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易然吃完后去屋子自带的院子里头溜达。
院子虽然一眼可以望得到头,但是布置还算精巧,树梢上挂着几盏小灯,鹅卵石从阳台铺成小路,经过条流经所有院子的小溪,溪水里还有红色的小鱼。
周凡出来的比他早,正蹲在石阶上与人打电话,路易然出来的时候正好挂断。
路易然看了眼周凡蹲着的石头台阶,有点嫌弃,目光在周围扫了圈,找到屋子阳台上摆着的挂椅。
他走过去用鞋尖碰了碰底座,还行,挺牢固的。
周凡看他这动作,又觉得这人和听说的路易然有点像了。
他摸了根烟,看了路易然一眼,默默地又放下。
路易然明明在盯着地上发呆,连眼睛也没抬,还是说:“可以抽不介意。”
周凡被他出声吓了一跳,然后摸摸脑袋道:“算了,等会飘进屋子里也不好闻。”
路易然盘腿坐在吊椅里,“嗯”了一声,不再说话。
周凡不是一个会搭话的性子,他在旁边蹲了一会儿,又偷偷进屋里了。
屋里头三个熟人时不时聊天说笑,路易然在外面听着屋里的交谈声,渐渐有点犯困。草丛间的蝉鸣声和人声混杂,随着夜风荡上天空,渐渐消散在星夜里。
过了几分钟,严铮找出来时,路易然已经靠在吊椅里睡着了。
男生的两条大长腿无处安放,只能可怜巴巴地蜷缩在吊椅里。
严铮默默看了他一会儿,脱了外套盖在他身上。
皮夹克带着些皂角清香和余温,路易然被盖上后很自然地把脑袋缩进了外套底下,像是株其实不愿见人的自闭花,只露出白白的指节。
严铮回了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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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易然原本睡得很好,就是不知道什么时候他开始做梦。
梦里有条恶犬,体型巨大,一身油亮的黑毛,狩猎般伏低身体,虎视眈眈地盯着他,凑近时路易然甚至能看见它嘴间雪白的獠牙。
恶犬一靠近路易然就皱眉乱跑,一靠近就乱跑,最后山峦般的线条从颈部蔓延到背部的恶犬扑倒他身上,路易然脚蹬在不知道谁的大腿上,耳边听见一声男人低沉的闷哼,小腿紧接着就被人捉住了。
路易然醒过来,发现自己的小腿被严铮握在手里,严铮神情隐忍,像是被他踢到了。
旁边的赵子俊笑得快要抽过去,靠在周凡身上都要翻倒了,见他醒来,抹着眼泪问:“弟——路路哥,你是不是学过防身术啊。”
刚才屋里头几个人吃完之后出门,结果发现少了个人。
严峥去开车过来,他们在院子里头找了一圈,才发现路易然靠在吊椅里睡着了,身上还盖着严铮的外套。
路易然睡着的样子乖得不像话,那双乖戾的眼睛闭上,就连赵子俊都明白为什么路易然脾气臭,圈子里还有那么多人凑上去捧着他了。
时间有点晚,严峥本来想把他抱进车里,但是他只要一俯身靠近,路易然的眉头就会皱起来,像是下一秒就要清醒了。
严铮只好直起身。
赵子俊看他折腾这么久,看得牙疼,索性去找老板要了钥匙,到时候他们想几点走几点走,实在不行,留在这里过夜了也可以。
结果回来就看见严铮试图把他弄上车,然后挨踹这一幕。
路易然抽回自己的腿,路易然揉揉脸颊,清醒了几分。
“你们可以直接叫醒我的,”他问严铮,“还行?要不要去医院?”
成年男生没收劲蹬在大腿上的一脚可不是开玩笑的。
赵子俊说:“放心吧,严铮的身体在我们哥几个中就是个牲口,我们全不行了,他也不会出问题的。”
严铮站在一旁没说话,除了一开始发出的闷哼,他似乎的确再没有别的反应。
路易然慢半拍的眨了眨眼睛,周围昏黄的灯光一点点映进他眼底,照亮了跟前严峥麦色的脸庞。
严铮静静等他缓和了一会儿,才放轻声音:“醒了?”
男人的声音因为刚才的闷哼还有些沙哑,像是在如水的夜色里轻描淡写的吻了下听者的耳朵。
“我们要回去了。”
路易然这才意识到周围的院子不知道什么时候都已经熄了灯,远处高楼的灯光远远地映照过来,显得这一块格外冷清。
“打烊了?”
严峥“嗯”了一声:“私房老板让我们锁门就行,你是不是还想睡?”
“不睡了。”
路易然懒懒从鼻腔发出一声哼笑,他这时候才注意到自己身上还盖了件外套。
路易然坐直了伸手扯下来,身上的遮盖陡然没了,夜风有点凉,从宽松的袖口窜进来,让他不由自主打了个寒颤。
这么闹了一通后,屋外天色已全黑,几人告别,赵子俊离开前还和路易然强调今天他们没有见过。
路易然挥挥手让他快走,见他们开车走了,才收回视线。
因为晚上还要骑车回去,餐桌上只有路易然和周凡尝了点酒。
路易然回头的时候,严峥正站在车边,手上抱着两个头盔,安静地看着这边。
像是那两个朋友不是他的,而是自己的。
路易然借着睡醒后一点残余的酒意蹦跶回严峥身边:“赵子俊挺逗的。”
严峥低头看了他一眼:“皮夹克就是他送我的,叫我新潮一点。”
路易然:。
原来是朋友间的玩笑。
他从鼻腔轻轻一哼,还是说:“那你的朋友挺好玩的。”
严峥说:“你性格好。”
路易然像是听见了什么笑话:“我性格好?”
严峥说话时很认真,或许是外表赋他的魔力,他的话听起来总是很可靠,尤其是这么认认真真说出来的时候。
“你性格好,所以才和他们玩得来。”
路易然听得弯了下唇角,很不矜持地说:“一半一半吧。”
今晚这两人一个外放一个内敛,路易然印象都挺深的,要是严峥最开始递名片给他是这个意图,那他已经达到了。
想到这一点,路易然扬起的唇角慢慢回落了点。
就怕他不图这个。
严峥没有察觉路易然情绪的变化,把头盔递过来。
路易然拎过来一个,在手上上下抛着玩了两下,坐上了摩托车的后座。
夜风比白天凉快上许多,路易然偷偷摸摸打开护目镜吹了一会儿,严峥不知道是背后长眼睛还是从哪个后视镜里看见的,沉声叫他关上。
路易然撇撇嘴,关上了。
回程似乎比来的时候快了许多,路易然只是对着闪过的一行行路灯发了一会儿呆,严峥就已经把车开到了上午停着的小巷子里。
热闹的巷子在晚上就显得有几分寂静,两人走今天白天的小路,路易然落后一步,踩着严峥高大的影子。
啧,人这么高,影子都比他高一截。
等到了门口,路易然准备回家,严峥忽然叫住了他,让他过一会儿出来一趟。
路易然眨眨眼睛,同意了。
他先进屋里拿了手机,关机一天,开机时手机屏幕上挤满了信息和电话。
路奉的短信,说今天老头是受到梁文的刺激,让他不要把老头的话放在心上。
路易然没放在心上,这群人从小不把他的话放在心上,他当然也不会太把老头的话放在心上。
路易然这么想着,开始一条条清理信息。
段干嘉一会儿用聊天软件一会儿用信息,上面还有不少漏网之鱼。路易然懒得戳小红点,不常看信息,此时看见一条回一条,一些垃圾短信删除。
挨个删掉,一直到拉到最底下时,路易然滑动屏幕的手倏然顿住。
他垂眸看了一会儿,看见最底下梁文不知道多久以前发过来的偷拍照。
那照片上是他和段干嘉,他和严峥,甚至他和某个店铺的老板,看起来像是还没有被严峥毒打之前发的。
就连文字也能看出几分梁文的癫狂。
“在国外还不够,在国内你也要找这么多男人嘛?”
“你以为你很招人喜欢吗?”
“要是没有路家,你算什么东西?好歹我还能继承家业?你呢?你就是一个一无所有大少爷,永远没有人真正重视你,所以你才从小被踢到国外。”
“你的家人宁愿你一辈子单身,也不会想要你找一个男人闹出这种天大的笑话。”
“我还能改邪归正,但是你,你们家!永远都是圈子里的笑话!”
路易然早就听多了这种背地里不知道多少人说烂的话,他漠然地删除信息,想到今天梁文找过来的样子,忽然嗤笑了一声。
谁说梁文能改邪归正。
他面无表情地把梁文的信息看完,又把这个新号码拖进黑名单。
屏幕上蹦出来“最近您已添加五十个同区域号码入黑名单,是否要将此区域号码全部拒接。”
路易然点了否。
梁文可能还发疯到了他的几个前男友那里去,路易然打开通讯软件,就看见前男友发的讯息。
有人问他怎么了,还有人调侃他新找的男友和以前的品味都不太一样,问他要谈几个月。
他才不会谈,严铮每次见他都穿那几件,脚上换来换去都是运动鞋和拖鞋,没品,不谈。
路易然这么想着,却垂下了脑袋。
他的观察大计今晚已经结束,给严铮脑袋上敲了个钢印,上面写着“图谋不轨”几个大字。
路易然思考,要是自己拒绝了他,严铮不会躲在被子里偷偷哭吧。
这么一个硬汉,偷偷哭,嘶,有点想看。
路易然被自己的想象逗笑,手上翻着屏幕的手渐渐停下。
算了,严铮这种性格的人,估计被拒绝了就会算了,自己也总不可能带着严铮回家。
到时候穿着假皮衣的严铮和三件套的老头子一碰面,估计老头子就能被气得跳脚,到时候就真是笑都笑不出来,算被梁文这种人诅咒成功了。
路易然把这些人都拉黑了。
院子里响起开门声,路易然扔开手机,转身出去,没意识到自己出门的样子有些迫不及待。
他们回来的时间有点晚,周围的邻居都已经回屋子里准备睡觉。
整间院子都显得静悄悄,昏黄色的月亮挂在漆黑天空上,严峥站在院子里静静等他,身形高挑健壮,是以前从来不会出现在路易然视野里的人。
路易然看了几秒,走出去:“干嘛?”
不知道是不是路易然的错觉,总觉得严铮那吓得周围的小孩儿退避三舍的脸看见他时就温和下来。
路易然顿住脚步,严铮察觉他的到来,转过身来。
月光在严铮硬朗的脸颊下打出阴影,莫名让他带上点和平日里不太一样的压迫感。
路易然眨了下眼。
“过来。”
严铮说。
路易然感觉自己到底腿不受控制的迈步过去,他嘴上还要不情不愿一下:“干嘛?”
等路易然靠近了,严峥才从不知道哪里拿出来一件白色t恤。
是白天弄脏了的那件。
路易然原本还开心的脸一下子垮了点:“你干嘛,我好不容易开心了一晚上——”
他手上接过白色t恤,然后话音断在了嗓子里。
因为严峥不知道什么时候找人把这件衣服洗干净了。
严峥垂眼看着他:“衣服洗干净了,别生闷气了。
搞不懂,就是回家了一趟,怎么这河豚又重新鼓起来了。
路易然脸上故作轻松的笑容一点点淡了,他低头摆弄了一会儿自己的白t恤,问:“用什么洗的?”
严峥诚实地说:“不知道,请人洗的。”
把他带出去玩,还特意请人背着自己来拿了衣服。
路易然点点头,抓着t恤要回屋子里。
严峥并没有留他,像是今天做的事情不过是顺手而已,也不要什么回报。
听着身后也离开的脚步,路易然脚步慢慢慢下来,他忽然停住脚步,回头叫了一句严峥。
院子外没有回应,但是路易然知道严铮听见了,停下来了,因为院子外的脚步声停了。
严峥并没有走远,他站在门外,有点不确定是不是自己幻听了。
毕竟看河豚刚刚到膨胀程度,应该没有到会留下他谈心的地步。
紧接着严铮听见院子里传来脚步声,越来越快,越来越快,最后简直像是飞一样,每一步踩在他心上。
从院子里跑出来的路易然神色鲜活,身后是屋子里亮着的灯,照得他整个人像是在发光。
“严老板。”路易然扶住了木门。
常年风吹日晒的木门在他手下发出响亮的“——嘎吱”声,像是严铮胸腔里那颗老心发出的声音,路易然继续说:“有个问题我思考很久了,希望你今晚给我解答一下。”
严铮屏住了呼吸,他看起来还是和平常没有什么区别,内敛,沉静。
“要问什么?”他说。
“严老板,”年轻男生单脚踩在门槛上,黑暗里望过来的眼睛亮得惊人,某种笃定和胜券在握无法隐藏地从他的声音里钻出来。
“你是不是在追我?”
严峥心想,完了,他发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