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051
【051】
江骛错愕一秒问:“另外半本是坏还是不见了?”
“被抢了。”陆嵊淡淡说, “在你进云阶月地两个月前。”
那夜雨势磅礴,凌晨两点,柴校长, 白招行灰头土脸找来陆宅。
“陆理事, 大事不妙了!”柴校长从怀里掏出一只密封锦盒, 红着眼说出来龙去脉, “我同白副校长今夜请出天书再算天罚,刚进地洞,一道黑影突然窜出强抢天书,我和白副技不如人, 拼死才抢回了半部,现在只有你保存才安全了。”
白招行表情不爽, 咬重声音冷笑,“柴正校长, 我早提醒过不要总去请天书,那样的神物惦记的人可不是一两个, 你偏不听,问来问去, 天书还不就是那个答案。现在好了, 上古神物被抢走半部,还是能预言未来, 重中之中那半部!以后想问可没得问了。”
柴校长咬紧牙根, 突然朝陆嵊跪下了。“我用我的生命起誓, 一定追回被抢的下部天书!现下只有你保管最安全了,陆理事, 请你务必保管好这半部天书!不能再让妖邪抢走了!”
……
陆嵊停下突然说了一句,“天书有上下两部, 上部可追溯过去,下部预言未来,你想要的答案属未来,在下部。”
江骛分不清陆嵊是否是在解释,当初陆嵊用天书引诱他去云阶月地,无论是为了把他放到眼皮底下监控,还是其他目的,他都不在意。
那时两人彼此不熟悉,他还影响着陆嵊的安全,也对陆嵊没有完全信任。
当然现在不同了。
江骛眨眨眼,他更在意另一件事,“什么天罚?”
“天书预言今年冬至会再降临一次天罚。”陆嵊说着自然伸手碰了碰杯子,牛奶凉了,他翻手包裹住杯身,催动灵力加热到冒气,又松开说,“同时预言能抵挡天灾的人是一名年轻男性,鹤骨松姿,仙貌玉色。”
江骛想到了幻境窥见的蓝衫男人。
他无法看清男人的相貌,却冒出一股笃定,若有能配得上鹤骨松姿,仙貌玉色的男人,只会是他。
江骛目光不由飘向了陆嵊的右手,骨节分明的食指上,那粒红痣似乎更红艳了几分。
与蓝衫男人并肩的那人,分明是陆嵊的脸。
江骛收回视线,端起热热的牛奶喝了一口,直接问了,“你右手食指的红痣是从来就有的吗?”
陆嵊有些意外,他侧手望着红痣,眸色深了几分,说:“睁眼就有。”
江骛吞下牛奶,眼皮跳动,陆嵊的说法很别致,正常人出生都会睁眼,看似肯定,却又不完全肯定,“睁眼?”
陆嵊具自陈道,“你应该看过史书对我的记载,只是笔者不知情的是,我不是四百年前出生,是在四百年前苏醒。”
余光里是江骛青春年轻的脸庞,他眉峰猛跳,突然也给自己倒了一杯牛奶。
“……”江骛喝着牛奶,喉咙却紧得干涩,他一口喝光剩下的牛奶,他还是认为,陆嵊就是幻境里那个男人。
他声音稍稍低了些,“以前降临过天罚吗?”
“据我所知四万亿年前有过一次。”陆嵊问,“详细得问天书,要去吗?”
江骛点头,“去。”
*
陆嵊端上牛奶去了藏书室,天书原封不动翻开着。
陆嵊瞥着站对面的江骛,他指腹轻转着水杯,尝一口便没动了,说:“来我这儿用心问题。”
江骛绕到陆嵊旁边,先问了一个问题,“我可以先问一件别的事吗?”
“当然。”
江骛望着空白纸页,心跳逐渐激烈,他浅浅吁了口气,在心中问:“他是谁?”
蓝衫男人,他是谁?
等待的时间,江骛呼吸跟着提起来了,目不转睛盯着天书。
1秒、2秒、3秒……
71,72……
挂钟滴答着转动,两分钟过去,纸面平静如初,空无一字。
江骛扭头看陆嵊,“没有。”
陆嵊正要开口,江骛眸光烁亮,又继续说:“我问的是一位过去的人,我在你记忆里看到的人。”
陆嵊放下杯子,“我的记忆?”
“上次碰到你腰,我看见了你的记忆。”江骛坦诚,“后来在蓬莱岛我又梦见了他,能出地洞也是因为他。”
陆嵊瞳孔微微收缩,他问:“他什么样?”
江骛摇头,“看不到脸,他身穿一袭蓝衫,和你……”他停顿了一秒纠正,“像你的一个男人在一起。”
江骛指向陆嵊右手,“那人外貌身材和你一样,除了没有红痣。”
陆嵊明白了,“你问红痣就是因为他。”
江骛点头,“我确定他没有红痣,但——”他停住了。
那般气势,不会有第二人。
他肯定那就是陆嵊。
“或许是我。”陆嵊说。
江骛这下真愣住了,“或许?”
陆嵊见他惊讶,嘴角有了些许弧度,“还有件事没告诉你,我在四百年前苏醒,至今没有任何记忆。”
江骛反应两秒,脱口而出,“你不记得他了?”
这次的“他”是指蓝衫男人,陆嵊听出来了,他神色没有波动,“没任何印象。”
江骛沉默了,片刻回神问天书,“四万亿前的天罚。”
这一次,天书有了反应。
洁白纸面,逐渐冒出闪光金字——
【混沌之初,万物生灵,神州大地逐渐孕育出数百个人类部落,他们供奉信仰着不同神明,相安无事地繁衍后代,到四万亿年前,一个部落寻找到了一片水草丰满,资源丰富的水源。
祸端由此开始。
其他部落觊觎水源,在一个部落为抢夺水源打响第一战后,大地战火四起,各部落供奉的神也降世参与,搅得满目苍夷,生灵涂炭,引得天罚降临,烈火连下九九八十一日,天地间炽焰不绝,就在末日来那日,万神之祖化为一场甘霖,连降九九八十一日,终熄灭烈焰,挽救苍生……】
神族史书第一页便是介绍万神之祖,江骛自然看过,只是那些记载更接近大家脑洞的故事,万神之祖许多经历更像是笔者的精彩润色。
据记载,万神之祖为天地初开的第一滴水,滴石成川滋养大地,大地从此有了生机孕育万物生灵,而那条川水就是天地第一位神,水神。
不过从天书关于天罚的记载,史书关于水神陨落的原因确也八九不离十。
在史书中,水神是为阻止诸神之战,自毁神根殒身救世,上古诸神因此团结,留下的便是新的神族。
江骛心念一动,心中又问:“水神画像。”
天书上的字一个接一个消失,却没再浮现新的画像。
江骛又换了问法:“水神外貌。”
天书依旧没反应。
“……”江骛放弃了,他看向牛奶,“你还喝吗?”
陆嵊眉心微动,“不喝了。”
江骛就端起水杯,一口喝光了剩下的牛奶,堵在胸口的郁闷这才减弱了一些,陆嵊突然咳了一声,“再给你准备一杯?”
江骛摇头,“不渴了。”他放下杯子,突然双手合十虔诚地看着陆嵊,“陆先生,能请你帮个忙吗?”
初次见面,江骛对陆嵊的称呼就是陆先生,后来叫得少了,但也特别礼貌,今天这声“陆先生”却透着几分毫不掩饰的亲近。
落地窗外的景象登时变成了春景,绿意盎然百花盛放,春日暖阳柔和地落到青年的眼角眉梢,苍白的肌肤因此多出几分生气明媚。
四目相对,陆嵊先移开了目光,他喉咙紧得越发低沉,“说吧。”
江骛马上说:“帮我掘两座坟。”
*
晚十点,郊区墓园,南方小城不同北方,温度还有二十来度,夜空也亮得不需要照明。
两座无字碑白晃晃的,像两块打磨光滑的玉石头。
江骛怀里抱着一束新鲜的海芋花,他没有隐瞒,坦诚向陆嵊说出他的猜测,“这个地方是我跟踪白招行发现的,我怀疑这其中一座墓里是——”他微微停顿,很轻地吸了一口气,“李扶枝。”
陆嵊神色一动,“我没记错,李扶枝应该是四百年死在蓬莱岛,尸骨无存,她的法器代替他入了李氏的祖陵。”
“所以需要你帮忙。”江骛弯神轻轻将花束放到墓前,低声说,“打扰了。”
站直眉目弯弯和陆嵊说:“要错了,就拜托鬼帝大人安抚不痛快的墓主人了。”
陆嵊,“……”他自然不会安抚什么鬼魂,错就错了,没人,也没鬼敢找他的不痛快。
他扬手一挥,他和江骛面前的墓就打开了,不是一座,是两座无名墓都打开了,江骛先开了白招行没有拜祭的墓。
普通的棺材里,是几根散落的白骨。
江骛又马上去了隔壁,他没用法术,用力推开了玉石打造的棺椁。
棺盖应声打开,明亮的夜色一寸一寸照到了女人栩栩如生的脸庞上。
女人被保存得非常生动,就像是刚入睡一样,她身穿着她最心爱的战袍,怀里抱着她的长枪,睡容十分安详。
从五官上,女人和江骛的五官完全不同,江骛仔细看了女人许久,几乎都要否定他的猜想了,就在这时一抹白绿光闪过他眼底,他迅速伸手进棺,但动作十分轻柔,缓缓撩开了女人左手护腕。
女人手腕处先是滑出一小截玉镯,旋即完全暴露在夜色下。
绿到通透油润的手镯,正是产自幽冥深渊的玉石,款式也同江骛手中那只一式一样。
江骛马上抬眼找陆嵊,他曾无数次幻想过母亲的样子。
温柔的,火爆的,高大的,或是瘦小的……
他都喜欢。
也曾幻想过母亲还在世,他们重逢的那一日,阳光或是明媚,或是在一个冬日午后。
无论哪一种,他都万分激动。
然而真到了这一刻,撞进那双深邃关切的黑眸,江骛只轻轻说了八个字。
“陆嵊,我找到妈妈了。”
第52章 052
【052】
陆嵊从捡到江骛的手镯, 多少猜到他与李扶枝关系匪浅。
他余光瞥向另一副棺材内的白骨,眉心动了动。
他能从白骨看出男人生前外形,与李扶枝相同, 男人五官气质, 无一与江骛相似, 甚至远远不及。
陆嵊收回目光, 从山间吹来夜风微扬起江骛的发梢,淡淡的洗发水味飘来,是和他用同一款洗发水,深邃的眼底倒映着江骛的五官和明亮的夜色, 陆嵊心口紧了紧,压制住想要揉碎那张脸的欲望, 转移目光看向棺内沉眠的李扶枝,“去见见曾经的她?”
江骛上前就抓住陆嵊的手臂, 眸光热烈,“我想去!”
说完江骛突然反应过来, 又迅速松开了陆嵊,脸颊烧起滚烫的热意, 他这样失态是第一次。
“对不起, 我——”
“那就去。”陆嵊到底是抬手揉了揉那头柔软的黑发,又解释了一句, “回过去需要找到一个媒介, 现在尸身作为载体进入李扶枝的记忆, 要是她意志强烈,也有失败的可能。”
江骛点头, 他想到一件事,“藏书室那扇门是通过什么媒介回去找的?”
陆嵊挑眉, “公良也告诉你了。”
“没有。”江骛诚实说,“我猜的。我在图书馆看过一本野史小说,书中记载万年前有一种吸食动物血来生长的树,据说这种树木可以防腐驱蚊虫,加上你藏书室的书全部保存完好,我就合理猜测。”
陆嵊笑了,“那本野史我也看过,得知有防腐防虫的木材,我就借用了一次柴兆光,可惜只找到了两棵。”
“柴校长啊。”江骛恍然,柴校长和白招行,李道的确活了上万年,还真是……近在咫尺又好用的“载体”。
陆嵊行动了,他的手伸到李扶枝额头上方,掌心弥漫开一团黑红火焰,火光源源不断落到李扶枝的额心,然而火焰碰到李扶枝的皮肤便消失了。
试了三次陆嵊收了手,不用他解释,江骛也知道是李扶枝太强,就算此时只是一具冰冷尸身,外力也无法进入她的记忆。
江骛早考虑到了这一点,他张嘴:
“隔壁——”
“隔壁——”
陆嵊也同时开口,两人四目相对,又默契地同时闭上嘴,默契去了隔壁的棺材。
那是一幅普通人类的白骨,江骛并无法看到他的样貌,只是从骨架的形状大小判断,应该是一名男性。
能让白招行葬在李扶枝隔壁的普通人类,江骛不能肯定,但也有九成把握这幅白骨是他父亲。
在他很小的时候,他奶奶江赛凤女士唯一喝醉过一次,掐着他脸哭骂:“盐卤……盐卤你这死小子……没钱了就托个梦……呸,烧给野鬼都不给你用,没良心的东西!丢下妈和儿子不管……”
江骛听得懵懂,后来悄悄在纸上写了几遍,才明白不是卤菜太咸了,是延鲁,他父亲叫延鲁。
江骛望着散落的白骨,陆嵊手心的火光笼罩着斑驳的头骨,这一次没有消失,头骨上出现了一圈层叠的,类似黑洞的漩涡,陆嵊当即就抓住江骛的手,不等他开口,两人瞬间被吸进了漩涡,消失在原地。
*
黑暗里江骛了不可见,他仿佛置身于无垠的黑洞,唯一感受到的就是牵紧他的那一方温度,江骛用力回握住了。
“闭眼。”
这时陆嵊开口,随后耀眼光芒闪过,江骛马上紧紧闭上双眼。
一秒的时间,陆嵊低笑了一声,“可以了。”
江骛眼睛先眯开一条缝,视野里有了亮光,他掀开眼帘,周围人潮涌动,竟是一条热闹夜市。
四周建筑的现代化的程度,绝不是四百年前。
“大哥哥,今天是仙江第一个下雪的圣诞节哦,给你漂亮的女朋友买上一束漂亮的玫瑰花吧!”熟练清脆的声音在左侧的人行道吆喝着。
随后江骛听到了男人羞涩的声音,“她还没同意做我女朋友……扶枝,你喜欢什么花?我送你一束。”
江骛立即看去,挂着彩灯的树下,面容不过20出头的李扶枝认真选了两枝白玫瑰,笑吟吟递了一枝给她身旁的男人,“这枝送你。”
闪闪的小灯泡落在男人笑开的眉眼,男人的五官确有几分像江赛凤。
“江延鲁你笑什么?”李扶枝瞪着男人,耳尖在闪烁的霓虹灯里红得还是很明显,她试图收回花,“不要算了。”
江延鲁赶紧抓住白玫瑰,也悄悄握住了李扶枝的手,眼底写满了认真,“我要!你说什么我都听。”
……
李扶枝和江延鲁一人一枝白玫瑰,说笑着牵着手走进了热闹的人流,江骛正要追,就被陆嵊牵着走向了那个卖花的小女孩。
江骛,“?”
小女孩在整理花儿,捏着戳了洞的矿泉水瓶给桶里的玫瑰花喷水,她听到有客人来了,立即抬头,在看到是两个男人时,她错愕地眨巴着眼,但很快就热情推销她的花,“叔叔,漂亮的小哥哥晚上好,你们需要买花吗?”
江骛先看了一眼陆嵊,停顿一秒还是确认,“我是叔叔?”
小女孩的头摇得很机灵,“不是呀,你是漂亮小哥哥!”她推荐着左边木桶里的玫瑰花,“这是大马士革的玫瑰,整条街只有我家有喔!买一束送女……”她飞速瞄了一眼不苟言笑的陆嵊。吞着口水继续,“朋友吧!下雪的圣诞节收到红玫瑰超难得哦,错过今年下次可能要很多久呢,收到花的人绝对很高兴!”
江骛刚要拒绝,陆嵊先掏出一张黑金卡递了过去,“全包起来。”
小女孩惊喜得双眼冒光,“所有的大马士革玫瑰吗?”
“嗯。”
小女孩马上忙碌起来,桶里的玫瑰花大概有上百朵。
江骛望着火红似火的大朵红玫瑰被仔细包进精美的纸里,他嘴唇有了一片轻微的凉意,他微微抬眼,细小的雪片像是万花筒爆开了一般,从灯光里铺天盖地落下来。
真下雪了。
江骛收回视线,同时他怀里撞进来一样东西,他右手还被陆嵊牵着,下意识抬左手抱住了意外之物。
他低头,先是嗅到了好闻的玫瑰香,再看见了大捧美丽的红玫瑰。
雪花掉到玫瑰花瓣上,也落到了江骛的眼睫里,他轻轻眨掉雪花,抬眸看陆嵊,“送我?”
“是。”陆嵊神色自然,“它和你的唇色很相配。”
江骛收紧了花,刚要说什么,他余光扫过一道眼熟的背影,抓紧陆嵊立即追了上去,“是白招行!”
准确说是非常年轻的白招行,皮肤紧致,头发乌黑,外形顶多20岁。
江骛全心追着白招行,挤进拥挤的人群里,忽然一阵熟悉的糊味袭来,紧接着周遭浓烟滚滚,淹没了人群,江骛登时抱紧花,烟雾刺得他闭眼,等再次睁开,眼前是一间小院,院里有三棵树,一棵开得满树金黄的桂花树恣意盛放着香味,一棵是挂满了绿皮青橘子的橘子树,剩下一棵,是萧条的樱桃树。
厨房的窗户打开着,摆着几盆水灵灵的嫩葱,只是不断滚出来的浓烟破坏了这一方小院的安静。
“咳咳咳,妈,什么东西糊了?大老远就闻到了!”江延鲁推开院门,腋下还夹着一只公文包,匆匆跑进厨房。
厨房里,江赛凤也被呛得满脸通红,她举着锅盖试图翻着锅里的东西,“在煎鱼!咳咳……”
有了江延鲁的帮忙,厨房很快被拯救了,江赛凤难以理解地翻着糊成一块碳的鱼,“照着菜谱做的啊,怎么会糊了?”
江延鲁刷着惨不忍睹的锅,失笑道:“煎鱼讲究火候,你开那么大火肯定会糊。”他不解问,“你突然煎鱼做什么?”
江赛凤生气地点了一下江延鲁的后脑勺,“你瞧你这不上心的样子!你女朋友明天第一次上家里来,你说她喜欢吃鱼,我总得先练练手吧,明天给她留个好印象,早点定了你们的婚事,我也好早点抱上大胖孙!”
江延鲁刷锅的动作停了一下,他低头,又仔细地擦着起壳的锅底,平静说:“妈,有件事要提前告诉你一声。”
“说吧。”江赛凤突然开始解围裙,“我去买条别的鱼来试试,可能品种也……”
“她无法生育。”
厨房瞬间安静了。
几粒桂花被风吹落,掉进江骛怀里的花束里。
他没有太在意厨房里发生的事,等江赛凤发脾气跑出家门,他把花塞给陆嵊,“帮我拿一会儿。”
江骛追出去的时候,江赛凤已不见踪影了,江骛毫不犹豫就往有江的地方跑。
江赛凤难过的时候,就喜欢跑到江边坐着发呆。
他没找错,在日落黄昏,他在江边看到了那道陌生又熟悉的身影。
他提着一大盒已经凉掉的薯条,在江赛凤嫌弃的目光里,坐到了她旁边。
“奶奶,请你吃薯条。”江骛先拿了一根,裹了厚厚一层番茄酱塞嘴里,满足地眯了眯眼睛,“太好吃了。”
江赛凤没想理他,想想还是没压住脾气,“我可没你那么大的孙子!”
气起身准备换地方,就被拉住了,她低头就要发脾气,就看到青年红透的眼睛。
“您陪我吃完这盒薯条吧!求您了。今天是我生日,没人陪我过生日。
江赛凤,“……”
盒里的薯条不断减少,眺望着夕阳下金灿灿的江面,江赛凤堵着的胸口舒服多了,吃完最后一根薯条,她擦干净手指,笑着说:“谢了小朋友,早点回家吧。”
江骛却没动,定定看着她,就在江赛凤以为他是傻子时,江骛张开双手用力拥抱了她。
“奶奶,对不起。”
江骛做好了被江赛凤暴揍一顿的准备,下一瞬,他敏锐察觉到了气流的变化。
还没来得及睁眼,耳畔先传来女人压抑的痛苦声,也再度听到了陆嵊的声音,“蓬莱岛?”
江骛立即睁眼。
昏暗视野里是熟悉的山洞,躺在玉石床上的的李扶枝,以及握刀的江延鲁。
李扶枝满脸满身的汗水,五官疼得几近扭曲,唯独眼睛亮得惊人,她抓紧江延鲁的手里的刀,从嘴里喊出一个掷地有声的字。
“剖!”
第53章 053
【053】
江延鲁咬着牙, 面部和握刀的手皆抖得厉害,“太危险……”
李扶枝脸上竟突然焕发出一种奇异的神采,她鼓励着握紧江延鲁的手, 语气温柔下来, “为他赴险值得, 这是我的使命, 阿延,帮我完成好吗?”
他?
江骛瞳仁微缩,李扶枝口中的“他”是指他吗?如果是他,什么叫生下他是李扶枝的使命?以及李扶枝死在四百年前, 为了生下他,李扶枝是特地回到了400年前的蓬莱岛吗?
在江骛思考的瞬间, 江延鲁终是点头了,他握刀的手不再颤抖, 正要动手,江骛和陆嵊齐齐转头看向入口处。
数道紫焰光剑瞬间飞向玉床, 或者说是李扶枝的腹部,以及江延鲁的手中那把刀。
江骛率先出手, 只是他的剑气刚发出就熄灭了, 只指尖冒出几缕淡淡轻烟。
陆嵊解释道:“外力无法改变既定的记忆。”
江骛点头,是他太急了, 忘了他此时出现在这儿, 说明李扶枝和江延鲁无恙, 至少在当时那一刻没有出事。
果然李扶枝反应特别迅速,她挥手挡住了所有光剑, 翻身而起将江延鲁护在身后,但她正分娩, 以往简单的动作直让她疼痛难忍,冷汗直流,身体肉眼可见在晃动,江延鲁扶住她才没有跌倒。
同时一名西装革履,戴着金丝眼镜的男人缓步入内,那张脸竟与贺兰有几分相似,只是年长不少,更显成熟稳重。
“初次见面,我是贺顷,魔族现任族长。”男人谦卑有礼。
江骛耳尖微动,他靠近陆嵊低声,“洞外还有许多人。”
陆嵊眸色微沉,洞外脚步声不仅训练有素,还沉稳有力,来的是军队。
“是一支军队!”江骛又说,“还记得我们在蓬莱岛碰见的战场遗址吗?”
陆嵊不语,偏头注目着江骛,他的注目太过强烈,江骛马上看过来,“我猜错了?”
“没有。”
两人离得近,陆嵊呼出的气息喷到江骛鼻尖,竟是有了温度,“没其他意思,我只是在看你。”
江骛眼睫动了动,嘴唇刚动,他们这边有些滚烫的氛围就被飘来的谈话打断了。
“李战神,适才情急之下的行为还望谅解。”贺顷说,“您斩杀魔绝,致力推进神魔两族和平相处,一直是我们魔族最友好的朋友,我们对您绝无恶意,但您腹中胎儿决不能出生。只要您同意,我带来了最顶尖的妇科医生,担保您会平安无事流产,不会感到痛苦,也不会对身体造成伤害。同时我保证您先生也平安无事。”
李扶枝还在不断冒冷汗,她依旧站得笔直,“你在威胁我。”
“不敢。”贺顷目光始终在李扶枝腹部,“但您若要一意孤行,我必须坦白,此刻岛上有魔族的上万军队。”
李扶枝冷笑,“我脾气不好,别人越不希望的事,我就做定了。我明确告诉你,我生定了!有本事就来杀了我。”
贺顷叹气,“这是我最不愿见到的结果,只好委屈您——”
“大胆!谁敢动我们神族战神!”一声暴喝打断贺顷。
人未至声已至,江骛听出了来人的声音,是年轻气盛许多的白招行。
以及脚步声——
白招行带来的数以万计的军队。
江骛想到蓬莱地洞内的尸坑,便是这一战。
白招行很快来了,他恨极瞥了一眼江延鲁,再看李扶枝就变成了担忧和倾慕,“族长你放心,我绝不让他们动你一根手指头。”
一声令下,蓬莱岛上刀光剑影,贺顷目标明确,直取李扶枝的腹部,白招行想拦住他,忽一道黑影袭来,卡住白招行的脖子直撞到洞壁,白招行发出一声闷哼,贺顷诧异了一秒,马上回头专心对付李扶枝。
李扶枝左手后推将江延鲁轻推到远处,面色苍白着抵挡贺顷。
李扶枝鼻尖不断沁出豆大的冷汗,她胎动得厉害,力道一招比一招绵软,昔日最强战神被逼得连连后退,眼见贺顷就要攻到她腹部,江延鲁大喊一声冲上来,“别伤她!”
江延鲁抓着一块石头想砸贺顷,然而他只是一个普通人类,离贺顷还有几米远,就被贺顷轻松挥手平地摔飞,砸到地上皮开肉绽。
江延鲁眼前花得厉害,嘴里不断冒血,同时整个空间地震山摇。
然而地没有震动,山也并未摇晃,这是因为江延鲁脑海震荡,因此他的记忆也跟着在晃动。
随着江延鲁眼皮往下掉,洞内也逐渐黑了,江骛变得模糊的视野里,只来得及看到李扶枝坚定的眼神,以及主动用腹部撞上贺顷的剑……
她要借刀剖腹!
满视野的红色,大片浓郁的血腥里,贺顷惊讶出声,“怎么会是死胎!他眼睛……”
李扶枝声音渐渐虚弱,“救他……一定要救活他……”
这时江骛脚下忽如上了万千发条,整块地,整座岛都在猛烈颤动,这次是真地震山摇了,满目鲜红的血浸入地底,地面顷刻裂开细细密密的缝隙,在那斑驳的缝隙中,江骛看到了一双缓缓睁开的眼睛。
江骛猛然一怔,走神瞬间他脚下陡然断裂,他毫无预兆就往地底掉落,在视野彻变黑前,他被那只熟悉的手拉住了,提进了那个宽阔温暖的胸膛。
江骛脸紧紧贴在陆嵊心脏的地方,猛然听到一声婴儿的啼哭,随后只剩下沉稳有力、加快的心跳声。
等四周安静了,江骛从陆嵊怀里抬头。
明亮的夜空悄然冒出了一两颗星星,周遭树木静静伫立着,树影落到敞开的棺材里,白骨森森却并不显得冰冷。
江骛静止了几秒才离开陆嵊的怀抱,这次他没用法术,亲手将李扶枝与江延鲁的棺材原封不动盖回封好。
江延鲁的记忆结束了,但后来的结局大概也能猜到——
神魔两军最后一次大战,数万的人永远留在了400年前的蓬莱岛地洞内,江延鲁死了,李扶枝也死了,唯二存活的是白招行和他。
他之前判断没错,白招行认识他。
“是白招行对你下了终生障眼法,旁人看你就是他早已设定好的幻像。”陆嵊突然打破了沉默。“一时障眼法术不难,寻常神魔族都能办到,终生障眼法除去耗尽修为,还需性命为引,唯有施法者死才能会解除。”
陆嵊眉峰拢紧,他一直知道江骛被施了终生障眼法,却不想是白招行。
江骛也想到了,当年是白招行将他从400年前的蓬莱岛带回给江赛凤,那改变他外貌,并篡改了江赛凤部分记忆的人,大概率就是白招行。
不过得知终生障眼法的引子是白招行的命,他陷入了沉思。
任何人做事总有目的,若说白招行目嫉恨江延鲁,所以拿命让江家后代在别人眼中是一张丑陋可怖的脸,这实在不合常理,毕竟白招行甚至也将江延鲁的尸体带回了现实世界,还葬在李扶枝隔壁。
最合理的解释就是白招行想保护他,保护住李扶枝唯一的血脉,不惜用命做代价隐瞒他的存在。
因此李扶枝的记载中没有子嗣,白招行看到他出现在云阶月地,想方设法要赶走他。
这也能解释那次在关押魔绝的禁区里遇险,白招行为何突然改变主意同意他留校,是察觉到他有危险,必须留他在眼皮底下保护。
但还有疑惑——李扶枝口中,他的出生是李扶枝的使命,白招行却又死命掩盖他的存在,抹掉他存在的证据。
太矛盾了。
江骛回头,定定望着陆嵊的眼睛,他不意外陆嵊能看见他真实的脸,以陆嵊的实力,很少有他办不到的事。
“你……”江骛攥了攥指尖,他是不出汗的体质,此刻指尖却湿漉着全是汗水,他深深呼吸了一次,继续说道,“你看见了吗?我看见了。”
陆嵊点头,“看见了。”
在江延鲁记忆结束的那一秒,那双在地底睁开的眼睛。
冷漠的黑,沉稳又冰冷。
江骛望着眼前同样沉稳,却不再冷漠的黑眸,轻咳一声,“我觉得和你很像。”
“是很像。”陆嵊认同,他如同在说今天天气不错一样。“只是我并不感兴趣,如果你想让我进你的记忆得到答案,需要答应我一个条件。”
江骛马上点头,“我答应!”
过去存在过就必定在他记忆里,只是被白招行人为抹去了。
当年陆嵊寻万年前的木材选了柴校长为媒介,估计就是白招行时常警惕,无法成为媒介。
现在唯一能再回一次400年前的蓬莱岛的办法,就是陆嵊独自进入他的记忆。
他有预感,沉睡在蓬莱岛的男人就是陆嵊,也是陆嵊救了婴儿时的他。
内心涌动起强烈的渴望,江骛仰头对上陆嵊的目光,认真又补一句,“什么条件我都答应。”
陆嵊不语,只突然捏住了江骛的脸。
江骛,“?”
陆嵊黑眸微眯,“长10斤。”
江骛,“……”
陆嵊又揪了一下柔软的脸颊,这才缓缓松开,“我的条件,你今年内长10斤肉。”
陆嵊的手心停在空中,江骛愣了一秒,马上抬高左手,轻轻击上了陆嵊的掌心,眉眼弯了弯,“成交。”
第54章 054
【054】
婴孩时期的记忆没有成人清晰, 陆嵊说要找到准确记忆得花上一点时间,或许几分钟,或许几日。
回到陆宅, 等陆嵊进入江骛记忆后, 江骛也没休息, 马上联系了贺兰。
“贺顷?认识。”贺兰声音低了下去, “他是我曾祖父,他去世400多年了,我没见过他。我爷爷说他曾是魔族最年轻有为的族长,是贺家的荣光, 只是他在蓬莱岛全军覆没后,其他魔族便排挤我们, 贺家从此衰落……”
提到往事贺兰卡住了,调整了一下呼吸才笑问:“怎么突然问起我曾祖父了?”
“有点事。”江骛也换了话题, “龙麟有消息了吗?”
“还没。哦对,有件事我还是告诉你比较好。”
贺兰轻咳一声, “你偷溜出宿舍那几次,龙麟床上的其实只是他的肉身, 其他人或许看不出, 但我家祖传的灵魂离体术,我一眼就看出来了。龙麟也确实厉害, 能够长时间灵魂离体, 我还是第一次见。我爷爷修行了千年, 只能离体半小时……我勉强离体50多秒,还是同辈中唯一学成的。”
江骛眼皮动了动, 脑中闪过在学校禁地碰到的傩面具男。
身形声音确实不像龙麟,但那人对他没有敌意, 似乎还对他非常熟悉——
电话里贺兰还在说话:“猎头的联系方式发你了,收到没?”
江骛收回思绪,挪开手机翻出短信,有一条来自贺兰的未读,“收到了。”
贺兰就放心了,“行,那我有事先挂了……”他忽然停顿,“学校这次彻底变废墟了,通知说得修葺一段时间,延迟到年后开课了。你、你还来上学吗?”
离过年只有几天了,年后也就下周。江骛回:“嗯。”
“下周见!”贺兰开心挂了电话。
江骛放开手机点开了未读短信——张茂,18966……
江骛记住号码下楼了。
他是没钱没势的普通人,联系上猎头也得不到有用的信息,得找个大佬买家。
“好。”公良也听完江骛的来意,恭敬颔首,掏出手机拨了张茂的电话,并按了免提。
嘟、嘟、嘟……
回铃响了一会儿,懒洋洋的男声响起,“谁啊?”
公良也游刃有余,“你是张茂吧。”
公良也此时很是有大佬的风范,电话里的声音明显积极不少,“您是?”
“你可以称呼我公良先生。”公良也看着江骛,江骛举着手机,在输入框里打了一行字,公良也照着念了,“我有一笔生意,你今天什么时候有空,见个面聊聊。”
张茂笑了一声,“公良先生,见面谈生意没问题,您既然能联系到我,想必也了解行情——”
张茂没说下去,江骛同时打了一行字,“钱不是问题,只看张先生能不能办成了。”
公良也照说后,张茂笑了一声,报出一个地址,“今晚我请客,您千万给我这个机会。”
欣然同意了晚上的会面。
掐断电话,公良也马上说:“他说的这个地方是半山的一个酒吧,只接待会员。”
江骛就懂了,张茂还是留了心眼。
半山是仙江市的顶级富人区,出入酒吧的非富即贵,假如他和公良也没有进去的资格,张茂就没有和他们见面的必要了。
江骛问:“陆嵊是会员吗?”
他倒不是质疑陆嵊四百年累计的地位财富,只是比起酒吧,陆嵊出入茶馆的可能性更高。
公良也听江骛直呼其名,震憾了一秒赶快镇定下来,眼观鼻鼻观心说:“老爷很少外出,不过仙江所有行业都有给老爷送了贵宾卡,半山酒吧在其中。”
公良也突然看江骛,“小江先生,剩下的事您亲自谈比较好。我为您准备一套行头吧。”他微笑,“那样的场合,着装非常重要。”
江骛身上还是学校免费发的衣服,他笑着点头,“麻烦您了。”
离见面还有一段时间,江骛回房洗了澡又补了个觉,再次睁眼,窗外已临近夜色。
听到动静,公良也敲门,“小江先生,衣服备好了。”
新衣服是含羊绒的长裤,衬衫,深蓝色V领羊绒衫,麂皮短靴,以及一件陆嵊同款羊绒大衣,只是将单排扣改为棉麻扣绳的牛角扣,更显年轻活泼。
江骛以为是现买的成衣,上身才发现不对,从里到外简直是为他量体裁衣一样,他转头问公良也,“这不是今天买的吧?”
公良也惊诧瞪大眼,“您真聪明!”他赶紧解释,“这套衣服啊,其实在您第一次来的时候,主人就备好了——”
在公良也的叙述声里,江骛稍微走神了。
他和陆嵊真正意义上的第一次见面,是他被一群怪鸟攻击,快被咬死时被陆嵊救回了家。
原来那时候,陆嵊就为他准备了那么多套衣服。
江骛嘴角浅浅勾了一下,套上短靴,轻巧温暖,是他冬天穿过最舒服暖和的鞋。
他认真系了两个漂亮结扣,起身说:“出发吧。”
*
半山酒吧。
接待员验证了公良也递过的会员卡,没几秒,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快步跑来,目光在江骛和公良也身上转了两秒,立即微笑看向江骛,“里面请,我为您带路。”
江骛目光扫过男人胸前的铭牌,是这家酒吧的经理。他跟着经理进了酒吧,充足的暖气袭来,他脱下大衣,经理主动要接,他微笑摇头,递给公良也后说:“张经理,找个包间谈吧。”
经理正是张茂,他惊到了,他惊疑打量着江骛,“是你、您联系我——”
“中午是我与张先生通的电话。”公良也适时出声,他臂弯挂着江骛的大衣,恭而有礼,“张经理应该清楚我主人的身份,这是我小主人,事情办好了,报酬少不了你。”
张茂偷瞄了江骛几眼,转了方向领他去了二楼的私密包间。
到了包间,江骛就接过大衣,让公良也先回去了。
等公良也离开,张茂无声关门,他眼球瞬间转了几转,回头又是标准的笑脸,“小陆先生有事直说吧,我一定知无不言。”
他听公良也称呼小主人,便以为江骛也姓陆。
江骛没有纠正,开门见山说:“三个月前,有人在你这儿发布了悬赏。”
张茂回忆两秒,神色猛然紧绷了,他掩饰很快,还是被江骛抓到了,江骛神色不变,继续说:“他悬赏一千万的人头就是我。”
“……”张茂嘴唇蠕动,知道否认不了,从嘴边挤出干巴巴的笑声,“您说笑呢,完全不像您。”
江骛说:“样貌奇丑,年纪不大,你说哪条不像我?”
张茂,“……”他左右瞄了瞄,露出几分讨好的神色,“我就是做中间商赚点信息差钱,绝对没有害您的意思,坦白说,做我们这行,泄漏客人身份是犯了行规大忌,以后我的职业路……”
江骛安静听着,没打断张茂卖惨,张茂边说边观察着江骛,说得差不多了,他话锋一转:“不过您是陆先生的家人,别说是断送我的职业生涯,就算断我的命,我也要为您和陆先生用心服务!”
“……”江骛到底听不下去了,“快说吧,我还有事。”
“是是是。”张茂眉开眼笑,“我不耽搁您时间,我知道的就是那人是神族。”
江骛眉梢微挑,“你还接神族的单?”
这时服务员在外等候,送的小点心到了,张茂去端回来,热情给江骛倒了一杯温水,继续解释,“那自然不接,再说了,神族多光明伟岸,哪看得上我们这些见不得光的勾当。”又夹起一片鲜青柠做点缀,张茂恭敬放到江骛手边,“只是他伪装再厉害,还是逃不开我这双眼睛。”
张茂抓紧时间推销自己,“我在这行做得风生水起,就是靠这双鉴貌辨色的眼睛。那日找我的男人四十出头,中等身材,短黑发,国字脸,不大不小的眼睛,有点鹰钩鼻,嘴唇很薄,耳垂特别厚。魔族的图腾在他耳后,纹了一只小凤凰。”
“伪装挺完美,但我看得出他那块图腾是贴皮。”张茂胸有成竹,“他杀了一个魔族,取之图腾肉皮贴自己耳后,还特意露出让我看到,欲盖弥彰,反而暴露他的真实身份。”
张茂说完又谦卑看江骛,“我知道的全告诉您了,您还有别的事吗?”
江骛端起杯子喝水,他没吃晚饭,现在饿感很强烈,在酒吧吃饭好像有些奇怪,但既然来消费了——
他放下杯子,“能点饭吗?”
张茂愣一秒,立即收拾桌子,“能!”
“最快的一荤一素,再加两碗米饭。”又想起长十斤肉的目标,江骛补充,“还有一份薯条三份番茄酱,一杯热可可。”
顶级消费场所的速度相当快,张茂前脚离开,没一会儿就又推着餐车来了,除了江骛点名的东西,多了一份新鲜果盘,一个点心塔。
“免费赠送。”张茂笑吟吟说,“祝您用餐愉快,我不打扰您了。”
包间门关上,江骛还是用法术扫描了一下食物才进餐。
没一会儿所有食物解决干净了,江骛就起身离开了包间。
张茂追来要送江骛,江骛婉拒了,刚出酒吧,一道人影猛地追上前,挡在他面前,目光灼热望着江骛,“江骛,你怎么在这儿?我找……”他眼睛热得发红,眼底有有水光浮动,“上次之后,我一直找不到你!”
江骛绕过葛北就走,忽然他耳后一凉,脖颈处的皮肤瞬间爬上密麻的鸡皮疙瘩。
他感觉到,他被盯上了。
这一次,不是普通的私人侦探,不是那些奇形怪物,在他背后的,是一道阴冷潮湿,毒蛇般的目光。
江骛淡淡开口,“葛西,我们不是校友了,你没必要找我客套。”
“……”葛北面部抽动,喜悦的五官瞬间坍塌,“我叫葛、北!”
江骛抓住机会回头,眼光快速扫过院落里那棵巨大的腊梅树。
满树金黄的花瓣,一双黑中带蓝的瞳仁静止一秒,随即飞速往里缩了回去。
一片叶,一瓣花都没有动过。
目的达成,江骛现在要尽快甩开葛北,“叫什么无所谓,别再跟着我。”
葛北不甘心,“我要跟着你!我喜欢——”
江骛突然露出一个微笑,不疾不徐打断了葛北,“我不希望我男朋友误会。”
“你见过的,上次在商场。”
第55章 055
【055】
甩开葛北, 江骛沿着环山公路下山。
来时是公良也开车,江骛记得有看见一处下山的人行步道,植被茂密, 若是有明亮月光的天气, 月下散步很是惬意, 但今天这样夜黑风高, 飘着夹有冰渣的密集雪米——
适合堵人。
走半小时左右,雪米越落越大,成了大片的雪花,铺天盖地的大雪, 树林阴影里人行步道像一条眯眼缝隙。
可以容纳三个成年人并排行走的步道不算宽,也不算窄, 大片茂密的植没被季节影响,成片浓密的树叶子, 来回摇曳的树影铺在鹅卵石路上,犹如无数张瘦长扭曲的脸孔, 层层叠叠,影影绰绰, 蔓延至无尽黑暗的尽头。
干雪、被打落的树叶不断砸到江骛脸上, 江骛轻轻揭开一张贴到脸的小叶子,没有丢掉, 夹在指尖把玩着, 走进了张牙舞爪树影里, 背影逐渐远去消失了。
风渐渐弱了,步道上只有落雪的声音, 江骛耐心听着,几秒后, 他松开了手,半绿半黄的叶片晃悠悠穿过大雪,落地瞬间,多出一声细微的“咔”。
江骛当即跃下树干,展开手掌,一簇幽兰火光骤然闪亮。
他手心蓝火小小一簇,却瞬间照亮了整片树林。
离江骛几步之遥的距离,乍然现出了一张脸——
一个中等身材的男人,四十出头,粗短的黑发,国字脸,不大不小的眼睛,虹膜像是糊了一层浓厚的痰,与眼白浑然一体,泛着淡淡的青色,瞳孔确是浓郁的黑,死死盯着江骛,透出阴冷的寒意。
有点鹰钩鼻,嘴唇薄得几乎可以忽略不计,耳垂特别厚,右耳下方,蓝色的小凤凰倒映着蓝色的火光。
两人的目光在瓢泼大雪里交汇了一秒,同时动作了。
他们都没有出声,江骛手心的蓝火瞬间化为泛蓝光的长剑,男人的耳后的那小只蓝凤凰脱皮肤而出,竟也是化作了一把通身蓝光的长剑。
剑尖对剑尖,落下的一片雪花瞬时被劈成了四瓣,不见硝烟的剑气肆意横飞,不到一分钟,两人已交锋上百招了。
江骛眉心微动,刀光剑影的缝隙里,男人开口了,阴森森的寒意从森白齿间涌出,“你就这点本事?”
声音也是伪装!
江骛没被激怒,抓紧每一秒观察着男人。
外形、声音都能伪装,骨骼却无法改变,这个人是名老者,骨骼有过严重损伤,上半身重心惯性地向□□斜,他左手持剑平衡骨骼带来的失衡,只左手不是他惯用的手,出招力道削弱了几分。
江骛暂时能和老者过上数百招,也是占了这个先机。
再不找到破解之法,他会死,还在他记忆层的陆嵊也会被牵累。
江骛目光锁定在了长剑上,电光火石之间,他突然发现剑中的蓝色其实要深一些,江骛抓紧机会试探,在又交锋几招后,他更加肯定这柄长剑中间内有乾坤。
男人见江骛完全无视他,五官忽然挤成一团,普通的脸孔现出一种狰狞的疯狂,再出招已然带了暴戾杀意。
江骛却利落迎了上去,在男人眼露找死的得意瞬间,江骛空着的手从长剑里虚空一拔,竟真的拔出了一柄通身透明,似水做的短刃。
江骛毫不迟疑,反手将短刃精准刺进了男人的胸口。
刀刃划破皮肉的声音很快又迅速的消失了,粘稠的血液顺着刀身,滴滴答答落到地面。
鲜红的色彩很快将男人身下的雪堆染成了红色,他脸上还停留着得意的笑,他不动了,低头不可思议地盯着他咕噜冒血的胸口,又弹簧式抬头,那双阴寒的招子猛地睁大,盯着江骛看了几秒,那几乎不见的嘴唇竟是发出了“哈哈”的狂笑声。
“不愧是你。”
男人感叹着说了一声。
他认识他?江骛刚蹦出念头,男人又大笑一句,“可我早不是我了!”
话音落,男人的身体突然爆炸,江骛下意识拔出刀刃后退,他刚退后几米,就看到四溅的血肉如同天女散花一样,混合着雪花噼里啪啦掉到地上,还像沸腾鱼片一样弹了几下才安静,地面的雪又红了几层。
风雪里夹杂进了铁锈般的腥味,“呕……”江骛实在没控制,大口大口吐了出来。
他这段时间经历不少,见惯了血肉模糊,但第一次看到“人类”的肉身在眼前爆炸,远远超出了他的接受程度。
江骛吐得昏天暗地,男人化作一滩血水后,他松开五指,短刃就又回到剑中,消失在了他手心。
“呕——”又干呕了一阵,江骛擦干嘴角,掏出手机找公良也的电话,人行步道现在和案发现场一样,得快速清理干净。
地面那一大滩血肉太过丰富,江骛背过身,拨了公良也的号码。
“嘟——”
同时江骛身后传来异动,江骛反应很快,没回头拔脚就跑,却来不及了——
那堆模糊的血肉悄无声息合体,这次成了光头锃亮的矮墩胖子,他自身就是一把重型武器,腾空而起高速旋转,四周雪花都被清空了像是停了雪,如陀螺一秒追上江骛后背,重重砸了下去。
江骛听到了他骨头断裂的声响,整个瞬间被砸飞出去,直有几十米远。
坠落进雪里时,江骛感到四肢都和他分离开来了,干涸的喉咙涌上温热的液体,他双唇被迫张开,喷出了一大口透明的血。
落进雪地,没有任何变化。
江骛手掌撑地想要站起,手刚使劲,又“咚”一声重重砸回地面。
他全身如同碾碎了,眼前是一阵蜘蛛网般的重影,再次飘落的鹅毛大雪里,他看到一团铜墙铁壁的肉身向他走来。
江骛用最后的力气左右看了看,模糊的视野里,不像有陆嵊的身影,“呼……”他蓦然吁了一口气,空中升起一小团白气。
没出现,很好。
希望在记忆里,同感也会失效。
江骛很清楚他现在没召唤神器的力气了,他不再做无谓挣扎,安静趴在地上,望着老者离他越走越近。
从矮墩光头,又变成了那个年四十左右,鹰钩鼻,中等身材的男人,快进了,又变成了步伐蹒跚的老者。
“哈哈,你输了。”老者发出苍老的声音,“江骛,你终于输了!你输给我了!”
江骛没回。
他不是不想回,他很想爆一句粗口,只是他实在没力气了,他脑海回忆着翻阅过的书籍,确定没见过这种招数。
不仅仅是外形的变化,而是不断转生。
老者近了,停在江骛的眼前,那双千层布鞋变成了红色的高跟鞋。
随即一个漂亮妩媚的女人蹲下,她身穿红色长裙,涂抹着鲜红花汁的指甲,如白雪一样雪白的食指轻轻挑起江骛的下巴。
“哼。”女人满眼厌恶,“该死的东西,竟然用这张丑皮囊!”
江骛,“……”
“江骛。”女人高高在上喊着他的名字,带笑的眼睛居高临下,“你认输,这次我就放过你。”
“我……”这次江骛费力都往外挤字,“认……输……”
女人的脸色顿时五彩缤纷,错愕、难以置信,又压不住的生气,她指甲猛地掐入江骛的下巴。
生生被指甲戳破皮肉,江骛吃痛地皱了下眉,却没有发出声响,温热的液体淌过下巴,女人发狂了,她失去了游刃有余,高贵全无,咆哮着嘶吼,“你从不认输!!!”
尖锐的分贝刺得江骛更疼了,他想回他经常认输,打不赢就认输,这不丢人。
但江骛根本没有开口的力气和机会,女人突然又变成了一个高大无比的壮汉,粗糙有茧的双手用最原始的手法掐紧他的脖子,将他从地上提起来,双脚离地两三厘米悬挂着。
江骛的呼吸急促了,纷乱陆离的视野渐渐变黑,即将陷入黑暗时,江骛猛地掐紧手心,眼皮猛地张开。
他不要死!
江骛突然有了力气,两手再次抬起击中壮汉胸腔。
清脆的断裂声,壮汉疼得松了手连连退后摔倒在地,连吐了几口血。
江骛摆脱了禁锢,也被甩飞到一侧撞上了一棵高树,震得纷纷散散的叶子和雪扑簌簌往下砸。
他反手圈住树干,背靠着树干勉强站着了,他剧烈喘着气。
就在壮汉跑起,恼怒着又要上前下杀手时,鹅毛大雪猛然静止,风声也消失了,无垠夜空突然冒出无数道暗涌的紫电,不疾不徐的脚步声,以及男人沉闷的声音响起。
“滚。”
壮汉望着不远处摇摇欲坠的江骛,两只眼球快速转了几圈,转身强忍疼痛跑走了。
江骛连眼皮都在痛,他抬起眼皮,两道紫电分别飞进他眼睛,他视野就恢复了清明。
视野里,魔绝一身纯黑长袍,齐腰银发扎了一个简单的高马尾,停在离江骛两米左右的位置,清薄的嘴唇溢出一个“啧”。
“你比我想象的还要强点。”他微眯眼眸。“以你现在的修为,能和那只鼠辈打上那么多回合。”
江骛的力气似乎也回来了,他嘴角扬起礼貌的弧度,“谢谢您救我。”
魔绝冷笑,“我不会救任何人。你是李扶枝的血脉,她死了,在你我打一架前,你不能再死。”
江骛,“……”
“陆嵊在哪儿?”魔绝话锋一转,他观察着四周,“你们关系亲密,你肯定知道他的下落。”
江骛眼睫微动,随即莞尔:“不知道。”
魔绝沉了脸,“半月后我会再来,陆嵊若不在,你最好养好你的伤,我不喜欢打伤残,更不喜欢等待。”
魔绝离开了,江骛确定方圆几百米就只有他一人了,这才松开抱着树的手,凭着记忆往前走。
不知过去多久,当视野出现那道熟悉的大门,他最后按了一下门铃,再支撑不住,失去意识彻底晕了。
第56章 056
【056】
下一秒, 江骛热得窒息,仿佛置身于火炉中,熊熊火焰烧着他的每一寸肌肤, 周遭满布悲嚎, 有老有少, 有男有女, 还有其他动物,猫、狗,牛,羊、鹅、鸟……
听得心悸, 江骛试图睁眼,可四周又突然急速降温, 四面八方渗透裂骨寒意,全身皮肉瞬间紧绷冰寒。
悲嚎声却更甚了, 绵绵不断的各种声音近在咫尺,空中似乎砸下来一具又一具尚有余温的尸体, 冰冷的血流满了他的每一块皮肤。
额发、眉毛、眼睫,鼻尖, 嘴唇……
不!江骛十指猛然蜷曲, 绝望着坐了起来。
柔和淡橘色的灯光里,江骛抬起左手食指尖缓慢摸向鼻尖, 滚烫的黏腻感, 他视野只瞧得见零碎的光影, 静止一秒,他才下移食指, 在鼻尖努力嗅着。
他嗅觉也失灵了,闻了好半晌才确定不是血, 是在做噩梦。
江骛突然如同被拔掉了塞子的气球,整个疲软下来,他没再停留,两只手在虚空里摸索着、下了床,又一路前行。
穿过一段又一段长廊,灯光越来越明亮,落到江骛身上,他还是像才从水中捞出来一样,全身湿得精透,头发也丝丝浸透,湿漉漉紧贴着他皮肤,他胸口剧强烈起伏着,两片眼帘湿漉漉地睁着,跌跌撞撞往前走。
光渐渐弱了,视野又陷入黑暗,江骛摸索着走进一间漆黑的屋子,摸黑走了一段路,他微微弯身,终于摸到了熟悉的柔软细腻。
江骛手脚并用爬上床,十指紧紧抱紧被条搂在怀里,头埋进枕头底,嗅觉也在此刻恢复了,熟悉的气息包裹着,“呼……”他长长吐出气,背拱出一个弧度,双脚蜷曲着,冷热交替的身体终于消停,沉沉睡着了。
这一次,江骛没再做噩梦,只偶尔会听到低沉,含笑的声音,温柔唤着——
“阿骛。”
很熟,很熟悉。
……
再次睁眼,窗帘随之跟着打开了。
落地窗外是明亮的秋天,连绵起伏的群山,漫山遍野的红枫,隔窗都能闻到秋日的气息。
江骛低头望着怀里还紧紧抱着的鹅绒被,一时有些懵,他怎么会在陆嵊的卧室?
快速整理着记忆,3秒后,那双浅棕色的瞳仁张大了,他受伤后回到家就晕了,做了个噩梦惊醒,中途就摸来陆嵊房间睡着了!
江骛脸颊开始发烫,他又迅速看了一圈周围,没发现陆嵊的身影,他悄悄松了口气,赶紧放开被他抓了整整一夜的被子。
他刚松开手,被他捏出少许褶子的背面瞬间平整了,江骛爬下床,脚踩到地毯,记着脊背有伤,他刚要慢慢动作,忽然就坐直了,也没有疼痛感。
骨头修复了?
江骛诧异按了几下后背,身体比他任何时候都更要轻松,如果是普通伤口,他并不奇怪,他身体的恢复能力一直很强,可昨晚是他第一次受这么重的伤,他几乎以为会死,现在却比皮肤裂一条口子修复得还快?
江骛几下整理好床铺跑回他房间,快速冲完澡洗漱完毕,他换上衣服去找公良也了。
他记忆结束在他占用陆嵊的床睡着了,他记得他那时半冷半热,上了陆嵊的床却立即没事了。
不会是床的原因,他以前睡过,睡眠质量确实非常棒,但并没有治病之类的功效。
他猜测是公良也又给他喂了什么万年人参根,或是——
陆嵊回来过!
想到这个可能,江骛脚下生风,跑得更加快了,一楼大厅却意外的安静,没有陆嵊,也没见公良也,只有沉默的影子在擦地板。
江骛避开一排排黑影,掏出手机才发现关机了,他开机还没来得及拨公良也的号码,雷填填先来电了。
“阿骛你可开机了!”
听到“阿骛”,江骛突然想到睡梦里温柔的男声,和陆嵊的声线很像,也不像。
陆嵊不会用那般……深情的声音喊他。
“你在听吗?”
雷填填的疑惑唤回了江骛的思绪,他捧着手机去厨房,“嗯。”
“你这段时间干嘛去了?”雷填填有些激动,“我给你打第一通新年电话是关机!”
江骛脚步猛地停住,“年过了?”
“过大半月了!”雷填填咆哮,“你整整失联了一个月,你今天再不开机,我就要去仙江市报警了!”
“……”
江骛挪开手机,时间显示三月……他昏睡了一个月!
雷填填又说了几句什么,江骛才回神说:“我马上回学校。”又问了一句,“最近有碰到白校长吗?”
雷填填吐槽,“天天碰见!今早还碰到他在岛外检查书包,背空包的要被罚禁闭一小时!”
这时江骛到了餐厅,他刚出现,厨师主动就端着食物出来了。
热腾腾的香味,是一碗色香味俱全的牛肉面,厚薄均匀的牛肉片铺在油亮的酱油汤面,面上撒了几粒葱花,江骛肚子立刻就鼓动了,他挂了电话坐下,拿起筷子先问,“陆嵊、先生回来过吗?”
厨师跟江骛很熟了,她摇头,“这段时间别说陆先生了,管家也不见几天了。”
得到不算好的信息,江骛的胃口顿时下去了,但他还是吃完了面条,赶去学校了,陆嵊始终没消息,他必须找白招行探探情况。
厨师望着江骛的背影,等看不见了,她回到厨房,另一个厨师在处理食材,她也继续研究新菜单,调味了好一会儿,她突然放下勺子,有些许的疑惑,“你刚才看见小江先生没,他怎么变样了?”
另一位厨师切好了豆腐,放到水里,瞬间变成了细如棉线的豆腐丝,他回了一句,“没看见。”
厨师就没再出声了,拿勺子尝了下味道,点着头嘀咕,“真漂亮!”
——
冬天的尾巴,天气比江骛晕倒前要暖和不少,快中午,风吹脸上已经不再像刀子,隐隐能嗅到春的味道了。
只是人依旧少。
仙江最拥堵的地段,路上仅有几辆车,行人也是寥寥无几。
江骛心中升上一种怪异的感觉,他还在想,突然一个很高的年轻人快步跑向他,这个男生短时间内跑太快,脸颊有些滚烫的红晕,他望着江骛欲言又止,捏着手机的手在微微颤抖。
江骛主动问,“有事?”
男生连连点头,他脸皮涨成了深红色,吞咽了几次口水,终于挤出了声音,“能加个微信吗?”
江骛,“?”
男生很是紧张,两只手都抬高摆动,急急解释,“别误会!我不是坏人,是……是……”他又偷瞄江骛几眼,露出了羞涩的纯情,“能交个朋友吗?”
江骛诧异一秒,礼貌颔首,“不能。”
他绕过瞬间沮丧的男生,进了公交车站,刚好他搭乘的公交进站了,车上乘客倒意外的多,没有往常那样人挤人成压缩饼干,但也没有空位了。
江骛上车刷了钱,司机和颜悦色朝他笑了一下。
江骛走到靠近下车门的地方,手还没碰到拉环,坐着玩手机的男人突然起身,笑容腼腆和他说:“你坐吧!”
以为他准备下车,江骛退开让路,说:“不用,谢谢。”
男人却没下车,过了数站都只站在江骛旁边,不时偷瞄江骛。
到江骛下车的站点,车门打开了,江骛问了一句:“下车吗?”
男人喜悦摇头,“还没到!”
江骛没回了,在车门动作的瞬间,他快步下了车。
同时公交车门合上了,隔着玻璃,男人懊恼的神色一览无遗。
公交车走远了,江骛眉心微微起伏,要加微信的男生和这个男人皆没有魔族图腾和印记,不像是找机会要杀他的猎人。
这两件小插曲太过无厘头,直到江骛到了云阶月地也没想出合理的解释,他没有再想,进了学校先去主教学楼找白招行。
这个时间点,白招行通常在办公室。
一个月没来,云阶月地早恢复了往日分的风景,只是通往主教学区的路安静了不少,接连遭遇两次袭击,不少学生退学了。
江骛进到主教学楼,正逢下午上课,热闹不少,广播里放着钢琴曲,楼道、电梯厅都是上楼的学生,江骛扫了一眼指示牌,副校长办公室在二楼,他随着人流走了楼梯。
江骛不是第一次被围观,但第一次被友好围观,不少人在友好偷瞄他。
“……”江骛垂眼快速扫过他的穿着,普通的外套和长裤,也没破。
到二楼,江骛左转去找办公室。
还能听到后面的议论声。
“新来的学生吗?到我们班就好了!”
“气质真好!”
“想要他同款眼睛!”
……
他们的内容很像在谈论他,但每个词都跟他大相径庭,江骛没做多想就走开了,顺着走廊走,他没花太多时间,很快找到了副校长办公室。
广播还在放着很有冬日氛围的钢琴曲,江骛叩了两下门。
“白校长,我是江——”
没说完,门无声息打开了。
却无人开门,透过越来越大的门缝里,江骛在门外就一览无遗室内的场景。
白招行没在,办公桌上摊开着一本书,右手边除了一只钢笔,还有一只白瓷茶杯,茶盏反扣在桌面。
应该才离开不久。
江骛就在门口等着,等了几分钟,头顶的钢琴声停住了。
喇叭里一道清丽明媚的女音说:“我要匿名举报,上月的月考有学生作弊,他在第三轮考试结束时间后才回到学校,他的成绩不能做数!”
江骛眼皮很轻地动了一下,下一秒,果然听见了他的名字。
“该生姓名,江骛。”
啪!
同一时间,一只蓝金色的鸟叼着东西横冲直撞而来,差点砸到江骛身上。
江骛手快接住鸟,他低头一瞥,眼皮又跳了,鸟嘴叼着的东西,是一张眼熟的懒羊羊……
“找到了!校长,找到他了!”
惊喜的喊声靠近。
江骛捧着鸟和懒羊羊面具抬眼,宽敞的走廊里突然就拥堵了。
柴校长领着一群老师,不可置信、齐齐望着江骛。
刚广播就来处理了,这么快?江骛刚要开口,柴校长一个箭步冲了过来,不由分说就张开双手紧紧抱住江骛,热泪直接从他苍老的眼眶里飙了出来。
“终于找到你了!”
随后稍稍放开江骛,双目放光问他,“请问你叫什么名字?”
江骛,“……”
第57章 057
【057】
嗡——
同一时间江骛手机疯狂震动, 他抬眼瞥了一秒人群后方站着的谢清源,隔着绰绰人头,两人四目相对, 彼此都没有诧异。
谢清源认得江骛脚上的鞋, 那双廉价地摊货是他亲自陪江骛在夜市买的, 原价59, 打完折21。
这名耀眼青年,就是穿21块地摊货的江骛!
谢清源一直盯着江骛,江骛却只看一秒便移开了视线。
他明白今天所有怪异的原因了,只有他和陆嵊能看见的真实相貌, 现在全部人都见到了。
他身上的障眼法解除了,说明白招行出事了。
办公室的门还敞开着, 江骛余光又扫了一眼屋内的场景,以及那杯还在冒热气的茶杯, 片刻,他垂眼轻轻将小鸟揣进他口袋里, 一手捏出面具,一手掏出手机, 整个过程不过两秒。
来电是雷填填, 江骛划过了接听。
“阿骛!”雷填填上火的大嗓门儿震得窗玻璃都在颤,“你到学校没?现在广播有个傻比举报你考试不合格!”
走廊瞬间安静, 除谢清源外的所有人震撼着张大双眼, 不可思议盯着江骛, 包括柴校长。
他们早认得江骛,却难以将眼前青年和那个外貌崎岖坎坷, 毫不起眼的江骛联系起来!
柴校长第一个找回声音,他惊讶又激动, 想再抱住江骛,又掐着自己掌心压制住,哑声问出口,“终生幻象法……你是……”
戛然停住,柴校长换了三个颤抖不停的字,“是你吗?”
有人小声,“第一次听到终生幻象法,是什么?”
“我听老前辈提过一次,终生幻象法必须从出生那一刻下咒,施法者还需以自己性命为条件,施法成功后,所有人、包括被施法的人都无法得知他的真实面貌。”
“……这种法术有什么用?谁会那么蠢用自己的命为代价,只换对方一辈子不被看见真脸?”
议论声特别低,但现场太安静,在场的人全听得一清二楚,无不在心底认同,但又忍不住偷瞄着江骛,不约而同冒出一个自然而然的念头——
不过要是施法者是嫉妒眼前青年的外貌,似乎、好像也能理解。
这张脸太过逆天,不是人能长出的脸。
他们是神的后代,就算是记录在族谱里的祖先,多多少少也存在着外形上的缺陷。
所谓神族,最初也都是人。
而青年是一笔一划精心描绘的精致立体,他的眼睛水做的一样清澈灵动,只站在那里,就让人觉得多靠近一步都是对他的亵渎。
人群屏息,不敢直视江骛,又忍不住偷瞄,实在太匪夷所思了!就算是所谓的终生幻象法,如果没有青年的亲口承认,他们真的很难相信他和江骛是同一个人。
“嗯,我知道。”江骛先对着电话说,“不用急,我处理好去找你。”
挂了雷填填的电话,江骛终于迎上了前方五花八门的打量,回答了柴校长,“是。”
他是江骛,也是戴懒羊羊面具救了火车上万人的无名人。
柴校长激动得不知如何是好,他紧攥住颤抖不停的双手,嘴角快咧到耳朵根了,“终于、终于找到你了!我——”
“校长!”一声义正词严打断了柴校长,“他既然是江骛,您正好现在就开除他吧!”
一高个男生从人群后方挤上前,他不敢直视江骛,用力吸了好几口气才接着说:“广播是我放的,我有证据,在第三轮考试结束的最后一秒,我录了最后一群进校的考生,没拍到江骛!他是考试结束后才回校!”
他掏了几遍才找到手机,“我现在就可以放视频。”
他捏着手机抬头看柴校长,一字一句,“您应该不会违背校规吧。”
云阶月地校训,所有人都得遵守纪律,无论家世地位。
柴校长神色顿时僵硬,人群也沉默了。
第三轮考试结束那日,魔绝越狱,他们都忽视了考生回校时间,对江骛出现的记忆的确是考试结束后,天降出现在F区宿舍楼前揍趴魔绝手下。
有人出声了,“别说你的视频做不了证据,就算他——江骛同学没能在考试结束前回来,可他在危急时刻力挽狂澜救了我们,救了云阶月地,至少也功过相抵了!”
“没错!”
“对,江同学可是救了我们所有人!只是晚了点回来,能理解的。”
附和声此起彼伏。
柴校长脸色缓和了些,嘴唇刚张开,男生就几个大踏步冲上前,冷哼几声,“校长您还记得给我们亲笔写的录取通知书吗?”
柴校长舔了舔嘴唇,“那是……”
“您亲笔所写——”男生高声打断他,“云阶月地是属于学生的净土,无论身份地位成绩,校规面前人人平等。江——他考试作弊,对其他同学不公平,必须开除他!”
柴校长摸了摸鼻尖,不说话了。
人群又冒出声音,“没有江骛同学,学校早炸没了,你还能在这儿讲公平?”
“一条视频能证明什么?你说是最后一批学生回校时间就是了?”
“对,视频造假动动手指的事,是真是假还真不好说。”
“正常人会特意守在校门口拍自己同学吗?造假是居心叵测,是真——呵,品行低下。”
“是没品行。”
……
男生听着议论,红色从他脖子根一路红到脸颊,他手机汗津津的,差点没抓稳手机,他用力咬住后槽牙,突然绕步走向江骛,他鼓足勇气看了一眼江骛,又飞快挪开,声音不再有底气,“你、你敢……敢说你是在考试结束前回学校吗?”
江骛记得男生,刚开学的时候,他们在食堂碰见过一次,男生问谢清源他们是否是朋友,谢清源否认了。
男生问出这句后,拥挤的走廊静得只剩下刻意压住的呼吸声。
鸦雀无声,男生嘴角刚向上裂了一毫米,就听见了很是认真的两个字。
“不敢。”
男生下意识抬头,错愕望着江骛,江骛没任何表情,往下说:“我没在规定时间回来,所以不敢。”
男生,“……”
柴校长差点没站稳,江骛手快扶住了他,柴校长低着头压低声音,“你啊……”
没说完,江骛扶稳他就松了手,男生被江骛整得愣了几秒,回神过来慌忙开口,“你承认就行!没在规定时间回来就是没通过考试,你该自行离校!”
江骛点头,“你说得没错。”
柴校长又站不稳了,左手哆嗦一下,赶紧伸右手撑住墙,这才没有摔倒。
男生,“……”
人群,“……”有人想发言又咬住舌头止住了。
男生愣了几秒,回神后脸都亮光了,嘴角才上扬,又听江骛说:“你对校规那么熟,321条应该记得吧。”
男生僵住,“什么?”
“云阶月地校规756页第321条,若学生碰上紧急情况,可便宜行事。”江骛不紧不慢,拿出手机,“在考试时间内,我所在小组已完成考题,雷填填,贺兰。”他停顿一秒,“龙麟都可以作证。”
走廊一片窃窃私语,“有这条吗?”
“我查查。”
“有!756页321条!”
柴校长也连连点头,“是是是,321条校规是这样规定,遇到突发情况,学生可以另作处理,不受校规限制!”
男生脸皮涨成了紫红色,额头冒出细密的冷汗,他捏紧手机,人群密密麻麻的声音他都听不见了,慌手慌脚地挤压出色厉内荏的吼声,“你在找理由!你能碰上什么紧急情况!”
江骛还没开口,走廊再次静下来,全认真看着江骛,等着他说话。
江骛轻轻吐了一口气,说:“我找到了四百年前,神魔最后一次交锋的战场。”
这话一出,现场回荡着高高低低的呼吸声,在场大部分是神族后代,他们每个的祖先都至少有一名牺牲在四百年的最后一战,至今不见尸骨。
而现在江骛说找到了他们牺牲的地方!
有人高声,“我爷爷在里面!恳请江同学带我去寻他!”
一人开口,接二连三的恳请响起,全都涌向江骛。
再无人在意什么校规,找到消失的英雄尸骨,找到消失四百年的亲人,江骛就是想炸了云阶月地,他们只会亲手奉上炸药。
谢清源冷眼睨着,他最后看一眼江骛,转身走了。
男生被激动的人群挤开,狼狈地撞上墙,他吃痛回头,看到谢清源走远的背影,他咬死后槽牙,猛然回头咆哮,“江骛!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吗?我们凭什么相信你,谁能给你作证!”
“我。”
寒得毫无起伏的声音传来。
激动涌动的走廊瞬间按下了暂停键。
被紧紧包围住的江骛抬眸,晃动的光影里,那道熟悉身影渐渐走近,沉稳的脚步声清晰入耳。
陆嵊的眼里只看得见直直看着他的青年,瞬息之间,他眼神就温柔了。
隔着汹涌的人头,江骛鼻子有点酸涩了。
他很少这样。
或者说,他是第二次这样。
第一次是被那些小孩害怕地避开,他们盯着他说:“我们要离他远点,他是怪人!是怪物!”
那时候他特别想有一个谁,妈妈,爸爸,或是奶奶,不需要帮他擦掉眼泪,他自己会擦掉,他们站他身边就行。
有一个人,愿意站他身边就好了。
江骛揉了揉鼻尖。
陆嵊这才移开目光,他微侧脸,眼底情绪荡然无存,沉声问。
“我作证,够吗。”
第58章 058
【058】
众人认出陆嵊都屏了气息, 听见他的话,也无一人敢回一声。
就算是要回恭敬的“够”。
当代活阎罗,明显不悦的语气, 谁想不开敢触他霉头。
男生更吓傻了。
他没想到陆嵊会这么快出现!
他知道陆嵊对江骛不同, 这也是谢清源非常嫉妒江骛的一点。
但今天陆嵊分明没来学校, 怎么会来那么快?!
不过想到谢清源, 男生又恢复了几分勇气,他鼓足干劲抬头,就见陆嵊走向他了!
刚挤到喉咙的话瞬间骇回肚,男生脸色褪成了青白色, 十根手指慌张地不知如何放,双脚不由自主后退撞上墙, 哆嗦了几下,赶快低头盯着地面降低存在感。
黑到发亮的皮鞋却还是进入了他视野, 且停住了。
男生快哭了,他低腰张嘴, “够……”
只发出一声音节,陆嵊便冷冷截断, “我一人作证不够, 就再加一条物证。”
陆嵊没给任何人辩驳的时间,从口袋摸出手机, 直接放进男生手里。
男生, “……”他手发软差点没碰住, 赶紧弯腰抱住手机,恐慌抬脸就撞进陆嵊冰冷的俯视, 漆黑无底的眼里有星点的红光闪烁,“你亲自来放, 像你广播给全校那样。”
男生这次没再撑住,抱着手机跌倒在地。
走廊里响起窃窃的私语,“会是什么物证?”
“用手机放,或许是录音?”
“有道理,陆理事也说要广播给全校。”
大家往多媒体教室走,走廊渐宽松了,只有两人还在原处未动。
“我真在哪儿见过。”其中一男人望着江骛走远的背影,颇为郁闷地抓了抓头发,“我肯定以前就见过江同学!”
“你记错了。”他旁边的老师有理有据,“柴校长说了,江同学出生即被施了障眼法,外人所见皆为幻象,今天才显露庐山真面目,这样的脸……”
老师又忍不住惊叹一番,接着说:“这张临摹都无法复刻的脸,你怎么可能见过第二张!”
前方江骛他们已经进入多媒体教室,不见身影了,男人摇了下头,尴尬着耸耸肩,“你说得有理,我大概是记错了。”
他迈脚就跑,“快,去看看陆理事的物证是什么!”
*
多功能会议室内,男生战战兢兢将手机视频投上了巨大的幕布。
与此同时,云阶月地全部教室,食堂,礼堂,体育馆,图书馆都在同时转播——
一段拍摄自400年前蓬莱岛仙洞的视频。
尸横遍野的战场,从屏幕溢出的血腥味。
那些尸体——就是他们消失的先祖。
在场所有人神色无一不肃穆起来,被迫播放视频的男生也震撼了,怔怔望着屏幕里染血的无声。
神魔大战的几次记载存在在或薄或厚的史书里,这是年轻一代,第一次亲眼目睹真实的战争。
远比文字记录的,更加残酷血腥。
有人在低声啜泣了。
就在众人以为视频会一直拍摄古战场遗迹时,忽地,一声闷闷的哭声响了。
是从屏幕发出,还有人活着!
大家赶紧在屏幕寻找,接着拍摄视角一转,在层层叠叠的人堆里,一个男人怀抱啼哭的婴孩跪在一具尸体面前。
男人头发黑白交间,柴校长第一个出声,“是老白!”
白招行的学生也纷纷点头,“没错,是年轻许多的白老师!”
“等等!那是……”柴校长猛然张大眼,他快步上前,紧紧盯着白招行跪拜的女人,脱口而出,“她是李族长!”
李氏出的族长不少,但成为了李族长代名词的只有一位,有人惊呼,“校长,您是说李扶枝战神?”
柴校长眼底涌上泪水,他缓缓点头,“是,是她没错,她是我最出色的学生……我不会认错。”
江骛站在最后方,听见柴校长的话,他很是意外,他知道柴校长,白招行,李道三人与李扶枝是同辈,不知柴校长却还是李扶枝的老师。
他扭头,不意外地撞进陆嵊的眼里,两人对视着,谁都没有先开口。
江骛有很多问题想问,只是这不是合适的场合,他只能默默看着陆嵊。
慢慢、仔细地望着陆嵊肩上的尘灰。
太急着赶回,连那么点灰尘都来不及拍掉。
立体环绕的音响回荡着白招行的哀泣,渐渐平静,几分钟后,他沙着声音说:“对不起阿枝,这是我第一次不听你的话……”
“他是你唯一留下的血脉,让我自私一次,我想他做个普通人,平安过完一生。”
江骛这才转头,再次看投影。
没有用法术,白招行亲手擦干净李扶枝脸上的血污,然后背上李扶枝,将怀中婴孩牢牢系在怀里,走到洞口,停顿了半分钟,又回神大踏步走到一处,木着脸捡起一具尸体,直接拖着走。
江骛认出,那是江延鲁。
离开蓬莱岛,白招行先找安葬了李扶枝和江延鲁,这才去了一个地方。
小小一方院子里,桂花树,橘子树都枯黄了,中年江赛凤在客厅里讲着电话,“我要报警,我儿子儿媳失踪——”
白招行扬手一挥,江赛凤声音停了,闭眼倒在了沙发上。
白招行抱着婴孩进屋,婴孩始终安静,没再哭过。
这是一个丝毫不像初生儿的婴儿。
皮肤雪白透亮,浅棕色眼睛又圆又亮,红红的嘴唇唇形流畅,还有一头茂密柔软的短黑发。
粉雕玉琢都不足以形容他的美好。
解开婴孩塞到江赛凤身边,白招行闷哼一声,“不会长,完全不像阿枝!不过也好,至少不像你那丑——”到底说不出违心话,“普通爸!”
“普通……”白招行停住,又仔细端详着婴孩,半晌下了结论,“还是丑好,丑不惹人注意。”
同时他翻动手掌,手掌停在婴孩脸上方,一股若影若现的流光自他手心飞出,笼罩了婴孩全身。
没几秒,白招行还残留的五分黑发光速变白,他的脸也急速衰老。
婴孩也在变化——
他的皮肤瞬间黝黑干燥,茂密黑发消失,成了几根枯黄的胎毛,眉毛也没了,明亮的大睛成了两条又短又窄的细缝,高挺鼻梁向两侧扩开,脸颊失去光泽凹了进去,嘴唇变厚变黑,像是两根烤糊的香肠。
这就是终生障眼法!
四处皆是痛惜惋惜声,还有敏锐的人频频回头瞄江骛了。
难道他还是——
很快白招行印证了他们的猜测。
“现在改掉你的记忆。”白招行的手移到了江赛凤头顶,“你的儿媳不是神族战神,她是一个普通的职员,她难产去世,你儿子跟着殉情,你唯一的孙子……”
白招行脸色都柔软了几分,“阿枝为他取名,江骛。”
……
众人齐刷刷回头,全部目光再次聚焦在江骛身上。
江骛是……
战神血脉!李氏后人!
男生更是傻眼了,他姓李,按辈分……他得喊江骛一声老祖宗……
无人敢出声,还是柴校长打破了沉默,不过这次他没再冲上前拥抱江骛,只万般欣喜说:“你还是李氏血脉!你与我们同族!”
江骛余光看陆嵊,这就是陆嵊要的效果吗?
李氏虽没落了,却也曾是神族六大之首,余威尚在,现在都知道他是李扶枝的血脉,往后他就不再是被无视嫌弃的普通人江骛。
江骛安静几秒,点头,“我也是在蓬莱岛才知道。”
柴校长激动得双眼通红,“太好了!我立即通知李氏族人!”
不到片刻,李氏现任族长就带着一大群李氏后代涌来了云阶月地。
面对排山倒海陌生热情的脸孔,江骛一一婉拒了他们的盛情,没随他们去聚餐,离开人群去了另一处地方。
*
校外。
谢清源放好行李正要上车,忽然浑身一僵,他控制好情绪,扬起笑脸回头,朝江骛点头,“这么巧,你也回家?要不要搭一程?”
江骛说:“不回了,来送你一程。”
谢清源眨眼,“什么?”
“知道当初我和你做朋友的原因吗?”江骛
平静问。
谢清源掐着掌心,他维持着笑容,转身去掰车门,“我还有急事,下次再聊。”
江骛继续说:“葛北那群人太烦了,有你这个朋友,能减少很多麻烦。”
谢清源破防了,他知道江骛不会说好话,但这句话堪比核\弹,炸得他再也无法假装云淡风轻。
他才是天之骄子!他纡尊降贵找江骛交朋友,是他在可怜江骛,施舍江骛!是他掌握着主权,不是江骛!
谢清源嘴角抽动,“你胡说,你不是那种人。”
“哪种人?”江骛反问,“和你一样擅长伪装,嫉妒到蹲守几天拍视频,阴暗躲在暗处,像老鼠一样伪声广播的人吗?”
谢清源脸色煞白,重复着,“你胡说……”
“你的反应已经给出答案了。”江骛声音平静,没有丝毫起伏,“谢清源,忙完记得删除我的联系方式,换号码要十块,为你这种老鼠,我舍不得。”
江骛没走,原地安静看着谢清源。
毫不掩饰的藐视让谢清源彻底破防了,他失去了往日所有的教养风度,丧家犬一样逃上车,启动了几次车才要走了。
谢清源脸皮火辣辣的疼,双眼通红,咬碎了半颗牙,“江骛,你给我的羞辱,我一定千万倍还给你!”
“你想找他报仇,轮回千万次都办不到。”
突然近在咫尺的声音,谢清源惊诧回头,后座空空,他以为幻听,再侧头瞥到副座,他登时僵住,车在路上一转方向,直冲路边的绿化带。
即将翻车,车就自动换回车道,平稳着继续行驶。
“你……”谢清源往后贴住车门,瞳孔微震盯着副座凭空出现的中年男。
男人四十出头,粗短的黑发,国字脸,不大不小的眼睛,虹膜像是糊了一层浓厚的痰,与眼白浑然一体,像是毒蛇的眼睛。
谢清源极力压着恐惧,终于问出完整的话,“你是谁?”
男人低低笑了一声,“和你一样,希望江骛死的人。”
他笑,“我们合作吧,一起送江骛下地狱。”
——
同一时间,江骛转过身,就看到了不远处熟悉的身影。
江骛刚要跑过去,陆嵊先朝他走来了,“真话?”
显然他听见了刚才江骛与谢清源的对话,关于朋友那段。
江骛想了几秒,摇头,“不知道。人的记忆太容易模糊了,也许那时我真那么想,也可能一个太久了,只要来个人都想珍惜。”
他上前一步,微微垫脚拍掉了陆嵊肩头的那抹灰尘,问:“还有视频吧。”
刚播放的视频里,婴儿的他已经得救存活了,可分明上次他们进入江延鲁记忆时,那时的他眼睛在流血,是个死胎。
中间少了一段。
“是。”陆嵊没否认,他深深望着江骛,“看了会改变一些事,你确定好好看,我们就回家看。”
他将选择权交给江骛,江骛也没有犹豫,“我要看。”
江骛话音一落,周遭瞬间变幻,等视野清晰,江骛看到了熟悉的装修。
回家了。
一间他没来过的影厅,大银幕在昏暗的空间折射着星点的光影。
陆嵊摸出手机点了几下,银幕亮了。
鲜红的血迅速染红了巨幕,丝丝密密穿越上万米地洞,滴落在那双沉睡着的黑眸。
下一秒——
男人瞬间睁开了双眼。
第59章 059
【059】
这一次, 江骛看到了男人的脸。
不只眼睛,其他地方也和他身边的陆嵊一模一样。
江骛没扭头去看陆嵊,他第一时间看向荧幕里男人的右手。
右手食指右侧——
捕捉到光洁的皮肤, 江骛瞳孔微微闪烁, 没有红痣, 真是和蓝衫男人并肩的男人。
胸腔的位置猛然跃动, 江骛紧盯着荧幕。
在男人苏醒那一刻,荧幕里的世界静止了,哀嚎、哭声,山地飘摇破碎声, 全都停止了。
李扶枝垂首,仍是紧紧抱着婴孩的姿势。而那名婴孩通身雪白, 眉毛,眼睫毛, 嘴唇都是白的。
他身体里的血流尽了。
是一个死婴。
苏醒的男人瞬间出现在地洞,他没使用法术, 蹲下望着死婴,片刻, 他抬起右手, 食指的指尖温柔落到婴孩额间。
透明似水的血源源不断灌入,死婴立刻出现了变化。
雪白的眉毛、眼睫毛逐渐变回深色, 透明的嘴唇也恢复了粉色。
柔软的眼睫毛微微扇动, 婴孩就要苏醒了, 他张开双眼,看到陌生的世界, 他本能张开嘴,咬破了嘴皮。
一滴圆润的血珠自婴孩唇珠冒出, 男人收回食指,轻拭掉唇珠上那一抹鲜红,同时他食指的右侧,出现了一粒白砂糖大小的红痣。
“……”江骛沉默了。
男人果然是陆嵊,唯一没想到,是陆嵊那粒红痣,原来是他最后一滴血!
困惑全解开了。
他的透明血,所看见的死亡预告,陆嵊和他共感……
全是因为他体内流动着的,是陆嵊的血。
浅浅吸了一口气,江骛继续专注看着荧幕。
随着婴孩苏醒,山洞也有了恢复迹象,就在这时,伸手想触碰婴孩的男人再次沉睡,又一次坠入深渊。
地面裂开的缝隙恢复如初,婴孩懵懂盯着地面,藕节一样的手挣开李扶枝的怀抱,想爬向男人消失的地方。
万物在这一刻彻底复苏,白招行撕心裂肺的呐喊打断了婴孩的行动,“阿枝!”
……
画面在这一刻停住了。
影厅弥漫着死一般的寂静,不知过去多久,陆嵊开口打破了沉默,“饿不饿?”
江骛愣了一下,嘴角翘了起来,“饿了。”
江骛是真饿,满满一碗春笋蘑菇面,他连汤都喝得干干净净。
放下碗,他才扭头问陆嵊,“当初你接近我,是天书上部给了你解决共感的答案吧。”
他几乎是肯定了,他和陆嵊的共感属于过去,天书有答案。
而陆嵊,也会问这个问题。没人会放任一个威胁自己的存在,更别提是陆嵊。
“天书给了什么答案?”江骛猜测,“让威胁消失?”
陆嵊眉峰拧了一下,江骛太聪明,瞒不了他,他思忖两秒,回:“没错。”
江骛点点头,又问:“那你怎么没动手?”
他清楚陆嵊不会以强压弱,但陆嵊只要不救他,就能毫无负担地,旁观他这个危险消失。
陆嵊却三番两次救了他。
“你错了。”陆嵊看出他的想法,低笑一声,“我从不是你想象的正义,换做他人,早不存在这个世界了。”
江骛第一次无法接话,他没谈过恋爱,却也知道陆嵊这句话的份量。
但非要钻牛角尖,也不是只有一种解释,鬼帝大人的情,还可以是亲情,也能是友情。
江骛望进陆嵊的眼里,“还记得我说过,我在你记忆里看到过那位蓝衫天人吗?”
陆嵊回:“他是谁对我不重要。”
“那如果他是我呢?”
陆嵊猛然一震,他很快又恢复沉静,“不可能。”
江骛是短暂闪过这个念头,只是知道陆嵊不会嘲笑他自比天人,才会询问出口,其实这个猜测只有百分之一的可能性,实在是窥见的记忆中,那名蓝衫天人是他难以触及的冰清玉润。
但陆嵊条件反射的反应反让他起了疑,江骛试探着,“你对他没记忆,怎么笃定我不是他?”
他观察着陆嵊的反应,“我看见的过往,他和你相熟相知。四百年前,我的血唤醒了你,又是你用你的血救回我,这难道只是巧合?”
陆嵊这次没有异状了,他眼眸微眯,竟是有了笑意,“那你解释一下,你口中的天人,为何要转生为小婴儿。”
这确实问到江骛了。
如他所推测,蓝衫男人是那位救苍生化作一场甘霖的水神,那确实很难想象他会转生投胎为李扶枝的孩子。
难道为了再救一次世界吗?
毕竟天书预言今年冬至又会降临一场天罚,能救世的人是一名鹤骨松姿的年轻男性。
那么这位预言中的新神,是谁也不可能是他。
偏心无法做神,他的心,偏得厉害。
他不会是水神,也不想做神。
江骛缓缓吐了一口气,他刚要开口,手机铃声急促着划破影厅。
江骛掏出手机,来点是雷填填,“你在哪里!”
雷填填第一次那么凶。
半小时后,门铃响了,江骛开的门。
几乎门刚打开,雷填填就闯了进来,他完全顾不上屋子里有他最畏惧仰慕的鬼帝,就要抓住江骛审问。
必须一个字一个字地跟他说清楚,什么叫脸从出生以来就是幻象!
结果冲进玄关看到一张全然陌生的脸,雷填填满身牛劲荡然无存,他错愕望着江骛,一个字都蹦不出来了。
“……”江骛有几分愧疚,“抱歉,不是有意瞒着你,我是觉得——”
他诚恳点头,“眼见为实!”
要有人顶着一张凹凸不平的脸告诉他“其实我长得还不错”,他真不会相信。
“不是……”雷填填回神张大双眼,三百六十度打量着江骛,整张五官都在激动,“我见过你,真的!我在我家保险柜见过你!”
江骛,“?”
雷填填猛点头,“真的!我五六岁的时候喜欢抽卡嘛,我爸说我玩物丧志,扣了我的零用钱!我就自己去我家保险柜拿,我家密码都是我生日,很容易就打开了,然后保险柜里就有一张你的画像!一模一样!额……”
他干巴笑了声,“不能说全一样,也有不一样的,他长发头,你短发。”
江骛,“……”他问,“你知道他是谁吗?”
雷填填摇头,他掏出手机,“我马上问!”
电话接通,雷爸听到雷填填的问题,他马上破防了,“逆子,我就知道那年保险箱是你小子撬的,你当时还拒不承认……”
“爸!”雷填填打断,“你先回答我,那张图上是谁?”
雷爸一秒收回情绪,“不知道,那是你祖奶奶留给你妈的传家宝。”
“我祖奶奶呢!”
“她老人家现在全国旅游,只有她主动联系我们,没人能联系上她。”
“……”雷填填叹气,“爸,我对你很失望。”
雷爸,“……”
雷填填挂了电话,现在抱歉的人变成他了,他垂头丧气很不开心,“对不起啊阿骛,我没帮上忙。”
江骛被他逗笑了,拍拍他肩,“你告诉我这条信息已经是帮大忙了。”
雷填填马上恢复了元气,“是吗?能帮上你忙就好!”他抬头又看到了江骛的脸,忽然十分失落,“阿骛我能说一件事吗?”
“嗯。”
“你现在的脸挺好,真的。”雷填填鼓起勇气,“可是以前的脸也不差,真的!我从来不觉得你以前的脸难看,我就觉得很漂亮,和现在的脸一样漂亮!我保证不是在说谎话。我还挺想念你以前的脸……糟了,我好像开始想不起来你以前的脸了!”
江骛眨眼,“我有照片,看吗?”
“看!”
所谓的照片,其实就江骛的毕业照,雷填填拿手机拍了一张留存,又缠着江骛和他说了蓬莱岛地洞发生的事,等两人聊完,公良也敲门叫他们吃晚饭了。
雷填填不敢置信地揉了揉耳朵,“你说谁请我吃饭?”
公良也恭敬,“这栋庄园的主人,陆嵊先生。”
“……”雷填填想遛了,他这种废柴小虾米,哪配和鬼帝大人同桌吃饭!
他战战兢兢,“劳烦你转告鬼帝大人,我有事先——”
“什么事?”陆嵊突然出现,他越过雷填填,看向屋内明显表情轻快许多的江骛。
朋友来访这么高兴?
陆嵊眉梢微动,终于看雷填填了,“我可以代办。”
“……”雷填填从喉咙里挤出鸭子音,“回,回您,没、没事了……”
陆嵊点头,吩咐公良也,“开饭。”
几分钟后,三人分别在餐厅落座。
庄园里第一次来客,两个厨师激动得做了一大桌菜,雷填填双脚并拢,吃得很拘谨,头快埋进碗里了,偶尔偷瞄一下对面自然聊天的两人。
他觉得……
这个画面真的无比和谐!哪怕江骛和陆嵊相差四百年。
一顿饭吃完,雷填填撑着肚子离开了陆宅,回到他家车上,他才想起来忘了告诉江骛一件事。
他和贺兰收到龙家的回电了,龙家人说,龙麟得急病去世了。
没有相处过,但短暂做了几个月舍友,雷填填还是有些不好受,他来回编辑了几次,才将这条噩耗传给了江骛。
江骛彼时在房间写着东西,收到短信,他看了内容,并没有反应,回了雷填填就放下手机,继续记录。
白纸上写着一行字——
李扶枝回到四百年前的蓬莱岛产子?
他闭上眼,在脑海里揪出不合常理的地方。
李扶枝为什么会回到四百年前产子,为什么选蓬莱岛?
以及最大的问题——
江延鲁的记忆里,清楚说过李扶枝无法生育,后来为什么能生了?
江骛有预感,只要能找出这些不合理的答案,他就能知道蓝衫天人是谁,他是谁。
冥想许久还是没头绪,江骛冲了澡上床休息了。
这段时间他没睡过一次好觉,现在陆嵊平安归来,他得好好补觉了。
那些问题,明天睡醒再想。
江骛关灯闭了眼。
黑暗的房间里,呼吸声始终平静,大约一小时后,啪嗒一声,电灯随着开关声亮了,江骛黑着双眼坐起身。
他很困,但睡不着。
直勾勾盯着前方催眠了几次还是睡不着,江骛放弃了,他掀开被子,抱起他枕头出去了。
他知道在哪里能睡着。
穿过回廊,他抱着枕头抬手扣门,轻声,“陆先生?”
敲一下,门开了。
陆嵊头发有些凌乱,真丝睡袍的敞开了大半,垂眼问江骛,“有事?”
江骛点头,双眼清澈问:“今晚我能睡你的床吗?”
第60章 060
【060】
陆嵊, “可以。”
没一秒的迟疑,转身回里间。
江骛瞥了一眼门,没关, 抱着枕头跟进了屋。
里间卧室亮着盏落地灯, 昏暗的橘光落在蓬松的羽绒被上, 江骛果真有了困意。
下一秒, 陆嵊掀被上床,扬手一挥,外间的门无声无息秒关上。
“……”江骛迟疑了一秒,“不是同意我今晚这儿睡吗?”
陆嵊闭眼, “床有两米,够你睡了。”
他似乎很困, 语落屋内就安静了,只有柴火噼啪燃烧的声音。
外间的壁炉正烧着柴, 火很旺,屋内暖和, 又弥漫着浓郁的松木香气。
总之一切都非常适合睡觉。
光影里陆嵊的睡颜看不太清,江骛看了两秒, 轻手轻脚绕到床的另一侧, 掀开被角迅速钻了进去。
羽绒被里暖得堪比小火炉,偶尔飘来噼啪的柴火声, 江骛闭上眼, 意识渐渐沉浮。
不知过去多久, 一声模糊不清嘟囔,“明天睡醒, 你陪我去个地方吧。”
“好——”陆嵊掀开眼,漆黑的眼底清明一片, 他无声扭头,还没来得及看,一团柔软冰凉的东西猛然滚向他,带着熟悉的清冽气息,陆嵊立即翻过身,张手牢牢接住了江骛。
江骛此刻浑身冰凉,连皮肤都透出一股悠悠的蓝色,他却浑然不觉,睡得安稳深沉,下巴窝进锁骨,脑袋紧紧挨着陆嵊的胸口。
陆嵊垂眼,从远处照来些微光亮,只能看到毛茸茸的头顶和半边光洁的额头,以及额间隐隐约约跃动的蓝光水纹。
与海同色。
陆嵊眼眸微动,他到底是动了,低头轻轻的,无声地在那洁白冰凉的额间落下一个滚烫的亲吻。
随后他收紧双臂,将人稳稳抱于怀中,温声呢喃,“好梦。”
……
江骛的冷意是从骨子里渗透出来,正冻得难受,一股炙烈火焰铺天盖地而来。
他惊得睁开了眼睛。
黑暗的视野瞬间火红,目光所及之处全是浓黑的烟雾,偶尔闪烁着刺眼的红光。
江骛知道,那是火,无法停息的火。
他也知道,他又进入了一个梦,或者说,一个曾发生过火灾的时间点。
他心口突突跳得厉害,瞬间想到了天书里的记载。
【混沌之初,万物生灵,神州大地逐渐孕育出数百个人类部落……人类部落争抢水源,战火四起,各部落供奉的神也降世参与,最终引得天罚降临,烈火连下九九八十一日,天地间炽焰不绝……】
他在——
四万亿年前的火灾!
江骛心跳越来越急,心跳声甚至盖过了烈火的燃烧声,他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那位神……
那位天地初开所孕育出的第一滴水,滴石成川滋养万物的万神之祖水神,即将重回甘霖,结束这场生灵涂炭的天罚,拯救万物生灵。
江骛有着强烈的预感,水神……是他!
就在这时,他听到一声轻轻的叹息,随即前方一道明亮的蓝光劈开了漫天黑雾,江骛睁眼望去,黑红蓝交界之处,一袭蓝衫若隐若现。
近在眼前,实际远在天边,江骛拔脚向着那袭蓝衫奔去。
他想……
他真想看清他的脸!
江骛穿过一个又一个部落,全世界在燃烧,杀戮战争却没有因此停止。
分不清谁是神,谁是人,无数挥动的刀尖染上一层接一层鲜红的血,哀嚎声不绝于耳。
江骛离那袭蓝衫越来越近,他的脚步也越来焦急。
瀑布般的汗水浸透他的短发,长长的眼睫毛如同在下雨,梦中人的身影也能跟着模糊了。
预感到将要发生的事,江骛着急呐喊,“不——”
没说完,清冽的男声在他耳畔响起,“杀一人而百人活,千千万万人活,你会怎么选?”
问他吗?
江骛抹了一把眼睛,他刚要回答,刚擦过变清晰的视野里,那抹蓝光身边出现了一人,玄袍束冠,冷锋硬朗的侧脸是再熟悉不过的轮廓。
“陆嵊!”
江骛脱口喊出。
那人却没听见他的喊声,只凝视着眼前人,没有回答。
问话的人似乎也没想要他的回答,温和着笑了一声,自答了。
“我死而千千万万人活,我选后者。”
“我知道,你从来不会阻拦我。”他再次笑了。
江骛停住了,不知是被汗水,还是被火光照亮的瞳孔里倒影着——
水神微微踮脚,很轻地亲了一下陆嵊的嘴唇。
“好好活着,陆嵊。”
这是水神的最后一句话。
瞬间天地变色,雷电交加,水神自陆嵊怀里化作一柱水直冲漫天红火,湛蓝水光迅速冲散了红透的云层,顷刻间,大雨降临……
燃烧着的天火渐渐熄灭,陆嵊始终没再动过,他手握着最后抓住的一滴水,紧紧攥成了拳头,任大雨倾盆。
明明只是一个梦境或回忆,江骛却也被大雨淋湿透了。
他站在雨里,看着那道遥远,陌生又熟悉的身影低头,虔诚地亲吻了一下他紧握的拳头,声音温柔缱绻。
“等我,阿骛。”
……
江骛醒了,他睁开眼,视野湿漉漉的,还能听到淅淅沥沥的落雨声。
一时有点怔住,他还在梦里?
“做噩梦了?”忽然头顶传来声音。
江骛猛地抬头,就撞进了陆嵊还不太清明的眼里。
江骛,“……没。”
正要默默退出,揽在他腰侧的手却收紧了。
江骛眨掉睫毛上的水气,“陆先生?”
他又喊回了陆先生,陆嵊没解释,再次将人搂进怀里,闭眼说:“还早,再睡会儿。”
落雨声持续变大,江骛反应过来了,没有下雨,这是陆嵊变的催眠音效。
耳畔是强力稳健的心跳声,江骛想了想,放弃了钻出去的想法,也放弃了问陆嵊。
他梦中所窥是陆嵊的记忆,还是……陆嵊回到的他的记忆?
他昏睡一月,陆嵊在他记忆里待了一个月,不会只去了蓬莱岛地洞吧?
江骛想了一会儿,抵不住越来越催眠的暴雨声,眼皮不由自主坠落,真又睡着了。
这一次无梦,江骛再次清醒,是听到了急促的门铃声,伴随着敲门声。
江骛掀开眼皮,陆嵊还没醒,两只手也好牢牢困着他,江骛费劲从他臂弯钻出半颗头,仔细听了听,门铃敲门声不是来自卧室外间,也是,没人敢惊扰陆嵊的睡眠。
是一楼。
有人来访。
江骛正研究如何悄无声息从两只手臂里爬出去,两只手主动松开了。
陆嵊的声音带着刚苏醒的沙哑,说话自带低音炮音响,“饿了?”
“……”江骛没回头,从陆嵊怀里起身,揉着后颈说,“有人来了。”
陆嵊抓过手机,几分钟前公良也传来一条信息。
【老爷,云阶月地柴兆光来访。】
陆嵊放回手机,余光里青年蹑手蹑脚在下床。
黑发乱糟糟的,家居服的纽扣蹭开了两粒,露出一小块雪白的皮肤,还有凹得很漂亮的锁骨。
江骛没发现,低头穿鞋要出去。
早上十点,黑影正在走廊跪着擦地板,陆嵊手指一抬,江骛敞开的衣领悄然合拢,两粒扣子自动扣上了。
江骛穿好鞋就要走,“我回房间,谢——”
话到嘴边又觉得不如不说,谢谢你的床、你收留我睡你的床……
江骛憋回去,正要走,陆嵊在后面说:“昨晚你说醒了让我陪你去一个地方。”
江骛想了想,好像快睡着时他是说过一句话,他这才回头,“你有客人。”
陆嵊的睡袍系带早被江骛睡觉时蹭散开了,他无所谓地起身,当江骛面有条不紊系着那根细细的带子。
“先陪你去。”
江骛当然没意见,回房洗漱换好衣服,他跟厨房要了几个包子,两杯牛奶就出发了。
陆嵊瞥了一眼江骛递的牛奶,沉默着接过,转手默默放到车门储物盒里,启动车出发了。
驶过庄园的结界,没一会儿他们便出现在风栖市的街道上。
等江骛吃饱了,车也停在了墓园山脚。
再次来到李扶枝墓前,江骛仔细检查着四周,很快他找到了不同。
李扶枝墓边右侧,紧挨着墓碑的地方,多出了一枝幼小的树芽,是从地砖缝隙硬生生冒出的,只展开了零星两三片叶子。
有管理墓园的工作人员路过,以为他们是来扫墓,见江骛半蹲着检查树叶子,停下解释一嘴,“这根野草我们每天都会拔!拔了又生,奇了怪了。”
江骛垂眸望着那几片叶子。
这不是野草,是一棵香樟树,可以守护李扶枝墓,驱虫辟祟。
他起身摸出手机,点开余额看了看,给工作人员转了三分之二。
“以后不用拔它了,麻烦您有空给它浇点水。”
工作人员欢天喜地答应了。
等工作人员离开,江骛和陆嵊说:“白招行最后来了这里。”
用最后的灵力化作了一棵香樟树,避开了江延鲁的墓,只生在李扶枝的旁边。
江骛继续说:“我问过厨师,白招行去世那天,我在家障眼术就消失了,但我去他的办公室,却是刚离开的状态,茶水还冒着热气。”
陆嵊明白了他的意思,“袭击白招行的人在云阶月地。”
江骛点头,“凶手还熟悉白招行的办公室。”
他沉思,“我想了很久,凶手这时候杀白招行,应该和我有关。”
陆嵊半晌没出声,墓地里只有嗖嗖的冷风刮过声。
同时有冰凉落到江骛鼻尖。
飘雪了。
江骛正要说出他的判断,突然听到,“死一个人,能救千千万的人,你会怎么选?”
眼皮突突跳着,江骛没有马上回答。
昨晚的梦里,水神也这样问过陆嵊。
他无法确定他是不是就是水神,他没看清水神的脸,没有笃定的证据出现前,他无法将自己和水神联系上。
如果他是,他会跟水神一样,自陨救千千万万人吗?
江骛摇头,“不知道。”
陆嵊笑了,他伸手拨掉落在江骛发间的雪花,正要开口,急促的铃声打破了他的话。
江骛的口袋疯狂震动,他摸出手机,来电是雷填填。
他接通电话,雷填填鞭炮一样的声音震得雪花都远离了江骛。
“出大事了阿骛!”
“有媒体曝光了神魔两族的存在!还说魔族即将带来毁灭世界的天罚,现在全世界都炸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