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打晕带走送警局。”
有这么几秒钟, 庄园寂静的只剩下了入侵者的磨牙声。
即使大半夜的庄园能见度奇低,两抹气疯了的红晕还是从他满是灰尘的两颊里透了出来。
估计再过一会儿,这颗头就能进化成颗红鸡蛋。
洛温不动声色的退后了一步。
这人身上的劣质葡萄酒味道扩散的极为霸道, 再加上他正不断升高的体温……
简直是生化武器。
入侵者将她的动作尽收眼底, 虚弱道:“……我真是院长,布兰迪,你不认识我?”
“嗯?”
“我们参加过同一场晚宴——”他伸手道。
洛温转头看向布兰迪。
布兰迪思考几秒,最终面无表情地点点头:“原来是伊普洛斯先生。不知道您来,有失远迎。”
伊普洛斯哼哼两声:“你看吧!”
洛温抬了下眼皮:“啧。”
布兰迪做了个“请”的手势,声音凉丝丝的:“您看您是自行离开呢,还是我送您出去?”
伊普洛斯:“……”
洛温皱眉:“这样不好。”
伊普洛斯连忙点头:“还是格林小姐知道如何招待客人……”
好歹他也是个院长。
洛温旁若无人道:“稳住他, 送去警局。半夜携带刀具私闯庄园, 不知道能关几天。”
伊普洛斯:“……”
布兰迪低声道:“好,我现在去开车。”
伊普洛斯深吸口气。
他估摸着两人这一唱一和的只是在威胁,抖了抖腿,决心好好说话。
毕竟是有和疯子对峙的经验,伊普洛斯这会儿竟神奇地冷静下来, 朝两人心平气和地鞠了个躬。
“尊敬的格林小姐,其实我来这里呢,是想和您有好的协商一下,关于西里尔小姐职业去向的问题……”伊普洛斯说。
“……”半夜拿着刀商量?
“这位西里尔小姐是……?”洛温挑挑眉, 要笑不笑道。
伊普洛斯太阳穴“突突”两声::“就是那位副业为占卜师的医生。她昨晚突然递交给我辞呈……”
洛温“哦”了声,心说这位确实雷厉风行。
说当夜辞职, 根本等不到第二天白天。
伊普洛斯咬牙:“我随口问了一天, 才知道是你塞了不少钱……”
随口?
洛温瞥了眼伊普洛斯, 心说大概“死缠烂打”这个词更合适些。
“那你再多涨点工资,让她回去不就得了?”
洛温兴致缺缺地瞥了眼伊普洛斯, 自己员工跑了,来新任雇主这里搞刺杀……这种思考模式,怪不得即使是院长,也只能看大门。
伊普洛斯哽住,脚踌躇地蹭了两下地,吞吐道:“这个嘛……”
“……”洛温转头,“布兰迪,打晕带走送警局。”
如此黑心,令人难以置信。
布兰迪点头:“好。”
伊普洛斯:“……等等!”
一秒后,他惊恐地发现,这句话在这位冷脸管家耳里,还不如声屁。
伊普洛斯当机立断,捂着肚子撒腿就跑。
他边跑,口中还不忘哑声大喊:“洛温·格林!你就不想知道……”
“咣当”一声,一把破风而来的铲子砸在了伊普洛斯腿上,他当时便双膝一软,跪倒在了地上。
伊普洛斯人还没反应过来,双手便被反剪到身后,绕了两圈绳子上去。
伊普洛斯:“……???”
谁家好人随身携带麻绳?
布兰迪拖着还处于惊愕状态的伊普洛斯,提着衣领将人带回到了土坑旁。
洛温这会儿也正好走到土坑,她蹲下身,饶有兴致道:“我就不想知道什么?”
伊普洛斯吞了口口水,镇定道:“你的管家带麻绳出门,你就不担心?”
洛温看了眼布兰迪。
她站起身,拍拍身上沾的土,“这会儿还卖关子,埋了吧。”
布兰迪“嗯”了声,当场拿起铲子就往伊普洛斯身上撒土。
伊普洛斯:“???”
这坑难道是为他准备的?
被土糊了一脸后,伊普洛斯终于屈服道:“我说。”
洛温兴致不高:“嗯。”
她对眼前人的能知道什么秘辛不报期待,毕竟眼看着她和布兰迪都在合伙在半夜挖埋人的坑了,还当面离间……
伊普洛斯拂了把头上的土,压低音量道:“这件事,我只能和你说。”
洛温偏头道:“布兰迪,动手。”
伊普洛斯:“……和布兰迪有关!”
现场一共两名不知情人,这爆料又指名道姓的和其中一位挂上关系……
不得不说,洛温确实来了兴趣。
不过看感觉是管家先生的私事,她遗憾地挥了挥手:“不好意思,没兴趣——”
布兰迪背过身,往后走了几步。
这是想让她知道?
洛温眯了眯眼,又蹲下身:“行了吧?”
仍被绑着的伊普洛斯:“……”这么点儿距离,怕是还能听见吧?
眼见着洛温眼神逐渐变得更加危险,他还是勉勉强强开了口:“你的这位管家……每个月都会消失一天。”
“嗯?”
“镇上的任何地方都找不到他,并且……”伊普洛斯声音越来越低,“在他消失的那天里,镇上都会发生一些怪事。”
洛温心说这镇子本来不就是怪谈的集合体么?
“比如?”
“一些人会莫名其妙的失踪。”伊普洛斯说,“他们再也没有回来过。”
阴风刮过,吹开了洛温额前的红发。
月光下,她的蓝色双眸灰暗而枯败,几乎不像活人。
伊普洛斯心头一跳,张开口还欲说什么,就见面前人已经恢复了清澈的双眸,还灵动的眨了眨。
洛温:“这么恐怖?”
伊普洛斯干笑:“是啊。”这位的恐怖程度也不逞多让啊……
布兰迪回过身,面无表情道:“格林小姐,谈话结束了吗?”
伊普洛斯:“……”
果然你能听见。
洛温问:“你还有什么别的事情要说吗?”
“没了。”伊普洛斯仰头。
“嗯。”
“……”伊普洛斯顿了顿,“不松绑吗?”
洛温奇怪道:“谁答应你什么了?”
“……”
不过洛温还是放了人。
这位院长在地上坐了一会儿,冲着飞过来的猫头鹰就声嘶力竭地大喊了句:“是你!就是你灌的我酒!”
“你……和鸟喝酒?”洛温摸了把鸟头,怀疑道。
“我们就差结为兄弟。”伊普洛斯说道。
猫头鹰呆愣愣地看了他一眼,目光就像只平平无奇的鸟,半分也没有昨天晚上花言巧语的劲。
洛温偏过头去时,猫头鹰又微微一笑,深藏功与名。
伊普洛斯:“……”
洛温心说怪不得说这位喝醉后“人畜不分”,喝酒喝到和只鸟称兄道弟,简直荒唐。
这么个智商的人……
估计也不会逃到哪儿去。
欣赏了会儿伊普洛斯跌跌撞撞的跑姿后,洛温转回头,又和布兰迪沉沉的目光对了上。
“不回去睡觉?”
“不想知道吗?”
两人的声音同时响起。
洛温笑了声,丝毫不客气道:“确实好奇,那你说吧。”
她本来也打算后面找机会问问。
如果是谣言,当面澄清,也省事,如果不是……
话头在洛温舌口堵了半天,她也没想出个“不是”后,她会如何。
辞退?亲手将人送进监狱?
都似乎差点儿意思。
“……”布兰迪垂眸道:“他说的都是真的。”
洛温“啊”了声。
气氛刚沉默两秒,猫头鹰便一翅膀招呼了上去,怒目示意道:把话说完啊!
布兰迪淡定拦住它的翅膀,跟拎只鸡崽似的又惯例抛了出去,接着道:“但那天发生了什么,我也不清楚。”
“……?”
“我每个月消失的日子不是固定的。”布兰迪摇头道,“即使我被锁住,到那一天,我还是会不知所踪。”
洛温沉默。
这什么鬼扯似的故事。
“第二天再睁眼,我会出现在庄园。”
“手上沾着一堆受害人的血?”洛温问。
“……”布兰迪冻着脸,轻轻叹了口气:“只是觉得很累,至于做过什么,我也记不得。”
好半响,洛温才抬起头,说道:“我知道了。”
“不是谣言”的情况发生在眼前,她想来想去,发觉自己只想自己解决事情。
“嗯?”
洛温拍拍布兰迪的肩:“接下来的日子,我都会尽量跟踪你的,别担心。”
正担心的猫头鹰:“……”
布兰迪温声说了句“好”。
*
第二日白天,为了履行昨晚夸下的海口,洛温睁眼便推门寻找布兰迪。
可谓另一种程度上的敬业。
然而走过餐厅,再到布兰迪房间,一路几乎逛遍了整个房子,洛温都没见着布兰迪的半分影子。
只有那只昏死在布兰迪床上的猫头鹰,还怎么晃都晃不醒。
洛温心说刚说失踪,就来失踪?
这么言出法随?
这……
显得她昨晚的“跟踪宣言”格外的像信口开河。
洛温人还没郁闷两分钟,就听后院传来惊天动地的一声吼,声音不比昨晚的伊普洛斯绝望。
“怎么了?”洛温拉住惊慌失措的格蕾丝,问道。
格蕾丝言简意赅:“法兰克在发疯。”
洛温:“……?”
她放下刀叉,匆匆地赶了出去。
法兰克一身白,蹲在荒草地上,哀嚎的格外显眼。
他呼喊的地方离房子不算很远,属于左边松林,右边车道,前方庄园本体,后方湖畔,集齐庄园四种的环境,黄金般的一个位置。
法兰克身边,站着疑似致使人崩溃的管家本人,垂着头,一言不发。
洛温先是松口气,原来人没丢——
而后她又刹住车,提高警惕的问了句:“这是怎么了?”
法兰克似乎喊累了,站起身,幽幽道:“他弄脏了这里。”
他脚下一旁,是个挖得整整齐齐,长方形的深坑。
显而易见的原因。
洛温看了眼布兰迪,硬着头皮道:“还能填……”
这位无休的扫地工,可遇不可求,不能就这么把人给气跑了。
法兰克保持幽怨的眼神:“填什么?我扫了不就是了。”
洛温:“……?”
对方指了指坑旁几米远的车道,那上面落着几捧像是还没来得及转移的土。
法兰克欲言又止,最后还是语重心长道:“不要一言不合就拆庄园啊。”
洛温:“……”
等法兰克扫着土走远了些后,洛温才上前,眯眼看向布兰迪:“这是你挖的?”
布兰迪看着有些疲倦:“嗯。”
坑内很平整,四壁还像印着干花一样,贴着几片松林叶子。
洛温蹲下身,摸了摸坑的边缘,垂眸道:“怎么不接着昨晚的地方挖?”
好歹有个基础,可以少出几分力。
布兰迪脸色瞬间变差,瘫着脸道:“不是被别人躺过?”
洛温:“……?”
布兰迪:“跟傻子躺同一个地方,会传染。”
洛温:“……”
第22章 “只是随便说说。”
布兰迪:“想下去试试么?”
“晚上吧。”洛温摸摸坑的边缘, 遗憾地摇了摇头。
有些事做起来真的得看时机。
晚上躺墓地里是思乡,白天躺就有些不伦不类了。
还略有些晒。
不过……
洛温直起身,冷静地琢磨了两秒。
她后知后觉地想起, 自己找铲子时没扯好借口, 根本就没和布兰迪提起坑的用途。
正常人,要么清新点的想法,觉得她想栽棵树,绿化一下庄园;要么童真点,是想回忆童年的铲土记忆玩玩。
这位管家……
连夜挖了个能下葬人的坑?
洛温缓缓道:“为什么会觉得我想躺进去?”
布兰迪垂着眼,半天没回答。
洛温凑近,在他眼前抬手晃了晃:“布兰迪?”
这位管家终于如梦初醒, 不过眼神似乎还有几分迷茫:“不躺为什么想挖?”
“……”
您这是个符合逻辑的句子?
洛温退后一步, 心说思路如此清奇,不会真是什么潜藏的连环杀人犯吧?
洛温冷静道:“之前有过先例?”
布兰迪摇头。
洛温指指坑:“我可没说我要拿来躺。”
“是吗?”布兰迪淡定驳了回去,“您的眼睛似乎看法不同。”
“……”洛温垂下眼皮,半遮着眼:“你觉得这样……正常?”
“个人喜好罢了。”布兰迪说。
洛温眯眼:“……”就这么简单?
她又瞥了眼脚旁的小空间。
该说不说,这坑挖得确实规整完美。
她从坟墓里掀开棺材时, 周围也是个这么规规矩矩的坑。
布置的这么专业……很难不让人怀疑他是否有份照顾墓地的副业。
洛温不由得生出几分好感,连带着之前略有紧张的心绪,也一扫而空。
回到壁炉台边后,她缩进沙发里, 转念一想——
这小镇都几乎没什么真正意义上的“人类”了,那自己变成尸体复活这件事, 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吧。
就得看庄园里的这几位能不能接受了。
不过, 如果无法接受……她真的忍心把这几位扫地出门?
扫地还得靠格蕾丝和法兰克呢。
洛温就这么纠结消磨了一个上午, 直到临近午餐,布兰迪送来了份拜访信, 但“最好别看内容”。
“为什么?”洛温问。
“乔斯·费舍尔亲笔。”
洛温当即若无其事的收回准备拆信的手,“……上面是在商讨住进来的事宜吗?”
布兰迪摇头:“只是次普通的拜访,想和您一起用次餐。”
洛温心说还挺正式,和那位看着不太着调的性格不大搭调,“可以,他什么时候来?”
布兰迪看了眼落地窗:“人已经在门口了。”
洛温挑眉:“……嗯?”
这人不是昨天刚住院?
十几分钟后,单腿双手打着石膏,身残志坚的乔斯·费舍尔在三名灰制服男子的帮助下,施施然坐进了餐厅长桌旁。
乔斯·费舍尔架子还没摆足两秒,灰制服们齐刷刷地朝他伸出右手,左手比了个数钱的手势。
乔斯脸一黑,满脸不舍地开始往他们手上放钱。
洛温嘴角抽了下,悄声问布兰迪:“这几位是他的保镖?”
似乎不怎么专业。
就拿这趟搬运乔斯·费舍尔的过程来说,就这么几百米的距离,抵达终点后,三人几乎原地散架。
布兰迪也低声道:“他是政府的文员,这些人是他的同事。”
“文员?”
“平常写些小镇的宣传语什么的。”
洛温心说这不是更匪夷所思了么,难道说,莱布德镇就愿意没有游客来?
“一般是写其他镇的广告。”
“……”
这镇长……
挺懂人尽其才。
这边乔斯·费舍尔终于塞好钱,打发走了相亲相爱的同事,万般轻松。
然而这么一抬眼,偌大的餐厅内,两人低声谈得热火朝天,根本没将他放在眼里。
“……”乔斯·费舍尔喉咙一咳,示意两人往他的方向看。
洛温抬头:“怎么这么着急出院?”
乔斯皱眉:“信里不是有写?”
洛温满脸坦然:“听你亲口说,我才放心。”
布兰迪:“……”
乔斯·费舍尔用完好的右手撑着下巴,叹了口气:“医院出了个连环杀人犯,像我这种情况……很难不死啊。”
洛温点点头,表示理解。
“不过呢,我这次来——”乔斯·费舍尔拖长了声音,笑得有几分愉快,“顺便还要得和你们讨论讨论产权书的事情。”
洛温:“嗯?”这还要二次鉴定么?
她身后的布兰迪上前两步,拉开椅子,在地上划出极其刺耳的一声“呲啦”声。
“坐下来谈吧,格林小姐。”布兰迪垂眼道。
洛温揉揉耳朵,心说不专业还会传染?
她和乔斯面面相觑了一眼,后者笑容僵硬,眼神突然地就开始胡乱飞瞟。
乔斯·费舍尔:“那个……”
洛温耐心道:“慢慢说。”
布兰迪递过去两杯冰水,淡淡道:“请用。”
洛温低头喝了口,身心舒畅。
果然还是专业的。
她一抬头,乔斯·费舍尔绿着脸,捧着玻璃杯,不知道在思考什么难以捉摸的人生意义。
洛温:“……费舍尔先生?”
一个两个,今天都这么爱走神。
“哦哦……”乔斯·费舍尔眨了眨眼,“镇长昨天来过医院,我已经和他上报过,你的产权书是真的了。”
洛温“啊”了声,“镇长还关心这个?”
乔斯·费舍尔:“怎么说呢……你看,我们小镇叫莱布德镇,这庄园又是莱布德庄园,不就说明——”
他说明了几秒,没说明出个所以然来。
洛温接道:“说明庄园建立者不会起名?”
“……”
好像是这个道理?
乔斯·费舍尔卡壳几秒,继续道:“总之,出于某种特殊原因,这庄园对政府来说挺重要……继承人需要受到以下的条件约束。”
洛温不解地点了点头。
先听听看呗。
乔斯·费舍尔:“其实挺简单的,一共三条,第一条,能和庄园里的所有生物和谐共处。”
洛温点头,非常和谐。
“第二条,不得辞退庄园里的任何员工,慎重添加新的员工。”
洛温愣了下,心说还好。
她差点儿把布兰迪辞退来着。
“第三条,基本上就是凑数用的。”乔斯笑了声,脸上终于露出了点轻松的神色,“继承庄园的,得是个活人。”
这回绿脸从乔斯脸上转移到了洛温脸上:“……”
针对性这么强?
乔斯·费舍尔一僵,看了眼正默不作声擦拭杯子的某位管家,小心翼翼道:“难不成,你是想辞退谁?”
洛温默默又喝了口冰水。
“如果不接受这条件约束呢?”她装作随意道。
乔斯·费舍尔挠挠头:“这……镇长大概不会同意吧。”
洛温皮笑肉不笑地转了转玻璃杯:“镇长有这庄园的股份?还是说这庄园是这位镇长出钱盖的?”
“……”
“只是随便说说。”洛温说。
“假的。”布兰迪突然道。
“什么假的?”乔斯·费舍尔喊道,他心说你不是不说么,这会儿又要倒戈了?就因为洛温·格林想辞退你?会不会太不厚道……
“……”布拉迪揉了揉眉心,“继承庄园没这几条规则,只看产权书。”
洛温当即点头:“好,这才正常。”
“就是后颁布,不算假的,”乔斯·费舍尔无奈道:“他是有权利收回你的产权书的,哪怕你去上诉申辩,我们的法院效率也会拖到你走不动路。”
“……”难办啊。
洛温仰天,在心中无声地叹了口气。
还好,这身份还死守在她这里。
布兰迪手轻轻搭在洛温身后的椅背上,俯身低声道:“没关系,只要你撑过一年,这庄园就坐实是你的了。”
洛温脑中一片翻江倒海,心说“撑”这个词倒是用的妙。
这小镇怪谈云集,恶鬼遍地……
竟然容不下她这么一具平平常常的尸体。
刚刚低迷两秒,洛温便抬起头,眯了眯眼道:“镇长有问题吧?”
乔斯·费舍尔:“……?”
这怎么看出来的?
“布兰迪不是说这些是假的——后颁布的么?”洛温往后靠了靠,“费劲整这些约束,我只能想到镇长想把这庄园充公,或者自己用。”
这场会谈,最终在格蕾丝灰着脸,端了三份餐具上来后才勉强结束。
乔斯·费舍尔碍于自己身份,也出于和洛温相识不久,并没多大信任,只在言语间隐隐约约的“嗯嗯”“我可没有这么说”了几声。
全是暗示。
洛温心不在焉地切着牛排,完全将手下东西当作了这位素昧平生的镇长本人来切。
手法极其残忍。
除非对方扛着大炮把她这庄园炸了……
否则庄园充公?
做春秋大梦去吧。
布兰迪坐在长桌末尾,安安静静地往口里送着餐,看着似乎是餐桌上唯一一个什么也没想的人。
这份正常,衬得他略显诡异。
不过说着“只是场普通会面”,乔斯还是乖乖又交了钱,在当天便入住进了其中一套客房里。
听说只用了短短两秒钟,卡丽就爱上了和这名遍体鳞伤的病号的谈话时间,并强烈要求两人先做邻居,平时多加交流。
对此洛温表示……
这是乔斯身体后退的一大跨步,却是庄园医疗水平前进的一小撮。
当天晚上十点,布兰迪敲响了洛温的房门。
“还记得我说过,乔斯·费舍尔的房子塌了么?”
“记得啊,人间悲剧。”刚泡完冷水的洛温神清气爽道。
“现在,他的房子彻底没了。”
“……没了?”
“只剩平地。”
洛温沉思两秒,心道这镇长……炮口瞄准错位置了?
第23章 “很可能开不下去。”
想是这么想, 但这横祸到底是从哪儿飞来的,尚没什么定论。
按理这完全是乔斯·费舍尔的私事,奈何他行动不便, 只能含泪掏出一沓钞票, 委托洛温和布兰迪前去调查。
至于为什么不拜托警局么……
乔斯·费舍尔一边往面包上抹黄油,一边嘴里含含糊糊道:“我们镇上的警局什么样子,我还不清楚吗?”
只要发生重大案件,绝不过早介入。
各大警卫队随身揣着麻袋,等双方打得奄奄一息了,再悄无声息的从角落里摸出来:还能动的送进医院;动不了的,警队的众位也熟知火葬场的位置。
乔斯·费舍尔摇头:“我怕等我回家, 连地皮都剩不下了。”
洛温没觉得警局真有他说的如此混账, 权当餐厅有个聒噪的背景音在轮回播放。
毕竟情况特殊……
这位在昨晚得知“房子飞了”的噩耗后,一夜未眠,眼眶黑得吓人。而据说来吃早餐前,又浑浑噩噩的听了卡丽二十分钟的心灵讲座。
怨气深重,情有可原。
乔斯·费舍尔强调道:“收了我的钱, 一定要好好帮我找房子啊。”
布兰迪放下刀叉,平静道:“今天不行。”
洛温也点点头。
乔斯·费舍尔僵了一瞬:“为什么?”
洛温:“今天要去参加婚礼。”
乔斯·费舍尔松了口气,又咂舌道:“这么快吗?”
“……是啊。”
这位鞋店经理的婚礼日期狂奔似的一再提前,不知双方的情谊是有多深厚火热, 听说如果不是家人阻拦,两人都准备立个木桩子当牧师, 当场结婚。
“是去教堂吗?”乔斯问道。
洛温看了眼布兰迪, 后者思考两秒, 摇头道:“先去阿奇尔先生家。”
“再去教堂?”乔斯问道。
“嗯。”
乔斯·费舍尔闭眼算了两秒路程距离,摆摆手, 说那你们还不赶快出发?这个往返距离,晚上都不一定能回来。
“记得顺路去看看我的房子。”他补充道。
这要求倒不强人所难,不过当两人下了车,真真切切站在光秃秃的地皮前时,彼此双方都有些语塞。
这房子消失得彻彻底底,倒是还留了圈护院的围栏,东倒西歪的,还在极为倔强的守着这空荡荡的地。
洛温缓缓道:“哪种情况下,一座房子会凭空消失?”
“童话故事。”布兰迪微微颔首道,“因为不满主人的奴役,房子长出双腿,连夜出逃。”
长腿……
洛温想象了两秒童话走进现实的模样,不由得一阵恶寒。
实在有碍市容。
见着房子的近况,也算对乔斯·费舍尔有了交代。两人回到车上,又慢悠悠地往阿奇尔住的街道开。
布兰迪负责绕路,洛温则趴在后座椅背上,眼睛一眨不沾地盯着看。
“还在么?”
“在。”洛温咂了下舌,“还穷追不舍呢。”
后车窗镜里,一个带着黑色兜帽,裹着黑纱,穿着黑袍的不明人体生物,正蹬着辆黑色自行车,装作路过的模样,和他们一路保持着几辆车的距离。
青天白日下……
要跟踪,不知道穿得低调点儿吗?
洛温记下摆在眼前的错误示范,叹为观止道:“你觉得,是我们车油先耗尽,还是这位先累倒?”
他们停在乔斯·费舍尔院子旁时,这黑袍子就站在街道对面,只那么一直凝视着,也不过来说要干什么。
然而等他们上了车,这位又如影随形的跟了过来。
……还知道借助交通工具。
布兰迪不作选择,只淡声道:“再绕下去,我们会准时迟到。”
“那还是先去吧。”洛温遗憾道。
他们还是到得稍迟些,阿奇尔家的车库已经全数停满,门前也堵着几排车。
迫不得已,布兰迪只能将车停在更远些的街道边,两人徒步再走些距离。
这边还没走两步,跟了一路的黑袍子“哗嚓”一声,将自行车横在了二人面前。
洛温心说您可终于来了。
她微笑道:“有事?”
黑袍子哑声道:“你们要去阿奇尔家,参加午宴?”
“嗯。”洛温点头。
“他们喜甜。”黑袍子说。
洛温:“……”哪来的美食专家?
布兰迪上前一步,瞥了眼黑袍子的自行车,平淡道:“我似乎在哪里见过你。”
黑袍子扶着车把,声音比刚刚压得更低:“我只是正好路过。”
“……”
“总之——”黑袍子朝后退了一步,“如果你们想从阿奇尔家平安出来,最好拿上这个。”
“什么?”洛温问道。
黑袍子故弄玄虚地抖了抖手,从衣袍里摸索半天,掏出了个棕色玻璃小罐子。玻璃罐的大部分罐体正好被他的手遮挡住,让人看不清里面是什么。
“想来一罐吗?”他喉咙里发出阵诡异的“咯咯”笑声。
洛温心说你这一路拼死拼活,就为推销个这东西?
“走吧,布兰迪。”她失去耐心,抬脚就要绕开。
“等等!”黑袍子拧开盖子,极飞速的在两人眼下晃荡了一圈,又手脚麻利地拧上罐子。
这么一晃眼,只能看出里面是装了半罐的白色细小颗粒,以及被迫近距离的欣赏了一秒这位黑袍子瘦骨嶙峋的手。
“这是什么?”洛温来了点兴趣,问道。
“白盐。”黑袍子嘶哑道。
洛温啧了声,心说就这?
遮掩得像贩卖什么违禁物品一样,弄得如此神神秘秘的。
不过白盐……
似乎有驱魔辟邪的作用?
这位一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难道怕这白盐误伤自己?
真是世态艰难。
吸血鬼都得出来卖十字架。
黑袍子见洛温嘴角正极缓慢地往上抬,以为是售卖有道,连忙又美言了几句手里的白盐。
“你要去阿奇尔家的宴会,没有这个,很可能走不出来。”黑袍子重复道。
“有这个呢?”
“如果他们对你出手……你就把这白盐撒在自己身上。”
“这样啊——对了,你自己用这东西吗?”洛温以种奇怪的声线问道。
“我……”黑袍子踌躇两秒,“我当然……用啊!”
“噢。”洛温偏过头,轻咳了声。
“……”
洛温在寒风里冷静了会儿,摒弃掉脑中奇奇怪怪的念头,伸出手道:“可以,我买。”
黑袍子黑着的脸才由阴转晴,诡异笑着,将罐子递了过去。
“布兰迪。”洛温退后一步,指示道。
这白盐要真有某种效果,说不定也会对她这具尸体造成伤害。
眼见布兰迪接过罐子,洛温递了硬币,黑袍子被遛几小时的愤慨心情终于一扫而空,笑容也真情实感了不少。
“不到万不得已,不要用。”他又神神叨叨地补上一句,转身跨上自行车,飞速地蹬走了。
速度之快,令人咂舌。
“是白盐么?”洛温问道。
“嗯。”布兰迪合上盖子,点头道。
这倒是怪……
整这么一出,就为了给他们送件保命的道具?
洛温:“这位黑袍人,和喜欢全黑的那位庄园主,是有什么关系么?”
“爷爷和孙子的关系。”布兰迪淡声道。
“意思是可以相信?”他们两家庄园,目前应该是交好的关系。
“这位少爷刚被扫地出门三天。”布兰迪摩挲了下手里的玻璃罐,“不过这只是普通的盐,可以先留着,不一定没用。”
洛温“嗯”了声,假设宴席口味太淡,这东西确实有用。
至于别的么……
等他们到地方,就知道这位黑袍子在卖什么关子了。
阿奇尔家一共两层楼,上上下下的几乎全是人,目光所及之处,不是在敬酒,便是在喝酒。
接待洛温和布兰迪的是阿奇尔本人,对方西装革履,比在鞋店穿的那套经理制服,看着倒是要更专业些。
“格林小姐——”
“……”
阿奇尔一张口,便是连串的“如果没有你,我就不可能和她结婚”“你救了我们两个人”之类的夸张感谢话语,没完没了,应酬得人心绪疲惫。
洛温心说戏过了戏过了,这表演还是拿去婚礼致辞时再发挥吧……
让人非常想往他的头上撒把盐,看看效果。
离三人稍远的吧台旁,两个结伴的互相捅了捅对方的胳膊,同时问道:“你想不想……”
这两位相视一笑,彼此都从对方的眼神中看出了对美食的渴望。
“我现在能原谅阿奇尔·道思迎娶异乡人的这件事了。”左边的舔了舔唇,说道。
“是啊。”
这过家家似的午宴上,只有酒还能入喉,其他的鸡鸭鱼肉全和吃土无异,全是摆着充场面的花架子。
他们饿得都快把胃淹死了,两位行走的蛋白质便大摇大摆地从门里走了进来……
旱天逢甘霖。
和这两位有同样想法的人几乎遍布全场,众人低声议论道:“她就是洛温·格林吧?”
“我们真的能下手吗?听说她是阿奇尔的救命恩人。”
“送上门的食物,你能忍住?”
“那倒是。”
“偷偷啃两块肉不就行了。”
等阿奇尔千恩万谢的感谢完,转头一看,见到的就是屋内一群发绿的眼睛。
“……”
洛温:“你的宾客们,似乎不太欢迎我们?”
阿奇尔:“……”应该是相当欢迎的。
他跳上台子,语言充满暗示地警告了一番,底下沉默两秒,随机爆发出一阵遗憾的吸气声。
洛温看了眼布兰迪,低声道:“他是不是在取消婚礼?”
布兰迪点头:“很可能开不下去。”
“各位——”
有人拿银勺子敲了敲玻璃杯,“新娘要来了。”
这不是正常婚礼的习俗,但却是阿奇尔家族的习俗。人群瞬间安静,自发地分开了条长道。
气氛和谐异常,人人脸上表露着微笑。
洛温本就站在门边,闻声也拉着布兰迪侧过身,往边站了站。
门被象征性地敲了两下。
“咔嗒。”
阿奇尔屏住呼吸,等着他未曾谋面的新娘。
三秒后,门开了。
一秒后,新娘跑了。
跑得猝不及防,在场的人几乎全部瞪着眼,连个基本的反应都做不出来。
阿奇尔张着嘴,看面相,正在理智的丢失智商。
洛温望着正提着裙子,人已经逃窜进了辆白色汽车里的新娘,回头戳了戳布兰迪:“如果我没看错的话……”
“嗯?”
“这新娘,不是诈骗犯么。”
如假包换。
第24章 还自带美味的盐?
诈骗犯, 火车四人组里唯一一位人身自由,行踪不定的伪人独苗。
短短半分钟,载着落跑新娘的白车已经飙得没影了, 道路两边全是被它撞飞的无辜路车, 歪得可怜兮兮。
相当惨不忍睹。
洛温跟着追新娘的大部队,懒散挪了两步。
这要能追上,简直见鬼。
布兰迪跟了过来,俯身低声道:“这场逃婚,是那位小姐准备好的。”
洛温“嗯”了声。
就冲着白车跑得如此一气呵成的模样,车上人必定是提前做好的计划。
不过……为什么?
洛温小声道:“不是说情投意合,难分难舍吗?”
两人转头一看, 阿奇尔还傻在原地, 一副灵魂出窍的表情,疑似中毒。
……跑的那位心情不清楚,不动的这位估计还真是真情流露。
布兰迪:“为了名字。”
“嗯?”
伪人和正常人外表无异,而情绪稳定的伪人,更是比正常人都正常人。
区分二者的方法只有一个——
名字。
聪明的伪人, 谎言可以信手拈来。但只有“名字”这一项,无论他们在头脑怎么计划,说出口的,还是诸如“诈骗犯”“扒手”这一类的名字。
算是某种区分方法。
洛温问道:“不能改吗?”
“莱布德镇不会向伪人提供更改姓名的途径。”布兰迪说, “除非他们和本地人……共结连理。”
洛温:“……哇。”
“伪人有了真正的名字后,便能在莱布德镇里随意改名了。”
怪不得“恨不得当场结婚”。
洛温若有所思道:“所以, 她穿着婚纱来, 就是为了火急火燎的逃婚?”
杀人诛心啊。
布兰迪摇头:“只是为了完成阿奇尔家族的习俗, 开了门,才算是真正结婚。”
“甚至不用去教堂?”
“我看暂时没这个必要了。”
追新娘的宾客此时喜气洋洋地回了头, 笑容比新娘进门前更加真挚。
之前拦着洛温,不让她上二楼的员工一路仰天大笑,直到站在阿奇尔面前,才将抬着的下巴低了几分。
她尽量隐藏心中的幸灾乐祸:“没追上,嘻嘻。”
阿奇尔:“……”
然而新娘缺席,新郎痴傻的情况下,这场饭局还是没散。
这场和异乡人的婚礼,本就有违家族传统,几乎没人看好。没成已是喜事一桩,又加上又有两位储备粮在场,事情甚至称得上句喜上加喜。
不过顾及阿奇尔的警告,谁也没想着当先下手的混蛋,全在等着第一人勇敢张嘴。
洛温抿了口鸡尾酒,暗道了声没滋没味,还不如庄园里的白水。
布兰迪:“想走?”
“饿了。”洛温站在琳琅满目的桌边,点点头,又礼尚往来地问道:“你呢?”
“一样。”布兰迪回答道。没甜食的餐桌,相当于张空白餐桌。
洛温:“走吧。”
布兰迪望了眼客厅的挂钟:“再过几分钟。”
洛温顺着他的视线向上看,再落下来时,正好捕捉到一只分外眼熟的手。
皮包骨似的,既苍白又瘦弱。
这手正若无其事的将桌上的食物往大衣兜里狂塞,因为太过忘我,甚至没注意到塞进去了某些塑料装饰品。
手主人衣冠楚楚,只是面部化得五颜六色,让人看了便不由得想偏过头去,以免弄瞎自己宝贵的双眼。
洛温眯了眯眼,拍拍布兰迪:“这不就是那位黑袍子?”
布兰迪皱了皱眉:“他怎么会到这儿?”
洛温:“可能没了经济来源吧。”
大概是落魄到了某种境地,脱了衣服,就这么跑这里来蹭吃蹭喝。
“这不是关键……”布兰迪摇头,“他是人类,来这儿就相当于羊入虎口,很难出去。”
“……?”
“这些人癖好吃人。”
洛温余光瞥了瞥周围人,微笑道:“此话当真?”
她还以为黑袍子在街道上的发言纯属胡扯,那他们两人来……噢不,布兰迪来,岂不是很危险?
“他们不会对我们出手。”布兰迪说。
“怎么说?”
“他们没人敢做第一个出手的人,”布兰迪指了指开始缓慢动作的阿奇尔,“再者说,我们是客人。”
洛温放心不少,不过还是把罐子拿了出来,以备不时之需。
“不过……他好歹也是个少爷,能只身到这地方来,应该也有点保命的手段吧?”洛温轻声道。
“死亡的几率不大。”布兰迪说。
洛温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阿奇尔悲痛欲绝了几分钟,这会儿人也缓了过来,迈步到了两人面前,冷静道:“我很抱歉……”
洛温:“嗯?”
阿奇尔:“她曾提过您在火车上对她的救命之恩,我本以为,请您来,她会高兴些。”
洛温啧了声,心说你这是道歉还是来兴师问罪?
阿奇尔语气生硬道:“但现在,我感觉我就是个傻瓜!”
洛温点点头。
布兰迪也点点头。
阿奇尔:“……”
众口铄金,积毁销骨都没打垮他办婚礼的决心,这两人轻轻一点头,他差点儿原地上吊。
“但——”阿奇尔说。
“嗯?”
“我相信她是有苦衷的。”
“……”
“下次求婚成功,我还会给你们寄邀请函的。”阿奇尔不好意思道,“双份的救命之恩,没齿难忘。”
洛温沉默两秒,心说诈骗犯真是找对人了。
天赐良缘。
天赐的改名工具人。
“既然如此,”洛温说,“那就下场婚礼见吧……”
她用的是正常音量,效果却堪比立体音响以最大音量播放,瞬间全场瞩目。
然而第一个喊出“不行”的人,却不是在场的任何一位宾客。
黑袍子怒道:“我还没吃饱!”
洛温扫过他鼓鼓囊囊的衣服两侧,实在没敢苟同这句话。
“他是谁?”
“不清楚……不过看味道,似乎是个人类?”
满堂窃窃私语,黑袍子吞了口口水,突然意识到大事不妙。
情急之下,他从怀里掏出个玻璃罐,“哐啷”一声便往地上摔,瞬间白雾四散,只能看出众人在雾中胡乱摸索的手。
布兰迪边开路,边沉声道:“约定废了。”
洛温跟在他身后往外走,闻言疑问地“嗯”了声。
布兰迪绷着脸,抬脚踢翻了几个扑过来的,冷声道:“在雾中,谁都可以做第一人。”
就连一脸感谢的阿奇尔,都可能变副嘴脸,张嘴咬上来。
接二连三的有人朝他们伸出手,胳膊挨着胳膊,争先恐后。
然而……
行动迟缓。
很好踹。
仿佛在打地鼠。
洛温心安理得的跟在劳作的管家后面,前边是一声一声的倒地“砰砰”音,耳边是和她相隔极近,也在向外跑的黑袍子的咋呼声。
“白盐,就是现在!”
对方面目狰狞道。
洛温点点头,当即就不假思索地拧开瓶盖,将白盐尽数倒在了黑袍子身上。
黑袍子:“……你!”
洛温笑眯眯地朝黑袍子招了招手,人跟着在前方开路的布兰迪,顺畅地悠哉滑了出去。
“不客气。”她说。
黑袍子脸气绿了。
他身后的几十双手微顿了下。
这储备粮……
还自带美味的盐?
反正一旦接近洛温·格林和布兰迪,他们就和神经末梢被冻坏了一般,走两步路和绕镇子跑三圈的效果一样,异常艰难。
而这位脸难看却省心的储备粮却不同。
接近他,格外顺畅。
并且自带调味,这不就是勾引他们吃么?
黑袍子眼睁睁见着本来便寥寥无几追着洛温的手也变了方向,全开始往他脑袋上招呼。
“……”
他一咬牙,含泪又从大衣里掏出瓶罐子,摔在地上。
这回是黑雾四起,里面含着大量的催睡剂,好在黑袍子本人抗药性高些,比房子内的其他吃人的人要起得更早。
黑袍子推开趴在他身上流口水的几具,抬眼匆匆地搜寻了一圈——
屋门大敞,那两位早已逃之夭夭。
黑袍子:“……”
洛温·格林,你等我继承家业的那天。
这边被念叨的格林小姐闭着眼,人已经舒舒服服地靠在了车椅背上。
白盐?
这些人喜甜?
她看黑袍子是在纯找人当替死鬼。
如果是真的,那他正好逃跑,如果是假的么……
自求多福。
布兰迪拐进莱布德庄园的车道:“黑庄园里的人,性格大多如此卑劣。”
洛温撑着脸:“但你还和他们相交甚好?”
“……嗯。”
洛温摇了摇头,感慨道:“那你也太不容易了吧。”
布兰迪顿了顿,垂眼道:“还好。都过去了。”
洛温闻言皱眉反思几秒,觉得刚刚思考的内容似乎不大妥当。
有点太过亲和了。
如果那少爷真出来,她迟早还得套个麻袋打他几顿。
不过现在么……
洛温揉了揉眼,“走吧,还得和我们的委托人交代一下情况呢。”
她指的是乔斯·费舍尔的房子,然而布兰迪却轻轻摇了摇头,目光幽暗道:“再等等。”
“等什么?”
“等他和卡丽交谈完。”布兰迪手指一搭一搭地敲着方向盘,“等他……问完他想问的东西。”
洛温:“乔斯·费舍尔?他有问题?”
布兰迪抬眼看向飞来的猫头鹰,微微颔首道:“不确定。”
但他确实催着他们离开庄园,也真的将庄园内薪酬变化的事,用电报发给了镇长。
第25章 “他都会离我更近些。”
猫头鹰扑了两下车门, 示意二人尽快下车。
它昂首挺胸的飞在最前,带着二人绕了个远路,到了庄园的后门。
一开门, 正好和抬着胳膊, 意图开门的乔斯·费舍尔迎面碰上。
没等人发问,乔斯便主动道:“你们……婚礼结束的挺早啊。”
“嗯。”洛温回道。
她随手将脱下的大衣递给布兰迪。
“那位秘密新娘怎么样?性格能适应我们镇上的节奏么……”
“新娘跑了。”布兰迪淡淡道。
乔斯一哽:“……?”
“不是想知道房子去哪儿了么?”洛温挑了挑眉,“进门三句话,句句在新娘身上?”
乔斯·费舍尔:“……”
布兰迪补了一刀:“这么关心结果,新娘逃跑,你策划的?”
乔斯·费舍尔:“……”
“你们误会了。”乔斯·费舍尔摇了摇头,“实际上, 经过今天和卡丽医生近一天的交谈, 我的思想已经到了另一个境界,钱财都乃身外之物……”
扒在布兰迪肩膀上的猫头鹰听闻此言,有气无力地哼了一声,透出股淡淡的死意。
它勤勤恳恳守在乔斯·费舍尔的窗户下,用了人世间罕有的决心, 才没睡着。
短短几小时的心理咨询,卡丽从柏拉图讲到康德,洋洋洒洒抛出了一大堆的哲学黑话,最后总结道:“总之, 人永远是有选择的。”
这个过程中,猫头鹰的鸟生观被颠覆了……
零次。
黑话灌进它脑中, 搅了搅, 最后只倒出来八个大字:晦涩难懂, 易于助眠。
然而为了不错过乔斯·费舍尔的什么秘密,猫头鹰还是似醒非醒地听着, 权当的磨练心智。
在它第十七次从梦中惊醒后,乔斯·费舍尔终于开了尊口:“卡丽医生,这些内容,我们都先放一放。”
“……这是你的选择?”
乔斯·费舍尔不置可否道:“您知道这庄园里,哪里有一件很特殊的东西……或者说是存在么?”
“请具体说说。”
“一种……”乔斯·费舍尔压低了声音,“接近到它后,会让人心跳呼吸加速,又忽然地变得缓慢,人也会全身颤抖……”
屋内好一会儿没了动静。
猫头鹰偷偷往上飞了段,抬眼朝窗内望去——
卡丽表情平和地举着斧子,问道:“是这东西么?”
乔斯·费舍尔:“……”
猫头鹰:“……”
卡丽正好和猫头鹰四目相对,皱了皱眉,快步走到窗边,“心理咨询,不能旁听。”
“我是只鸟。”猫头鹰试图讲道理。
“滚。”
“好叻。”
猫头鹰正出神回想着,画面中卡丽的脸却渐渐成了乔斯·费舍尔的,两人的嘴唇动作逐渐重合,统一地宣讲着虚无主义。
它猛一激灵回过神,却见正是乔斯·费舍尔本人,正滔滔不绝的重复着卡丽的哲学讲堂。
这人……
竟然还真都听进去了?
洛温听了两分钟,确信他是在转移话题。
“费舍尔先生,这些内容,我们还是先放一放……”她说。
“……”
“你刚刚是想出去吗?”洛温笑眯眯道,“需不需要我和布兰迪帮忙?”
乔斯·费舍尔看了眼布兰迪冻着的脸,心说还帮忙呢……
帮忙把他扔湖里喂鱼么?
“只是锻炼身体。”乔斯·费舍尔说,“卡丽医生说,这样有助于我的关节恢复。”
“令人敬佩。”洛温点头。
“倒也没什么……”乔斯杵着拐,笑容真挚道。
洛温转头,抬眼看向布兰迪:“那你安排一下吧。”
“……安排什么?”乔斯·费舍尔问道。
他心头莫名的涌上一股不安感。
布兰迪呼铃叫来了格蕾丝,一板一眼道:“请你每日三餐结束后,督促这位费舍尔先生绕湖三圈,并及时向格林小姐汇报他的锻炼进度。”
格蕾丝看了眼洛温:“我会好好完成的。”
整个过程,行云流水,乔斯·费舍尔甚至没机会申辩一声。
乔斯:“……”
这两人认识有一周么?已经这么默契了?
事实上,洛温和布兰迪还真没他想的这么配合无间。
猫头鹰从乔斯窗边退去后,便蹲在房屋上守着,本意是想等洛温他们回来,没承想,正好撞见乔斯·费舍尔悄悄从后门摸了出去,行动不说矫健,但也没他表现的这么不便。
法兰克在打扫松林那边,格蕾丝在翻些犄角旮旯里的小玩意,卡丽在看医书……
于是这位就这么旁若无人的遛了出来。
不过乔斯·费舍尔只是绕了一圈湖,而后便满脸深思,开始一瘸一拐地朝后门赶。
猫头鹰给布兰迪报信后,两人和乔斯·费舍尔的进门前后时间,几乎只差了几十秒。
不过先进门没能发现后进门罢了。
“乔斯·费舍尔一定有问题。”只剩两人在起居室时,洛温说。
布兰迪:“嗯。”
如果开门时,乔斯·费舍尔只是转头,坦然地说自己刚刚绕湖一圈,那他是否真的奇怪,那还真推断不出什么。
偏偏他转过身,装作自己一副刚要出门的模样。
就……
很难不让人怀疑。
既然他借着“锻炼身体”的名头,那便正好,名正言顺地让格蕾丝去贴身观察。
洛温搓了把猫头鹰的头顶:“不过,他图什么呢?这庄园又落不到他手上去。”
布兰迪摇头:“很难评判。”
以乔斯·费舍尔这人的脑回路来思考,说不定对方会给出一个“积累小说素材”的答案。
不过说到小说——
布兰迪拿出封信,递给洛温,“这是封来自黑庄园的晚宴邀请。”
洛温不明所以的接过去,说道:“你安排进日程里不就好了么?”
“这是份新的邀请,并且是庄园主的亲笔,我不好代为回信。”
洛温啧了声,点点头,拆开信。
信的内容长得惊人,厚厚几沓,一眼望过去全是字,还是潦草狂乱的那种。
她低头看了几十秒,才勉强看清楚了第一句话。
“致:拥有富饶宽敞无数宝藏的令人崇敬的莱布德庄园主——尊敬的洛温·格林小姐”
“这位庄园主……行事向来如此吗?”洛温眼前发晕道。看得实在太过费眼。
“往常写得信更长些。”布兰迪说。
洛温眯眼:“那就是不尊敬我。”
她瞅了眼没升起火过的壁炉。
“我去烧了它。”布兰迪会意地伸手道。
洛温顺理成章地将信往他的手里一放,眨眨眼道:“我倒是没那么介意,不过既然信在你手上,你就正好念念吧。”
“……”
壁炉台旁,布兰迪拿着信纸,念信的声音低沉醇厚,仿佛不配个乐团在他身后伴奏,都难以交代。
不过么……
洛温张开口,本想说句“你声音怎么解冻了”,奈何信件内容本身实在太过炸裂,甚至盖过了布兰迪这会儿格外好听的声音。
内容其一,提到了洛温在《文艺周报》上的投稿,大肆赞扬了那篇《精神病院日记:弃医从占卜(故事纯属虚构)》,说什么称得上是年度文章,期待后续。
洛温心说能有个鬼的后续,唯一能动的医生都跑了,剩下一堆冰雕似的白大褂,还不知道解冻没有。
信紧接着又开始谈起自己的庄园,大夸特夸,用词比上一段还要激情慷慨。
听他的口气……
上帝的天堂跟那儿比,都黑暗的像个墓地。
念到最后,布兰迪的声音甚至都维持不下去低沉。落款结束,他从喉咙里发出了声冷嘲的音节,语气淡漠道:“结束了。”
终于结束了。
洛温虚弱的“嗯”了声。
她思考两秒,抬起头:“这位庄园主,和那个黑袍子是爷孙关系?”
“嗯。”
“风格似乎太过迥异。”
“似乎是这样。”
洛温心说不管迥异不迥异吧,那位黑袍子想推他们送死的账,他们还没结清呢。
“回信给这位庄园主,”洛温说,“这场晚宴……我去。”
*
安排好第二日晚上的行程后,洛温躺在床上,几乎瞬间睡着。
不过在庄园里似乎很难有场完整的睡眠,凌晨四点,一阵紧挨着耳边小声啜泣声接连不断地响,誓要将床上人弄醒。
洛温模模糊糊地睁开眼。
她侧了侧头,黑暗中,枕边正蹲着一团奇形怪状的人。头顶倒是似曾相识,一侧头发翘起一侧散着。
洛温闭眼反应了几秒这个形状,迟疑道:“羊角辫?”
羊角辫哭得稀里哗啦:“是我……”
洛温揉了揉太阳穴,眯眼道:“你现在,是踩在我床上吗?”
“……”哭声当场便止了。
等洛温翻身下床,拧开台灯后,羊角辫已经规矩靠着床头坐在床边,两脚离开了床面。
洛温瞥了眼床单上的鞋印。
羊角辫屁股往后挪了挪,靠着床头,欲盖弥彰道:“红头发,你就不想知道我为什么来吗?”
洛温拖过来个小凳子坐下,手托着下巴,懒洋洋地配合道:“让我说名字?安吉丽——”
实际上洛温也没打算说完,只存心想捉弄一下这位不请自来的熊孩子,然而对面人反应激烈,差点伸手来捂她的嘴。
“别说!”
洛温挡住她的手,挑眉道:“为什么?”
羊角辫表情仍旧没放松:“你赶紧把我名字忘了!”
“……嗯?”这要求倒是新鲜。
“反正——”羊角辫手在空中乱比划了一阵,语气弱了下来,“你暂时别赶我走……”
这语气相当示弱和认真,洛温沉默两秒,微笑道:“给我一个无法拒绝的理由?”
“我身后真的有两个人。”羊角辫说,“一个已经消失了,另一个,还若有若无地跟着我……”
“一个戴眼镜的小男孩?”洛温说。
“其实……”羊角辫犹豫了会儿,“其实我没有真正见过他,但我总感觉……”
“总感觉?”
“我每次转头,再转回来……他都会离我更近些,再近些。”
羊角辫说到这儿,人已经完全蜷缩了起来,脚也跟着悄摸地又蹭上了床。
“……”洛温余光扫过羊角辫紧贴着床头的背,突然轻笑了声,耐心哄道:“你有没有试过你拿手的那招?”
“什么?”羊角辫愣了下。
“找他给你扎辫子。”洛温鼓励道。
“……”
第26章 “庄园里有处露天温泉。”
本意是鼓励, 效果却不怎么样。
羊角辫黑着脸,很明显的,仅有的一点儿童的天真也全死了。
她指了指洛温的手腕:“你故意这么说的?”
现在只有面前这位衣冠禽兽能给她扎辫子, 并且她并不是很想被扎。
“……”
洛温抬手拨弄了下黑头绳, 笑了起来:“他还有什么特殊之处?”
“……就是我说的那些。”羊角辫鼓着脸道。
“这样呢,”洛温简短介绍了下贝丝的事迹,又道,“你觉得,他们两个是同一个物种吗?”
“不像。”羊角辫说。
过了两秒,她又补充道:“我感觉吧,那个男孩没有你说的贝丝……聪明。”
聪明?
话是这么说, 但警局当天, 跟在羊角辫的那两个小孩,脸上几乎是同张麻木表情,满脸的“我们是被操控的跟班”。
很难不让人把这三张蠢脸视作一个整体。
“你有仇人吗?”洛温问。
“遍布全镇。”羊角辫小声道。
这个回答,洛温倒是不太意外。
毕竟这小孩已经走投无路到某个境界,到她这儿来求助了。
“仇人之中, 有没有最能和小孩扯上关系的?”洛温问。
羊角辫“呵呵”一笑,“我只整成年人。”
成年人沉默了两秒,行为成熟地将床上人拎了下来。
羊角辫扒着床沿不松手:“事情就是这样了——你会收留我吗?”
“二楼有位小说家,已经交了不少钱了。”洛温抬手指了指楼上。
“然后?”羊角辫愣了下。
“问问他的房租, ”洛温捋了捋良心,又补上一句, “你是未成年, 价格可以减半。”
羊角辫:“……”
第二日早晨, 身无分文的羊角辫,还是被妥善安置在了庄园里。
她由扫地狂法兰克全权照顾, 日常活动便是拎着小水桶,跟着这位白袍洁癖一起打扫卫生。
主要么……
只有这位能二十四时醒着,如果那眼镜男孩再次出现,他能第一时间看到。
冲法兰克这种扫得忘我的架势,说不定还能将眼镜男孩扫出去。
相当两全其美。
洛温友好地和落地窗外的羊角辫挥了挥手,并相当坦然地忽视掉了对方苦兮兮的眼神。
壁炉旁,布兰迪写写划划,正垂眼整理着近一周的财政支出。
“所以……”洛温放下手里的《谋杀指南》,问道,“为什么叫出羊角辫的名字,她就会跑开?”
“传统如此。”布兰迪回答道。
显然,这么迂腐的答案没能让洛温·格林满意。
她皱了皱眉,从关系网里揪出个强关联的人物来:“贝丝——我们能在哪儿找到她么?”
这位能自由膨胀缩小的小孩,疑点众多。
一是离开羊角辫后,表情灵活,动作好动,没有半分还在羊角辫身后时的木头样子。
二是照理来说,那么长一段时间远离寄生对象的贝丝,早八辈子都该去见上帝了。
但她偏偏活得生龙活虎……
实在令人匪夷所思。
布兰迪放下笔,摇头道:“再见面的几率不大。”
洛温遗憾地点了点头。
她又扬起双眉:“算完了?”
布兰迪:“嗯。”
洛温:“怎么样?”
布兰迪:“有乔斯·费舍尔的支票,我们甚至还有盈余。”
于是乔斯·费舍尔步履艰难地下来时,瞅见的便是一双目含欣赏的双眼。
乔斯·费舍尔:“……?”
洛温关心道:“身体怎么样了?”
“情况不大好。”乔斯·费舍尔迅速摆上一副痛苦不堪的表情,“可能还得多住上十几天……”
才十几天?
那可不大行。
这会儿是冬季,庄园的产出几乎是零,就指着租客来增加点总资产呢。
洛温垂眼,漫不经心地扫过地面。
虽然——
以她带来的钞票,和还埋在某处藏着的金银珠宝来说,庄园再无所事事的存活七八十年,不成问题。
但毕竟那堆东西埋在莱布德镇外,用不上,便和堆破烂石头无异。
这边乔斯见洛温·格林半天没回答,身体打了个寒颤,已经预设了千百种噩梦般的可能。
似乎庄园里的谁在他耳边说过,走廊里那个空花瓶,装他的头就很合适——
“可以多住几十天。”洛温说。
“不美观。”乔斯·费舍尔说。
“……?”
原来是虚惊一场。
乔斯抹了把头上不存在的汗,跟在格蕾丝身后,慌忙地便去绕湖三圈了。
洛温眯了眯眼。
照乔斯·费舍尔这种完全反作用的锻炼方式……
她还有得收租金。
布兰迪淡定评价道:“心怀不轨的摇钱树。”
洛温点点头,心说确实形象,既行动不便,又暂无威胁性。
“可以多栽培几天。”她说。
两位黑心敛财的互望了一眼,彼此间又低下头,开始忙碌自己的事情。
然而此两人再黑心,也没黑过黑庄园的黑。
当天傍晚,布兰迪开着车,将洛温送到了黑庄园门口。
在车上时,洛温还想像着这庄园里会有多富丽堂皇……
然而真的快到眼前,除了一句“名不虚传”外,其他什么词似乎都格外无力。
黑庄园,从庄园外墙,到庄园别墅整体,全涂了层黑得发亮的漆。放眼过去,在暮色下黑得浑然一体。
洛温从黑兜帽里探出头:“这地方确定能住人?”
这庄园暗便暗吧,偏偏还散着股温热的暖气,极为瘆人。
布兰迪戴着同款兜帽,“嗯”了声。
“很热。”洛温说。
“庄园里有处露天温泉。”
洛温心说还好她继承的是莱布德庄园,要是当时布兰迪开车到的是这儿……
她或许当晚便会苦学开火车。
连夜跑。
布兰迪轻声道:“如果不想进去,我们现在可以开车回去。”
洛温摇头。
“不能违背约定……看看再走。”
为两人开门的是黑庄园的管家,对方全身罩了层黑纱,面部的网孔疏一些,透出了张极为年迈削瘦的面庞,眼神忧郁而严厉。
——是张你和他对视后,会怀疑自己衣领没翻好,鞋子穿错左右脚的脸。
“格林小姐。”他欠身道,“布兰迪先生。”
语气恭敬,仿佛他们去的不是场晚宴,而是什么决定地球命运的会议。
然而这两位一个只觉得热,一个只觉得冷,没生出半分被威慑到的情绪。
都想走。
洛温应付了两声,催促道:“走吧。”
说不定屋内能凉快点。
老管家不动声色地挡着二人,抬头道:“只是……”
“怎么?”洛温挑眉道。
“这场晚宴,似乎并没有邀请布兰迪先生。”老管家严厉道。
洛温转头,布兰迪不知何时已经摘了兜帽,露出了双目光沉沉的灰眸,脸色被冻得苍白异常。
洛温:“嗯……”
两人身上的黑袍并不厚。
洛温购买衣物,向来是挑材质透风,保温性能差劲的。然而她今天挑完这件黑袍后,布兰迪默不作声地,也拿了同样式,不过大几号的黑袍。
“在晚宴里,容易走散。”布兰迪当时这样说。
洛温只好默默将劝他重选的话收了回去。
于是这位深思熟虑的管家,就这么被冻了一路。
有这种前提,洛温自然不可能将布兰迪丢下,只身进去。
她要笑不笑地抬了抬眼皮:“这位是贴身管家。”
老管家:“……”
“可以。”见对方没有退让的意味,洛温点点头,“以后有机会再聚。”
布兰迪跟上洛温,低声道:“其实我可以在外面等着……”
“等会儿。”洛温用气声说。
“嗯?”
“三、二、一……”洛温小声倒数着。
倒计时结束,一声急促的挽留声也从两人身后响了起来。
洛温笑眯眯地转过身,老管家绿着脸,僵硬道:“很抱歉,格林小姐,是我记错了。”
洛温:“嗯哼。”
大获成功。
这晚宴邀请来得不明不白,“仰慕她的才学”这理由和鬼扯一样,如果今天她进不去……
老管家怕是得写封比那邀请信还要厚的检讨。
黑庄园的内部比起外面,倒是正常不少。
然而里面随处可见的浮雕肖像和点燃起的壁炉,还是让洛温两眼一黑。
肖像画面和在临摹颗长得像人的木炭一般,眼睛全数紧闭着,生怕那两抹眼白污染这堆乌七八糟的黑。
洛温:“啧。”
布兰迪:“都是庄园主人亲笔所作。”
洛温:“我看也是闭着眼画的吧?”
布兰迪沉默片刻:“很有可能。”
在前面带路的老管家:“……”
他装作没听到,打开餐厅门,躬身道:“这里便是晚宴地点了。”
餐厅内摆着张红色的长桌,尽头处坐着位和老管家同装扮的老人,只是材质要更华丽些。
老人点了点头,管家便带着二人直直到了他身旁的两个位置。
不过事实上,在场的位置均被黑袍子们占着,实际上也就剩下那里了。
布兰迪为洛温拉开椅子,后者坐下,还是先打了个招呼:“您好,爱德华·威尔逊先生。”
爱德华点了点头。
“……”
洛温心说这和信的风格差的也太大了吧,她往布兰迪的位置靠些,轻声问道:“确定没走错?”
没有食物,没有音乐,没有侍者……
这晚宴,就是十几个人聚在一块互相瞪眼?
爱德华轻咳一声:“格林小姐,您的那篇《精神病院日记》,我实在很喜欢……”
“纯属虚构。”洛温说。
她对面的黑袍子身体轻微晃动了下,似乎有同样的看法。
“您和那位院长关系如何?”
洛温想了想,愉快道:“相处美好。”
对面的黑袍子“呲啦”一声,生生扯断了手里的衣服布料。
“……”
第27章 这位还是广撒网?
这声音不大不小, 正好在空旷的室内来回乱撞,效果相当不同凡响。
黑袍子尴尬地咳了声:“衣服质量不好。”
这道尖声从他捏着的嗓子里发出来,听着像感恩节前刚开始减肥两分钟的火鸡, 徒劳地负隅顽抗。
洛温客气道:“伊普洛斯院长, 几日不见,您似乎身体抱恙?”
伊普洛斯:“……”
话到这份上,是个有骨气的人都不能承认刚刚的声音是刻意伪装出来的。
伊普洛斯哽着舌头道:“似啊。”
坐他右手边的黑袍子一个晃身,连人带椅子往远处挪了一大步。
“看来两位的关系确实不错,”爱德华·威尔逊拍了两下手,打圆场道,“各位不必心急, 晚宴会开始的。”
他做了个“请随意”的手势, 底下熟识的人互相对视一眼,全开始低着头,嗡嗡的窃窃私语起来。
布兰迪凑近洛温,轻轻问道:“怎么认出来的?”
洛温歪了歪头:“蒙了个面纱,又不是罩了个黑布袋子……很难认不出来。”
再说——
从进门开始, 这位便用着双怨毒异常的眼神黏着她,实在让人很难忽视。
长桌上,几乎所有人全是两两作伴,就连弄巧成拙的那位院长, 都在硬扯着身边嫌弃他的人低声交谈。
只有爱德华·威尔逊独自一人挺直着背,目光不间隔地扫视长桌上的每个人, 眼球转得飞快。
洛温只习惯性的抬了一瞬的头, 便和爱德华视线撞上, 后者立马见缝插针地叹了口气。
“……”
暗示到这份上了,洛温只好微笑道:“您怎么了?”
“格林小姐, 我本不愿意让您参与这件事的……”
洛温也顺水推舟:“好,不参与。”
爱德华·威尔逊顿了下,选择暂时耳聋眼瞎,继续道:“还不是我那个孙子——”
“谁?”
“哦?”爱德华·威尔逊热情道,“您认识他?丹尼尔·威尔逊……”
“您有几位孙子?”洛温问。
如果这位就是那位……
她笑了笑。
那何止认识,结仇结的也是相当的你死我活。
“家族人丁稀少,只他一个。”爱德华摇头道。
“他在现场吗?”洛温说。
“年轻人,外出历练去了。”爱德华移开目光,摇头道。
洛温转头和布拉迪对视一眼,看来这传闻似乎有失偏颇。
扫地出门或许是真,不过两人的亲属关系也相当牢固。
“格林小姐,”爱德华继续道,“说实在的,我一直很欣赏您这样的年轻人,沉稳得体,与人友善……”
说这话时,他大半个身体已经靠了过来,说话散着团热乎乎的口气。
洛温体面了两秒,还是有些没忍住。
她刚想抬手将人推回去,就感触到肩膀后伸过去只温度不高的胳膊,将她的整个椅子朝右拉了半截。
爱德华·威尔逊扑了个空,人不大得体的弯着身子,挂在原地。
然而老庄园主明显处事更从容些,他就着这个姿势,擦了擦一尘不染的皮鞋,若无其事道:“该去清洗了。”
“……”
洛温身体微微朝后靠着,目光却扫过爱德华的头顶:“只有鞋子需要清洗么?”
“……”
拉拢大获失败,爱德华缓缓回身,面上却没什么被冒犯的情绪。
此番委曲求全的行为,很难不让人心生警惕。
“格林小姐——”爱德华又叫道。
四处可见的壁炉也没温暖布兰迪的冷脸,他声音带着淡淡的嘲意,不过还勉为其难地带了个尊称:“您还有事?”
爱德华默了片刻:“丹尼尔不争气。”
“……?”
洛温眯了眯眼,等这位心口不一的老人继续胡扯。
“我认为,我们两家庄园,关系完全可以再进一步。”爱德华说。
“哦?”洛温扬眉。
“绝对互惠互利。”
“怎么说?”
爱德华从口袋里掏出了份折起来的纸,在桌下神神秘秘地塞给洛温,面上倒是仍旧端得正常:“到时您就知道了。”
纸倒是摸着质感不错,触感冰凉,滑丝丝的。
见着东西已经给出去了,爱德华不动声色地在心中大松口气,转头和守在一旁的老管家眼神碰了碰。
后者点点头,立马大步走出餐厅,又轻轻阖上了门。
“晚宴这就要开始了。”爱德华宣布道。
果然,只过了个把分钟,餐厅门便又被打开,一连串的侍者鱼贯而入,端着各式各样的餐盘,从冷盘鹅肝酱开始,一道一道的换。
期间又有几名黑袍人搬着架大钢琴进来,其中一个被累得汗津津的,不停地扯领子换气。
如此孱弱,让人怀疑他是否真的干过重活。
洛温尝了口奶油汤,非常不情愿地承认:味道确实不错。
怎么说呢……
和艾伯特的厨艺不相上下,都是吃了能让人想起些美好回忆的食物,又稍有不同,各有特色。
她偏过头,布兰迪垂眸看着面前的汤,似乎在默默发呆。
“味道偏甜。”洛温说。
布兰迪抬起汤匙喝了口,又淡定放下:“我比较挑。”
洛温望了眼全在大吃特吃的众人,以及布兰迪面前纹丝不动的汤面,眉眼弯了弯:“料到了。”
“什么?”布兰迪愣了愣。
“走之前,我去找其他人了解了下情况……”洛温学着爱德华,悄悄地往布兰迪手心里塞了个小东西,“听说你从来没在宴会上吃过东西。”
布兰迪打开手,里面是块用纸包住的马德莲蛋糕。是他昨晚烤的。
洛温撑开兜,极为大气道:“我拿了十几块,放心,不会让你饿到的。”
布兰迪轻轻“嗯”了声。
洛温的手太凉,他掌心那一小片被她指尖碰过的地方,冷得近灼热。
不过人还在长桌没散,布兰迪也不好当场拂了爱德华·威尔逊的面子,每道菜上来,他还是会意思意思的看上两眼。
只是离两人最近的爱德华·威尔逊不知为何,看着笑容一秒比一秒僵硬。
……连面纱都挡不住对方冲击力的五官。
这表情实在太过诡异,洛温拿起叉子数次,又被他这幅样子逼得放了回去。
实在倒胃口。
爱德华·威尔逊……
笑得更僵硬了。
终于撑到用餐时间结束,餐厅那头的乐团也开始演奏了起来,又有新的黑袍人三三两两的进来,开始在台下跳舞。
舞会开始了。
洛温和布兰迪从长桌离席,前者一边拆爱德华·威尔逊递过来的纸张,一边给后者递小蛋糕,两人配合得沉默不语。
“我忘了一件事。”洛温看了会儿纸张,抬头道。
“嗯?”
“看不懂。”
布兰迪接过信,这次嗓音倒是没那么低沉:“他说……”
总结起来一行大字:丹尼尔实在太过不成器,这黑庄园,爱德华·威尔逊准备过继给洛温·格林,并希望迅速执行,越快越好。
“没有什么不堪入目的条件?”洛温沉默片刻,问道。
“嗯。”布兰迪摇头。
“……”洛温心说这位是人近暮年,终于疯了么?
“有没有可能是气那位丹尼尔?”洛温比划了两下,“那种拉进来个竞争对手,激励自己孩子奋发向上什么的……”
“不像。”布兰迪说。
洛温啧了声,心下也觉得不大可能。
都做庄园主了,谁不是奔着悠闲等死的余生去的。
何苦折磨自己以及子孙后代?
尤其——
她眯了眯眼,若有所思道:“爱德华·威尔逊的体态很正常,管家也只有脸瘦。”
“嗯。”
“但那位丹尼尔,”洛温指向椅子腿,“胳膊看着还没它粗。”
言语虽然是夸张了些,但这两个现实事件的冲突却很突出。
一个正常代谢,饿了还知道去别人家婚宴蹭的人,怎么会把自己瘦成那幅鬼样子?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
但……爱德华看着也不像会苛待孙子的人。
这么想着,洛温朝爱德华的方向瞥了眼。对方缩在舞会角落里,趁着周围热闹,偷偷地从黑袍里摸出一个玻璃瓶来。
非常的似曾相识。
洛温:“……”
布兰迪:“……”
然而掏玻璃瓶的还不仅他这么一人,那些还在甩着胳膊热舞的黑袍人,右手全都鬼鬼祟祟地伸进了衣服里。
洛温抬手,把头上的兜帽放了下去。
“热了?”布兰迪问。
“感觉要凉。”洛温说。
“……”
壁炉熊熊燃烧,室内空气的温度却一降再降。
爱德华·威尔逊“哐当”一声,将玻璃瓶砸碎在地,玻璃炸开时,里面的黑雾也跟着喷涌而出。
随即便是慢半拍的连串十几声玻璃碎声。
整个餐厅黑雾缭绕,音乐声戛然而止。
洛温点评道:“钢琴搬的……略显多余。”
布兰迪的声音在她耳后响起:“雾很怪,尽量不要呼吸。”
自从睁眼就没呼吸过的洛温:“……”
那真是太凑巧了。
餐厅寂静了或许有近五分钟,爱德华·威尔逊才舍得打开门,让黑雾散开些。
布兰迪站在原地,眉眼平静得像个雕塑。
“你怎么样?”洛温轻声问道。
是人就没法避免呼吸,尸体例外。
布兰迪缓缓眨了眼,自己似乎也有些难以置信:“还好?”
洛温又看向其他爱德华·威尔逊邀请来的宾客,虽然因为相隔较远,看不清表情,但看动作,似乎也有同样的困惑。
人群开始爆发出质问和责骂,声浪浩大,余波阵阵,甚至震到了发出声音的人。
爱德华·威尔逊面色阴沉道:“安静。”
洛温刚想趁乱添把火,就见刚刚还在激情慷慨的人,全闭上口,安静不言了。
“……”
这是集体被鬼上身了么。
被鬼上身的众人发不出声,怒目了一瞬,便迈腿抬胳膊,意图化力量为言语。
爱德华黑着脸,补充道:“别动。”
人群唰的停在原地,有几个因为停顿的时机过于倒霉,“哐当”一声摔在了地上。
那边爱德华沉默两秒,“起来站好。”
倒地的人:“……”下次一次说完,求你。
洛温试探着小幅度晃了晃手,异常丝滑。
所以这黑雾……
有让人言听计从的作用?
“你能说话吗?”洛温问。
布兰迪点头:“可以。”
那好办多了。
洛温这边还思索着对策,那边的爱德华已经到了某个僵硬的黑袍人面前,张口便是一句:“做我庄园的继承人。”
洛温:“……”
这位还是广撒网?
被问话的黑袍人顺从地点了点头。
跟在爱德华身边的老管家掏出份看着像份契约文件的东西,让对方签了字。
爱德华·威尔逊一路横扫到洛温面前,已经是满面春风,胜券在握的表情:“洛温·格林,做我庄园的继承人。”
这问题的尾音刚和空气接触,洛温便当即摇头,快得让爱德华怀疑起他拼错了句子。
“呃,我是说——”爱德华放慢语速道,“送你一座庄园。”
“不要。”
“……”
沉默的不仅是爱德华·威尔逊。
洛温稍稍偏了偏头,也半天没说话:“……”
她真不是有意这么直接的。
本意是想配合着演场戏,然后找机会溜走,然而这真心话和泄洪一样,挡都挡不住。
爱德华?威尔逊停滞在原地,喃喃道:“不可能啊。”
他说话慢得更夸张,该吞的音也不吞了:“你是说,你对这座庄园里的财富,没有一丝一毫的占有欲?”
洛温不受控制地诚实道:“恨不得没来过这儿。”
“……”爱德华·威尔逊沉默两秒:“你看过那封信吗?”
洛温点头:“当然。”
爱德华·威尔逊:“……”
他用了十几页来称赞这座庄园,用词恶心到自己整宿都没睡过好觉……
然而这人竟然毫无触动,连点意思意思的歹念都没有。
而最主要的是——
洛温·格林的话,是完全没掺半分假的。
食物会让进食者不得不服从自我,说真话做真事。
就比如那些看似能控制人的“安静”和“别动”,实际上,也源于被控人的真实意愿。
即,并不是真的想和他起冲突。
毕竟……
黑雾会放大吸食者的欲念,在这个场合里,尤其会增强他们“想要得到黑庄园”的念头。
在场的人全是经过他精挑细选后的,不仅读过那十几页的邀请函,赴宴后,也被悄悄递过“准备过继庄园”的信。
没人会想和给自己塞钱的人大动干戈。
诸多因素影响下,餐厅内的人便几乎全是任由他爱德华·威尔逊摆布的木偶。
嗯。
本该如此。
顽固不化的某人眨了眨眼:“……”
爱德华·威尔逊:“……”
他身后的老管家上前一步,恭敬道:“威尔逊先生,还有些时间,我们还可以争取布兰迪签署契约……”
爱德华摆了摆手。
布兰迪?
那位更是油盐不进。
早在寄给洛温·格林邀请函之前,他便给布兰迪写过更长,用词更蛊惑人心的话。
结果么……
相当浪费笔墨。
爱德华·威尔逊冷哼道:“早说了,没必要把他放进来。”
“……”老管家太阳穴跳了下。
两人互相瞪着眼,暗暗较劲。
最终,这场交锋以老管家的一句“时间快到了”做了结尾。
爱德华·威尔逊极为敏捷地跳上钢琴凳,扯着嗓子开始道:“我亲爱的继承人们……”
签了契约的人听得一脸虔诚。
唯二没签的两位瞄了眼在门口守着的十几名武装黑袍子,彼此间都默契的没提逃跑的事。
洛温坐在布兰迪搬来的椅子上,撑着脸道:“你有什么不舒服的感觉吗?”
布兰迪摇头,“你呢?”
“我?”洛温仰天,“我想把这里拆了,谁都别继承这破地方。”
琴凳上,爱德华·威尔逊还在重复着同一个思想主旨:“你们是黑庄园的继承人,任何人都没法剥夺你们的身份……”
“丹尼尔呢?”底下有人问道。
“丹尼尔?”爱德华·威尔逊表情夸张道,“他下辈子再来争继承权吧。”
“……”
洛温摇头,遗憾道:“如此动听的话,可惜该听到的主人公,却听不到。”
“以后可以当面复述。”布兰迪说。
洛温笑了声,偏过头,拿叉子戳了戳守在他们身旁的黑袍子,“你怎么看?”
黑袍子:“……”
这黑袍子便是搬钢琴时最吃力的那位,这会儿身体似乎还在轻微发颤,疑似搬重物留下的后遗症。
“没听见?”洛温愉快道,“台上那位的意思是,丹尼尔·威尔逊不学无术,罔顾人伦,卑鄙无耻——”
终于在第十七个形容混账的形容词被抛出后,黑袍子张了口:
“你胡说!”
“嗯?”洛温意犹未尽道。
“他根本没说那些词!”黑袍子哑着声,鼻音浓厚道。
洛温眯起眼:“……”这是被骂哭了?
她毫不意外这位孱弱的劳动力是丹尼尔·威尔逊本人,但她这么一个陌生人的评价,能厉害到让他崩溃到这个境界?
丹尼尔怒道:“只有我才能继承黑庄园!”
“……”
原来崩溃的原因在这儿。
那边爱德华·威尔逊还在发表煽动性的演讲,隔着面纱,不断地用眼睛传递欣赏,投射出的感情之深,仿佛已然和这十几人是过命的交情。
底下甚至已经有人喊开了“爷爷”。
洛温回过头,表情认真地点头,“对,只有你能继承。我非常相信。”
丹尼尔:“……”
他咬牙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嘲讽。”
实际上,洛温说得格外真情实感。
庄园给外人不给直系亲属,明摆着这继承人的名头有问题。
不过看丹尼尔这幅表现……
是没串通好,还是爱德华·威尔逊没把这些弯弯绕绕的事情讲给他?
担心他脑子不好么?
她索性直接问道:“你偷摸来的这儿吧?”
丹尼尔:“……”
洛温:“我看庄园主应该还不怎么欢迎你回家?”
丹尼尔沉默半响,而后声音略显哽咽地说道:“再过一会儿,就是我的成年生日。”
气氛或许伤感了有那么一秒,布兰迪便冷声开口道:“日期比庄园给出外界的消息快了十天,为什么?”
“……”丹尼尔气势弱了三分:“真的是明天。”
“挺好,”洛温啧了声,笑眯眯地指了指琴凳旁的诸位,“你爷爷在你生日那天,帮你多添加了十几位哥哥姐姐,开心么?”
丹尼尔表情扭曲了一瞬:“……”
相当开心。
他这种足以构成杀人动机的开心没能持续多久,就见那边的哥哥姐姐们惊呼一声,直接指向了他,并惊呼道:“丹尼尔·威尔逊!”
“哐当”一声,爱德华从琴凳上掉了下来。
“我不是我我我——”丹尼尔转身就跑。
始作俑者淡定收回手,隐没在了开始骚乱的人群中。
洛温目光紧紧追随着发出这道声音的人,直到亲眼看见对方捞起被撞翻在的院长,才确定般地点了点头。
“布兰迪。”
“嗯。”
“院长身边的,是占卜师。”
餐厅大门紧闭,人群没能暴乱多久。
顶上的光忽地“砰砰”几声,全被打碎熄灭,壁炉里的火光也倏地灭了下去。
一片黑暗。
混身黑的人在黑暗中,不断的撞翻另一个混身黑的人,恐慌像瘟疫一样迅速蔓延。
爱德华·威尔逊早已到了处餐厅的安全角落,正满脸紧张地倾听这场混乱。
“终于,这一天要来了……”他喃喃道。
“哪天?”洛温问。
“她的晚宴——”爱德华·威尔逊猛然顿住:“……”
这人从哪儿冒出来的?
洛温耐心追问:“谁的?”
爱德华·威尔逊跌跌撞撞的朝着餐厅中心跑走了。
宁愿被撞,也不肯再透露半分。
洛温:“……”
她身旁,布兰迪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格林小姐,还记得第一次收到邀请函时,威尔逊家族的秘密么?”
洛温略一回想,点了点头。
黑色邀请函和浅金色邀请函是世仇,不共戴天。
那句话,布兰迪是怎么说的来着——
“一百多年前,一方的小姐吃了另一方的少爷。”
洛温:“难道——”
布兰迪:“那位威尔逊少爷正好是家族里最小的一位,死亡日期,似乎也是在成年当天。”
封闭的餐厅内,莫名开始刮起阵阴风,零星的滋啦惨叫跟着一并迸了出来,愈演愈烈。
第28章 “……放手。”
在尖叫声冲破天花板之前, 一道极为气急败坏的怒音劈了过来,当时便掐住了所有正在发声的喉咙:“谁是这破地方的继承人?”
片刻的沉默后,怒音又道:“……回答。”
“我是。”
“我应该也是?”
“我才是!”
回答声踊跃, 不过喊出话来的, 基本上全是凑数的。
真正的继承人丹尼尔·威尔逊本人,正缩在长桌底下发抖,舌头一动不动地反驳道:“你住的才是破地方!”
丹尼尔身后几码远的地方,洛温和布兰迪默声侧耳,完整听完了他钻桌底的全程声音。
“很灵活嘛。”洛温说。
“毕竟住了十八年。”布兰迪点头。
洛温心态相当放松。
既然这场晚宴是围绕着黑庄园继承人展开,而两方的主要人物已经全部登场开演……
那他们两个没身份的普通路人,只能心安理得的继续看戏, 以作支持。
“你们都是?”声音怒道。
这会儿洛温的双眼已经基本适应了黑暗, 她眯着眼,顺着还在不断发问的声源看去。
天花板上,一个类人型轮廓正左右乱爬,肉眼可见的的十分焦虑。
洛温眯眼:“她就是浅金色庄园这一代的小姐?”
看体型,一顿可以吃两个丹尼尔·威尔逊。
布兰迪迟疑了两秒:“或许?”
“嗯?”
“一百多年前那件食人事件发生后, 那家庄园里……再也没诞生过女婴。”
“所以这位就是一百多年前那位?”
“大概。”
洛温再抬头时,心境已大不相同。
这位布朗庄园的玛丽亚·布朗女士,可是位百年老人,竟然能这么身手矫健地挂在天花上。
很难不让人产生开灯查看的冲动。
玛丽亚·布朗仍在天花板上胡乱盘旋, 似乎无从下脚。
洛温算了算:“按照年份来看,她吃掉的人, 正好就是爱德华父亲那一辈?”
布兰迪:“嗯。”
她眯眼道:“而丹尼尔似乎没有父亲。”
玛丽亚的吃人规律, 有些随机啊。
“丹尼尔的父亲很早就下葬了, ”布兰迪说,“他的母亲难产, 而两人在结婚时,便约好了同日死。”
洛温咂舌:“怪浪漫的。”
布兰迪顿了下:“倒不算是。”
“这还不算?”
“丹尼尔父亲较为贪生怕死,而母亲擅毒。”布兰迪委婉道。
“……”
洛温心道果然,同日死这种桥段,只能当犯罪新闻里的背景。
现实中的罗曼蒂克?
不存在。
“总而言之——”布兰迪继续道,“在第一位少爷遇害后,往后威尔逊的男丁都活得比较顺利,死也是死于谋杀,而非被‘吞食’。”
布兰迪推测道,就因为他们死得太正常,导致所有人都以为那段吃人往事,只是个普通个例,或是什么上世纪的传说。
以至于,没人觉得成为黑庄园继承人这件事,会很危险。
摆在面前的利益巨大,再加上刻意引导,赴宴的人很容易生出不轨之心……爱德华·威尔逊便是如此轻易得的手。
“但相安无事这么多年,她为什么突然又看中了丹尼尔呢?”洛温皱着眉,瞥了眼在桌板下耸动的某人,极为不解。
这位有何隐形的闪光点?
被揣测行为动机的玛丽亚又在天花板上转了几圈,终于停了下来。
爬的太累。
再说……像这样不痛不痒地继续发问,基本没有正确答案会来搭理她。
得给某人点颜色看看。
玛丽亚下定决心,一只黏糊糊的藤条状软肉便垂了下来,目标直指整个餐厅里,给她感觉最危险,也最美味的人——
她伸向了洛温。
“……”
触手在几乎刚缠上洛温腹部的当时,便连肉带血地被冻僵成了个硬邦邦的圆圈,坚固异常。
洛温:“……”
玛丽亚:“……”
一秒后,布兰迪抄起长桌上的餐刀,便朝着触手刺去——
“嘎嘣”一声,刀被崩断了。
布兰迪:“……”
洛温拉住正欲硬扯触手的某人袖子:“我看不用。”
“嗯?”布兰迪一顿。
“嗯。”洛温点头。
圆圈很大,没起到半分禁锢她的作用,只是不明不白的尴尬停在空中。
洛温攥住触手朝下拉,轻而易举地便将这东西踩在脚下,人退了出来。
玛丽亚:“……放手。”
说的简短,却透出了丝小心翼翼。
“……”洛温挑了下眉,还是松开了触手。
对方如获新生,飞也似的缩了回去。上空中很快便传来一阵快速的摩擦声,似乎是其他的触手正在努力温暖它。
玛丽亚并没有窝囊太久,她很快便转变思路,伸着触手,朝着整间屋子里威胁性最低的人物摸了过去,准备好好杀鸡儆猴,以儆效尤。
底下的人全穿着同样的黑袍子,她无法分辨,只能用最简单的排除法,一一提起来好好审问。
这回,她轻而易举地便将人带了上来。
对方一言不发,十分配合。
玛丽亚很满意地点了点头,伸出另一根触手,将人的黑袍掀了开来——
一颗光溜溜的脑袋大张着嘴,舌头耷拉,两眼翻白,已然晕倒。
玛丽亚:“……”
第29章 然而……有个屁用。
玛丽亚沉默半响, 松开触手,将这晦气东西“啪叽”丢了回去。
被扔下的这位没有老老实实横在地上,反而很不符合物理规律地一路翻滚, 直到摸到墙边, 才诈尸般地睁开眼,长舒口气。
此人正是伊普洛斯。
他完美践行了以往打猎时遇到大型动物的应对措施,从实际结果来看,效果相当不错。
伊普洛斯脸贴着地,准备就这么躲到这场闹剧结束。
这当时,他的头顶飘过来两道凉飕飕的视线,直盯得他大脑僵了一瞬。
仿佛有鬼。
“尊敬的伊普洛斯院长, ”视线之一幽幽道, “您这是……趴这儿休息呢?”
伊普洛斯:“……”
他想把脸砸进地底。
另一道视线似乎轻轻摇了摇头:“可能已经摔成了具尸体。”
“哦?”
伊普洛斯心说真够意思啊布兰迪,对,这个思路很好,就这么直接把他当尸体看。
他真是不想再掺和半点黑庄园的事情了。
他旁边的空气大概安静了两三秒。紧接着,一些细小的金属摩擦声钻进了伊普洛斯的耳朵里。
虽然不知道是什么发出的, 但反正不大适合睡前听。
伊普洛斯悄悄吞了口口水,就听见头顶上方,布兰迪低声道:“刀已经磨好了,格林小姐。”
“嗯。”
洛温·格林声音清晰地喃喃道:“看了那么多尸体图鉴, 总算有机会能实践一下,到底有没有真的掌握知识……”
“……”
装死的伊普洛斯两下爬起身, 伸腰打了个哈欠, 声音拿腔作调道:“这里真是个好地方, 温暖又舒适……这不是格林小姐么?抱歉,睡得太沉, 没注意你在。”
“舒服到把您嗓子都治好了?”洛温挑了挑眉。
伊普洛斯一僵:“……”
忘了这茬。
洛温将餐刀递回布兰迪手里,在黑灯瞎火的房间里亲切笑道:“和你一起来的占卜师,西里尔小姐呢?”
“她怎么会到这种地方来……”伊普洛斯装傻道。
洛温点头:“是啊,我也想不通。”
其他人的智力水平她不清楚,但能把人遛得团团转的占卜师,应该没那么容易上当受骗。
伊普洛斯点头:“是吧。”
洛温笑了声,转而问道:“玛丽亚·布朗为什么放过你?”
伊普洛斯别开脸,吞吐道:“我不大受人喜欢。”
即使在黑暗中,伊普洛斯也能感觉出面前人的脸色一般,似乎非常不满这个回答。
难道……
她不忍听到这句自嘲?
洛温啧了声,“是,这是一方面,但背后的真实原因呢?”
刚想和她化干戈为玉帛的伊普洛斯:“……”
玛丽亚·布朗能不能顺便把她吃了?
“你被放下来,只是因为你不是黑庄园的继承人。”洛温懒得再循循善诱出真相,直接道,“但在玛丽亚来之前,爱德华·威尔逊就到过你的面前,让你签过契约。”
伊普洛斯张大嘴:“……”
“丹尼尔·威尔逊和其他佣人穿的是同款黑袍,但却被占卜师一眼认了出来,”洛温继续道,“综合以上两点,我倾向于他是被占卜师撺掇来的这儿,而你们两个,也全是演的一副上当受骗的模样。”
伊普洛斯有气无力道:“……哪有。”
沉默良久的布兰迪奉上最后一句:“玛丽亚·布朗的名字被尘封了很久,但你听到这个名字后,没表现出半点意外的情绪。”
洛温眯眼道:“你们和玛丽亚·布朗……是一伙的?”
三人头顶上,玛丽亚终于犹犹豫豫地又选中了一个黑袍子,触手伸展开,试探着将人捞了上来。
这回被捞的人惊慌失措,两腿乱蹬,五官都快飞到脸外面去了。
玛丽亚和对方贴的极近:“你是继承人。”
那人突然和中了蛊似的挺起胸:“当然!”
终于。
玛丽亚张开嘴,口水和天降暴雨一般,糊了那人一脸。
然而口腔刚包住对方毛茸茸的头,玛丽亚又刹住车,再问了一遍:“你确定你是?”
对方差点被淹死,深呼吸了一大口新鲜空气后,边哭边说:“不是……”
公正的玛丽亚“啪唧”一声,也将这人甩回了地面。
餐厅中央,握着双拳紧张旁听的爱德华·威尔逊发出了好大一声叹气。
今晚……
丹尼尔够呛能活。
同样目睹了整个挑人摔人过程的洛温侧过头,看了眼黑暗中模糊的大门轮廓。
如果没有占卜师那声“丹尼尔·威尔逊”,那恐怕被带上去的那位,无论如何也不会放弃自己继承人的身份。
也怪不得爱德华要这么紧急的在今晚才开始拉拢人心,倘若这些人出了黑庄园,即使再蠢,也会被身边人提醒这事的诡异之处。
玛丽亚还在挑人摔人。
然而么,被摔的人高高兴兴,没被摔的万分紧张,整个餐厅仿佛在进行场益智的蹦床游戏。
洛温老神神在的靠着长桌,心说以这个进度,丹尼尔迟早被挑中。
下一秒,触手摸到了她的腰间,以种快得惊人的速度将她带了上去。
洛温:“……”
她今天非得上去一次不可?
不过说实话,这回的触手倒挺温柔,除了表皮有层粘稠的分泌物外,也不是特别的令人难以接受。
非要说……还真有几分乐趣。
洛温舒舒服服的上去,甚至有闲心搭话:“玛丽亚·布朗?”
“又和您见面了。”玛丽亚顿了会儿,说道。
还怪客气的。
洛温笑了笑:“你应该知道,我不是这里的继承人吧?”
玛丽亚点头。
“那让我上来的原因……?”
“我要回去继承布朗庄园。”玛丽亚说,“正好跟您打个招呼。”
“……?”
老大不小了,还用继承这个词?
不过洛温相当心安理得地点了点头,将对方恭敬这个态度归功于刚刚那场“冻手成圈”事件。
玛丽亚忧伤道:“我沉睡了很久,直到前几年,有人叫醒了我……她提醒我来这里。”
“所以你来吃威尔逊少爷,补充这一百多年缺失的能量?”洛温摇了摇头。
以他的体格,似乎不大够。
“怎么会?”玛丽亚诧异万分。
“嗯?”洛温跟着诧异,“传言这么说……”
对方听完整套解释,沉默了几秒:“那似乎也差不多。”
“……所以差在哪?”
“严格来说呢,”玛丽亚·威尔逊拿触手挠了挠头,“我只是需要他体内的徽章。”
“徽章?”
“嗯,相当于认证布朗庄园主的东西。”
“体内?”
“在他心脏里。”
玛丽亚态度非常理所当然:“横竖对方离了心脏都会死,不如我吞进去,还他一副干干净净的骨头架子。”
“……”洛温嘴角抽了抽:“……但你们庄园的徽章,怎么会掉到人家的心脏里?”
匪夷所思,闻所未闻。
玛丽亚:“只有长在血肉里的徽章,才能不断受到滋养。”
洛温:“……”
这就是丹尼尔如此瘦弱的原因?
敢情这位是被枚徽章寄生了?
底下的爱德华·威尔逊听得两泪纵横,这么多年来,他像喂猪一样灌养丹尼尔,但对方还是长得人不人鬼不鬼,样子看着都能比他早见上帝。
徽章徽章,该死的徽章。
鲜有人知道,黑庄园是布朗庄园的附属品,后者的女丁能像拎鸡崽一样解决他们,前者只能当她们“徽章”的容器。
丹尼尔出生当天,有个老占卜师算出玛丽亚即将苏醒,等丹尼尔十八岁成年那天,便会拿走他心脏里的徽章。
刚死了儿子和儿媳的爱德华·威尔逊两眼一黑,差点让葬礼上又多一副棺材。
打破预言的方法只有一种,老占卜师说,玛丽亚有个怪癖,只愿意取刚刚成熟的,即一个人十八岁生日当天的徽章,所以只要能拖过去,一切皆有可能。
自那天起,爱德华·威尔逊便揪着头发想了上百种方法。
什么“报假生日,让对方错过成人日”、“再领养几个继承人,让她不停的吃,吃撑后熬过这一天”、“在丹尼尔生日前把人送走,送出莱布德镇”。
……
如此如此,不一而足。
然而,被当作容器的少爷,天生便会对布朗庄园产生依赖性,这孙子被送走多次,全都偷偷摸摸地遛了回来。
爱德华从小为他灌输“世仇”的概念,落在丹尼尔耳朵里便是“罗密欧与朱丽叶”,马上莱布德镇就会修建起他“丹尼尔·威尔逊”的雕像,流芳百世。
这会儿丹尼尔才真正像个孙子,躲得老老实实,一声不吭。
然而……有个屁用。
“之前那枚徽章呢?”洛温问。
“坏了。”玛丽亚说。
“怎么坏的?”
“呵呵,”玛丽亚笑了笑,“你懂的,争家产时,总会发生点这样那样的意外。”
洛温啧了声,“这徽章……非得拿出来用吗?”
玛丽亚思考两秒:“倒也不是,但时不时需要拿出来,证明一下……再说,一整个拿在手里,未免太不方便了。”
她认真解释道:“如果我的徽章坏了,其他人是能察觉到的,所以我得拿着,贴身保护它。”
“没了徽章,就不能继承庄园?”
“昂。”
“徽章被别人弄坏,同理?”
“昂。”
“非得要十八岁的徽章?”
“个人喜好……”
洛温眯眼道:“玛丽亚·布朗,你是不是在争家产中,一直处于下风,就没怎么赢过?”
虽然实际年龄已有上百岁,但真实心理年龄并不大的玛丽亚:“……”
好残忍的一句点评。
但确实。
洛温低声道:“你弄出几十份假徽章,混淆视听,但把真徽章藏远点,最好直接弄出莱布德镇。这样谁都摸不到你的真徽章,你怎么输?”
第30章 “不要啊,爷爷!”
爱德华·威尔逊撑着耳朵, 双脚踩在某个被摔晕过去的人背上,极其努力地踮脚偷听。
然而天花板的声音模模糊糊,越压越低。
“……可行?”
“杀了也行。”
爱德华焦急万分, 脚下瞬间失了平衡, “啪唧”一声,摔倒在了垫背之人的背上。
姿势像骑马。
底下人呜咽了声,神奇地转晕为醒。
此人虽然大脑还迷糊,但嘴张开便是一句问候:“威尔逊爷爷?”
爱德华·威尔逊:“……”挺懂礼貌。
地上尚如此,天上的更不遑多让。
玛丽亚在经过质疑、沉思、最终的大彻大悟后,口中全吐得是誉美之词。
莱布德的人基本不会离开莱布德镇,丹尼尔远走高飞后, 她的夺权之路将顺遂一个台阶。
“不仅如此。”洛温淡定道, “你放出假徽章的消息后,完全可以再在路上添点内容,吓吓他们。”
“意思是陷阱?”玛丽亚兴致勃勃道。
“差不多。”
玛丽亚脑中迅速闪过成堆的锋利刀具,见血封喉的漂亮毒药……
然而她叹了口气,遗憾道:“杀了继承人, 我也会失去继承资格。”
洛温没想到这位能一下想到这么极端的路子上去,噎了两秒:“不是杀,是吓。”
“有区别?”
“……”
洛温耐心举例道:“比如,你暗示徽章在某个房间里, 然后在这个房间里,放一些对方害怕的意象。”
玛丽亚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但还是有些迷茫:“我怎么知道对方害怕什么?”
洛温:“发挥你的特长。”
“……”
“就好比——”洛温淡定道, “你不是能趴天花板上么?你定做几个以你为原型的娃娃, 放一个在假徽章旁边。”
“有用?”
“如果某人拿走你的假徽章,你就爬到对方房间天花板上, 吊一个娃娃下去和那人贴脸。”
玛丽亚愣了下,思考道:“似乎可行?”
“如果对方不害怕这个,就继续往这徽章上堆加诡异元素,以量取胜。”洛温说。
“天哪。”玛丽亚怔怔的。
“打心理战。”洛温点头。
好半响后,玛丽亚才停止琢磨。她抬起头,幽幽道:“听这些,你好像很熟练啊?”
洛温摆了摆手:“只是一种思路。”
随便想想而已,她又没什么产业要和人争。
不过如果真有人觊觎莱布德庄园……噢,确实还真有现成几位,代表人物莱布德镇镇长。
洛温眯了眯眼,她不是什么暴力合作的人。
等她和庄园的佣人关系再亲近一些,就邀请那几位政府领导过来做客。
那时候……
她大概会每晚穿着白袍晃荡,偶尔拎着铲子和布兰迪一起挖坑。并且人躺进去。
非夜间不行动。
格蕾丝推着些惊悚的物件往对方房间里送,艾伯特做点难吃的东西,卡丽平时过去找他做做心理诊疗什么的。至于法兰克……
他就好好扫地吧。
洛温这边正漫不经心地假想,那边玛丽亚已经迫不及待地想回庄园实践理论,触手一伸展,匆匆又温柔地将人又放了回去。
安全落地。
漆黑中,洛温稳了两步,还有点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
她刚想开口呼唤布兰迪,眼前便扎过来片耀眼夺目的白光,晃得她当时便闭上了眼。
这光其实并没有她那一刹那里觉得的强烈,但任何突然点亮黑夜的光,都不会那么温和。
在场的所有人和洛温一样,同时抬手遮眼。
他们中的爱德华·威尔逊强忍着光,手扒开眼皮,茫然地寻找向光的来源。
在头顶。
当然在头顶。
他留了两盏灯特意没打碎,如果真能忽悠玛丽亚走,餐厅不至于摸黑过日子。
但这灯怎么突然亮了?!
爱德华·威尔逊骑着身下人,眼神慌张地一通乱找。
几秒后,餐厅大门被人推了开。
是布兰迪。
他冷着张脸踏步进来,眉宇间隐着几分戾气。
走廊的一连串灯全点着,光铺在布兰迪身后,比餐厅里还要更白,更夺目些。
爱德华·威尔逊浑身一凛。
这人八成就是灯恢复电力的罪魁祸首。
但他是怎么找到他们的电箱,然后又翻出他们藏着的保险丝,又赶着修好了电路?
他只是来参加过几场宴会……这路都快摸的比他这个庄园主要清楚了。
天花板只留下了层粘液。
白光之下,一个身材矮小的老太太站在餐厅中央,目光迅速,而又悄无声息地搜寻她想要的目标。
布兰迪迈过几具横在地上的黑袍,表情淡漠地站在玛丽亚面前,温声道:“能看准了么?”
玛丽亚哽住几秒,这人多年不见,还是一副毒性未减的模样。
也不说尊重一下老年人。
爱德华·威尔逊目光追随着布兰迪,直到他这会儿停下,这才看到已经降落的玛丽亚。
爱德华当即便一阵心悸,跌跌撞撞的起身便要扑过去——
玛丽亚胸膛里伸出只触手,哗啦一下,便将还躲在餐桌下的丹尼尔拖了出来。
爱德华·威尔逊绝望道:“不要!”
布兰迪不再看两人中的任何一人,背过身去,直直地到了还捂着眼的洛温面前。
“格林小姐,”他说,“你还好吗?”
洛温掀开眼皮,眯着眼“嗯”了声。
她目光看了眼身上,默默地又收回了这个回答。
坦白来讲,不是很好。
黑暗中看不清任何东西,还没什么感觉。这会儿灯光大亮,她身上玛丽亚触手的粘液格外明显,透明的黏糊糊的,明显地反着头顶的光。
在场的也没比她好到哪去,尤其被揭了面罩的伊普洛斯,此时那颗光头上也是那么一层粘液。
恶心中,带了丝晶莹剔透的模样。
洛温:“……”幸好穿时就没打算穿几次,买的是件材质差,价格便宜的黑袍。
布兰迪身上倒是干干净净,洛温于是往后退了一步,免得离得太近,牵连无辜。
她退,面前人顿了下,默默往前进了一步。
洛温心说您可真不讲究。
她一抬眼,布兰迪垂着眼,灰眸正正好好的和她的视线交汇上。
这位……
细看下,倒也没表面上那么优雅从容。
布兰迪的一头卷发散了,像是奔跑过而失了型。黑袍衣领也散了开,袖子像是被粗暴的卷过,留着几道生硬的褶子。
“你刚刚……是去干什么了?”洛温问道。
“助人为乐。”布兰迪偏过头。
“……”
管家先生思考两秒,正经道:“帮助乱抓人的瞎子重获光明。”
洛温:“……”
她大概知道这莫名其妙的电是谁弄来的了。
两人这才看向这场宴会的三位绝对主人公,这三人手拉着手,三双眼睛互瞪,关系牢固而稳定。
爱德华·威尔逊根本不敢松开抓着玛丽亚的手,生怕她下一秒就戳进丹尼尔的心脏里,而丹尼尔懵着脸,抓着还缠在他的触手,不知道自己该哭还是该晕倒。
玛丽亚蔑视了几秒两人的智商,翻了个白眼道:“爱德华·威尔逊,你知道我的触手不止这么一个吧。”
对方仿佛蒙蔽双眼,坚定这条杯水车薪的路不动摇。
“……”玛丽亚:“我不吃丹尼尔。”
爱德华眼中的喜悦只维持了零点几秒,随后他皱起眉,脸色发白:“我太老了,你肯定不会喜欢的我体内的徽章的。”
丹尼尔:“……”您这会儿又不担心我死了?
玛丽亚先是愣了愣,刚想说我又不是说不吃他就吃你,但她顺着这个思路转念一想,像发现新大陆似的点点头:“对啊,你体内的徽章,我也能用……”
爱德华·威尔逊:“……”
丹尼尔隐约感觉到了这位老人在将松不松的手,惨叫了声。
祖孙情即将破裂的关键时刻,玛丽亚开口道:“事情是这样……”
她隐去一些自己认为的关键信息,简明扼要的表示:她可以不吃丹尼尔,但他得出镇。并且在她死前,都不得回来溜达。
丹尼尔“呃呃啊啊”了一会儿,心说还不如让他死了算了。
在场没有第二位比爱德华·威尔逊还要了解丹尼尔,在后者摆出张苦脸前,他便摇头道:“他出莱布德镇,会饿死的。”
蹭婚宴这事,他已经从阿奇尔那边听说了,但哪有那么多婚宴给他蹭。
再说……
丹尼尔空有一身制毒的本事,离开莱布德镇,估计除了牢饭,什么饭也吃不上。
他这身板,如果问人家多要点牢饭,指不定还会被判一个“不服管教。”
爱德华·威尔逊还在忧心忡忡地想,这边玛丽亚不耐烦地皱眉道:“那我还是直接拿徽章吧。”
丹尼尔心如死灰地闭上眼,静静等着触手穿透他的身体。这当口,爱德华·威尔逊突然大喊一声:“慢着!”
玛丽亚本来对开膛破肚的兴趣便不高,闻言比出手更快的缩回手,歪着头看他。
爱德华:“……”只是这么一喊,怎么还真停了?
……那就是上帝的安排。
爱德华·威尔逊闭了闭眼,缓声道:“我去吧。”
玛丽亚:“……?”
丹尼尔也是一愣。
“我离开莱布德镇。”爱德华·威尔逊说。
这句平淡的话差点当场杀了丹尼尔,他抖着手,眼泪稀里哗啦地流:“爷爷……”
这道亲切的呼唤音节还没碰到空气,三人脚下便传来声撕心裂肺的吼声:“不要啊,爷爷!”
丹尼尔·威尔逊:“……”
爱德华·威尔逊:“……”
爱德华闭了闭眼,从来没觉得这个称呼像今天这样反胃过:“能不能把他送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