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头一阵雷鸣,窗外开始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屋子内的空气也随之变得潮湿和凝滞。

    陆明昼不知道他有没有听到邵子阳的那句话,看见骆温捧着那碗汤底橙黄橙黄,明显是费了不少功夫的面汤出来,他内心的感动自然不必多说。

    大少爷缺得不是锦衣玉食,反倒是骆温的真心实意更能打动人心。

    他也顾不上太多,下意识想去接青年手中的面汤:“我来。”

    “不用了,很烫的。”将长寿面搁到陆明昼的眼前,骆温眼眸微垂,眉眼平静而淡漠,清隽的面庞在灯光下没有什么表情,更让人看不出他心里在想些什么。

    陆明昼摸摸鼻子,眉心微皱,明明是与平日里差不多的语气,可他就是察觉到了骆温有些异常的情绪……是听见了邵子阳的话,所以生气了吗?

    他还没开口,邵子阳这时候已经起身向着骆温走了过去。

    他拿出自己的证件在骆温的面前亮了亮,微笑着说道:“你好,骆先生,我们有件事情需要你配合,我们可以单独谈谈吗?”

    说着,他把视线看向了陆明昼,脸上依旧保持着十分客套的笑容。

    “……”清楚他意有所指,陆明昼颇为无语地走入了里面的洗手间。

    隔着卫生间玻璃,低沉略显模糊的声音传入耳膜。两人前面都是寻常的问话,与陆明昼刚才所经历的并没有什么区别。

    可听到后面,陆明昼却皱起了眉头。

    邵子阳问:“你的母亲有没有告诉你,你父亲的下落?”

    骆温声音很平静:“我不清楚,她不经常和我提起这些事情,只说父亲抛弃了我们。”

    邵子阳又出声:“那你有没有想过,可能不是你的父亲抛弃了你们,而是他,再也回不来了呢?”

    骆温的声音似乎发生了变化,带这些不解:“为什么这么说?”

    邵子阳说:“江城分尸案你没有听说过吗?这么大的事情,你当年就算是个学生也应该听过一些风声吧。”

    骆温道:“那年后,我们搬走了,我没有听过你口中的这些东西。”

    邵子阳说:“好吧,其实这桩分尸案的……”

    陆明昼打开门,面无表情地望着沙发上的男人,而邵子阳也被这开门的声响所吸引,暂时止住了未尽的话语。

    “邵子阳,你为柯天宇的事情来,提这些有的没的做什么。”他黑眸沉沉,带着些许压迫感同对方对视着,“当年你也跟在现场,你知道的,他不是真凶,所以你不用这样试探。”

    邵子阳能看到他眼中的愠怒,他心头略感吃惊,除却自己那位年纪轻轻就故去的小姨,他还从来没有见过陆明昼这么护过一个人。

    他内心生出一股隐忧,脸上却只是眉梢轻扬,半是玩笑道:“行了,知道你护犊子,今天就先这样吧,我们告辞了。”

    陆明昼揉了揉眉心,没有说话,随后打开门,一副送客的样子。

    邵子阳起身,被他送出门口,却在关门之际,将他拉了出来,低声道:“我知道凶手不是他,可你这位男朋友没有想象中的简单,这几桩案件统统都是围绕他展开……总之,虽然知道你们感情好,但作为你的表兄兼朋友,我还是想提醒你,小心为上。”

    陆明昼见他忧心忡忡,沉默片刻,道:“我知道了,不过……骆温他本性善良,不会伤害我的。”

    仇恨值都能从百分百降到不足一半,轻轻哄一句就脸红,他能是什么坏人,陆明昼只怕他太好哄,以后被人骗得倾家荡产。

    他知道,邵子阳更担心的是什么,是与骆温息息相关的那个血瞳组织。

    邵子阳恨铁不成钢,这好好的,怎么就变恋爱脑了呢?他带着满腹腹诽离开了。

    陆明昼则转身将门关上,便对上了一双氤着冷意和淡漠的黑眸。

    他顿时一愣,而骆温依旧望着他,一动不动,空气中似乎泛起了一股黏稠的阴冷之意,打开的窗户外吹如带有腥气的凉风,陆明昼立刻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他此时的注意力全在骆温的身上,并没有注意到四周的变化,只是抬手关了窗户,然后皱眉看着骆温:“在这里傻站着做什么,走。”

    他自然而然的拉住骆温的手,掌中的手指依旧修长白皙,宛若精雕细琢的艺术品,此时却凉度惊人。

    陆明昼不动声色又攥紧了几分,企图用自己滚烫的掌心传递些热度。

    他身形高大而修长,比骆温高些,手掌也比骆温要大了许多,张开手掌一抓,便能把骆温的手牢牢掌控。

    骆温低头凝视着两只紧紧交缠,颜色不同的手掌,浓密纤长的睫毛在眼底投出一团阴影,看似神色平静,其实被陆明昼攥住的手指,在微不可查的颤抖着。

    陆明昼终于察觉到他的静默似乎不大寻常,他知道骆温很聪明,而刚才邵子阳未尽的话语,提到的东西也足够多了。

    他不知道骆温对于多年未见的父亲是什么样的感情,但突然听闻一桩分尸案的死者其实是自己的父亲,恐怕任谁都会有些受不了的。

    “你不用理会邵子阳的话,他那人就没个正形,嘴里经常跑火车的。”

    他以为骆温是因为接受不了突如其来的真相。

    但不是。

    父亲的面孔随着时间的流逝早就模糊,留存心间的只有怨恨,听闻他似乎死得凄惨,骆温的内心是困惑和不解大过了一切。

    他不明白,为什么明明母亲知道,又要骗他?为什么要将男人被杀死的真相变作抛妻弃子的说法……骆温觉得母亲那张怨恨哀戚的面孔变得十分可笑。

    他甚至开始觉得,自己为了母亲签订契约的付出变得没有了意义。

    如果遇见的不是陆明昼呢?

    如果陆明昼真是像传闻中的那样暴虐成性呢?

    他会怎么样?

    身上泛起一阵又一阵的凉意,胃部里泛起久违的抽搐感,骆温不自觉的蜷缩了几分脊背,单薄的身子摇摇欲坠,脸上浮现一种病态的苍白来。

    耳边响起了久违的仇恨值上升的提示音,系统震惊地望着猛然飙升到一半的数值,扯了扯陆明昼的衣角。

    而陆明昼此时哪里还关注得到什么仇恨值,他另一只手圈住骆温的腰,及时抱住了他,才没叫他瞬间倒在地上。

    那双手暖了几分钟依旧没有热意,反倒更加寒冷似冰。

    陆明昼有些焦急,不再握住骆温的手,而是把手放在他的膝盖窝,下一刻快步将人放到了沙发。

    “怎么了?哪里不舒服?”他连声问道,伸手去探骆温的体温。而骆温眼前像是失了焦距,偏过头,直直地盯着空气中的一点,薄薄的唇角微微上翘,透着股若有若无的讥诮之意。

    许久,他像是终于听到了陆明昼的问话,僵直地扭过头,平铺直叙道:“你不怕吗?我和好几桩凶杀案都有关系。像我这样充满不幸的人,你应该远离的。”

    陆明昼陷入了沉默,他知道骆温已经听见了他和邵子阳的谈话,可能怎么说呢,难道要说,我在记忆中所见过有关于你的场景比这些事情要恐怖千百万倍,所以那些听起来让人退避三尺的案件,在我眼里甚至还没有你背后的血天使恐怖可怕。

    他最终只是道:“我不怕。”

    男人的声音低沉喑哑,听不出什么异样情绪,却让骆温幽深的黑眸,像是点燃了两簇淡淡的萤火。

    他的话似乎只起了一瞬的作用,骆温又缓缓低下头,蜷缩在沙发的一角,抱住自己的膝盖,自言自语般的低声喃喃:“骗人的……都是骗人的。她在骗我,你最后也会骗我的。”

    他像是最后说服了自己,在角落里缩成一团,似一只失了温的孤鸟般在阴暗潮湿的巢穴中瑟瑟发抖,眼角眼尾不断有泪渗出。

    ……果然是因为突如其来的真相?陆明昼没有不耐烦,从前是为了降低仇恨值才不断去接近帮助面前的人,现在更多的却是单纯的心疼。

    他蹲在骆温跟前,去一根一根掰开骆温紧紧扣住手心的手指,凭借着廊道的一缕灯光,可以看见洁白的掌心扣出深刻的指甲印。

    他张开骆温的手心,将自己的手掌落在他的手上,十指交握,每一处都空隙都被填满,仿佛天生一对般的契合。

    一个从未出现过的想法,正如同小芽一般破土而出。

    他想要提前终止协议,用一种更正大光明的方式去对待面前的人。

    这个想法来得突然,却迅速在心中酝酿起狂烈的风暴。

    凝望面前哭得无声细碎的青年,陆明昼蹲在对方面前,低头望了望,最后只好抓起身上的衣角轻轻给他擦眼泪。

    可这只眼睛刚擦过,另一只眼睛的泪水就浸湿了睫毛。

    雨声依旧不停,滴滴答答,有转大的趋势,窗外乌云密密麻麻,挡住了天光,连同房间里也是一片昏暗。

    黑暗中,陆明昼擦得手忙脚乱,他索性捧着骆温的湿透了的面颊,节骨分明的手指轻轻揩过他的泪珠,然后是眼睛,苍白的面颊以及高挺的鼻梁。

    温热的手掌在冰凉的面颊细细摩挲,就好似点燃了的火苗,烫得骆温在漆黑中睁开了眼睛。

    他泛起薄红的眼眸重新聚焦,在昏暗的光线中锁定面前人的面孔,对上了一双灿若星辰的眼眸。

    只听他轻声说道。

    “骆温,我们停止协议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