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唉~”“唉~~”“唉~~~”痴痴地望……
“唉~”
“唉~~”
“唉~~~”
痴痴地望着小镇东方, 几个男孩长一声短一声地叹着气,神情中颇有几分郁郁之色。
“要是马戏团还在就好了。”
“真令人想不通,他们为啥才表演了五天。”
“多希望他们永远留在这儿,一年到头天天都表演。”
“马戏团来之前, 我过得好好的, ”罗德满腹怨气地发着牢骚, ??“可他们走了之后,生活一下子变得枯燥无味起来,我情愿他们没来过——如果我没见过会钻火圈的狮子,会跳舞的小狗, 还有呜呜吹笛子的耍蛇人,如果我从来没有过过那样快活的日子,至少我不会像现在这样痛苦。”
见识过了花花世界,重新回到一潭死水的日常生活,年轻的心灵怎么会不空虚, 不无聊呢?
他们的灵魂已经随着马戏团飞去了远方, 肉。体却被禁锢在此处动弹不得,缤纷的世界失去了色彩,乏味的生活日复一日,活在这世上的每一分每一秒都了无生趣, 不过是在苟延残喘罢了。
“这种死气沉沉的日子我受够了!”瑞利骂骂咧咧道,“不找点儿新鲜乐子, 这日子就没法儿过啦!”
“哼,你还想找乐子。”
“怎么,难道你不想?”
“我?我当然也想——可再想又有什么用?除非你不做小买卖了, 不然别想去找什么乐子。”
“那——那就不做呗。”瑞利梗着脖子说,“反正我不想干了, 你们谁爱干就继续干呗。”
几个男孩面面相觑,气氛陷入了古怪的沉默。
在这长久的沉默之中,好像有某种心照不宣的东西在彼此之间流传。
大家交换了几个眼色,终于有人吭吭哧哧地说:“那个,我也不想干了。”
“好吧,其实我也……”
“一开始还挺有意思的,越干越觉得没劲儿。”
“对,没劲透了!”
“拉倒吧,我也不干了,再不找点乐子,我得活活闷死!无聊死!”
“谁去跟佩里说说这件事儿,说咱们都不想干了。”
“……”
“……”
“……”
又是一段长长的沉默。
好一会儿,罗德忍不住开腔:“喂,你们怎么都不说话了?说话呀,别装哑巴!”
“呃——罗德,要不你去跟佩里说说呗。”布尼尔期期艾艾地说。
“你怎么不去?”
布尼尔左瞟一下,右瞟一下,就是不应。
罗德索性挨个点名:“山姆,瑞利,韦伯斯特……”
山姆老实巴交地说:“我没说不想干呀,一直是你们在说,我一个字儿都没说过。”
“是这样吗?是这样,好吧,那你们呢,我记得你们几个刚才叫得最凶。嘿,说话,说话呀!”
几个男孩子紧紧闭着嘴巴,死不吭声。
罗德咒骂道:“懦夫!胆小鬼!缩头乌龟!除了瞎嚷嚷,啥也不会干!”
谁也不乐意自己被骂成缩头乌龟,有人忍不住回了两句嘴,这下可是火上浇油,罗德跳着脚开始无差别攻击,更多人加入战场,战况进一步升级,最后一帮男孩彻底撕破了脸,彼此间破口大骂。
大概干了一个多钟头的仗,谁也没干过谁,于是又开始相互妥协,约定好一起去找佩里说,谁也不许落下。
佩里正和莫莉一块儿数钱算账。
“一、二、三、四……十六、十七、十八……二十——咦,二十几来着,我刚刚数到哪儿了?”佩里毛焦火辣地拨弄着手里的硬币,急得满头大汗。
“你都已经数错八次啦!”莫莉斜着眼睛瞅着他,神情中略带几分嫌弃。
别看佩里算术不太好,自尊心倒还挺强:“别着急,让我再数一遍,这次一定数得对。”
“一、二、三、四……”
“……”
为了给这小子留点儿尊严,我们还是不要详细讲述他究竟数了多少遍好了。
总之,他俩最后算出:这段时间居然赚了一百二十八镑!
这个数字把两个人都吓得不轻。
“一——百——二——十——八——镑!”莫莉一字一顿地念着,明显不相信能有这么多,“是不是数错了,佩里,我觉得肯定是你数错了,你数错了好多遍。”
“凭啥是我数错了,万一数错的人是你呢?”佩里死鸭子嘴硬。
莫莉:“→_→。”
佩里:“←_←。”
佩里:“ ̄へ ̄。”
两个人只好又数了一遍,这回数出来是一百三十一镑!
莫莉险些跟佩里反目成仇!
气呼呼地忙活了半天,莫莉终于还是把账算明白了,总共是一百三十二镑,绝对没错,就是一百三十二镑!
“咱们居然赚了这么多钱!”莫莉激动坏了。
她一下子就不生佩里的气了,反而翻着花样儿地夸他:“佩里,你想的主意真管用,我做梦都没想到能挣到这么多钱。”
佩里得意地昂起了下巴。
“你是所有男孩中最聪明的一个,谁的脑袋都比不上你的脑袋,他们的智慧加起来都比不上你的一半!”
“如果有人问我‘世界上最聪明的人是哪个’,我一定毫不犹豫地回答‘当然是智者佩里·夏普,他是男孩中的顶呱呱’。”
“多么可靠的人哟,无论多么大的难题到佩里·夏普手里都不算个事儿,他什么都能办得到!”
莫莉大力夸赞着,吹捧着,吹得佩里那叫一个心花怒放。
这时他反而要装一下,故作谦虚地说什么“不止他一个人的功劳,其他人也出了不少力”,“或许单个人的智慧无法与他匹敌,但大家的智慧加在一起还是比他强得多”,还有“其实他也不是世界上最聪明的人,因为很显然,他面前就有个和他一样聪明的人,他愿意和莫莉共同分享‘智者’的荣誉”等等等等。
我们都知道,这种时候当事人越是谦虚,就越是能得到更多更热烈的赞美。
莫莉就说啦,说以目前的进度,肯定能将莎莉爸爸救下来,而如果没有佩里,莎莉的爸爸是没法儿得救的,从这个角度来看,佩里拯救了一条人命,挽回了一个濒临破碎的家庭,简直就是古书里所说的那种圣人。
——他本可以不这么做的,毕竟她和莎莉以前得罪过他,可他不计前嫌,是个多么高尚的人,她完全能够感受到他那如金子般灿烂美好的灵魂,散发着太阳般温暖耀眼的光辉,总有一天,佩里·夏普的义行将在这片土地上广为流传,他的故事将写进英雄的诗篇,世世代代传唱不休。
如此热烈的吹捧,一个虚荣心爆棚的男孩哪里顶得住哟。
在一声声夸赞中,佩里迷失了自己,他飘了。
他觉得自己好伟大好伟大,好高尚好高尚,他和世上所有的凡夫俗子都不同,已经不是一个物种了——佩里·夏普早已脱离了低级趣味,成了一个胸怀宽广,以拯救苍生为己任的圣徒,他的思想境界到达了无人企及的高度,他的高尚情操世人拍马难追。
想象着众人敬仰的目光,想象着自己的事迹在大地上永久流传,佩里得到了前所未有的满足,这时候无论叫他干啥他都愿意的,哪怕叫他为了这份荣誉活活累死,他也肯干!
因此,当一帮男孩挤挤挨挨地出现在他面前,个个都一脸做贼心虚的表情时,他脑中立马敲响了警钟:他不允许任何人破坏他圣人的光辉形象。
“佩里——”瑞利结结巴巴地喊了一声。
“干啥?”佩里不动声色地问。
“那个——嗯,那个——我是想说——嗯,我想说——嘶,谁掐我?谁!”瑞利猛地扭过头,“是不是你,布尼尔,嫌我说得慢,有本事你自己来说呀。”
布尼尔装傻充愣:“我没掐你。”
“不是你是谁?”
山姆小声说:“我看到是布尼尔掐的。”
布尼尔恶狠狠地瞪着他。
山姆缩了缩脖子,闭上嘴巴不说话了。
“好吧,”瑞利窝火道,“谁掐我谁来说,老子不干了!”
(他没有表现出来的那么生气,只不过是在借机发作,好推脱责任罢了。)
大家纷纷将目光投向布尼尔。
布尼尔将头摇成了拨浪鼓,“不不不,还是你们说——韦伯斯特,你来说吧?”
韦伯斯特缩到了最后头。
布尼尔又将希冀的目光投向了罗德,一脸的谄媚相儿,“罗德~~罗德~~~”
“妈的!”罗德忍无可忍地骂了句脏话,“一群脓包!孬种!我说就我说!”
他盯着佩里,打算一鼓作气说完:“佩里,我就直说了,其实我们——”
“等等,”佩里打断了罗德的话,装出一脸的兴高采烈,“我正有个好消息要告诉你们呐。”
“嗯?”罗德被打断了思路。
“刚才我跟莫莉算了笔账,你们知道这段时间赚了多少钱吗?”佩里用超级夸张的语调调动着众人的情绪。
“多少?”大家的注意力成功转移到了另一个方向。
“132镑!足足132镑!”
“嚯!”此话一出,像是一滴水掉进了热油中,立马炸开了锅。
“当真?”男孩们不可置信地追问。
“当真!难道我还会说假话,这是我和莫莉一块儿算出来的。”
确认了这个消息,所有人都激动得不得了,虽然这笔钱注定和他们无关,但一想到自己能挣到这么多钱,莫名就觉得脸上有光,大家热切地议论着,早就将来时的意图忘了个精光。
佩里趁热打铁:“照这么下去,要不了多久咱们就能攒够救戴维斯先生的钱——多么了不起,像咱们这样的小孩子,也能救下一条人命,人家提起来会怎么说呢?”
佩里比手画脚地开始演示:他掐着兰花指,跟旁边的空气对话——
“喂,罗斯太太,你听说过那件事吗?在麦卡立什,有一帮孩子,凭自己的力量挣了一千镑,救下了一个名叫吉尔·戴维斯的人的性命。”
“是吗(震惊,矜持捂嘴),真了不起。”
“是啊,个个都是小英雄(说到英雄这个词儿的时候故意加重语气)。”
“对了,请告诉我那些孩子都有些谁,我要记得他们的名字(无比敬佩的神情)。”
“有罗德·法莫尔——”
罗德下意识挺了挺胸脯。
“瑞利·埃文斯。”
瑞利把头抬得老高。
“山姆·斯托克。”
山姆害羞得脸蛋通红。
“布尼尔·哈里斯。”
布尼尔骄傲得直翘尾巴。
“还有韦伯斯特,查理,格里菲兹……”
……
等到佩里一一念完,男孩们个个红光满面,好像想象中的画面已经实现了一样。
第92章 “其实我只是想要帮助戴维斯先生,并不在乎是否会因此得到赞誉,”……
“其实我只是想要帮助戴维斯先生, 并不在乎是否会因此得到赞誉,”罗德虚伪得不得了,“不过,要是有人非要夸上那么一两句, 那也没有办法——总不能不许别人说话吧。”
“没错儿!”瑞利附和道, “谁也不在乎那点儿名头——我们一开始就没在意过这个, 对吧?”
布尼尔也表示他不愿为虚名所累,他就想过那种低调而平淡的生活。
这一刻,所有男孩都成了淡泊名利的圣人,他们最讨厌的就是世俗的浮华名利, 过多的赞誉简直令他们不堪重负,可世人偏要追逐着他们的事迹,将种种耀眼的光环安在他们头上,这实在是一种过于甜蜜的苦恼。
表达了一番对名利的苦恼过后,他们又开始猜想家人知道了这件事将会怎么怎么样——别看他们平时在家里有点儿调皮捣蛋的, 其实背地里不声不响干了可多好事了。
“我敢打赌我妈妈会高看我一眼的, ”瑞利莫名亢奋,“她平时总是有点嫌我的意思,嫌我一天到晚不干正事儿,可要是让她知道我这些日子忙活了什么, 她一定会想‘这孩子真是了不得,过去是我错看他了’。”
“我觉得我爸爸也会对我刮目相看——往后他要再想揍我, 起码得先慎重思考一下该不该动手。”
“那些大人总是对我们有所偏见,事实上我们也没有他们想的那么糟糕。”
“我们也有干好事的时候呐。”
“他们以为我们只是普通孩子——有点儿调皮,有点儿冒失, 有时候会犯傻,有时候会捣蛋, 但我们可不是他们以为的那种简单角色。”
“……”
每个男孩都兴奋地议论着,畅想着。
由此可见,淡泊名利只存在于嘴巴上,实际上他们个顶个的虚荣。
至此,佩里的目的圆满达成,他相信今后的日子里再没有任何人会打退堂鼓,谁要是敢说自己不想干了,一准儿把脸丢个精光——对这帮面子大过天的男孩来说,那比死了还难受。
不过,保险起见,佩里琢磨了一会儿,还是花了两英镑,买了些糖果点心什么的,给大家伙儿——包括男孩和女孩,鼓鼓劲儿。
其实女孩子间也有些心浮气躁的苗头,只不过谁都不好意思说,因为莎莉是她们的好朋友,谁也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好朋友的爸爸死掉呀,所以即便感到枯燥无聊,她们还是忍下了这些小小的情绪,但当她们收到甜甜的糖果和饼干后,那点儿小小的情绪也很快烟消云散了。
后世的资本家常常用所谓的伟大使命给牛马洗脑,有时也抛出一点甜头,好让牛马更有干劲,佩里无意中掌握了资本家驯化牛马的两大窍门,他自己却对此毫无意识,因为他干这些完全出自于阴险狡诈的天性,乃是一种本能。
总之,在心机boy佩里的努力下,原本摇摇欲坠的小团体重新恢复团结,个个干劲十足,向着“拯救莎莉爸爸”这个伟大目标进发。
可好景不长,随着开学季的到来,这些孩子的行动不得不被迫终止,因为他们必须得回学校上学了。
开学前一天,忙活完一天的买卖,孩子们各回各家,各找各妈,玫瑰色的夕阳下,两个女孩一块儿走在回威尔逊家的路上。
莎莉心事重重,脚步沉重。
莫莉知道她在愁什么,安慰道:“别担心,大家都会帮你的,温妮说她一放假就去镇上卖果子,尤拉说她编篮子编得很快,放学后可以多??编两个,山姆说他爸爸是伐木工,平时上山砍木头的时候可以帮忙留意哪儿的果子长得最多,佩里说实在不行他再想点儿别的主意……”
莫莉絮絮叨叨说了一大通。
莎莉深吸一口气,像是下定了决心,她说:“莫莉,我不打算去上学了。”
“你不打算去上学了?!”莫莉吃惊地瞪大了眼睛,“这怎么能行呢?”
“我打算自己去镇上卖果子,等攒够钱治好了爸爸,再回学校读书,不然,”莎莉悄悄红了眼眶,“我怎么能心安理得坐在教室里呢,我已经好了好长时间没见过我的爸爸和妈妈了,甚至不知道我爸爸是不是已经死了!”
说着,她终于忍不住呜呜哭了起来。
莫莉想了想,对戴维斯先生的死抱有乐观的态度:“死了也没关系,反正可以把他救活的嘛。”
“至于不去上学,”莫莉说,“这得先让玛希同意。”
莎莉觉得她说得对。
女孩们回到家时,晚餐已经准备好了。炉子上的蔬菜浓汤咕嘟咕嘟地哼着轻快的歌儿,空气中弥漫着黄油吐司和煎香肠的味道,由于这是上学前的“最后一顿晚餐”,玛希特地烤了一条香喷喷的羊腿,此时,她正坐在厨房的窗户边,借着夕阳下山前的最后一点余晖,在两个崭新的小挎包上缝上两个孩子的名字,预备着她们明天背去上学。
因此,当玛希看到莎莉站在自己面前,吞吞吐吐说不打算去上学的时候,她那温和的目光立刻就变得严肃起来:“什么,你说你不想去上学?”
莎莉紧张地点了点头。
“那可不行!”玛希断然拒绝,“像你这么大的孩子,必须得去学校读书,没有商量的余地!”
事实上,见到莎莉站在她面前提出这种要求,就已经够令她匪夷所思的了,戴维斯太太把孩子交给她不到两个星期,这孩子居然就产生了厌学的念头,难免令她怀疑是否是自己把孩子给教坏了——倘若日后戴维斯太太问起来,她可怎么交代哟。
受到玛希的拒绝,莎莉咬着嘴唇,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莫莉挺身而出:“我也不想去上学了。”
莎莉震惊又感动地看向自己的小伙伴,几度欲言又止。
“你也不想去上学?”两个女孩接连提出同样了要求,这显然不太寻常,玛希决定正视这件事儿,她仔细端详着面前的两个女孩,问道,“孩子们,你们这是在闹什么把戏,说吧,不去上学想干啥?”
“我们打算去镇上卖果子。”莫莉说。
“卖果子?”
“没错。”
“没别的原因?”
“没别的原因。”
玛希简直要因此发笑了:“嗯,你们不想上学,就是为了去镇上卖果子?我早就知道你们这帮孩子在镇上干的小买卖,可我认为这不是什么坏事,所以从来没管过,不过,我绝不赞成你们为了卖果子而不去上学,难道卖果子比上学还要重要吗?”
“卖果子的确比上学重要呀。”莫莉说,“我们得攒够一千镑去救莎莉爸爸的命,现在才刚攒下一百多镑呢。”
玛希给听糊涂了:“等等,什么‘一千镑’,什么‘一百镑’,这又关莎莉爸爸什么事儿?”
莫莉原原本本讲述了整件事的来龙去脉,包括她是怎么从佩里那儿得知道城里有起死回生的先进医术,一帮孩子怎么决定搞钱救活莎莉的爸爸,然后他们忙活了一两个星期成功攒到了一百多镑,结果却因为即将开学而耽误了正事儿……
玛希一直以为这帮孩子是在闹着玩儿,万万没想到他们居然不声不响的干出了一份事业!
——一个大人一整年的收入未必能有一百镑,十五个孩子花了一两周的功夫,干小买卖干出了一百多镑!这可不是个小数目!
半个小时后,威尔逊家的帮工,小伙子陶德把十五个孩子的家长都给叫来了。
起先大家还很诧异玛希把她们叫过来到底是为了什么要紧事儿,等她们听完玛希的讲述,全都震惊坏了。
“你是说,我家那个死孩子和他那些小伙伴们一起挣了一百多镑?”布尼尔的妈妈,哈里斯太太感到不可思议。
埃文斯太太仿佛在做梦一样:“那些孩子不是在闹着玩吗——我听说他们一天到晚在街边兜售野果。”
法莫尔太太恍然大悟:“怪不得罗德刚才回家跟我说他不想去上学,想去做小买卖,因为这个事儿,我还揍了他一顿——他现在正在家里掉眼泪呢。”
玛希肯定地告诉大家这事儿是真的,而且还是佩里起的头。
费伊简直惊诧到了难以名状的地步:“真是他起的头,这孩子果真有这个脑子?”
一帮家长刷新了对自家孩子的认知,因为在她们的印象中,那都是一群调皮捣蛋的小鬼,哪怕不调皮,也只是些惦记着吃喝玩乐的孩子,哪里干得出这等大事哟。
赫蒂的妈妈,路易斯太太琢磨了半天,忍不住问道:“城里的医生真能做到起死回生——老天爷,我这辈子从来没见过这种稀奇事儿,要是真能做到,一千镑其实也不算太多。”
“那当然是不可能的,”玛希说,“只有上帝才拥有操控生死的权柄,凡夫俗子怎能做到呢,不过是个夺人眼球的故事,不值得相信。”
“不过,”她又说,“既然孩子们愿意相信这个,我们最好还是不要戳破他们美好的愿景。”
即便“起死回生”并不存在,但孩子们的心意不应辜负。
经过一番商讨,家长们一致同意请法莫尔先生把这笔钱捎给戴维斯夫妇,如果不够的话,她们愿意解囊相助,好让戴维斯夫妇度过难关,至于孩子们,还是干点儿这个年纪该干的事,老老实实上学去吧。
第二天,法莫尔先生肩负着所有人的期望,驾着马车去城里探望戴维斯夫妇去了。
第93章 自从法莫尔先生走了以后,麦卡立什的孩子们总是提起他,每个孩子都……
自从法莫尔先生走了以后, 麦卡立什的孩子们总是提起他,每个孩子都希望他能带回一星半点的消息。
比如莎莉的爸爸现在是活着呢,还是死了呢?
比如那位名叫莱尔的医生一天能够复活几个人,是不是真的有报纸上说的那么厉害?
还有复活仪式能够让人围观吗, 最多能让多少人围观?因为到目前为止已经有五十个孩子(囊括各个年龄段, 最小的只有两岁, 最大的有十六岁),表示自己想要见识见识死而复生的名场面。
仅仅五天之后,法莫尔先生就回来了(对于那些翘首以盼的孩子来说,五天时间就像五年那么长)。
和他一起回来的, 还有班森和戴维斯夫妇。
——是的,传闻中差不多已经是个死人的戴维斯先生回来了。
几个在村口玩耍的男孩最先发现了这个惊天动地的大新闻,立马像头驴子一样扯着嗓子叫起来:“戴维斯先生活着回来了!”
“天哪,你们看到了吗,莎莉的爸爸居然回来了!”
孩子们奔走相告, 惹得村子里的狗汪汪吠个不停, 猫也跟着呜哇呜哇叫了起来,无数张熟悉的面孔从一栋栋房子里探了出来,仔细倾听那些孩子的鬼吼鬼叫,当他们听清鬼叫的内容, 脸上情不自禁露出轻松愉快的笑容——原来是木匠吉尔·戴维斯回来了,这可是个天大的好消息。
十分钟内, “吉尔·戴维斯活着回来了”的消息就从村头传到了村尾。
听到消息的那一刻,莎莉变成了一根既不能说话,也不能动弹的木头。
“听到了吗, 你爸爸回来啦!”莫莉快活地摇晃着莎莉的胳膊。
莎莉两眼发直,神情恍惚。
莫莉伸手在她面前挥了挥手, 她还是一动不动。
“坏了,莎莉变成小傻子啦!”莫莉急得叫了起来,这可怎么办哟,好不容易莎莉的爸爸回来了,莎莉却高兴过了头,变成了一个小傻瓜!
很快,驾着马车的法莫尔先生就沿着蜿蜒的小道从山坡的另一面出现,他的旁边坐着班森,后面坐着戴维斯先生和戴维斯太太,戴维斯先生的两条胳膊和一条腿都打着绷带和夹板,看起来伤得不轻,不过面貌还算精神,一帮孩子追在马车后,跑啊,跳啊,叫啊,喊啊,闹嚷嚷,乱哄哄,像是在追逐什么大人物一样。
见到戴维斯夫妇的那一刻,莎莉好像刚从一场大梦中醒来,两行热泪顺着脸颊滚滚而下,她情不自禁发出一声激动的尖叫,飞也似地向着父母跑去。
“莎莉,我可怜的小宝贝,过来让我好好看看你,哎哟,我感觉已经有一年没见过你啦,”看到哭得稀里哗啦的小女孩,戴维斯先生简直爱怜不尽,他很想抱抱她,可实在心有余而力不足,只好对自己的太太说,“亲爱的,抱抱我们的女儿吧,替我多抱一会儿,她这段时间一定吓坏了。”
戴维斯太太抱着莎莉,一遍遍亲吻着她的额头和脸颊,莎莉呜呜地哭着,似乎要把一生的伤心和泪水都哭出来。
这场面实在感人肺腑,追着马车过来看热闹的孩子围观者这一幕,不禁议论纷纷。
“我以为戴维斯先生已经死了呐。”
“他的胳膊和腿都受了伤,可他没死,还好好儿回来了。”
“照这么说,我们是不是见不到‘起死回生’的神奇医术啦?”
有孩子遗憾地说:“我期待了很久,就想看看死人是怎么活过来的。”
“能见到戴维斯先生好端端地回到这里,不也是件好事儿吗?”旁边的孩子说。
“那倒也是。”先前那孩子嘀咕道。
“……”
戴维斯先生的伤势远没有严重到要死的地步,但确实也算不上轻,恰巧班森认识一位擅长治疗骨伤的外科医生,这些日子他一直在班森的那位医生朋友那里接受治疗。
他本来打算养好伤再回来的,可是:“我听说大家都以为我死了?”
“……”孩子们面面相觑,忽然感觉有点儿尴尬。
“还听说莎莉担心得连学都不想上了?”
莎莉害羞地将头埋进妈妈怀里。
戴维斯先生眨了眨眼睛,脸上流淌着一抹笑意:“多谢你们的关心,孩子们,多谢,我从来没有想到,你们这帮孩子能做到这个地步——这个年纪的??孩子,正是喜欢玩,喜欢闹的时候,可你们是多么的懂事哟,放弃了玩耍,想方设法地拯救我的性命。
“虽然我并没有性命之危,暂时看起来也不会死,我甚至有信心能够活到一百岁,可这份儿心意比一切宝石都珍贵,比一切花朵都芬芳。
“吉尔·戴维斯从来没为你们这些孩子做过什么,如果硬要说有,也不过是一些不值钱的木头玩具,而你们为我做的远比我为你们做的多得多,我永远都会记得这一天,记得有一群真诚、善良的孩子为我做了那么多事,你们是上帝派来的天使,我一直坚信这一点。”
此话一出,在场的孩子顿时大觉脸上有光,女孩们害羞地捂住了脸,因为她们觉得这份赞誉实在太过啦,实在无法心安理得地接受,男孩的脸皮就要厚得多,一个个拼命绷着脸,作出若无其事的样子,其实尾巴翘得老高!
这些孩子的家长今天也格外和颜悦色,哪怕是最调皮的孩子,也得到了家长的好脸色。
看在自家孩子多多少少干了点好事的份上,家长们也不吝惜几句好话:“不得不说,再调皮的孩子也有好的一面。”
“就像稍微烤过头的面包,并没有表面上看起来那么糟糕。”
“我今天算是对这些孩子刮目相看了。”
“了不得,真是了不得。”
“……”
置身于来自四面八方的赞美中,再稳重的孩子也要飘飘欲仙,这一刻,十五个孩子达到了人生的巅峰,家长们的声声夸赞,以及其他孩子艳羡的目光,令他们熏熏然陶醉其中,几乎要飞起来了。
戴维斯太太特地给这些孩子带了礼物。
“莫莉,好姑娘,”她亲切地注视着莫莉的眼睛,“我听说你因为老是跑来跑去卖果子,结果把脚给磨破了,所以我给你带了一双软底的缎带鞋,在城里的女孩中非常流行,感谢你辛劳的付出,感谢你洒在小镇大街小巷的每一滴汗水,感谢你温柔耐心地照顾戴维斯家的傻女孩,试试吧,美丽的鞋子适合美丽的女孩。”
那的确是一双非常非常漂亮的鞋子,有着矮矮的粗跟和系得很大的蝴蝶结,蝴蝶结边缘装饰着米粒大小的假珍珠,酒红色的缎带可以一直扎到小腿。
收到这么棒的一份礼物,莫莉喜欢得不得了,但因为戴维斯太太说她是个“美丽的女孩”,所以她很不好意思,脸蛋也因此变得红扑扑的。
尤拉收到的是一盒柑橘味儿的香膏。
戴维斯太太牵着她的手,举到面前,仔细端详着,“多么灵巧的一双小手,别看它小小的,却能扎出最精致最漂亮的花篮,这是一双勤劳的手,善良的手,乐于助人的手,这是我见过的最美的手。”
尤拉忸怩不安地收下礼物,表现得有点儿难为情。
佩里得到了一顶神气的海军帽,上面有王冠、船只、以及金色羽毛的图案,帽子后缀着两条黑飘带——可见这是很正宗的那种海军帽,绝不是假冒伪劣的山寨货,把他高兴得欢天喜地。
戴维斯太太摸着佩里的小卷毛,感慨万分:“佩里,你一直都是个聪明的孩子,只不过以前你的聪明没用在正确的地方,所以有时候显得令人头疼,去年六月份,因为你玩火不小心烧了干草堆,我还让费伊狠狠揍你一顿,也许你不知道,你姑妈揍你那根带刺的棍子是我给她的。不过现在看来你已经长大啦,你干的淘气事儿越来越少,好事儿却越来越多,我时常有一种预感——总有一天,你会成为一个令你姑妈骄傲的孩子。”
佩里:“……”
他挺喜欢戴维斯太太送的礼物,也挺爱听人夸他的,可为啥夸他的话跟夸别人的话不一样?而且当着这么多孩子的面摸他的头,未免也太不尊重他了!
接下来温妮、维娜、罗德、赫蒂、山姆、布朗姐妹、布尼尔……都受到了一份小小的礼物,也许这些礼物的价格不算太贵,但它们的价值却超越了一切,每个人都对收到的礼物爱不释手,并从中感受到一种充实的、沉甸甸的快乐。
大家伙儿暗暗想到:其实有空的时候顺便做点好事儿也挺不错的。
↑此时此刻,他们还是这么想的,直到他们看到了最后一份礼物。
雇佣戴维斯先生干活儿的雇主包揽了所有的治疗费用,所以法莫尔先生送去的钱压根儿没用上,戴维斯先生觉得直接将钱还回来似乎有些辜负孩子们纯洁美好的心意,经过一番慎重的思考,他特意用这笔钱买了一批城里的教材。
“这对孩子们的学习会有好处的,”戴维斯先生高兴地说,“剩余的钱我打算捐给主日学校,这样每年都可以采购一批最新的教材,所有孩子都能用得到。”
除了大人,没有一个孩子笑得出来,大家心里都很窝火——亏他们还想着挽救戴维斯先生的性命,没想到他竟恩将仇报,简直岂有此理!
孩子们骂骂咧咧,一哄而散,发誓这辈子再也不会发任何善心了。
第94章 轻柔的风儿穿过花园,吹进小女孩的卧室,墨绿色的白玫瑰提花窗帘被……
轻柔的风儿穿过花园, 吹进小女孩的卧室,墨绿色的白玫瑰提花窗帘被风吹得鼓鼓的,两个女孩坐在窗前,谁也没说话, 彼此心中都充满了浓浓的离愁别绪。
莎莉的父母回来之后, 她就得回她自己家去了, 可她和莫莉同吃同住一起生活了这么久,谁也不舍得和谁分开。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终于,莎莉泪眼汪汪地开口说话了:“唉,世上为什么就不存在两全其美的办法呢, 爸爸回来了,我很高兴,可我也不想和你分开呀。”
“我也不想,”莫莉难过地说,“你能别走吗?”
“我恐怕做不到, ”莎莉语气十分低落, “妈妈不会允许我这么做的。”
“唉~~”两个女孩不约而同叹了口气,脸上露出如出一辙的郁郁寡欢。
可即便再不愿意,离别的时刻始终会到来,戴维斯太太为她们留了足够的道别时间, 见两个小姐妹说话说个没完没了,忍不住开始催促起来。
莎莉用力抱了莫莉一下, 好像这是最后一次拥抱她一样,然后抹着眼泪走掉了。
望着莎莉离去的背景,莫莉心中满是忧伤。
不过, 这抹忧伤并没有维持太久,一颗活泼的心显然不会长时间沉浸于哀愁之中, 更何况两人也并非被迫天各一的有情人——两家之间的距离不过几百码而已,实在不必搞得像是在经历生离死别。
很快,莫莉的注意力转移到了别的地方,回想着最近发生的诸多琐事,她心中涌现出许多感慨,忽然产生了写点儿什么的冲动,于是她坐在书桌前,铺开笔记本,开始写了起来,她越写越顺,简直文思如泉涌,一时间房间里安静得只能听见沙沙的书写声。
第二天,放学的钟声刚被敲响,在学校坐了一天牢的孩子就像脱缰的野马,“咻”的一声从教室里窜了出去——要知道,给他们上课的斯特朗小姐还没走呢。
斯特朗小姐皱着眉头大声呵斥:“嘿——慢点儿——嘿——干嘛那么着急——佩里·夏普!你在干什么!”
佩里充耳不闻,一骨碌从窗口翻出去,头一个冲出教室。
其实他并非有什么要紧事儿忙着去办,他只是无时无刻不想逃离那个压抑天性,束缚自由的牢笼。
现在,他终于逃出了笼子,成为了一只自由自在的鸟儿,想去哪儿就去哪儿,想干嘛就干嘛——
一只手牢牢攥住了他的胳膊,就像抓住了他自由的翅膀。
“谁,谁扒拉我?”佩里生气地扭过头。
莫莉气喘吁吁地站在他身后,也许是因为刚才追得太急,乌黑的大辫子稍微有点儿散乱,她盯着佩里,表情有点儿不太高兴:“干嘛跑那么快,害得我险些没追上。”
“是你呀,莫莉,你找我干嘛?”佩里不生气了,这段时间他和莫莉的交情还算不错,换句话来说,他俩目前还蛮“铁”的。
“这个给你。”莫莉将一张纸塞进了他怀里。
这时莎莉和尤拉在远处冲莫莉招手,于是她立刻跑向了两个小伙伴。
佩里满脸迷惑,刚想问问这是个啥,结果一抬头却发现莫莉已经不见了。
“真是莫名其妙。”佩里耸耸肩,决定看看这张纸上到底写了些什么内容。
《可爱的人儿》
可爱的人儿
有多少光华仿佛
都洒向他的脸庞
他静静站在那里
宛如一尊圣像
哦
风儿轻轻吹拂着他的卷发
月光忍不住亲吻他
他是智慧的化身
美好的象征
他是上帝最钟意的杰作
……
以上种种夸张离谱的辞藻堆砌了大半篇,描绘了一个完美到不像真人的形象。
众所周知,佩里的文化水平——委婉一点儿,也就那样吧,他看得脑子疼,还觉得牙有点儿酸,甚至还有点儿想吐。
“呕,‘上帝的杰作’,‘被月光亲吻的男孩’,‘宛如春日的鸢尾花般纯洁’,‘比世上一切宝石还要璀璨’……”佩里一边念一边干呕,将嫌弃劲儿展露得淋漓尽致,“女孩子就是爱做这种白日梦——请原谅,我不想这么说她的,可她干嘛拿这种矫情做作的文字给我看呢?”
他不信世上真的存在文字里那种完美无瑕男孩——如果有,那也是装出来的。
佩里搓了搓胳膊上的鸡皮疙瘩,继续往下看——别误会,他只是想看看后面还能矫情成啥样儿。
不出所料,后面的部分有过之而无不及,写那个男孩的胸怀宽广得像大海一样,无怨无悔地帮助伤害过他的人,简直就是圣人在世。
(佩里在心里骂了一句“傻*”。)
还写那个男孩是智慧女神的化身,他的主意比天上的星星还多,永远都能在危难关头解人之困。
(佩里:显然是个阴险狡诈之辈!)
又用大量花里胡哨的词句讲述了主人公被上帝精心雕琢的容颜,以及“小羊羔般温和,小兔子般善良”的品性。
(佩里禁不住撇嘴、皱眉、翻白眼儿。)
末尾是这样写的:
多么高尚
多么可爱的人儿哟
你的名字展现在神的圣座之前
亿万万天使吟诵着你的名字
佩里·夏普
你的光辉传达万世
你的故事永久流传
佩里:“!!!”
他看到了什么!!!
他看到了他自个儿的名字!!!
原来这首诗写的是他呀!!!
佩里一下子就感受到了莫莉的才华,他觉得她的文笔简直精妙绝伦,出神入化,是全世界首屈一指的大诗人!
而且他现在一点儿也不觉得这些文字矫情了,先前是他瞎了眼,没能品味到其中的绝妙之处,可好的文字有其独特的魅力,哪怕是大字儿不识的文盲也能从中获得共鸣。
为了多多接受优秀作品的熏陶,佩里把这首诗看了一遍又一遍,最后几乎要倒背如流了——平时老师安排的背诵内容他从来记不住,他的脑子仿佛生来就不是为了背诵而构造的,哪怕将同一篇课本朗读了二十遍,也不能在他脑中留下丝毫痕迹,第二十遍和第一遍没有任何区别。
可现在,佩里仿佛换了一颗崭新的脑子,突然间就能记下来了。
穿过长长的,结满了日光和火焰的枫林道时,他脑中回荡着那句“他静静站在那里,宛如一尊圣像”。
走过开满了狗蔷薇、红猩猩和金纽扣的水渠时,他想起那句“多么高尚,多么可爱的人儿哟”。
在他脑海中每一个字都是那么的清楚,他甚至能回忆起莫莉是怎么拼的他的名字:她把首字母“P”拼得有点儿歪,看起来像一只飞起来的气球。
不管走到哪里,他都能想起那些字句,一想起那些字句,他就忍不住“嘿嘿”发笑——像个不太聪明的小傻瓜。
然后他又想莫莉为什么会写这个送给他。
——是了,她肯定为他迷人的风采和独特的领袖气质所倾倒,不然她干嘛写这个,肯定是因为崇拜他崇拜得不得了才会这么干呀。
佩里能够理解这种心情,他觉得凭他的魅力有几个崇拜者也不足为奇,他只是没想到这些崇拜者当中居然也包括了莫莉而已。
想着莫莉背地里怎么怎么崇拜他,为他着迷,佩里像是大夏天吃了冰块一样快活。
晚饭时费伊发现佩里显得格外亢奋——嘴里哼着歌儿,红光满面,连最讨厌的豆子都吃得很爽快,于是禁不住问道:“你今天应该遇到了一些好事儿,是吧,佩里?”
佩里立马回答道:“你怎么知道莫莉专门写了一首诗来夸我?”
费伊:“……”
佩里“苦恼”地说:“其实我觉得我也没干过啥,不值得人家‘专门’写诗来夸,”他在专门两个字上加重了语气,“可她‘非得’这么干,‘非得’撵在后头把诗给我,我实在推脱不过,‘不得不’收下。”
费伊:“……”
“唉~”佩里叹着气,“我不想收的,可要是不收的话,又怕伤了一位崇拜者的心——搞不好她会哭。”
“没办法呀没办法,谁知道她居然那——么为我着迷呢?”
“有时候太有魅力也不是一件好事儿——我恨不得我的魅力能够少点儿——真的,真心话!”
费伊:“……”
如果某人能把那股自鸣得意的劲儿收一收,或许还稍微有那么一丁点儿可信度,现在这幅嘴脸看起来实在太虚伪了。
这天晚上,佩里至少把夸夸诗看了二十遍,才美滋滋地收了起来,准备上床睡觉。
可他在床上扭来扭去,快活得睡不着,差不多滚了一两个钟头,才勉强睡了过去,然而即便睡着了,他也活生生从梦里笑醒了两次呢。
“嘿嘿……”
“嘿嘿……嘿嘿……”
寂静的夜晚,卧室中回荡着诡异的笑声。
第95章 隔天是礼拜日,伴随着悠远的钟声,教堂前的空地上聚满了前来做礼拜……
隔天是礼拜日, 伴随着悠远的钟声,教堂前的空地上聚满了前来做礼拜的人们,村里的男孩女孩独占一方角落,聊得热火朝天。
佩里一步三蹦地来到教堂, 他容光焕发, 精神百倍, 嘴里“唿儿~唿儿~”地吹着口哨,一看就是心情很好的样子。
见到那帮闲谈的孩子,他还有点儿诧异,因为通常情况下女孩只跟女孩打堆, 男孩只同男孩搭伙,很少有这种不分彼此聚在一块儿闲聊的时候。
不过这正中佩里下怀,他神色自然地凑过去加入闲聊:“你们在谈什么?”
“哦,在谈莫莉写的诗。”一个孩子头也不抬地随口回道。
“什么,你们都已经知道了?”佩里的声音一下子拔高了八个度。
周围的孩子莫名其妙地瞅了他一眼, 不明白他为啥一惊一乍的。
“咳, 这——这——这可够叫人难为情的,”佩里扭扭捏捏的,“她写就写了,怎么还到处宣扬呀, 太高调啦,太张扬啦。”
话是这么说, 可从他难掩喜色的表情来看,恐怕他还巴不得再高调一点儿,再张扬一点儿, 叫全世界都知道他佩里·夏普的美名!
“你在说什么呀,”温妮拧着眉头, 不高兴地反驳道,“我不觉得这有什么张扬的,莫莉写的诗,她爱怎么宣扬就怎么宣扬,关你什么事儿?再说了,她本来也没有到处声张,是我们自己拿出来说的,你可真是狗拿耗子多管闲事儿。”
“就是就是。”其他孩子纷纷应和,并用谴责的目光注视着佩里,好像他做了多么大逆不道的事一样。
佩里本能地察觉到事情好像有点不对头,可又说不上到底哪儿不对头,硬着头皮辩解道:“不关我的事儿——哈,怎么不关我的事儿?那首诗里写的就是我!老实说,的确写得挺不错的,将我英俊的外表,潇洒的气度,以及圣人般光辉灿烂的品性原原本本写了出来,一丝儿也不差。我本人对她写的诗没有任何意见,也不是很介意她把这首诗给其他人看,可——可她往外宣扬的时候至少得先告诉我一声吧。”
猝不及防得知莫莉将以他为主人公的诗传得满天下都是,想到或许有许多人在背后议论:“你知道那个‘鸢尾花般纯洁的男孩’佩里·夏普吗?”
——“哦,我知道,那个莫莉·威尔逊所崇拜的传奇男孩,她甚至专门为他写了一首诗!”
——“他一定相当了不得,真想跟这样的传奇人物结交结交。”
……
那样的画面令佩里心头一片火热,他既感到激动,又不禁有些脸红,他其实挺爱出这种风头的,就是——就是希望能提前有个心理准备。
“哦~”布尼尔坏笑道,“你不会以为莫莉只给你写了吧——少在那里自作多情了!”
咦,这话似乎有些古怪。
佩里惊疑不定:“莫非她也给你写了?”
“当然!”布尼尔从怀中掏出一张纸,嘚瑟地冲他显摆,“你瞧,写得多棒——多棒!”
其他孩子不甘落后,吱吱哇哇地嚷道:“她也给我写了。”
“我也有我也有!”
“说得好像谁没有一样。”
“这是我第一次收到别人为我写的诗。”
“真动人,真美妙。”
“……”
尤拉神采飞扬:“让我来为大家分享一些优美的句子吧。”
她声情并茂地念道:“那女孩,如鸽子一般善良,如百合一般芬芳,她的光彩胜过玻璃,她的脸蛋比蜜糖还甜……”
莎莉脸蛋红红地念着莫莉写给她的小诗——相当的热辣大胆:“莎莉·戴维斯,我的小玫瑰。莎莉·戴维斯,我的小百灵。你是我爱着的女孩,我不知道对你的爱有多少,但一定比天上的星星还多。你微笑时,我便快乐,你哭泣时,我便伤心……”
接着温妮、维娜、罗德、山姆、瑞利……个个都陶醉地念了一首诗。
看他们那兴高采烈的样子,大概是觉得有人特地为自己写诗是件很长面子的事儿,很值得拿出来大吹特吹。
发现莫莉写的诗似乎人手一份,并非是自个儿独有的殊荣,佩里像只掉进水里的小狗,再也翘不起尾巴来了。
几分钟之前,他还(自以为)是这个世界上最风光、最得意、最有面子的男孩,几分钟之后,他就完全泯然于众人,跟其他孩子没什么区别了。
他呆呆地站了一会儿,觉得那些孩子摇头晃脑念诗的样子格外刺眼,那些诗句听在耳中也格外刺耳。
一种羞恼又难堪的情绪不断滋长,憋得他几乎透不过气,他再也不能在这儿待下去了,于是独自走到离教堂不远的三棵橡树下,在长满青苔的地上坐了下来,闷闷不乐地发着呆。
有那么一会儿,他心中充满了对莫莉的怨恨:他佩里·夏普这样的人物,难道就跟其他孩子一个待遇?莫莉一有事儿找他,他就巴心巴意帮忙,从来没有推脱过,而且一分好处也没要过,可到头来他在她心里的地位跟其他人也没什么区别!简直就是个没良心的白眼狼!有本事就别找他帮忙呀,往后谁要是再有事情找他,看他还帮不帮吧——哼,理都不理,哪怕跪下来,哪怕哭着求他,他也不理!
一会儿他又劝自己大度点儿:算了吧,别跟这女娃一般见识,再说她也没说过只给自己一个人写呀,是他以为她只给自己写了,所以傻乎乎乐了半天,还在其他孩子面前丢了个大大的脸。
自我开导半天,佩里终究不是那种大度的人,心里很不是滋味。
这时莫莉兴高采烈地和玛希、班森一块儿来到教堂,她老远就看到了坐在那里生闷气的男孩,于是松开玛希的手,活蹦乱跳地来到佩里面前,笑嘻嘻问他:“喂,你待在这儿干嘛?”
佩里瞅了她一眼,把头一扭,不理不睬的。
莫莉有点生气:“我没惹过你吧,小先生,干嘛冲我摆脸色呀?”
“哼,谁说你没惹我?”
莫莉仔细回想了一下,非常笃定:“我可不记得自己哪儿惹过你,要是觉得我哪儿做得不对,那你就说啰。”
“说就说——你——你为啥给其他人也写了诗?”
莫莉睁大眼睛,“我为啥不能给其他人写诗?”
“我以为只给我一个人写了!”
“可我从来没说过只给你一个人写呀。”看着眼前气呼呼的男孩,莫莉的两条眉毛困惑地拧成了一团。
“你是没说过,可你就该这么做!”
“凭什么——凭什么我要这么做!”
“凭什么?哼,我倒想问问凭什么我和别的孩子的待遇一模一样?!”佩里瞪着眼睛,质问道,“我没少帮你办事儿吧,莫莉?你要讲点儿良心——哦,随便哪个孩子都能得到你写的诗,那我算什么呀,难道我是什么很贱的男孩吗?”
他怪声怪气地背诵着“那女孩,如鸽子一般善良……她的光彩胜过玻璃……比蜜糖还要甜……”
还有:“……小玫瑰……小百灵……我爱着的女孩……”
平常的时候他的记性可没这么好,这个时候倒是听一遍就记得清清楚楚。
“呕——!”佩里搓着胳膊上的鸡皮疙瘩,一副恶心得想吐的样子,“真肉麻!”
莫莉不干了:“你怎么不说我写给你的诗也很肉麻呀,‘被月光亲吻的男孩’,‘宛如春日的鸢尾花般纯洁’,你为啥不觉得肉麻?我还说你是个‘高尚可爱的人儿’,这可比别的肉麻多了!”
佩里:“……”
佩里嘴角忍不住翘了一下。
然后他又赶快把嘴角扳下来,作出很严肃的样子:“那不一样,她俩跟你的关系比得上咱俩之间的交情吗?”
莫莉:“……”
佩里傻眼了:“喂,你为啥不说话?”
莫莉聚精会神地研究着自己的手指头,似乎能从中研究出人类的未来在何方,宇宙的诞生与毁灭隐藏着怎样的奥秘,世界之外的世界又是什么样子的……
佩里又气又羞:“你说话,莫莉,别给我装傻!”
眼看装不下去了,莫莉只好老老实实地说:“虽然……但是她们的确是我最好最好的朋友呀。”
“我就不是啰!”佩里几乎要跳脚了。
莫莉就哄他:“现在你也是我最好的朋友了。”
“那罗德他们呢,为啥也给他们写诗?”
“因为他们也很卖力地帮忙卖了果子呀,不过,那些男孩只能算是朋友,不能算是最好最好的朋友,男孩子当中我最好的朋友只有你一个。”
佩里瞪着眼睛,虽然心里很不甘心,但最后还是勉勉强强接受了。
两个最好的朋友之间维持了很长一段时间的友谊,从九月到十月,他们相处得可好可好了,一句嘴都没吵过。但是,到了十月底,他俩却因为一件小事大吵一架,彻底闹翻,发誓老死不相往来。
十二月,两人和好如初,互相赠送了圣诞礼物,并且说他们要做一辈子的好朋友。
一月,闹矛盾,大打出手,佩里脸上胳膊上像被猫挠过似的,处处都挂了彩,鼻子也被一拳锤破了,莫莉被拽掉了一撮头发,腿上的淤青过了一周才散,此后两人在公共场合从不与对方说话,而且不许任何人在自己面前提起对方。
三月,因为在课堂上互相扔小纸团闲聊被老师逮住,罚站一节课,又因为罚站的时候继续扔小纸团聊天,被请了家长。
五月,莫莉放学后堵着佩里咒骂了两个钟头,佩里火冒三丈,冲她扔了一坨泥巴,莫莉不甘示弱,立刻反击,最后两个人回家时都成了小泥人儿,挨了好一通教训。
六月,再度和好,莫莉邀请佩里参加女孩子们的过家家,佩里邀请她和她的小伙伴一起摸鱼打兔子。
……
以上类似的事儿发生了一遍又一遍,他俩老是因为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闹掰,又老是莫名其妙和好,以至于有些无聊的孩子为此设下赌局——当然,有人因赌局一夜暴富,也有人最后倾家荡产。
这种情况一直持续了好几年,直到某个时刻,发生了一点儿微妙的转变。
第96章 披着灰绿色披风的欧柳莺落在蔷薇花的花枝上,歪着脑袋,望着卧室窗……
披着灰绿色披风的欧柳莺落在蔷薇花的花枝上, 歪着脑袋,望着卧室窗前的少女。
卧室有着整整两面墙的玻璃窗,足以让每一缕阳光自由自在地进入房间,于是这儿明亮得每一个角落——包括那脸颊饱满, 气色红润的女孩, 仿佛都在发光, 她那蓬松的黑发上落满了光点,像有许多光之精灵在发丝间徜徉嬉戏。
阳光中的女孩——莫莉,专心致志地用胶水粘着画框,大概是因为这个画框的年头有些久了, 所以挂着画框的绳子突然断裂了,画框摔在地上,磕碎了一个角。
好在里面的画没有受到任何损伤,这叫莫莉大大松了一口气——这可是莎莉送给她的,象征着友谊的画呀。
画上画着三个咧着嘴巴, 笑得很惊悚的沙漏人, 即莫莉、莎莉,和尤拉,经历了时光的洗礼,这幅画看起来依旧和最开始一模一样。
正当莫莉准备将粘好的画框挂回墙上时, 一个活泼灵动的少女走了进来,她的眼睛让人想到甜甜的栗子, 红润润的嘴唇如同玫瑰花的花瓣一样,说起话来像只叽叽喳喳的百灵鸟:“亲爱的,你在干什么, 学校晚会的裙子准备好了吗,我觉得务必慎重地对待这件事, 因为这是最后一次参加主日学校的晚会啦,尤拉说她想和我们一块儿好好商量商量,她跟你说了吗……”
她一边说,一边去瞅莫莉手中的画,等她看清那副画的样子,脸上立马羞得通红,“诶,你干嘛还把它挂起来呀,莫莉,我亲爱的,我不是跟你说过把它收起来吗?”
“我才不要把它收起来,我喜欢这幅画,就要把它挂在这儿。”
“求你了,这么糟糕的画,要是让别人看见,那多难为情呀。”
“是吗,可我却觉得这幅画好看得很。”
“我愿意送你一副别的画。”
“我就喜欢这个,只喜欢这个。”
“求你!求你!”莎莉一个劲儿央求,甚至为此割地赔款,许下无数丧权辱国的条件。
可莫莉心眼儿坏得很,随便莎莉怎么说,她都无动于衷:“我——不——干!就是不干!你已经把画送给我了,我爱把它挂在哪儿就挂在哪儿。”
说完,她还笑嘻嘻地看着莎莉,冲她扮了个鬼脸。
莎莉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双手伸向莫莉的胳肢窝,“你干不干?干不干!”
莫莉被挠得大笑不止,拼命躲避着来自莎莉的魔爪,“哈哈哈……别挠啦,哎哟,别挠啦,饶了我吧,不然我会笑死在这儿的,哈哈哈哈哈……”
“那你还要不要把画挂在墙上?”
莫莉倔强地说:“要!”
“好呀,那你休想让我放过你!”莎莉挠得更起劲了。
莫莉哈哈笑个不停,眼泪都流出来了。
房间里久久回荡着女孩子的笑声和另一个女孩子的威胁声,她们在床上滚来滚去,然后又从床上滚到地毯上,拉拉扯扯,推推搡搡,像两只追逐打闹的猫儿。
莫莉的意志出人意料的坚决,不管怎么样,她都没有改过口,她还说即便今天笑死在这儿,她也不会屈服的。
“你——你这个坏家伙!你真坏!你真坏!”莎莉恨恨地把脚一剁,使出了杀手锏,“爱挂就挂吧,随便你,反正我记得某个人曾经写过一首诗——”
她抑扬顿挫地背诵起来:
“我爱她,她不爱我
即便我们曾为挚友
也敌不过那人的一次引诱
坏女孩一笑
她就去了
她不回头
她看不见我
直到死亡唤醒她蒙蔽的心
可一切为时已晚
……
不忠的人,为何要在我坟前哭泣
那斑斑的血泪
只叫我冷眼旁观
那悲凄的呼号
只叫我视若无睹
……
坏心眼的女孩
你只管痛哭
你起的坏心,要随着你的血流出来
这是上帝的惩罚
叫你在孤独寂寞中死去
……”
莎莉背出第一句的时候,莫莉就像一只小母鸡一样捂着耳朵尖叫起来,可莎莉硬是充耳不闻,完完整整地从头背到尾。
莎莉得意洋洋地说道:“我记得曾经因为我和尤拉说了一会儿话,某个人专门写了个故事,写她‘病重身亡’,诅咒尤拉‘咳血而死’,还希望我跪在她坟前泣血,那个人是谁呀?莫莉,你还记得那个小傻瓜的名字吗?”
“哦,别提这个,我答应你啦!我答应你还不行吗?!”莫莉满脸痛苦。
最终双方各退一步,莎莉答应以后不再提起那首诗,莫莉承诺会用一块布将画框遮起来,除了她本人,以及莎莉和尤拉,其他人随便哪个都不能看。
两人达成和解,默契地不再提起对方的黑历史。
莎莉继续说起一开始的话题:“毕业晚会的礼服准备得怎么样了?”她颇有些伤感,“很快咱们就要去镇上的文法学校念书啦,我希望最后的晚会能留下一段美好的记忆。”
“玛希说她可以资助我一笔钱,让我去镇上的商店买一套心仪的洋装,但我还没决定好要穿什么,你想穿什么样的裙子呢?”莫莉问道。
“我不知道,”莎莉说,“所以特地来问问你呀。”
“呃,或者我们去找尤拉商量一下,”莫莉提议道,“她现在应该在家?”
于是,两个女孩愉快地决定前往埃文斯家,去问问尤拉的想法。
埃文斯夫妇今天去镇上的剧院约会去了,没带尤拉这个电灯泡,所以家里只有尤拉和一个受雇做一些家事的老妇人。
莫莉礼貌地和老妇人打了招呼,问她是否知道尤拉在哪儿。
老妇人说尤拉一整天都呆在她自个儿的房间里,一整天都没有出来过,连饭也没出来吃。
莫莉和莎莉对视一眼,在彼此眼中看到了同样的担忧。
“奇怪,她不会是生病了吧?”莫莉嘀咕道。
莎莉觉得很有可能。
她俩来到尤拉的卧室门前,试探性地敲了敲门。
“你还好吗,尤拉?我听说你一整天都没出门。”
无人应声。
莫莉更担心了:“我可以进来吗,尤拉?”
这回尤拉终于说话了:“我很好,只是想要休息一会儿。”
她竭力使自己保持平静,可声音里依然有着浓浓的鼻音。
莎莉忧心忡忡地说:“如果你有哪不舒服的话,可以告诉我们。”
尤拉瓮声瓮气地说:“我没有哪儿不舒服的,如果没什么别的事儿,请你们先离开吧。”
“呃,事实上,我们是来找你商量毕业晚会穿什么裙子的。”
尤拉保持了很长一段时间的沉默。
门外的两个女孩心里七上八下的,正当她们以为自己说错了什么时,房间里突然传出一阵压抑的哭声。
莫莉毫不犹豫,推门而入。
窗帘被拉得严严实实的,房间里一片昏暗。
莫莉拉开窗帘,让室外的阳光能够透进来,然后转身去看尤拉,可她整个人都躲进了被子里,谁也看不见她的样子,只能听见被窝中传来隐忍而绝望的啜泣声。
莎莉站在床边,对这种情况束手无策。
莫莉悬着一颗心,小心翼翼地询问:“你怎么啦,遇到什么难事了吗?说出来,我们都很乐意帮助你。”
可尤拉哭着说:“谁也帮不了我的——谁也帮不了我!”
莎莉说:“你不说怎么知道我们帮不了你呢?”
尤拉只是呜呜地哭。
莫莉央求道:“至少让我们看看你的脸吧,亲爱的,现在这样可真叫人担心。”
没有动静。
就在莫莉以为尤拉不会答应的时候,被窝里钻出一颗乱蓬蓬的脑袋,那张熟悉的脸上满是泪痕,原本健康红润的唇色也变得一片苍白。
尤拉用眷恋的目光注视着站在床边的两个小伙伴,哽咽着说道:“能够在这个时候见到你们可真好——大概这是上帝对我最后的怜悯,使我在即将离开人世之际能够见到生命中最重要的朋友。我真诚地恳请你们不要忘了我,永远永远记得你们的生命中曾经出现过一个名叫尤拉的女孩,除此之外再也没有别的请求啦。”
然后她就说不下去了,崩溃地大哭起来。
莫莉和莎莉被这番话给吓傻了,只觉得“浑身僵硬,一股凉气从脚底冒到头顶”。
好一会儿,莫莉才战战兢兢问道:“你到底哪儿不舒服呀,尤拉?我记得你昨天还好好儿的。”
莎莉已经要哭出来了。
尤拉抽抽噎噎地告诉她们:“我大概是要死了,因为我流了很多血,不可能有人流了这么多血还活着的,我应该是得了某种无法治愈的绝症——上帝呀,这辈子我从来没有做过什么坏事,每一次礼拜日都认认真真去教堂做了祷告,为什么偏偏是我得了这种绝症呢?”
对死亡的恐惧狠狠折磨着年轻女孩的心,她正青春年少,却要在这一生中最美好的时刻告别人世,去到另一个冰冷黑暗的世界。
她痛苦,她困惑,她不甘,可最终不得不接受如此悲惨的命运。
她说:“我最心爱的小熊留给莎莉,希望你能在它的陪伴下度过每一个夜晚,我的遮阳帽,那顶最漂亮的,点缀着彩色羽毛和用绸花的帽子,留给莫莉,希望每当你看到它时能够想起我,梳妆台的匣子里装着我所有的发带,请你们带到学校里,分给班上的那些女孩,我的红樱桃发卡请交给琼斯小姐,感谢她那么耐心地教导过我……”
尤拉一一分配了所有“遗产”,为每一样心爱之物找到了新的主人,最后她还向两个小伙伴道了歉,说她本来很想和她们一起穿着华丽的裙子参加毕业晚会,可现在看来恐怕是做不到了,希望莫莉和莎莉“不要太过伤心,带着她的份儿一起,度过一个快乐美好的夜晚”。
第97章 “……”“……”“……”莫莉和莎莉
“……”
“……”
“……”
莫莉和莎莉你看我, 我看你,谁也没说话。
好半天,莫莉才犹犹豫豫开口:“你是哪儿在流血呀?”
尤拉垂下眼皮,表现得有点儿忸怩:“我不好意思说, 怪叫人害臊的。”
莫莉一下子就明白了, 一时间哭笑不得:“唉, 尤拉,你这个傻姑娘,流血不会死的,每个女孩长大后都会流血的, 你妈妈没有跟你说过吗?”
尤拉的脸上浮现出深深的迷茫:“我的肚子很痛,又流了那么多血,我以为是肠子烂掉了。”
“为什么女孩子长大了要流血呀,男孩子就不用吗?”她感到困惑极了。
莫莉耸耸肩,“我不知道, 反正到了某个时刻, 你就得流血,并且每个月都得流一次,男孩子却不会流血——真不公平。”
“每个月?!”尤拉不可思议地叫道,“难道不会把全身的血都流干?”
莎莉安慰道:“不会的, 每个女孩子都流血,可没见过谁把血流干呀。”
“这么说, 你们也会这样啰?”
“每——个——女孩子,当然也包括我们,我两年前就开始了。”
莫莉说:“我是去年开始的, 温妮也是去年,维娜和赫蒂要早一点儿, 事实上,班上的所有女孩子都‘长大了’——玛希告诉我流血是长大的标志,只有你是最晚的。”
这下尤拉不害怕了,可她又开始忧虑:“我是最晚的?为什么,是哪儿出了差错?”
“晚点儿是好事儿,流血期间你不能跑,不能跳——至少很难像平常那样跑跑跳跳,而且处理血迹也挺麻烦。”
莫莉忽然想到了什么,问道:“你有卫生围裙吗,尤拉?”
尤拉摇了摇头:“我不知道什么是卫生围裙。”
莫莉说:“玛希给我缝了好多卫生围裙,我可以拿一条新的给你。”
莎莉想了想,说:“那我就帮忙煮点儿热牛奶吧,喝了热牛奶会让你舒服一点儿的。”
等莫莉拿着新的卫生围裙回到这里,尤拉已经喝上了加蜂蜜的热牛奶,两个女孩帮着她一块儿处理了被弄脏的裙子和床单,换上干净的卫生围裙和新裙子。
尤拉发自内心地感谢小伙伴:“太谢谢啦,我现在舒服多了。”
她们一块儿聊了好一会儿天,兴致勃勃地商量晚会那天要穿什么样的裙子,在款式和花色上各自发表了一番看法,并且约定要在胸前佩戴同样的百合花胸针。
直到黄昏时刻,莫莉和莎莉才依依不舍地同尤拉道别。
埃文斯夫妇正巧从镇上回来,与她们在门外相遇,女孩们礼貌地向这对恩爱的夫妇问了声好。
埃文斯太太手中捧着一束盛放的红玫瑰,看起来心情很不错的样子,她微笑着点头回应:“下午好,两位可爱的小女士,看来你们和我的那位‘不出门小姐’度过了一段还算愉快的时光?”
“是的,”莫莉答道,“无论什么时候,和尤拉待在一块儿总是开心的,唯一的美中不足是在她身边时间走得比其他地方快一些,常常让人以为只过去了一会儿,实际上却已经过去很久了。”
埃文斯太太忍俊不禁地笑了起来,觉得这孩子说起话来可真有意思。
这时莫莉忽然请求道:“埃文斯太太,请问我可以和你说句悄悄话吗?”
埃文斯太太有点儿吃惊:“悄悄话?你想和我说悄悄话?”
“是的。”
确定莫莉真是这个意思,埃文斯太太饶有兴趣地俯下身,“好吧,请说吧。”
旁边的埃文斯先生摊摊手,很识趣地走到一边,给两位女士留下分享秘密的空间。
莫莉在埃文斯太太耳边嘀嘀咕咕说了些什么。
埃文斯太太的脸腾地一下红了起来,并且越来越红,从脸颊一直蔓延到耳根,几乎要红成一颗烂番茄,她结结巴巴的:“嗯——好的——我知道了——谢谢你,孩子,也谢谢你,莎莉,我会同尤拉说明白的——”
到最后她几乎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了,她从来没有这么尴尬的时候。
解决了一桩心头大事,莫莉的心情特别愉快,她挽着小伙伴的胳膊,脚步轻快地回家了。
到了毕业晚会那天,学校的铜钟叮叮当当敲响了十二下,所有毕业的大孩子都从四面八方汇集而来,一个个打扮得花里胡哨的。
男孩子都穿着很正式的长外套、衬衫、裤子,严谨地打上了领带,并戴上了圆顶小礼帽,看起来简直像个大人一样。
女孩子更是穿着五颜六色的绸缎长裙,戴着华丽到夸张的宽边女帽,帽子上装饰着彩色的羽毛,大朵大朵的绸花,以及一层又一层的蕾丝花边。在这个特别的日子里,似乎每一位母亲都致力于把自己的女孩打扮成洋娃娃。
晚会要到太阳落山后才开始,这些孩子下午的时候就来了,三五成群地站在教室外的草地上聊着天——也不知道自己在聊个啥,反正都是一些没营养的话题,但穿着正式的服装,像大人一样谈着话(自以为像大人,其实在真正的大人看来那只不过是一些拙劣的模仿),对他们来说特别满足,特别有成就感。
随便截取一段女孩子的对话给大家看看吧。
莫莉(热情、夸张):“你好吗,温妮,真高兴能见到你。”
温妮(亲切甜美的微笑):“我很好,同样很高兴见到你,(刻意拉家常的口吻)今天天气真不错,是吧?”
莫莉(有意迎合):“是的,我喜欢这样的阳光。”
莎莉(维持着矜持的仪态加入对话):“要是能再有一点儿微风就好了。”
尤拉(解开下巴处的帽带,表达赞同):“的确,我觉得稍微有点儿热了。”
……
尽管这些都是毫无意义的废话,但当事人演得可认真了,她们拿捏着想象中的贵族小姐的腔调,仿佛自己正在进行小姐们的高雅社交。
就在女孩们兴致勃勃地演着戏时,一帮男孩呼啦啦的从旁边跑了过去,一路呼朋唤友:“快来呀,快!”
“想看好戏就跟我们来。”
“晚了可来不及了!”
于是越来越多的男孩被勾起兴趣,加入队伍之中,朝着某个方向跑去。
“他们到底在干嘛?”莫莉好奇地问道。
“谁知道呢,”尤拉撇了撇嘴,“那帮男孩总是咋咋呼呼的。”
“穿上正装依旧像一群未开化的猴子。”莎莉评价道。
嘴上这么说着,其实她们也被勾起了好奇心,心里痒痒的,很想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佩里同几个男孩勾肩搭背地从莫莉面前经过,突然用眼角余光瞄到了莫莉,他又倒退回来,兴冲冲地问道:“嘿,莫莉,你想不想看点好玩的?”
“什么好玩的?”
佩里神神秘秘地说:“来了就知道了。”
罗德不耐烦地催促他快点儿。
佩里急急忙忙扔下一句:“就在堆放杂物的空教室那儿。”然后就跟着别的男孩跑了。
莫莉转身看向自己的伙伴们,征询大家的意见:“你们想去看看吗,看他们忙匆匆的样子,我觉得一定发生了很有意思的事儿。”
女孩们都想过去看看热闹,莎莉却有点儿想不通:“你什么时候跟那个小子和好的?上周你还跟我说不许在你面前提起佩里的名字,结果现在你又开始跟他说话啦?”
莫莉装作没听到。
等她们来到堆放杂物的空教室,教室的窗台下蹲满了一圈鬼鬼祟祟的男孩,一个个挤眉弄眼,兴奋不已。
佩里冲莫莉招了招手,很讲义气地给她让了个好位置。
“你们蹲在这儿干嘛?”莫莉纳闷极了。
“嘘,小点声,”佩里用气音说道,“不然会被听到的。”
周围的孩子纷纷投来责备的目光,搞得莫莉心理压力有点大,她情不自禁压低了声音:“被谁听到?”
佩里指了指窗户,意思是让她自己看,并叮嘱她务必要小心,千万别被发现了。
莫莉谨慎地往教室里一瞅,瞧她看到了谁:居然是班里的女孩赫蒂,和早已毕业的男孩艾伯特!
两个人坐在一张凳子上,一起阅读着一本德语诗集,彼此之间的距离挨得很近很近。
艾伯特低声念着诗:“从你眼中射进我眼中的一瞥——从你嘴上印到我嘴上的一吻——谁像我这样获得确切的保证——还有什么别的事能使人喜悦……”
赫蒂听不懂,不过听得很认真。
艾伯特念完诗后问道:“你知道这首诗是什么意思吗?”
赫蒂红着脸,羞怯地说:“你懂的可真多——我不会德语,能给我说说吗?”
艾伯特翻译了诗的意思。
赫蒂的脸上一下子烧了起来。
艾伯特不知怎么挨了一下赫蒂的手。
赫蒂闪躲了一下,没躲开,她也没有再躲,两个人的手就这么挨在一起。
紧接着不知道艾伯特说了一句什么,赫蒂突然推了他一把——没太用劲,理所当然没推开,她扭过脸,一个劲儿往旁边躲。
艾伯特更要去捉她,经过一番缠缠绵绵的拉扯,最后成功把她捉住了。
艾伯特深吸一口气,忍着羞涩,说:“我想要亲亲你,赫蒂。”
“不,我不……你这个坏蛋……”赫蒂骂他,推他,还用手捂着脸,不叫他得逞。
艾伯特就亲赫蒂的手背,亲了一下又一下。
赫蒂的手渐渐松开了,她软绵绵地看了艾伯特一眼,眼中仿佛盛满了春日的湖水。
窗外的一圈男孩女孩目不转睛地注视着这刺激的一幕,眼睛瞪得像铜铃!
当两人真正亲上的那一刻,不知哪个傻瓜没忍住那颗激动的心,发出“哇哦”的一声惊叹。
教室里亲嘴儿的两个人吓了一跳,手忙脚乱地松开了对方。
赫蒂一转脸就看到了窗外几十双亮晶晶的眼睛。
“哎呀!”她捂着脸,羞得恨不得找条地缝钻进去。
第98章 毕业晚会上,每个孩子都表演了自己准备的节目。莫莉、莎莉……
毕业晚会上, 每个孩子都表演了自己准备的节目。
莫莉、莎莉和尤拉朗诵了一篇诗歌——《山那边的牧羊姑娘》,赢得众人的交口称赞,但莫莉私下里认为大多数掌声都应该献给尤拉,因为她是她们三个当中声音最清脆, 最嘹亮, 最富有感情色彩的。
温妮唱了一支当地的民谣, 她的声音甜甜的,唱起歌来很好听,只不过开头过于紧张,稍微有点跑调。
布朗姐妹跳了一支舞——没法儿评判好坏, 只能说动作大概都做对了,同样收获了大家的掌声。
佩里和几个男孩换上事先准备好的破衣烂衫,在额头上绑上一圈红布条,当起了威风凛凛的海盗,他们在台上表演了好一番烧杀抢掠, 看得台下的老师直皱眉, 孩子们倒是挺喜欢的,热烈地鼓起掌来。
山姆背诵了一篇他自己写的宗教题材的作文,尽管诚意十足,但内容实在有点干涩了, 没有孩子乐意在这美好的夜晚倾听说教,于是掌声显得稀稀拉拉的。
后来琼斯小姐、斯特朗小姐、史密斯夫人、泰勒夫人等教导过他们的老师也上台发表了一番讲话, 表达了对这些学生美好的寄语,以及一些依依惜别之情,说得大家都哭了起来, 一时间到处都是呜呜呜哇哇的哭声。
总的来说,毕业晚会举办得挺圆满, 挺成功的,给每个人都留下了一段美好的记忆,后来即便过去了很多年,这些已经散布到世界各个角落的孩子依旧时常提起这段回忆。
不过要论记忆最深刻的,还是那对在空教室里谈情说爱,偷偷亲嘴的小情侣。
晚会结束后,莫莉和两个小伙伴结伴回家的路上,就说起了这件事儿:“我一点也不知道他们两个是什么时候搞上的,在此之前从未发现任何端倪。”
“我倒见过他们一块儿散步,”尤拉眼中闪烁着兴奋,用八卦的口吻说道,“你们知道的,没有女孩子会和男孩子一起散步,可赫蒂跟我说他们只是半路上恰巧遇见了。”
“哪有那么巧的事?”
“是的,现在想想不可能有那么巧,当时我居然傻乎乎相信了。”
莎莉神神秘秘地讲:“刚刚赫蒂告诉我,艾伯特的远房叔叔给他留下了一个农场,她将和艾伯特去那儿学习如何打理农场。”
“赫蒂要离开麦卡立什了吗?怪不得道别的时候她抱了我好久。”莫莉恍然大悟,想到或许以后很难再见到这个儿时的伙伴,她颇有些伤感,“唉,我本来挺盼着毕业的,因为这意味着我长成一个大人了,可现在却觉得这也不是什么好事儿。”
许多熟悉的同学将要渐渐离去,比如赫蒂,她会和艾伯特前往艾伯特叔叔的农场,以后会一直在那边生活。
比如韦伯斯特,从下个学期开始,他就要去他外祖母那儿读书,据说那里的教学质量更好。
还有好几个男孩和女孩,他们不打算再上学了,而是跟着父母学习别的手艺,以便将来养活自己。
布朗姐妹本来也闹着不想上学,她们从小就对上学这件事儿深恶痛绝,可布朗太太态度坚决,说既然村子里还有那么多女孩要去镇上的文法学院念书,那么她们两个就也得去,不管她们愿不愿意。
这番话气得两姐妹差点儿离家出走,之所以没真的离家出走,是迫于布朗太太的威胁——如果她们敢这么做,她就打断她们的狗腿。
于是布朗姐妹只好忍气吞声,含泪答应继续去上学。
(说起这件事的时候,两姐妹气得直哭。)
“去了农场赫蒂还会继续念书吗?”莫莉关切地问道。
“她说她会一边学习打理农场,一边继续学业,”莎莉答道,“等她完成学业,就要和艾伯特结婚。”
“结婚?!”莫莉和尤拉齐刷刷看过去,夜色中两双眼睛亮得惊人。
“是啊,她是这么跟我说的。”
“天哪!”莫莉不敢置信,“她还是个小姑娘呢!”
“不小啦——或许现在还有点小吧,可再过几年她就是个大姑娘啦,我们都会变成大姑娘的。”
莫莉困惑地拧起了眉毛,“好吧,我们的确有一天会变成大姑娘,可我总觉得那一天还早着呢——结婚,那太遥远了,我连想都没想过,你们想象过有一天会和另外一个男孩子结婚吗?”
莎莉兴致勃勃地说:“我想过,并且想过好多好多遍。”
她轻快地转了个圈,面向两个小伙伴,倒退着行走,淡淡的月光映出了她脸上的憧憬与向往,“我想我未来的丈夫一定得是个美男子,他得有一头漂亮的金发或者黑发,还得有一双深邃迷人的眼睛,鼻梁高高的,仿佛是由大理石精心雕刻出来一般,他的下巴不能太尖,也不能太方,连接着一段修长优美的脖子……”
她絮絮叨叨地说了好多好多对完美丈夫的想象,简直详细到了一块指甲盖儿,一根头发丝儿。
听完莎莉的描述,莫莉发出疑问:“除了外貌,没有别的要求吗?”
莎莉眨巴着眼睛,一脸茫然:“还能有什么别的要求?”
“比如对方的性格,财产之类的。”尤拉说。
莎莉慎重思考了一会儿:“那我希望他性格温柔,博学多才,至于别的嘛,”她俏皮地眨了眨眼,“我们得对温柔美貌的小伙子宽容一点儿——哪怕他是个穷小伙儿又怎么样呢,迷人的脸蛋足以弥补一切!”
“村子里有符合要求的男孩子吗?”莫莉灵魂发问。
三个女孩子都思考起了这个问题,然后她们的脸色开始发绿。
“我有点想吐,真的。”莎莉虚弱地说。
“一想到我将来会有一个像我兄弟瑞利那样的丈夫,”尤拉满脸痛苦,“我就想从悬崖上跳下去。哦,那帮毛孩子,哪个女孩想和一个毛头小子在一起呢?”
“没长大的小男孩。”
“吱吱哇哇的尖叫怪。”
“一群沉迷于打仗游戏的傻瓜。”
最后她们一致认为:哪怕全世界的男孩都死了,死光了,她们也不会和村子里那帮男孩在一起的,光是想到这个可能性都不亚于一场精神酷刑。
另一边,男孩们也在谈论空教室的小情侣,他们执着地争论着当时的一切细节——比如艾伯特亲赫蒂手背的时候亲了几下。
一个男孩说是五下,另一个男孩却偏要说是六下,他们两个争执不休,都认为自己是对的,争得脸红脖子粗,险些干了一架。
这些男孩还猜测两人是什么时候搞上的。
他们原本对此一无所知,此刻却个个都长了一双犀利的眼睛,说出种种细节予以佐证:“我早就发现他俩眼神不对劲儿。哼,肉麻得叫人起鸡皮疙瘩!
“我也看出来了,有一回艾伯特跑到主日学校里来——他比咱们大两岁,早就从主日学校毕业,在镇上的文法学院念书,所以他过来干嘛,就是来看他的小情人呗~”
“大白天就在教室里亲嘴——陶德和拉温达尔是在小树林里亲的,艾登和安娜是在牛棚后的草垛里亲的,谁也不像他们,光天化日,朗朗乾坤,在教室里亲嘴儿。”
“哎呀,真不害臊!”
“就是就是,厚脸皮。”
“要我说,艾伯特未免也太饥渴了,赫蒂推他,不要他亲,他偏要。”
“人家捂着嘴巴,他还一个劲儿亲来亲去,不要脸。”
罗德鄙夷地说:“我看艾伯特那小子算是完蛋了,一个沉迷女色的男人是成不了什么大器的。”
此话引起了众多男孩的共鸣,他们自诩为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将来必定要成为响当当的大人物,怎可沉湎儿女情长,一天到晚想着跟女孩子亲嘴巴,未免也太没志气了。
“反正我是不屑搭理那群傻娘们儿。”
瑞利说:“不敢想象哪个傻瓜会看上尤拉,她就是个阴险恶毒的告状精!凶恶蛮横的老女人!下流无耻的骗子和走狗!谁要是和她在一起,一天得挨三顿揍!”
“只有没志气的软蛋才会跟娘们儿混在一起,”罗德总结道,“真正的男人会选择干一番轰轰烈烈的事业,等到功成名就的那天,自然会有温柔漂亮的女人爱上你——书里都是这么说的,那些有本事的男人会被好多好多女人爱上。所以真男人首先得远离女色,不跟女人沾边,你说是吧,佩里?”
佩里:“呃——唔——嗯——是这样的,你说得对,罗德。”
“我听你好像不太情愿?”
“没有,我啥时候不情愿了——别冤枉人!”
“唉,别狡辩了,我晓得你最喜欢跟女孩子说话,人家跟你说一句,你能乐上大半天。”
“胡说!胡说!你尽在这儿冤枉人!”
“我有没有胡说,你自己心里知道,你不是一直都挺爱跟莫莉说话吗——莫莉是挺好的,可她终究是个女娃,没有哪个男孩像你一样老是跟她说话,不然你问问其他人。”
周围的男孩发出轻蔑的“嘘”声。
佩里急了眼:“妈的,罗德,莫莉能一样吗,我就没把她当女娃!她是兄弟,是哥们儿,总之就不是个娘们儿!”
罗德不客气地嘲笑:“哦,你不把她当娘们儿~嗐,谁信呀,反正我不信。”
“呕,你要是被一个女孩子从小揍到大,你也不会把她当娘们儿的!”
“你被她从小揍到大还跟她玩儿,你这个贱皮子!”
“罗德,你再敢说一句——”
“就说!就说!贱皮子!贱皮子!”
其他男孩也纷纷起哄,佩里受尽了奚落和嘲笑,他心里憋得慌——他自以为坦坦荡荡,敢拍着胸脯保证绝不把莫莉当女娃,之所以跟莫莉玩儿只是因为她人好(不吵架不打人的时候),然而大家居然都不信,真是岂有此理!
他恨不得把心剖出来,让大家都看看他有多冤枉!
第99章 “喂,姑娘们,快点儿,别磨磨蹭蹭的。”“来啦来啦,等……
“喂, 姑娘们,快点儿,别磨磨蹭蹭的。”
“来啦来啦,等等我呀, 莫莉, 我亲爱的, 你跑得比豹子还快。”
这是个晴朗的下午,瓦蓝的天空干净得没有一丝云彩,可爱的阳光播撒在一望无际的田野上,空气中弥漫着暖洋洋的味道。
一帮穿着棉布裙子的女孩笑嘻嘻地跑过田埂, 铃铛般清脆的笑声惊起在田地里偷吃麦子的椋鸟。
女孩们之所以如此忙忙匆匆,是为了去莫莉家的小阁楼上参加女孩子的秘密聚会,在去镇上念书之前,她们还能度过很长一段无忧无虑的美好时光。
另一头,村里的男孩扛着鱼竿, 提着网兜, 吆吆喝喝地迎面而来,显然,他们正要去“金腰带”河边垂钓,也许还要顺便下河洗个澡游个泳什么的。
佩里老远就看见了莫莉, 她怀里抱着几本书,衣襟上别着三朵浅紫、深红、粉白的蜀葵, 步伐矫健,笑声嘹亮,像一头生机勃勃的小豹子, 一马当先跑在头一个,将其他女孩远远甩在身后。
佩里犹豫着是否要跟她打声招呼, 可——他妈的,他瞟了一眼旁边的那群傻狗,着实不愿再遭受一通奚落,虽说他自认坦坦荡荡,但人家未必肯信,更何况艾伯特和赫蒂那事儿——当时他看得挺乐呵,事后回过味儿来,又觉得怪别扭的。
正当他犹豫不决时,莫莉忽然慢下脚步,等了等身后的伙伴,然后若无其事地扭过头跟她们说话。
“温妮,你看过这本书吗?”
“还没有,正等着跟你一块儿看呐。”
“我很期待能够看到一个什么样的故事——上次尤拉带的那本书就挺有意思的,讲述了一个乡下女仆和五个少爷偷情的故事,不过对于我来说有点过于刺激了。”
尤拉一语戳穿:“是吗?我以为你爱看得不得了,因为所有女孩中就数你看的时间最长。”
莫莉“生气”地埋怨:“真讨厌,你这个坏丫头,干嘛戳穿我呀!”
“哦,你很讨厌我是吗,那你一定不想看我带来的小说啰——没关系,我可以自己一个人看。”
“咳,我不是那个意思——其实我一点儿也不讨厌你,所以你带的是什么小说?”
“哼哼,我不告诉你,除非你求我。”
“好人,可怜可怜我吧,求你啦~”莫莉拉长声调。
尤拉可受用了,她摆出高高在上的姿态,施舍般对莫莉说道:“嗯哼~既然你诚心诚意地恳求,那我就大发慈悲告诉你,我带的这本小说讲的是……”
莫莉和她的好朋友聊得热火朝天,好像并没有看到旁边经过的人。
见状,佩里不知道是失落还是松了一口气,他同样漫不经心地扭过头,同旁边的男孩说起了话。
双方擦肩而过,谁也“没看到”谁。
其他男孩和女孩同样如此,原本他们还时不时聊几句天,偶尔也会一起玩儿,可自从亲眼目睹赫蒂和艾伯特亲嘴儿,一种古怪的情绪在心底滋长,使他们本能地开始不与另一个性别搭腔,好像彼此间说句话是件多么丢脸,多么尴尬的事儿一样。
两拨人如同两条互不干涉的河流,逐渐接近,逐渐远离,从始至终泾渭分明。
玛希正在花园里修剪蔷薇花的花枝,莫莉卧室窗下的那丛蔷薇实在生长得过于繁茂了,花枝甚至蔓延进了卧室里,蛮横地霸占了窗边的书桌,每次关窗户时都得费劲地将这些花枝拨出去,因此她决定稍微修剪一下。
女孩们嘻嘻哈哈地跑了进来,活似一群亲亲密密的小鸽子,此起彼伏地打着招呼:“下午好/你好哇/向您问好,威尔逊太太。”
看着这群活泼可爱的女孩,哪怕再铁石心肠也要忍不住微笑的,玛希情不自禁柔和了脸色:“下午好,姑娘们。”
莫莉中气十足地交待:“玛希,我想和朋友们在阁楼上看会儿书,可以吗?聚会结束后我会把阁楼打扫干净的。”
玛希口气温和地允许了。
等到女孩们呼朋引伴地爬上阁楼,花园里的威尔逊太太露出一丝笑意,自言自语道:“我不认为她们看的是什么正经书——嗐,充其量是些情情爱爱的故事,讲述了一些荒诞无聊的把戏,通篇充斥着谵言呓语,只有年少无知的傻姑娘才会看得津津有味,并因此发着可笑的白日梦——不过,谁不是从这个年纪过来的呢,也只有这个时候才能享受如此快活的时光,等到新学期开始,不得不去镇上上学的时候,她们的好日子也算到头了。”
女孩们一个接一个,顺着梯子爬上了莫莉家的阁楼。
灿烂的阳光如水般从窗户淌进阁楼,可以清楚地看到阳光中飞舞着的金色尘埃,几个又大又厚的垫子散落在阁楼的地板上,由于莫莉经常带着女孩子来阁楼上聚会,玛希特地用碎布条缝了几个垫子,里面塞满了厚厚的干草,以便莫莉招待朋友,角落的位置堆放着几个箱子,箱子里装着不用的工具和不常穿的衣物之类的。
大家自来熟地将垫子摆好,每个垫子都足以坐下两三个人,然后三三两两地看起了言情小说——这些小说往往被认为是轻浮下流的危险读物,是好女孩不允许阅读的,要是不小心被家长发现,非得没收不可。
然而越是禁忌,越是诱人,凡是不被允许的,这个年纪的孩子挖空心思也要干,鬼知道她们是怎么在家长眼皮子底下藏下这么多不该看的书,反正每一次她们都能带来新的“下流”小说。
阁楼上的小天地充满了女孩们吵吵闹闹的议论声:“真是本激动人心的书,难以想象尤拉是怎么找到如此精彩的小说。”
“主人公玛丽莲是个美貌绝伦的金发美人儿,她多愁善感,娇弱可爱,总有英俊的男人对她一见钟情,皇家骑士团的骑士长爱她,光明教的年轻教皇爱她,阴郁苍白的吸血鬼公爵爱她,还有来自深海的人鱼王子,居住在森林里的男巫……哦,我真希望自己变成玛丽莲,拥有这么多英俊的情人,我会幸福到晕倒的。”
“啊,你这个贪心鬼,难道那么多情人你都想要?”莎莉轻轻责备道,她托着腮,陷入幻想,“如果是我的话,我就只要骑士长——他长得多么俊俏哟,金子般的长发,宽阔的胸膛和劲瘦的腰肢,手持利剑,一往无前,仿佛从古典油画中走出来一样,而且——而且他屁股也很翘。有一回我路过爸爸妈妈的房间,听见妈妈说——”
她活灵活现地还原了戴维斯太太的口吻:“听着,吉尔,如果当初不是因为你屁股长得够翘,我是不会选择嫁给你的。”
“我妈妈说的话不会有错儿,”她笃信道,“可见翘屁股的男人才是好男人呐。”
女孩子们咯咯笑成一团。
莫莉捂着肚子,笑得直抹眼泪:“哎哟,莎莉,你可真不害臊,你怎么讲得出这种话哟,羞死个人!”
莎莉一本正经:“在外头我可不会说这些,只有在这里我才会讲,你们可不要说出去呀。”
大家纷纷保证自己不会说。
赛琳娜·布朗拿出自己带来的苏格兰酥饼,慷慨地分享了一圈,布朗先生在镇上经营着一家面包店,所以布朗姐妹从来不缺各种各种的小点心。
女孩们啃着甜甜的酥饼,用围裙兜着掉下来的饼干渣,继续刚才的话题。
“我喜欢那个教皇,他那么年轻,那么霸道,又那么位高权重,当然最重要的是他是教皇耶,想想就觉得好激动哦。”
“怎么办,教皇和吸血鬼公爵哪个都难以割舍,他们都那么迷人。”
“莫莉,如果是你的话,你会选哪个?”
莫莉慎重思考了一会儿:“我应该会选择森林里的男巫,想想看,拥有一个温柔神秘的情人是一件多么浪漫的事呵,而且我觉得其他人都太傲慢了,我不喜欢太傲慢的人。”
“人鱼王子不也挺温柔?”
“可他是一条鱼,我没法儿想象自己跟一条鱼谈恋爱,总觉得有点儿怪。”
“他不是鱼,他是人鱼,人——鱼!”迪莉娅·布朗纠正道。
“人鱼也是鱼。”
“人鱼才不是鱼!”
“可我觉得他就是呀。”
“你可以把他想象成一个长着鱼尾巴的人!”
“鱼尾巴——好怪哟。”莫莉搓了搓胳膊上的鸡皮疙瘩。
“你!”迪莉娅气得不轻。
尤拉打圆场:“好啦,书里的每个男性都各有各的魅力,他们每个都很迷人,随便跟哪个谈恋爱我都乐意得不得了。”
“要是能够和书中那样的角色谈一场甜蜜的恋爱就好了,”温妮憧憬地说,很快又变得无比沮丧,“可惜现实中根本就不存在这种人。”
“哦,快别说了,一想到身边的那些傻男孩,我能把上个月吃的烟熏肉给吐出来。”
“我只愿意跟书里的角色谈恋爱,对现实中的傻瓜可不感冒。”
“跟那些男孩扯上关系——多丢人哪。”
“哪怕是死,我也不跟他们谈情说爱。”
小说和现实的对比太惨烈了,女孩们纷纷表明立场,跟“那帮男孩”划清界线,说自己无论如何也不稀得搭理一个傻瓜。
这时莎莉忽然沮丧地说:“恐怕只有女主角玛丽莲那么美丽动人的女主角才可以收获一堆优秀情人的爱,像我这么普通的姑娘,是绝对不可能拥有那样的爱情的。”
一帮女孩面面相觑。
平心而论,她们这样的小姑娘,正是最美好的年纪,个个都有着清新可爱的脸庞,可跟书里那个让人神魂颠倒的绝美女主角相比,差得确实有点远。
一时间大家都有一种美梦破碎的失落感。
莫莉拍拍手,引起大家的注意:“嘿,别灰心呀,我一点也不觉得大家长得普通——只要好好打扮一下,我敢打赌你们会比女主角还要美丽。”
莫莉爬到阁楼角落,把那儿的箱子打开,里面堆放着床帘、床单、围巾、裙子,以及一些小饰品之类的,她给莎莉披上一条白底红玫瑰的丝绸床帘,边角处有一圈金色的流苏,并且她还在箱子里发现了一串色彩绚烂的玻璃珠和一柄羽毛扇子,她把玻璃珠挂在莎莉脖子上,让莎莉拿着那柄羽毛扇子。
现在,出现在女孩们面前的就是一个穿着华丽玫瑰长袍的美人儿,金色的流苏边衬托了她高贵的身份,脖子上的玻璃珠在阳光下折射出彩虹的光辉,她矜持地拿着一柄孔雀羽毛的扇子,遮掩了半边脸庞。
女孩们看呆了:“太美啦,太美啦。”
“简直就像一位高贵的玫瑰公主。”
“是的,玫瑰公主,她应该出现在宫廷中。”
“任何人都会爱上她的。”
莎莉红着脸,既感到羞涩,又有那么一点点得意。
于是大家伙儿纷纷打扮起来。
莫莉把一块绿色的纱巾盖在头发上,穿着玛希的一条淡绿色的旧礼??裙,脖子和手腕上很骚包地挂着几串水晶珠子——原本是用来装饰窗帘的,假装自己是一位清新优雅的林中仙女。
尤拉身披一条深蓝色的缎面床单,把自己的蓝宝石项链当作额饰,手持权杖——一根被拆下来的破床柱,扮演一位威严的女王。
温妮抹着吃了十个小孩一样红的口红——也是莫莉从箱子里翻出来的,披着红丝绒的窗帘布,声称自己是个吸血鬼。
……
每个女孩都兴致勃勃地参与到这桩有趣的活动中,相当投入地扮演着自己的角色,并大力称赞对方:“美呆啦”,“简直迷死个人”,“世上怎么会有这么美的人儿哟”……
莫莉像模像样地用花腔吟咏道:“吾乃林中仙女,尤妮丝·艾薇拉·多拉·康德莉安,尔等何人,竟敢来此扰吾安眠!”
温妮昂着下巴,优雅地提裙行礼,“久闻林中仙女美名,或许你听说过暗夜君主的名号?”
“呵,原来是那位臭名昭著的血腥女王,速速退去,不然叫你这个小丫头片子领教领教老娘的手段!”
“慢着,莫莉——”
“嘿,叫我尤妮丝·艾薇拉·多拉·康德莉安。”
“好吧,尤妮丝·艾薇拉·多拉·康德莉安,你是一个仙女,你不能说粗话。”
“……”
就在她们扮演得兴高采烈的时候,阁楼下突然传来一阵脚步声。
“坏了,是玛希来了!”莫莉大惊失色。
女孩们手忙脚乱地脱下身上的行头,把这些东西全都塞进箱子里。
等玛希端着茶和点心进入阁楼时,阁楼里静悄悄的,只剩下一地横七竖八扑在垫子上装死的“尸体”。
第100章 看了看地上的“尸体”,玛希若有所思:“难道这些孩子都玩累了,睡……
看了看地上的“尸体”, 玛希若有所思:“难道这些孩子都玩累了,睡着了?”
她在“尸体”中间走了两步,似乎在观察着什么。
尤拉睫毛颤了颤,死死闭着眼睛。
温妮的心脏咚咚跳, 但她屏息凝气, 一动不动。
莫莉觉得脑袋有点痒, 很想挠一下——世上最难以理解的是,平常任何时候你的头都不会痒,可一到关键时刻,它就痒得发疯。
凭借顽强的意志力, 莫莉硬是忍着没有挠。
脚步声渐渐移向放着箱子的角落,每一个人的心都提了起来。
莫莉掀开一道眼缝,偷偷观察着玛希的一举一动,在心里祈祷着:上帝呀,保佑保佑你可怜的孩子吧, 别叫玛希发现我背着她干的好事儿——嗯, 我保证以后一定学乖,再也不会干这种事了。
好在上帝似乎真的听到了她的祈祷,玛希放下托盘,自言自语道:“看来是真的睡着了, 我还是不要留在这儿打扰她们的好梦了。”
脚步声逐渐远去,玛希离开了阁楼。
“呼~”空气中传来一阵齐刷刷的松气声。
女孩们陆陆续续从垫子上坐起身, 你看我,我看你,随后“噗呲”一声笑了出来。
温妮咯咯笑道:“刚才可把我紧张坏了, 我的心脏‘咚咚咚’跳个没完,像揣了一只小兔子, 吓得我哟,生怕威尔逊太太听到我的心跳声,可越害怕,它就跳得越快。”
其他女孩七嘴八舌地讲述起了刚才的情形。
“当时我头皮发麻,背后嗖嗖冒着凉气,几乎要忍不住从地上跳起来。”
“我感觉好像有虫子在啃我的脚趾头,可我忍着没动,心想,啃吧啃吧,哪怕把我的脚趾头啃光,我也不会动一下的——奇怪的是,等我爬起来才发现,实际上并没有虫子在啃它。”说这话的女孩脱下鞋子,将脚趾展示给大家伙儿看,甚至灵活地扭动了两下,“你们瞧,这不是好好的嘛。”
莫莉很有经验地说:“那是小鬼在恶作剧呢,在你必须一动不动的时候,小鬼就会冒出来作弄你,刚才我的脑袋也痒了,痒得要命,可玛希一走,脑袋就一点儿也不痒了——那些小鬼经常使这种坏。”
“哦?”莎莉饶有兴趣,“你见过小鬼?小鬼长什么样?”
“没见过,也不知道长什么样儿,”莫莉说,“不过它们无处不在,说不定现在大家身边就有一只呢。”
“哎哟!”女孩们尖叫四散。
“别担心,”莫莉赶紧说,“小鬼没太大坏心眼儿,只是有时候会戏弄你一下。”
可没人听她说话,大家都不停地蹦啊跳啊,叫啊嚷啊,乱哄哄地喊道:“快跑,有小鬼!”
“啊,它在扒拉我的裙子!”
“救命呀,我的头发快被扯掉了!”
屋子里吵得几乎要把房顶给掀起来了,到最后也不知道她们到底是害怕呢,还是单纯就喜欢尖叫。
楼下的玛希无可奈何摇了摇头,戴上头巾去了果园,把房子留给阁楼上那群尖叫怪。
消磨完美好的一下午时光,当夕阳西下,参加读书聚会的女孩子们不得不依依不舍地向莫莉道别。
莫莉在门口与伙伴们一一吻别。
“再见,莎莉,希望能在梦里见到你。”
“再见,尤拉,回去后记得想我,因为我也会想你的。”
“再见,温妮,明天一定要来,我等着你呢。”
“再见,赛琳娜,迪莉娅,你们带来的酥饼非常美味,下次可以再带一点儿吗?”
“再见……”
昏黄的夕阳下,一个个美好的、可爱的、花朵般的女孩,像小鸟一样飞向了村庄的四面八方,于是大地上的每个角落都回荡着女孩们咯咯咯的笑。
莎莉·戴维斯蹦蹦跳跳穿过田野,小道边是疯长的秋草,一直长到有腰那么高,草尖调皮地挠着她的胳膊,痒酥酥的,她口中哼着“抱羊羔的小伙子,嘴甜又俊俏”——这是当地的一支小调,心情格外明媚。
当她经过一片种着甜菜的农田,农田与道路交汇处有一块三角形的空地,上面长满了毛绒绒的蒲公英,一种名叫野萝卜(其实跟任何品种的萝卜都不沾边)的植物开着小指甲盖儿大的小白花,忽然听到秋草深处传来呼喊声:“救命——救——命!”
“是谁在叫救命?!”莎莉吓了一跳。
呼救声停了一秒,随后变得更加激动:“是我,罗德·法莫尔!我不小心摔进坑里了,爬不出来,请你帮个忙,拉我一把。”
莎莉拨开草丛,小心翼翼地前进,果然在三角形空地深处发现了一个深坑,因为秋草长得太过茂盛,所以从外表上看不出来这里有个坑。
坑底蹲着个灰头土脸的男孩,见到救星,激动得嚷个不停:“太好了,我在这儿喊了半天,终于等到了人,要是没人经过这里,恐怕我要在坑里过夜了,我一直担心夜里会不会有蛇和老鼠——这些家伙喜欢夜里出来觅食。说来也真够倒霉的,我不过是想捉住一只蚂蚱,谁知道会因此掉进深坑呢,那小东西铁定是故意的,它憋着坏,引我掉进深坑,等着瞧吧,要是让我再见到它,非得给它个大大的教训不可……”
喋喋不休地说了大半天,罗德忽然意识到自己还在坑底,不由嚷道:“喂,莎莉,你干嘛光站在那儿看着呀,为啥不拉我上去?拉我一把,好心的姑娘,我会感谢你的。”
莎莉摊摊手:“我正等着你把话说完呢。”
她观察了一番周围的情形,然后趴在坑边,向罗德伸出手,“拉住我的手上来吧,但请你务必小心,千万别把我也给拽下去了。”
罗德拉住莎莉的手,愣了两秒钟,这只手小小的,软软的,热乎乎的——原来女孩子的手是这样的,跟他那些狐朋狗友的手一点也不一样。
随后他回过神,一个用力——
没爬出来。
他的脸因尴尬而憋得发红,他不甘心在人家面前丢脸,又试了一次——
还是没爬出来。
“你到底能不能爬上来呀,”莎莉用不信任的眼神看着罗德,抱怨道,“我的手都被你拽疼啦,要是你爬不上来的话,我可以去叫人。”
“别——别走!我肯定可以爬出这个坑的!”
罗德喘了两下,而后一鼓作气——
“嘿——呦!”
男孩成功从坑底翻了出来,趴在地上像条狗一样喘着粗气。
看着他狼狈又滑稽的样儿,莎莉忍不住被逗笑了,她笑起来的样子十分可爱,可以清楚地看到两颗尖尖的小虎牙。
罗德本来被笑得有点儿恼火的,可莎莉那么一笑,他的火莫名其妙就发不出来了。
“喂,傻瓜,你的膝盖好像受伤了,我觉得最好包扎一下。”莎莉注意到了罗德膝盖的伤口。
摔进坑的时候,罗德的裤子被磨破了,膝盖处蹭掉了一大块油皮。
罗德结结巴巴地感谢道:“谢谢了,其实不算很疼,不需要特地包扎,我受过比这严重得多的伤,从来没管过,伤口自己会好的——等等——”他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你说谁是傻瓜?”
“说你呀,要是你不傻,怎么会掉进坑里呢?”
“我只是不小心。”
“只有傻瓜才会不小心。”
莎莉掏出自己的碎花手帕,帮罗德包住膝盖,还特别爱美地打了个漂亮的蝴蝶结,随后她看了看即将落山的夕阳,惊呼道:“哎呀,太阳快落山了,我得赶快回家去了。”
“呃——嗯——好吧,再见。”罗德说。
“再见。”莎莉转过身,向着回家的方向跑去。
两人就此分别。
等到罗德回到??家,法莫尔太太看到自家脏兮兮的男孩,顿时发了火:“该死的孩子,你又去哪儿撒了野,嗯?瞅瞅你这一身泥,是不是我太长时间没给过你教训,所以你又忘了屁股痛是什么滋味,还有你的膝盖是怎么回事,是不是又跟别的孩子打架了?我警告过你,倘若你再在外头鬼混,就要给你点苦头尝尝,你是不是每把我的话放在心上?小王八蛋,嘿,你站住!你往哪儿去!”
罗德充耳不闻,径直回到自己的房间,站在镜子面前撅起了嘴皮。
镜子里出现了两颗白白的,尖尖的小虎牙,跟莎莉的一模一样。
“怪事,”认真端详了半天,男孩嘟囔道,“为啥我自个儿的虎牙看起来就一点儿也不可爱呢?”
明明都是一样的虎牙,为啥莎莉的那么可爱,他自己的却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
这真是个令人百思不得其解的问题。
他又捏了捏自己的手掌,完全没有那种又软和又热乎的触感——莎莉的手捏着可舒服了,他自己的手却像一块死猪肉,可他们同样都是人呀,为啥有这么大的区别?
罗德的疑问更深了。
后来法莫尔太太拿着藤条进来抽他的手板心,因为他在外面滚得一身泥,还作出那副不听教训的死样子。
可罗德满脑子都是疑问,并不在乎那几下不疼不痒的抽打——连哼都没哼一声,完全是个油盐不进的铁血硬汉,特别的坚贞不屈,好像在说:随便你怎么打,老子是绝对不会向恶势力低头的。
法莫尔太太看得气不打一处来,发现自己还是揍得太轻了,于是气得下了狠手,结结实实抽了罗德一顿,把这死孩子抽得哭爹喊娘——这下那口恶气终于发泄了出来,她心情愉快地离开了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