的惨叫声,闪身至左明非跟前,“奇怪,被抛弃的人,还要效忠抛弃你们的人吗?”他一边应付着左明非的攻击,一边不合时宜地问。

    “阁下约摸是不知道何为弃车保帅。”左明非横剑于身前,剑光飞闪,鬈发男人左手的弯刀落了地,他吃痛出声,捂着流血的左手藏进北岳军的防守里。

    左明非坦然自若地注视着那道虚影,脸上多了几分喻勉才会有的漫不经心:“只要能赢到最后,那有何不可呢?”

    “美人,我会好好欣赏你的尸骨的。”看着流血不止的左手,鬈发男人动了怒,他下命令道:“给我杀,一个不留。”

    很快,恍若大雨倾盆般的箭雨接憧而至,两军皆是一愣,直到周军中传来欢呼声:“援军来了!喻大人来了!”

    “喻大人没有离开!”

    “太尉来了!”

    高亢的喊声显示着士兵们的激动,喻勉骑马率领重兵站在距离战场不远的地方,在军队前方,排列有序的弓箭队正有条不紊地放着箭雨,只是这箭雨极为巧妙,除了不落在周军身上之外,凌厉地洒落在每片白茫茫之上,直到这“白茫茫”上洇染出血迹,有人惨叫着起身。

    隐藏在雪原上的北岳兵接二连三地跳起,场面更加混乱了,鬈发男人明显慌了神,他极力镇定下来:“稳住!不要慌…呃啊!”话还没说完,他的左胸被钉入一根长箭,鬈发男人瞪大双眼,直直地倒了下去。

    几个北岳兵飞快地围上鬈发男人,训练有素地拖着人藏了起来。

    喻勉注视着不远处的一幕,慢悠悠地收起弓箭,秦副将在旁微笑:“太尉好箭法。”

    喻勉啧了声:“许久未用,手生得很,失了准头。”

    秦副将摸着下巴推测:“那戴面具的卷毛,太尉可认识?”

    “不认识。”喻勉直接道。

    秦副将再次夸赞:“太尉不愧是太尉,懂得擒贼先擒王的道理。”

    喻勉微微眯眼,摇了下头:“ 他不是首领,北岳这次有备而来,不会派个二傻子来自掘坟墓。”

    “……”秦副将百思不得其解道:“所以,太尉射那卷毛的原因,只是因为看不顺眼?”看来喻勉根本就和离京前一样阴晴不定。

    喻勉颔首:“算是,他目光总粘在左三身上,碍眼得很。”

    “左三…公子?”秦副将愈发迷茫了,怎么还有左三公子的事?他努力瞪大双眼,终于在浴血奋战的身影中找到了一道与众不同的身影。

    乖乖嘞,这样都能看到?

    还没等秦副将琢磨明白,又一轮的箭雨落幕,喻勉率军冲进战场,银枪闪烁,如同梨花飞落,气势磅礴逼人。

    对于喻勉的到来,左明非先是觉得微诧,后又觉得心安,他微诧喻勉为何不随皇帝一同南下,又心安喻勉到底是留下了。

    在援军的配合下,这一战虽然赢了,但他们也死伤惨重。

    喻勉吩咐:“加强戒备,北岳这次有备而来,不会这么轻易被打败。”

    秦副将道:“是。”

    安排好事宜,喻勉找到正在安顿伤兵的左明非,唤道:“憬琛。”

    左明非回首笑了笑:“安排妥当了?”

    “嗯。”喻勉抽空将左明非上下打量一番,目光最终停在他受伤的右臂上,眉头几不可见地皱了皱。

    左明非迎着喻勉不满的眼神,将前段时间喻勉的话原样奉还:“不碍事,我既然敢以身破局,那就做好了受伤的准备。”他声音带着笑意,有几分调侃。

    喻勉啧道:“睚眦必报啊,左三公子。”

    左明非眉眼含笑,一瞬不瞬地盯着喻勉:“怎么?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那以后,州官不放火,百姓也不点灯,可好?”喻勉轻轻拉过左明非,细心地查看着他的伤口。

    左明非轻轻抽了口冷气,喻勉顿住上药的手,力道放的更轻了,“娇气。”喻勉轻声数落。

    “这得分场合。”左明非带笑的语气里有几分认真:“你不在这里时,这疼我忍忍就好,你既然在这里,那我便疼的不行了。”

    “伶牙俐齿。”喻勉抬眸,他看到左明非下颚的血点,伸手便轻轻抹去了,他觉得他得回应一下左三的心情,于是道:“当时看到你出现在这里,我又惊又喜。”

    左明非身子微顿,他望进喻勉的眼睛:“你看到我杀人了?”

    “我看到的还少吗?”喻勉挑起眉梢。

    “…有被吓到吗?”左明非捻动指尖。

    喻勉言简意赅道:“风姿绰约。”

    左明非:“……”

    “怪不得连那卷毛都被勾了魂儿。”这话泛着微微的酸意。

    这卷毛两个字被喻勉一本正经地说出来,左明非先是愣怔,继而反应过来又有些哭笑不得:“他可是想要我的命,这醋你也吃得下?”

    喻勉嗤道:“可笑,我怎么会。”

    正巧,秦副将激动地跑过来,禀报:“太尉!查到了,方才被你射穿肩膀的卷毛是丹利单于的弟弟!”

    喻勉:“……”

    左明非轻声笑了出来,确实没吃醋,不过是射穿了人的肩膀。

    第107章 温存

    城防布置妥当后, 喻勉和左明非回到营地,此时此刻,左明非端坐在案几后面, 喻勉盘腿坐在左明非身边, 为他处理伤口。

    “战事紧急,军医来不及到这里, 我先给你简单包扎一下。”喻勉细心剪开左明非右臂上的衣料, 拿出药粉洒在左明非的伤口上。

    左明非盯着喻勉近在咫尺的脸——这是张冷峻华贵的脸,每当这张脸上浮现出认真的神色时, 通常意味着喻勉正琢磨着什么不可告人的事情, 或者追忆他那遥不可及的少年时光,可是现在, 喻勉目光专注地盯着左明非的手臂,正在为左明非处理伤口。

    左明非控制不住地扬起唇角, 他故意发出抽气的声音,然后注意到喻勉上心地顿下动作, “疼?”喻勉眉头微皱着询问,之后动作更加小心翼翼了。

    “嗯。”左明非轻声应道。

    喻勉心知左明非是故意的,但在意一个人大抵是这样的,明知他在胡闹,却还是不忍苛责, 继而越来越纵容。

    “我轻些。”喻勉说。

    左明非笑了:“你知道我是故意的。”

    “你也知道我为何会配合你。”喻勉抬眼说。

    左明非悠然地撑着下巴,歪头笑看着喻勉:“为何呢?”

    “自然是因为…”喻勉停下手中动作,猝不及防地靠近左明非,直到唇侧停在左明非的耳边。

    往日里摄人的威压此时化作缕缕春风, 携带着三分笑意送入左明非的耳低,“喜欢, 还有在乎。”低声有度的声音娓娓道来。

    左明非的耳朵不知是被热意熏红的,还是被情意羞红的。

    喻勉觉得好笑:“左三,话是你要听的,脸也是你先红…”

    话没说完,左明非往前凑,吻在了喻勉唇边,打断了喻勉调侃人的话,喻勉微微挑眉,到底是给人留了几分面子。

    左明非忽然又问:“陛下迁都,是你提议的?”

    喻勉摇了下头,如常般道:“陛下早有此意,我不过是顺水推舟。”

    左明非似是舒了口气,他点头道:“留得青山在。”

    喻勉觉得新奇,他道:“我以为,你不会同意迁都。”

    “大周的利益,自然要比左家高上许多。”左明非不以为意道。

    喻勉挑眉问:“可是憬琛,迁都后,皇权不再受世家桎梏,你没了左家,凭什么跟我争?”

    左明非不疾不徐道:“你早知凭借世家不会获得圣心,所以也懒得争取琅琊书院的支持,因为你知道,书院之名不会成为你的助力。”

    “自从当年你被喻家除名,名义上你已不算是喻家之人,所以先帝在弥留之际选择重用你,因为你已经没有世家的身份,却仍是世家中人,是迂回朝廷与世家关系的不二人选。”

    喻勉眉梢微挑:“你到现在才想明白?”

    左明非弯了弯眼睛:“我不如你心思澄明,可是行之,当年你被喻家除名时,可曾想过这会成为你日后青云直上的助力?”

    喻勉没有回应,只是盯着左明非的眼睛愈发专注。

    “凡事瞬息万变,不能只看眼前,行之,我们来日方长。”左明非眉眼含笑,温文尔雅之中暗藏锋芒。

    喻勉饶有兴致地重复:“来日方长?”

    “行之,这是挑衅。”左明非凑近到喻勉脸前,观察喻勉的神色:“为何你一点都不生气?”

    喻勉抬手放在左明非后颈,轻轻捏了捏:“因为日子不会太无聊了。”他和左明非在各自的死寂中多年,无论是水花乍起,还是湖面涟漪,这又何尝不是一种相知相许?

    左明非瞬间意会到喻勉的话中深意,他看向营帐外的落雪,开口道:“这雪怕是一时半会儿停不了。”

    “祸不单行。”喻勉的目光深沉地落向窗外,他总觉得还会发生一些不好的事情,忽地起身,黑氅旋起一阵冷风,

    左明非下意识问:“你去哪儿?”

    喻勉解下黑氅,黑氅在空中展开,如同玄色的蝴蝶,轻柔地落在左明非肩背上,与此同时落下的还有喻勉的声音:“你歇息片刻,我去交代一些事情。”

    喻勉刚迈出一步,右手就被人牵住了,喻勉顿住脚步,垂首看向左明非。

    左明非握紧他的手顺势站起,和声道:“我和你一起。”

    喻勉看向左明非眼下的淡青色,意思不言而喻。

    左明非仍旧弯着唇角,故意不解:“嗯?”

    喻勉啧道:“方才同北岳人缠斗那么久,你不累?”

    左明非歪头思索片刻:“是有一些,那你扶着我吧。”

    喻勉回首,似是笑了笑,“好啊。” 他握着左明非左手的手顺势往上,托住了左明非的臂肘。

    从营帐中出来,喻勉先是派人回京通传加派护送延光帝南下的人手,后又去伤兵营查看士兵们的伤势。

    路上,左明非观察到喻勉的神色,喻勉仍是一副无波无澜的模样,他时常用面无表情来掩盖心中的波涛汹涌,此时和往常一样,没人能从喻勉那不动如山的神色中窥探出什么,可左明非却察觉到喻勉心里的沉重,由此可知,情况不如乐观。

    喻勉心里琢磨着事情,身旁人何时不见了都未曾发觉,直到他出声:“依你之见,九殿下是个什么性子的人?”

    未曾有人回应。

    喻勉顿住脚步,发现左明非不见了,他兀自奇怪,又忽地听到不远处的喝彩声,下意识的,喻勉迈开脚步。

    喝彩之地,几个士兵们正在比武来抵御寒冬冷气,左明非赫然在列,他左手持剑,萧萧肃肃地穿梭在士兵们的窄刀之中,兵器交接,发出清脆的铮鸣声。

    “好剑法!”

    “拂衣剑!这是拂衣剑法!”

    “都说拂衣剑法擅守,可左大人的剑意实在是锐不可当啊。”

    望着走来的玄色身影,左明非勾起唇角,他身形飘逸地翻转至喻勉身前,寒光凛凛的剑刃直直地逼近喻勉的脖颈。

    喻勉站定,不闪不避地望着左明非。

    “将军可接招?”左明非嗓音悦耳。

    士兵们:挑衅!

    传闻喻左不合,传闻诚不欺我。

    喻勉:“认输。”

    士兵们瞪大的眼睛又瞪了瞪:认输?这煞神认输了?

    左明非忍笑问:“认输?将军不怕诸位兄弟笑话?”

    “有急事罢了。”喻勉稍待敷衍地说。

    “哦?”

    “我在找我夫人。”喻勉的语气在提到那两个字时突然温柔下来,他煞有其事道:“他调皮的很,这么冷的天也不知道跑哪里去了,左大人可见着了?”

    士兵们:夫人…夫人?!

    第108章 相知相许

    “见着了。”左明非慢吞吞地收剑, 语气从容不迫:“尊夫人…约莫是想逗你开心,”顿了下,左明非的耳朵已经染上绯意, 他一本正经地继续:“特地为将军编了一段舞, 将军可见着了?”

    “哦?歌舞没见着,剑舞…倒是瞧见了。”喻勉眼带笑意地回应。

    左明非:“那你心情有好些吗?”

    喻勉心底熨帖, “嗯。”总归有左三在, 他的心情不会差到哪里去,喻勉伸手握住了左明非的手, 两人不疾不徐地往营帐中走去。

    士兵们:不对劲!有些不对劲。

    究竟是喻大人和左大人不对劲, 还是他们不对劲?

    “在宋城时,我见到了祖父。”左明非主动提起。

    喻勉稍显诧异, 他没想到左老太爷还会参与到这世间纷争当中,深深地看了左明非一眼, 喻勉并未追问,左明非想说的话自然会说。

    左明非继续道:“祖父将左家的家主玉牌给了我, 他让我放手去做。”

    多年来,喻勉虽然对左家多有嫌隙,但他不得不佩服的是,左家始终能做到上下一心,这也是左家能屹立朝堂多年的理由。

    眼下左家虽然看起来像是日薄西山, 但喻勉相信,有左三在,左家东山再起是早晚的事。

    “现下我也想告诉你,在大局未定之前, 我永远是你的后盾。”左明非停下脚步,他转身看向喻勉, 抬手摸上喻勉的眉心,抚平了那微许痕迹:“凡事不要自己扛。”

    额间传来痒意,喻勉下意识闭了下眼睛,他轻笑出声:“我知道。”

    “你不知道。”左明非倾身注视着喻勉的眼睛:“你有心事,却不告诉我,喻兄,你总戏弄我…说我是你的夫人…我、我是愿意的,可我也是男人,是你的知己,你的战友,你的同僚,我们之间的羁绊绝非一种关系那么简单,你我注定要纠缠一辈子,为何你不能多信任我一些?”说到最后,清和悦耳的声音里带着些许委屈。

    “没有不信任你。”喻勉微叹出声:“只是想让你稍作歇息之后再说,左三,我知道你脑袋好使,可脑袋好使也不是这么瞎琢磨的。”

    左明非注视着喻勉:“你心疼我,难道我不心疼你吗?”

    左明非难得这么不依不饶,喻勉觉得有趣,沉重的心绪都轻了不少,他看似纵容却逗人玩一样地说:“嗯,那你想如何呢?”

    左明非:“……”他冥思苦想起来。

    喻勉忍不住笑出声,他欺身靠近左明非,左明非不明所以地抬眼,紧接着,冷肃的气息带着喻勉的味道扑面而来,肩膀被人不轻不重地按住,左明非的双唇便被人夺了去。

    周遭是寒凉的,唯一的暖意就是彼此,这让两人控制不住地更加靠近。

    不知过了多久,两人都喘的有些厉害,左明非忽地想起这是军营,万一被人看到,岂非失礼?但他又想,看到也好,好让别人知道他与喻勉的关系,早做心理准备。

    喻勉惩罚性地轻咬在左明非下唇,气息不稳地数落:“这么不专心?在想谁?”

    左明非蹭着喻勉的鼻尖,轻声道:“我在想,被人看到要如何。”

    喻勉觉得有趣,他问:“要如何?”

    “自然是你快些下聘,好了了这桩婚事。”左明非一本正经地说。

    喻勉畅快地笑出声来,他替左明非拢了拢黑氅的领口,温声道:“左大人待我准备好聘礼罢。”

    左明非奇道:“喻兄可不像是缺钱的人。”

    “那是自然。”喻勉云淡风轻道:“只是数额庞大需要时日整理,这才能妥当交到夫人手中,你说呢?”

    “言之有理。”

    跟喻勉相处久了,左大人愈发觉得这些口舌之争很是没有必要,他从容不迫地望了喻勉一眼,湿润的眼眸显得他十分无害,但左大人心里却想,只要能得到喻勉,这些没羞没臊的话,喻勉喜欢说便说吧,爱说多少都行,顶多…他红几次耳朵罢了。

    喻勉主动解释:“上京确实发生了一些事,方才我正要同你说,你便不见了。”

    “……”左明非一时语塞,瞧瞧,人家是打算说的,谁让你自己跑了。

    喻勉好整以暇地打量着左明非,微叹:“还自己瞎琢磨出那么多无中生有的事情。”

    左明非轻咳一声,转身往前走的同时伸手勾住了喻勉的手指,认真道:“我那…不也是想逗你高兴嘛。”

    “我很高兴。”喻勉反握住左明非的手指。

    两人回营的路上,喻勉将上京发生的事情告诉给左明非,交代完前因后果,喻勉心事重重道:“眼下我倒不担心北岳蛮子,只要我在一天,北岳就别想踏入都城半步,只是…”

    左明非眸光微闪:“你担心弈王?”

    “季小九于你我来说也算是熟络,这孩子总归没坏心。”喻勉耐人寻味道:“但是憬琛,你知道的,王朝兴盛不过百年,大周早在三十年前便摇摇欲坠,是先帝以一己之力挽救大厦之将倾,他是这个王朝的主心骨,大周需要一个杀伐果决的君主,而延光帝太过优柔寡断。”

    左明非含笑道:“想来你原是打算亲自教导储君,为大周培养一位铁血帝王?靠帝王实现自己的政见,这确实是无可挑剔的法子,兄长真是下得好大一盘棋。”

    “你不也是。”喻勉并不意外左明非能猜出他的想法,因为这代表着他们是一样的人,他语气温柔,带着棋逢对手的兴致:“左三,我早说过,你想要什么,我便想要什么。”

    左明非并不否认,他替喻勉说下去:“只是如今变数太多,还未等你将储君培养起来,看起来更适合大周的人便出现了。”

    两人相视一眼,不约而同地想到一个人,正是最近处在风口浪尖的季随舟。

    “你说的没错,只是看起来罢了。”喻勉思索道:“虽然我对先帝的一些做法不能苟同,但不得不承认的是他看人的眼光很准,若是季小九更适合那个位置,先帝怕是早就换了人选,如今我倒是猜不透季小九了,他说过他对皇位无意,可眼下却不得不让人生疑。”

    左明非:“九殿下人呢?”

    “我不放心他同陛下一同南下,便让陛下下旨,让他三日后再动身。”喻勉如实道。

    左明非点头:“眼下只能如此。”随后,他轻叹道:“但愿是我们多想,九殿下并无其他意图。”

    正在此时,凌隆快速从帐外进门,行色匆匆道:“主子!陛下来了!”

    喻勉和左明非俱是一怔,喻勉下意识道:“陛下不是已经启程一天了吗?”

    凌隆为难地摇了下头,之后皱眉道:“听侍卫的意思是…陛下好像要御驾亲征。”

    喻勉额角抽动,被气笑了:“他还有这魄力?”

    “行之慎言。”左明非打断喻勉不合时宜的话语,正色道:“无论如何,先出去看看。”

    两人一同出门,营帐外的将士们兴致勃勃,御驾亲征这个消息很是振奋人心,营中士气空前高涨。

    很有勇气。

    但有失妥当。

    喻勉觉得延光帝荒谬极了,当初想要迫不及待南下的人是他,现下要御驾亲征找死的人又是他。

    更令人匪夷所思的是,銮驾旁的侍卫只有寥寥几个,这未免太不把自身安危当回事,喻勉的眉心动了动,他俯身行礼,沉声道:“微臣见过陛下。”

    “爱卿…平身。”延光帝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沉闷。

    帷幕被人撩起,喻勉俯身看着地面,感觉到有人缓缓下车,他抬头想要询问陛下这是何意,“陛下…”语顿,喻勉看着下车的人,有片刻失言,“是你。”喻勉直起身子,目光定格在季随舟身上。

    季随姿态淡漠地盯着喻勉,他唇角微微扬起,笑意不达眼底:“喻大人,见到本王便起身,怎么?本王受不得你这一礼吗?”

    第109章 手足

    喻勉打量着季随舟, 漫不经心的口吻中夹杂几分深沉:“我这一礼是行给陛下的,王爷担得起吗?”

    “……”季随舟目光紧了紧,面上的嘲讽一闪而过, 并不走心的地称赞:“大人还真是大周的忠臣良将。”

    几个月前在他面前哭成狗的可怜少年, 现在变成这么一副不阴不阳的倒霉样子,喻勉的眸光变换不定起来, “……”

    “微臣左明非, 参见陛下。”左明非适时上前,对着銮驾行礼。

    季随舟微微挑眉, 似乎对左明非出现在这里有些出乎意料。

    銮驾之中, 延光帝似是闷咳了一声,而后道:“左爱卿也在啊, 不必多礼,请起吧。”

    这声音有些有气无力, 倒不是说是虚弱,而是情绪上的, 左明非留意着延光帝语气中的微弱变化,同时朝季随舟行礼:“见过王爷。”

    季随舟后知后觉地应了声,随后缓缓道:“先生身体可大好了?”他唤的还是旧称。

    左明非抬眸看向季随舟,笑了笑:“多谢殿下惦记,臣的身体已经大好。”末了, 他关切询问:“殿下可好?”

    季随舟嗤笑一声,而后索然无味道:“我好不好,与先生何干?”

    喻勉眉心微动,打断了两人的叙旧, 对着銮驾道:“外面天寒地冻,陛下不如帐内一叙?”

    不待延光帝开口, 季随舟便冷冷清清道:“眼下人多眼杂,劳烦喻大人让诸位将士退下。”

    这话太不好听,在场之人皆是大周将士,季随舟此意全然是毫无信任可言。

    喻勉不动声色地抬了下手,围在周遭的将士们便井然有序地退下了。

    待此处只剩下他们三人和銮驾,喻勉道:“陛下,请吧。”

    銮驾之内毫无动静。

    喻勉和左明非对视一眼,两人越来越觉得不对劲,喻勉皱眉看向季随舟,却看到季随舟满眼戏谑地盯着自己。

    “你对陛下做了什么?”喻勉猛然上前,厉声质问季随舟。

    季随舟不闪不避,甚至好整以暇地挑了挑眉梢。

    这小子!

    喻勉被气笑出声,大敌当前,军营是这小子玩闹的场合吗!

    喻勉攥紧拳头,关节发出咯咯声响,赶在喻勉动手之前,左明非抬手覆盖在喻勉手背上,温热的掌心稍稍安抚了喻勉内心的郁燥。

    与此同时,延光帝的声音从銮驾中传出:“喻卿,不可。”虽然人在銮驾中,但延光帝似乎料到了喻勉会动手。

    顿了顿,延光帝继续道:“随舟,上来扶朕。”

    季随舟懒洋洋地应道:“臣弟遵旨。”

    说完,季随舟撩开衣袍,再次登上銮驾。

    喻勉像是看到什么闹心东西一样地嗤了声,而后对左明非道:“你待如何?”

    左明非思索道:“陛下待王爷亲厚,这是一贯的事情,可是,也没有这般纵着的。”

    “你管着叫纵着?”喻勉冷嗤一声:“我看分明是受了胁迫。”

    “行之,御前要慎言。”左明非微微歪头,拉住了喻勉的手。

    喻大人就不爱被人管着。

    “…知道了。”喻勉轻飘飘地应道,随后,他低头看向被左明非牵着的手,悠悠反问:“那御前就能牵手了?”

    左明非微叹:“行之。”

    喻勉低声笑了下,也算是苦中作乐。

    銮驾的车帘被掀起,先是月白色的轻袍一闪而过,季随舟施施然下车,随后,在延光帝出来之际,他抬起手臂,延光帝缓缓下车。

    “左爱卿,许久未见了。”延光帝颇为感慨地看向左明非。

    左明非微微施礼:“臣身体抱恙许久,多谢陛下记挂。”

    喻勉用身体隔开季随舟与延光帝,主动道:“臣有事请教王爷,王爷可否过来与臣一叙?”

    季随舟心知喻勉这是在故意分开他与延光帝,闻言,他不疾不徐地唤道:“来人。”

    几个小太监慌不迭地从銮驾末端跑来,喻勉这才留意到他们,看来季随舟并不放心让延光帝同左明非单独呆在一起,而这些小太监也绝非手无缚鸡之力之辈,季随舟…哦不,是弈王,他到底想做什么。

    “本王同太尉有事相谈,你们要伺候好陛下,陛下若有差池,本王唯你们是问。”季随舟这才看向延光帝,看似温良地俯身行礼:“皇兄,臣弟先行告退了。”

    “随舟。”延光帝嗓音微沉。

    季随舟歪头询问,看起来乖巧无害。

    延光帝盯了季随舟片刻,而后道:“眼下正值家国存亡之际,你,不可胡来。”

    “是啊,家国正值存亡之际,皇兄可要好好鼓舞士气,莫要丢了我皇室颜面。”季随舟稍带讽刺地说。

    这无疑是在暗讽延光帝南下迁都一事。

    “……”延光帝看向季随舟的目光很是复杂。

    左明非将二人的举动全看在眼里,却未说什么。

    季随舟走向喻勉,扬了扬下巴:“走吧,喻大人。”

    喻勉在前,季随舟在后,两人不知不觉地走到了马厩旁,“喻大人有何事请教本王?”季随舟敷衍问。

    喻勉回神,审视的目光落在季随舟脸上:“陛下不是启程南下了吗?为何会突然出现在这里?”

    “呵,一国之主宛若丧家之犬南下奔逃,喻大人觉得这幅样子很好看?”季随舟嘲讽道:“谁知道呢,或许是皇兄良心发现了也说不定。”

    “季尧,你到底想做什么?”喻勉沉声问。

    季随舟陡然发怒:“从始至终,都不是我要做什么!而是你们以为我要做什么!”

    喻勉巍然不动地注视着季随舟,他能理解季随舟的委屈愤恨,也难怪,人家原本想闲云野鹤自在一生,却因为皇族身份受到桎梏,世事大抵难究因果,毕竟喻勉自己也是怀疑季随舟的众人之一。

    季随舟盯着喻勉,一字一句道:“我从无二心!是你们猜忌我,怀疑我,利用我!既然如此,我倒不如…随了你们的愿。”

    他唇边漾上一抹扭曲的笑意,随后那双柳叶眼宛若刀锋般地看向喻勉:“毕竟,当初在军营,是你告诉我的,只有将权势握在手中,才能极尽人事。”

    喻勉回忆起这句话,眉头不由得皱了皱,他当初说这句话,本意是哄骗季随舟回京,却未曾料到此时今日,季随舟会拿这句话来噎他。

    喻勉骤然抬起手臂,臂肘狠狠地落在季随舟胸膛,季随舟闷哼出声,后背装在马厩的栅栏上,他吐出一口浊气,却是笑了起来:“哈哈哈哈哈哈,你敢杀我吗?你若此时杀了我,皇兄定会将你就地正法,你不知道吗?他正缺个由头杀你呢,帝王之心呐喻大人,皇兄有多依仗你,就有多想杀你!”

    喻勉按住季随舟的肩膀,呼吸微沉:“你是如何控制陛下的?下毒?威胁?还是逼迫?”

    “控制?”季随舟对肩头传来的骨裂疼痛不屑一顾,他嗤道:“我何德何能呢?喻大人不会真的以为皇兄软弱可欺吧?他可是父皇钦点的太子,大周的帝王,不过…”

    话音陡转,他愉悦道:“看到这样的人无奈、难过、失落,继而不得不妥协,也是一桩乐事。”

    “季尧,你是活够了?”喻勉眯起双眼,语气危险起来。

    延光帝是大周的君主,岂能容忍他人羞辱?

    看到喻勉动怒,季随舟更加兴奋了,他那张素来淡漠出尘的脸上染上快意,于是他更加放肆地闷笑出声:“你不是想知道我如何控制的季靖程吗?”

    竟敢直呼帝王名讳!

    季随舟抬起那只没被桎梏的手,他正百无聊赖地转着一副镣铐:“这玩意儿虽然轻便,却难解得很,我将他铐在銮驾上,顾及到颜面,皇兄自然不会声张。”

    喻勉夺过那副镣铐,“你就不怕陛下真砍了你?”

    “是人都有弱点,皇帝也是如此。”季随舟哼道:“皇兄连一个谋反的兄弟都不敢杀,更何况是我?满腹心机和优柔寡断从不冲突,顾念亲情和利用亲情也不相悖,你说呢,大人?”

    喻勉缓缓松开季随舟,淡淡道:“你知道你现在像什么吗?”

    “呵。”季随舟不屑一顾。

    “你就像一个受了委屈却无处发泄,继而要让所有人都陪你不痛快的可怜虫。”

    季随舟勃然大怒,他愤恨回身:“放肆!你…呃!嗯?”右手一紧,季随舟低头去看,只见喻勉不知何时用那副镣铐将他锁在了马厩旁的栅栏上。

    喻勉不给季随舟反应的机会,他直接拎着季随舟的腰带,将人转了一圈,摸出镣铐的钥匙,随后往远处一扔,钥匙便消失在了雪地中。

    季随舟呆住了。

    喻勉自顾自离开,留下一句:“殿下在此好好反省罢,有马儿作伴,也不算孤寂。”

    马儿应景地打了个响鼻。

    寒风凛凛,季随舟回过神来,他使劲挣扎着右手的镣铐,镣铐却纹丝不动。

    “喻勉!”身后传来季随舟的无能狂怒。

    营帐之内,四个小太监立在延光帝身边,左明非陪坐在延光帝身边,君臣二人气氛和谐地说着什么。

    不知过了多久,四个小太监应声倒地,只见他们的后脖颈处皆有一根银针。

    左明非起身道:“陛下,臣立刻派人护送你南下。”

    延光帝却摆了下手,略显疲惫道:“左卿不必操劳了,朕意已决,誓与将士们共存亡。”

    左明非劝解道:“陛下,留得青山在,上京有臣和喻大人守着,待驱除北岳出境,臣和喻大人定会恭迎陛下回京。”

    “爱卿报国之心,朕都晓得,但朕不能走。”延光帝语气坚定道,话应刚落,他就忍不住咳了起来。

    左明非适时起身,递上茶杯:“陛下要当心龙体。”

    延光帝又撕心裂肺地咳了几声,他扶着桌角,接过左明非递过来的茶杯喝了几口,随后嗓音沙哑道:“…事已至此,朕若离开,恐会伤了将士们的心,说到留得青山在…朕已派遣既明和萧穆护送太子南下,若朕出了意外,好歹还有太子在…”

    左明非安慰道:“太子年幼,陛下还是要保重龙体。”

    延光帝脸色苍白地笑了下,“爱卿说的是,朕身为天子,不该说这些丧气话。”

    左明非迟疑片刻,还是询问:“陛下与弈王,究竟是怎么回事?”

    延光帝闭了闭眼睛,即便是坐着,这个本应高高在上的帝王却显出几分如履薄冰的疲态:“随舟…随舟他心里苦。”

    左明非安静地听着。

    “憬琛,若是有天你发现,你最敬仰的亲人朋友为了家国大义而选择去牺牲你,甚至是你的朋友,你的信念,你会如何?”延光帝惆怅地问。

    “臣义无反顾。”左明非回应:“但我会委屈。”

    “臣”是作为大周之臣,为国家鞠躬尽瘁,责无旁贷;“我”是作为一个人,无论是为了什么,被抛弃总归是委屈的。

    “是啊,他委屈。”延光帝语气不忍:“父皇在时,谁都知道随舟是他最宠爱的皇子,可也是父皇,多次陷随舟于不义之地,只因为随舟的利益在帝王的眼中最为微不足道,所以即便父皇宠他护他,却不在乎他的想法,最终导致他众叛亲离,落下一身骂名。”

    “他恨我们是应该的。”延光帝兀自点头,而后道:“随舟是朕的弟弟,所以无论他做什么,朕都不会伤害他。”

    喻勉掀开帐幕走进来,没有情绪地问:“哪怕弈王想要的是这个江山?”

    延光帝看到喻勉走来,唤了声:“喻卿。”

    “臣见过陛下。”喻勉行礼。

    延光帝往他身后看,略显着急地问:“随舟呢?”

    “弈王少年心思,瞧见马儿心生欢喜,正在同马儿玩耍。”喻勉脸不红心不跳地说。

    延光帝语塞,他对此存疑。

    喻勉又行了一礼:“陛下还未回答臣的问题。”

    延光帝思索片刻,好脾气地说:“随舟不会如此没有分寸。”

    “……”喻勉对这俩兄弟算是无话可说,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他能说什么?

    喻勉沉吟:“陛下有分寸便好。”

    延光帝立刻坚定道:“喻卿放心,此番前来,朕定会同诸位将士共存亡,护我大周河山!”

    “……”喻勉的脸色很是精彩。

    得,不仅没分寸,还心里没点数,就这咳得死去活来的身体,能上战场吗。

    第110章 煞神

    “启禀陛下, 北岳遣使来见。”秦副将前来通传。

    延光帝思索道:“哦?北岳此时派遣使者,是为何意?”

    喻勉问:“来人是谁?”

    秦副将看了眼左明非,又看了眼喻勉, 有些不自在地回答:“是克烈部丹利单于呼衍庆的弟弟, 翰隅王呼衍忽。”

    左明非脸色凝重:“北岳分为十三部,除却图戎部, 对边境威胁最大的就是克烈部, 自从丹利单于和他弟弟翰隅王统一了克烈部,克烈部便隐隐有了代替图戎部成为北岳十三部首领的势头, 翰隅王…此番来见, 想必是有求于人。”

    喻勉虽然对北岳的形势有些了解,但他忽地想起丹利单于还有他弟弟这两个人…近来似乎被谁提起过。

    喻勉看秦副将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问:“你知道这个翰隅王?”

    “…大人,翰隅王就是那日被你射穿肩膀的卷毛。”秦副将忍不住提醒。

    喻勉听不出情绪地冷嗤一声, 原来是那个轻薄之徒。

    延光帝斟酌道:“既然这样,来者是客, 请进来吧。”

    左明非提醒:“即便要见,陛下也不易暴露身份。”

    呼衍忽只带了一个中年随从,他架势十足地走进主帅营帐,一只胳膊还吊在胸前,看到端坐于主座上的喻勉, 他微微一怔,肩膀又若有若无地疼了起来。

    喻勉目光沉沉地落在呼衍忽身上,呼衍忽有瞬间呼吸困难,他早听丹利单于提起过喻勉, 一个颇具传奇色彩的人物——一个曾被踩进烂泥里的人,如今却是大周最有权势的人。

    呵, 那又如何,大周都快亡了,呼衍忽心中不屑,谁还不是个肉体凡胎,哥哥太抬举喻勉了。

    呼衍忽对上喻勉的目光,直接道:“我要求见的是你们大周的皇帝。”

    喻勉不冷不热道:“且不说陛下尚在都城不能见你,即便陛下在此,你又是个什么东西。”

    “我诚意来此!你什么态度?”呼衍忽的脾气算不得好。

    “阁下莫慌,口舌之争于谁都无利,阁下不妨先说明来意。”左明非适时开口,打断了两人的剑拔弩张。

    呼衍忽看向左明非,眸光饶有兴致地亮了亮:“还是美人识大体,不过我此番来此,为的就是见你们大周皇帝,如若见不到,那便无话可说。”

    喻勉:“看来你还不清楚这是谁的地盘。”

    “中原有句话叫做两军交战,不斩来使,大周是礼仪之邦,不会连这句话都不知道吧。”呼衍忽扬起下巴,神情倨傲:“而且我哥哥已经带人埋伏在四周,若是我出事,他会立刻带人攻占上京城。”

    “狂妄。”喻勉嫌他聒噪:“来人,拉下去。”

    呼衍忽眯了眯眼睛,沉声道:“喻勉!你听不懂人话吗?我要见你们皇帝!”

    “愣着干什么!抓起来!”喻勉道。

    这下子,连左明非都懒得为呼衍忽找补了,他倒了杯茶,递到喻勉手边,心平气和道:“消消气,不必为这种人动怒。”

    呼衍忽和他的随从被士兵们牢牢地按在地上。

    喻勉一步一步地走近,眼神中满是威压:“我再问你一遍,你所来为何?若你还是不说,我便踏碎你的肩膀。”

    呼衍忽丝毫不怀疑喻勉会真的这么做,他咬紧牙关道:“士可杀不可辱!喻勉,看来我哥哥说的对,你掌管大周兵权,又如此嚣张跋扈,果真有反心!”

    “住口。”左明非蹙眉,嗓音冷淡地问:“是谁教你说的这些话?”

    呼衍忽心里一咯噔,他不明白左明非为何会知道这些话是有人教他说的。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呼衍忽癫狂地笑了起来,他亢奋地盯着喻勉,又挑衅地看向左明非:“被我说中了吗?怪不得你们不让我见大周皇帝!你们根本就是想取而代之!”

    左明非蓦地一笑:“阁下可知我大周的刑部是什么地方?”

    呼衍忽的笑容僵在脸上,他自然知道刑部是什么地方。

    入耳的温润嗓音十分悦耳,却带着让人不寒而栗的冷意:“对待不听话的犯人,他们会用上剥皮,腰斩,车裂,刺刑,对了,阁下可知道何为凌迟处死?就像你们草原上的烤全羊一般,将发肤一片一片地割下来,曾有人在这种刑罚下挨了三千六百六十二刀,你觉得你能挨过几刀?”

    呼衍忽呼吸一滞,他望着左明非那张风华绝代的脸,故作镇定地说:“美人何必吓我?”

    “在下曾为刑部侍郎,从不恐吓人。”左明非语气淡淡。

    呼衍忽:“……”

    喻勉嗤道:“何必同他废话,既然活着不愿说,那便死后去给阎王说吧。”

    呼衍忽咬牙切齿道:“你敢!我哥哥会踏破上京的,喻勉!你大胆!”

    “你可知呼延庆为何会派你过来?”喻勉给人最后一击:“他根本就没想让你回去,你以为的哥哥,有把你当弟弟吗?”

    呼衍忽宛若一头发怒的狮子,他脸红脖子粗地挣扎:“你休要离间我们兄弟二人,我们是亲兄弟!”

    喻勉:“拖下去。”

    “且慢!”

    这两个字一出来,喻勉便知道要坏事,这下子,冷静如左明非也忍不住额角抽动。

    延光帝从屏风后面走出来,他注视着呼衍忽,平静地问:“你要同朕说什么?”

    “大周…皇帝?”呼衍忽还未从激烈的情绪中回神。

    喻勉啧了声,不顾延光帝在场地吩咐:“来人,将他拖下去,杀了。”

    “喻卿,如何处置他,朕说了才算。”延光帝审视的目光落在喻勉身上。

    喻勉呼吸微沉:“陛下若是身份暴露,会引来刺客追杀。”

    延光帝不容反驳道:“朕心里有数。”

    左明非心知方才呼衍忽诬陷喻勉的话被延光帝听了去,惹得帝王生疑…他拉了喻勉一下,“行之,陛下自有定夺。”

    喻勉攥紧拳头,“……”和左明非一同退到一旁。

    呼衍忽从地上挣扎着起身,他往地上啐了口血沫,抬头问:“陛下既然在此,那方才为何躲着不见我?”他嘲讽地笑出声:“莫非是我克烈部风头太盛,惊着陛下了?”

    延光帝脸上不见一丝波澜,甚至算得上好脾气:“阁下突然来此,朕总得判断一下阁下是否有歹意。”

    “那陛下可判断出来了?”呼衍忽盘腿坐着。

    “约摸能。”延光帝颔首道:“朕已在此,阁下要说什么便说吧。”

    呼衍忽用力甩开身上的桎梏,十分不满地站起身,冷哼道:“合作。”

    延光帝重复:“合作?”

    呼衍忽道:“陛下助我克烈部一统北岳十三部,我克烈部愿同大周结为秦晋之好。”

    喻勉和左明非对视一眼,心想还以为北岳内部有多团结一心,原来也是想黑吃黑啊。

    延光帝轻轻笑了声:“可这于我大周有何益处?”

    “我北岳十万铁骑已至大周内部,若陛下不答应,就莫怪我克烈部翻脸无情。”呼衍忽正色道:“陛下,识时务者为俊杰,眼下大周不足以与北岳对抗,除却藏匿在大周境内的铁骑,我们还有十万人不日则到达边境。”

    延光帝看起来有些为难,随后缓缓道:“可惜我皇室适龄子弟多有正妻,不能迎娶贵部女子。”

    “陛下多虑了。”呼衍忽拍了拍身上的灰尘,理所应当道:“自然是大周女子嫁到我们克烈部。”

    喻勉脸色愈发阴沉,这巴掌都快扇到脸上了,皇帝陛下还是无动于衷,他甚至还耐心地解释:“可我皇室女子也多出嫁。”

    呼衍忽摊了摊手:“皇子也可啊,我克烈部民风开放,重要的是联姻…哦对了,听闻贵国九殿下姿容绝世,我哥哥帐内刚好缺一貌美娈童,陛下意下如何?”

    听到这里,喻勉冷笑出声,低嗤:“荒唐。”

    比起其他人的义愤填膺,延光帝看起来淡定多了,他仅仅道:“于礼不合。”

    “皇帝陛下是要拒绝我们克烈部的好意了?”呼衍忽姿态倨傲地说。

    “贵部的好意,我们怕是承受不起。”延光帝婉拒了。

    呼衍忽轻嗤:“看来传闻是真的,大周能臣多而皇帝弱,分崩离析不过是早晚的事!亡国就在这几年间。”

    喻勉嫌恶地看了眼呼衍忽,对延光帝道:“陛下,此人不断口出狂言,动摇军心,不如就地正法?”

    对于喻勉的提议,延光帝沉默了,或者说,延光帝故意忽视了。

    呼衍忽笑了起来,“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你们给我听好了,我的哥哥丹利单于就在外面,你们若敢杀我,他绝不会放过你们!识相点的,就好好考虑我的提议,兴许大周还能再苟延残喘几年。”

    “罢了,放他走吧。”延光帝最终道。

    这下左明非也站不住了,他直接道:“陛下,此人不除,必有后患。”呼衍忽和呼延庆擅长双人作战,若是以后战场上遇到,那将是难缠的对手,绝对不能让他们有机会汇合。

    “左卿,你所言有理,可两军交战,不斩来使,这是不成文的规定。”延光帝依旧不打算改变自己的想法。

    呼衍忽得意洋洋地打量着这几个君臣,看来那个人说的对,只要能见到大周皇帝,任凭他再无礼,大周皇帝这个极为注重名声的人,也不会拿他怎么样,拖延了这么久,想来他带来的奸细已经顺利地混入到大周军队里了,一切都在计划之中。

    营帐帘子被撩起,随着阵阵寒气进来的是面无表情的季随舟。

    呼衍忽转身离开的时候刚好看到季随舟,他轻佻地吹了声口哨:“大周还真是多美人呢。”

    季随舟稍稍侧脸,毫无温度地看向呼衍忽。

    呼衍忽迈动脚步,他对随从趾高气扬道:“呵,男人长得比女人还美,这还算是男人吗?男人不算男人,君主不像君主,国家不像国家,怪不得大周要完。”

    只听利刃发出一声铮鸣,季随舟手起刀落,飞扬的血花落在他的脸上,蜿蜒出一条狰狞的痕迹。

    呼衍忽被利刃割破了喉管,那几乎在一瞬间。

    喻勉和左明非距离呼衍忽很近,在听到利刃出鞘的那一刻,喻勉似乎早有预料地抬起手臂,宽大的玄色衣袖挡住了他和左明非的脸,飞溅而出的血花落在喻勉的衣袖上,没有染脏左明非分毫。

    呼衍忽捂着脖颈处的伤口瘫倒在地,如同濒死的鱼一般挣扎嘶鸣,可惜发不出任何声音,在场之人都被这动静怔住了。

    呼衍忽不甘心地瞪着姿态淡漠的季随舟,他垂死挣扎,几乎要将眼珠瞪出来。

    季随舟的脸上毫无表情,他置身事外地盯着地上挣扎不断的人,直到人断了气息,他才重新看向延光帝,唇角缓缓扬起,映衬着他脸上的鲜红血迹,像是一朵招摇绮丽的罂粟。

    喻勉微微挑眉,牵着左明非不动声色地退到一旁。

    皇帝不让杀的人,王爷给杀了。

    呵。

    越来越乱。

    也越来越好看。

    延光帝神色凝重起来,他重重叹了口气:“随舟,你…”

    “什么东西,也敢对我指手画脚。”季随舟忽略过延光帝无奈的数落,踢了踢一旁被吓得瑟缩不止的随从,俯身道:“回去告诉你主子,尽管来战,我大周必会奉陪到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