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路知行【入v万更!】
“和我长得很像的人?”
路知遥一个猛回头,架势唬得同事愣了一愣。
“是啊,”她摸不着头脑地补充说,“长得很像。只不过那个人晒得黑一点,看起来身板更结实一些。”
“她似乎是路过想买饮料,头一次来,不知道选什么。后来没作出决定就赶时间离开了。”同事继续补充道。
要说听到段子书一句跨越青春期的“从高中起就那么喜欢你”能让路知遥咬紧牙关,听到这个消息她几乎要咬碎后槽牙。
看起来有血海深仇,恨不得把对方撕了嚼碎。
同事觉得自己好像说了什么了不得的话。
“她往哪走了?”路知遥追问。
“就往那个路口,诶你看,就是那个人。”
天下就是有这么巧的事。
她一回头,就见刚才谈话中的主角正站在一条马路对面,看样子准备光顾这家早上错过了的奶茶店。那人看到路知遥时也是一愣,没想到会在这种地方见面。
“路、知、行。”
路知遥咬牙切齿地念出这个名字。
路口的红灯变成了绿灯,像是某种信号一样,另一边的路知行掉头就跑。
“站住!”
路知遥一声爆呵,连绕开面前电动车的功夫都不想耽误。一只手按着椅座,腰胯一抬,以一个完美的姿势从车子上跃过,借着落地的惯性冲了出去。
这动作利落的,完全没有她一下雨就腰腿疼的虚弱。
路知行一边跑一边回头看,惊讶地发现每次回头自家妹妹都能冲得更近一些。心想这小妮子这些年是吃了什么饲料,变异得如此厉害。
自己在深山老林里被野猪追也没有那么慌张吧。
最终,她被路知遥一个虎扑按倒在地。
“我认输我认输。”
“你……你……”路知遥上气不接下气,喘得和破风箱似的。
她能追得上满世界乱跑的路知行完全就是凭借那口劲,肾上腺素飙升,血液奔涌,短时间内带来了惊人的爆发。
不然,论体能她比不上她姐一根手指。
“我认输我不跑了,你放我起来呗。”
虽然路知行是被抓住的那个,但她状态看起来要好多了,稍微平复下呼吸就看不出剧烈运动的痕迹了。
“你……你……”
路知遥显然是有话要说,但她实在喘不上气来,更别提说出完整的话了。
嗓子里都是腥甜的味道,不知道跑破了多少条毛细血管。
“慢慢喘慢慢喘,别着急。”路知行虽然不是个贴心的姐姐,也不想看自己小妹就这么跑死了。
“你个……你个混蛋!”
路知遥终于喘匀了气,死死扯住路知行的领子:“你说跑就跑了,知道我过得有多惨吗!”
“我哪能不知道啊,”路知行死到临头还在狡辩,“我要是不跑不就跟你一样惨了。”
路知行是路知遥的姐姐,两人不是双胞胎,路知行要大出好几岁。
不过她们却长得十分像,如同一套基因组编码的人。根据那些留下来的老照片,小时候的路知遥和小时候的路知行简直一模一样。
但性格却差得很远,和从小就很懂事的路知遥比起来,路知行完全是刺头。
下河摸鱼,上树掏鸟,她什么损事没干过。
还凭借多发育了几年的脑子,耍得路知遥团团转。
她没能力拿成绩吸引私立高中发奖学金,老老实实拿学费上的公立。路知行上高中时路知遥还小,每天不知道要多编多少个筐子,因为她姐要上高中。
那段日子还是有盼头的,因为高中毕业后路知行就成年了,能找份收入多点的兼职,还能上大学。
大学毕业后就能有正式工作,家里负担就更小了。
结果,谁也没想到的是,路知行高中一毕业就消失了。
无影无踪。
谁也不知道她高考考去了哪,到底有没有上大学都不清楚。家里还以为她出了事,甚至要报警。
然后就收到了路知行的来信。
【我已经是个成年人了,不会再要家里一分钱。谁也不欠谁了,掰掰owo】
后来,路知行就像个坏掉的人造卫星一样。大部分时间了无音讯,偶尔传递回微弱的信号。
主体思想只有一个。
还活着,别找我。
“老妈因为这件事喝得更多了啊,你以为酒很便宜吗!”路知遥拽着她的领子来回甩。
“又不是我喝的你去骂她啊!”
“你个混蛋,我要把你切碎了零卖补贴家用。”路知遥累得虚脱,浑身无力地靠在她姐身上,还牢牢抓着路知行的衣服怕她跑了。
“你个没出息的。”她姐还呛她,“把我切碎了零卖还要补贴家用,不知道自己留着当私房钱吗。”
远处的同事看着这一切。她觉得自己好多余,但就这么离开的话,似乎也挺奇怪的。
像完成了任务就该下线的NPC。
“你个混蛋,我编了那么多筐子给你凑学费,你说走就走了。”
也不是完全没见过,路知行偶尔会出现在学校附近,和她吃顿饭就再度消失。
路知遥上了大学后,就再没见过了。
“又不是我让你编的……诶诶诶,怎么哭了。”
“混球。”路知遥一边掉眼泪一边骂,“没良心的东西,就算我哭了你也不会在乎。”
“好了好了,算我对不起你嘛。”路知行的语气终于软下来,“不过,我想过补偿你哦,没有完全不在乎你哦。”
“你要给我钱吗?”路知遥擦擦眼泪。
“差不多吧,之前不给,是因为我也吃不上饭。”路知行点点头,“放心吧,姐姐为了补偿你,会给你养老的。”
路知遥又去撕她的领子:“我比你小!”
路知行一边躲一边解释:“但看你的样子咱俩还真不一定谁活得长。到时候本皱皮老太太就推着你这个皱皮老太太一起上街,看到人就问猜猜我们谁是妈妈谁是女儿。”
“滚,我才不要成为都市怪谈!”
吵完,路知遥的情绪终于稳定一些了。
“你个自私自利的讨厌鬼。”
路知行笑笑,没有反驳这些话。
“来这里是做什么?”
“路过,”路知行老实地回答,“准备呆两天就走。我也不知道你在这里。”
“如果知道我在这,是不是就不会来了。”
“怎么会,我一直按照我的计划旅行。知道你在这,我当然会专门来看望你。”
“那刚才为什么跑!”
路知行不敢回话。她总不能说是路知遥刚才的架势激发了她的求生本能了吧。
“总之,你不能再跑了。”路知遥擦干最后的眼泪,回复了往日的淡定。
“跟我回老家。”
路知行撇了撇嘴:“回那里干嘛。”
“那是家啊,你说回家干嘛。”路知遥又觉得来气,“妈妈很想你。”
“我才不信呢。”路知行语调阴阳怪气的。
“不信你个头,她真的想你。”
“切。”路知行皱眉道,“不知道你为什么那么在乎她,因为那个不负责任的老妈你吃了多少苦,还挂念着她。要我说编筐子的事真别赖在我身上,你们母女俩你情我愿的特殊游戏,怪不得别人。”
“那是妈妈啊,你怎么这么没良心。”
路知遥埋怨母亲的忽视,因为她想获得母亲的爱。她想获得母亲的爱没有任何缘由,仅仅因为母亲是母亲。
怀胎十月,生下她的母亲。她一半的DNA和全部血肉的来源。在学会走路之前,她只能生活在母亲的怀抱里。即便学会了行走,也还是渴望那个拥抱。
她不懂路知行为何能毫不在乎。
“她连自己孩子都不管,也没良心。我是妈亲生的,没良心咋了。”
“哼。”路知遥不再与路知行说话。
她也在心里抱怨过,委屈过,甚至恨过。她恨母亲的目光很少落在追在她后面哭泣的自己身上。
但路知遥也相当尊重母亲。
只有亲自经历了高考才知道母亲当年的成绩有多么不容易。自己这个年代,至少初中老师都很了解升学的事,她也能上一个条件不错的高中。
母亲那时候,老师都是地头里随便抓来的。时不时让学生帮她去地里收玉米。
谁都不知道母亲成绩好,那时候班里第一和倒数第一区别不太大,无非是几张奖状和老师的表扬。毕业后都要去县里打零工的。
直到母亲考上了高中。
作为村里唯一的高中生,周围人第一次知道这孩子成绩原来这么好。
母亲去县里上高中了,村里人又不知道她水平如何了。只觉得高中毕业后,也许就能去城里做正式工了。
在这个消息闭塞到村民连升学的含金量都不清楚的小乡镇里,母亲一举考上大学,而且是非常、非常厉害的名校。
这不是小聪明能做到的,她的母亲是位真正的天才。
路知遥时真的尊重、仰望,爱慕她的母亲。
甚至在自己选择到奶茶店当正式员工后,她也能理解母亲的消沉。
这不过和自己不一样,母亲之所以辞退所有职务,回到了她出生的小乡镇,是因为她是一位纯粹的理想主义者。
她热爱数学,深钻基础科学。在发现学术圈并不像想象中那样为了真理钻研后,她毅然而然离开了那里。
可以说,比起被排挤,母亲更像是忍受不了污浊的环境而主动离开。
但自己之所以留在奶茶店,只是因为……
唉。
“总之,过年的时候你要跟我一起回去。现在先回我的出租屋。”
路知行没说同意,但她也没再反抗,老老实实被路知遥拽着走。
“你现在还在给老妈拉磨吗?”
坐在电动车后座,路知行问。
“你这是什么话。妈又不会种地,我不管她你让她怎么活。”
路知遥确实每个月都会往家里打钱,不过只是很小的一部分,反正在乡下也不需要多少开支。
“如果你能有个音信,我也不至于这么辛苦。”路知遥说。
路知行没有回她。
过了一会,才说:“也许我当初不该走得那么早。”
“哼,”一提起来路知遥就生气,“你就不该走。”
“至少应该等你再长大些。”路知行自顾自地说,也不知道在感叹个什么劲。
到了家,路知遥用钥匙开门,路知行跟在她身后。
声控灯灭了,路知行跺了跺脚,没有跺亮。
门开了,屋内有些昏暗,没有开灯。路知行看到玄关的尽头站着一个瘦高的影子。
“啊啊啊妹啊,你家进鬼了!”
“啪”一声灯亮了,她这才看清屋内站着的是个人。门口的鞋架上放着两人的鞋,她妹显然在和别人一起住。
如果是室友的话,应该不能一声不吭就带人回家吧?
“妹媳?”路知行小声问。
“前的。”路知遥把钥匙挂好,站在门口换鞋:“你直接进来就行,也没多干净。”
“能毫无芥蒂地和前女友同居,你这没心没肺的样子果然也是咱路家人啊。”路知行跟在她妹身后进门,对迎上来的段子书微笑。
“你好,我是遥遥的姐姐。”
“你好。”段子书点点头,“我是段子书。”
“她会在这里住几天。”
路知遥的语气不是商量,在段子书没有交房租前她不会把她当成室友看待,一切该有的权利都等于无。
“嗯。”
段子书没有反对,但路知行不乐意了。
“不好吧,这四十平米的房子住我们三个人太拥挤了吧。”
她不知道自己老妹为何跟前女友住一起,但她不想掺和这趟浑水。
“不能让你再跑了。”
“我说不跑就是不跑了。”路知行耸耸肩,“如果我想跑,你给我套上项圈也锁不住我。”
“如果你真跑了,我就……”
路知遥很想狠狠威胁路知行,让她不敢偷偷溜走。但遗憾的是她想不到有什么能威胁到路知行。
如果你真跑了,我就不认你这个姐姐。
哪怕是这样的话,也没有丝毫威慑力。
路知行不在乎,她什么都不在乎,没有人能强迫她做不想做的事。就算被骂自私无耻,被钉在耻辱柱上,谁在乎,又不会少一块肉。
就像姥姥,她只有母亲一个孩子,一个女孩。因此她听了村里人多少闲话。
即便如此,她也没有把母亲扔掉或是过继一个男孩到名下。
就像母亲,她风风光光的离开村子却没有衣锦还乡,整日里喝酒却不正经工作。为此有多少人在背后骂她。
即便如此,她还是照旧。
路知行也是这样。
无论好的坏的,符不符合眼下的价值观,想做就做了。
这才是一家人吧,不怪姥姥为何只喜欢母亲,也不怪母亲偏爱姐姐。
有时候路知遥觉得自己大概是被捡回来的,可她长得和路知行太像,路知行是亲生的,那她肯定也是。
好在因为母亲只会成日里喝酒,关心的事不多,所以她的偏爱没什么用。即使自己是不被偏心的那个,路知遥也没有因此和路知行的关系太差。
大人手里有两颗糖,全都给一个孩子。这样的偏心才让人嫉恨。
但大人一颗糖都没有,连饼都懒得画,谁还在乎偏不偏心。
“反正我不能让你走。”
“好啦,我真不走。”路知行看着路知遥的样子,觉得她下一秒就要哭出来了。
“那我就暂时住在这里好了。”
她服软了。
“哼。”路知遥抽了抽鼻子。
“好了遥遥,姐姐带你去吃饭吧。”
上中学的时候,已经离家出走的路知行偶尔出现时,也会这么说。
但吃完饭她就会消失,不知道下次出现是什么时候,也不知道还会不会出现。
导致后来路知遥一听到路知行这么说,眼泪就要流出来。
不过现在,路知遥已经不是那个动不动就哭的小孩了。刚才的眼泪完全是气出来的,她想。
路知遥刚想回答,就觉得有人轻轻拽了拽自己的袖子。
“那我呢?”段子书小声地问。
“你?”路知遥想了想,“一起吧。”
一顿饭吃得不尴不尬的。
为了狠宰路知行一笔,路知遥选了价格昂贵的西餐厅。
她从来不会光顾这种店,也不怎么会用刀叉。在路知遥一边拿着刀刺杀牛排一边恨不得掏出双筷子的时候,段子书帮她把肉切成适口的大小。
神奇的是一刀子下去,居然没有刀叉碰触盘子的声音。
规矩真是多啊。路知遥不怎么高兴地想着。
她一副还在生气不想搭理人的样子,路知行倒是和段子书聊了几句。
段子书问什么答什么,不多说话,慢条斯理地吃饭。难得出来吃顿好的,她却看不出有多高兴。
段子书告诉路知行,她和路知遥是高中同学,毕业后分开,现在才重逢。
她没有提自己的家业,也没说自己破产的事。不过路知行知道自己妹妹高中是个什么样的学校,从段子书的用餐礼仪来看,她猜这位前妹媳是个有钱人。
为什么分手了还住一起啊,老妹把她绑架了等赎金呢?
“怎么现在才见面啊。”她随口问。
路知遥刚要张口说因为巧合,段子书就已经回答了。
“因为刚和好。”
路知遥翻了个白眼。
等到回家的时候,天色已经不早了。
路知行趁着段子书去洗漱的空挡拉着路知遥问:“怎么有个有钱人跟着你,还要住这小地方。”
她思绪跑得很远:“天呢,难道霸总前女友念念不舍,但你不吃嗟来之食。于是她愿意和你一起住这小屋子里,只为再度吸引你的注意。”
“想什么呢。”路知遥把沙发上的枕头往旁边一扔,“谁说我的高中同学就一定是有钱人?”
“不然?”
“还得靠我养着她呢。”
“什么?”路知行睁大眼睛,“你还养着一个呢?”
“别说得我好像什么整天往家里捡小动物的人似的。”
“不是,你现在什么工作,能赚多少啊。”
路知遥没理。
“你也就刚毕业吧,我就当你一个月能有八千。”
一听到这话,路知遥就觉得嘴角有些抽搐。
“八千块钱去除水电房租吃喝玩乐,你还给咱妈打钱,家里还养着一个,真是……”
路知行还没感叹出个所以然来,突然一拍脑袋,想起了自己妹妹停在奶茶店门口的电动车,以及离开前和店员打的招呼。
“你不会在奶茶店工作吧。”路知行不在乎妹妹的工作算不算得上体面,她只是想如果是奶茶店的话,工资肯定没有那么高。
八千块钱还能吃喝玩乐一下,如果是奶茶店,再养两个人,哪还有娱乐的钱。
路知行突然淡定下来了。
“妹啊,”她说,“承认吧,你是不是乐在其中啊。”
“我听说有些人就是要给别人打钱自己才爽,你是不是也类似,必须伺候别人才高兴?”
“不然我真想不到你为什么不抛下她们两个远走高飞。”
路知行拍了拍路知遥的肩膀:“承认自己的特殊癖好也没关系,咱老路家的人不在乎别人的目光。”
“滚啊!”
能把路知遥惹炸毛的,如今世界上应该只有一位。
这时候段子书刚好从卫生间出来,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你!”愤怒的路知遥指着路知行,“你给我睡沙发!”
“你,”路知遥转头看向段子书,语气稍微缓和了一些,“你来床上睡。”
路知行毫不在乎:“你姐我当初在大兴安岭的深山里有个树杈就能放睡袋,睡沙发怎么了……”
段子书眨了眨眼。
“你姐姐在这住多久?”她问。
“不知道,快把你的被褥抱回卧室吧。”
路知遥觉得自己好累,她现在只想睡觉。
路知行说话应该算话,这样自己回老家的时候就能把她一起带回去。
她很久没有见过母亲了,也该回去看看了。
最主要的是,其实路知遥也不怎么喜欢回家。自己在这边住惯了,回去肯定觉得不怎么自由。
她真的很爱母亲,不然也不会总是往家里打些钱了,但这和她不愿回家并不冲突。有些时候还是距离产生美,回家的话,看到母亲成日活在自己世界的样子,她还会生气。
有个人陪着的话,会好很多。
想完这些,她从柜子里找出另一套床褥,让段子书把沙发上的被褥抱进卧室,让路知行自己收拾沙发。吩咐完就去洗漱了。
她看着镜子中的自己,刷牙,思绪却已经飞远。
自己都已经这个年纪了,那路知行……三十、三十一?天、天啊,反应过来真是吓了一跳。
她十八岁离开家,现在已经十多年了。
不过,却没怎么变呢。和当年一样,还是个混蛋。
路知遥边想边收拾完自己,走出卫生间,顺手把卧室灯关了,照着往常的习惯往床上爬。
一手下去按到了热乎乎的身体。
她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房间里还有个人。
被狠狠按了一下的段子书连声音都没有出,就这么安静地躺在床上,死了一样。
刚关上灯,眼睛还不能适应黑暗,路知遥什么都看不清。
她想,直接爬上床的话可能会把段子书压死,可自己这床的另一头是靠着墙的。
啊真是的,先上床的人不应该靠里躺吗。
两人用的不是一套枕铺,路知遥也不能让段子书往里躺给自己让位置。
她只能从床尾上来。
段子书还是一动没动,要不是刚才触碰的时候摸到的是有温度的皮肤,路知遥都觉得自己在拍恐怖片了。
正好,她还担心段子书又要说什么睡不着之类的话,没想到比想象中安静。
可以早点睡觉了。
暴起追路知行的后遗症现在还没有消失,肺里总是不舒服。
旁边的段子书翻了个身,从平躺变成侧躺。不过路知遥背对着她,不知道她是和自己背对背,还是正冲着这边。
路知遥不缺少和别人同床共枕的经历。
如果回老家的话,只能睡大通铺,她从小就是在那种环境下长大的。
姥姥上了年纪,心肺功能出了问题,每天夜里像故意喊叫一样打着呼噜。
如果村里有人摆席,她们提前一天去那人家里帮忙,晚上和更多人一起住下,那才叫热闹。
打呼噜的,磨牙的,流口水的说梦话的。
还有早晨五点就起来聊家长里短的。
路知遥早就习惯了,也导致她现在睡眠质量特别好,如果没有什么意外的话,一觉睡到天亮。
所以段子书睡在旁边,路知遥觉得不会有什么问题。
就算段子书睡相很差,她也不会受影响。
可她没想到的是,段子书只是翻了个身,动作不算大。她的耳朵却往后扯着去听那声音。
被子摩擦皮肤,身体抬起落下,轻微地调动姿势。
好清晰。
总感觉呼吸的声音更明显了一些,那么是从平躺变成了朝这边躺吗?还是说错觉,毕竟只是呼吸音,她不一定听得真切。
在路知遥不知道为何陷入了这样的猜测时,段子书开口了。
“路知遥。”
声音好近,似乎就在耳朵后面。
基本可以确定,段子书就是在面朝这边躺着。
“你和你姐姐关系真好。”
路知遥不知道她为什么要这样说,没有回应。
她从段子书的声音里听出了一些失落。
但是呢,段子书的声音一直是这样,低沉的、没什么起伏的,路知遥也不确定这话语里的感情是不是失落。
因为关上灯的原因,段子书正用着比平时更轻柔的声音说话。
路知遥越发想要挠一挠耳朵,她觉得那里痒。
“唉……”
身后传来一声叹息。
那么的确是失落了。路知遥不知道段子书在失落什么,但她知道在这声叹息后,段子书很大概率会说自己为什么失落。
无非是两种可能,要么是她和家里人关系不好,看到路知遥和姐姐相处*,有些羡慕。
要么就是觉得路知遥光和姐姐说话,忽视她了。
路知遥不想听。
“我和姐姐关系没有那么好。”她抢先一步说。
“她大了我六岁,在我能记事后,她已经是个不需要大人看管、能和自己的朋友到处去玩的大孩子了。”
“在我想找她玩得年纪,她正是最调皮不愿看管小孩的时候。”
“小孩子总想找大孩子玩,但大孩子不喜欢和小孩子玩。小时候,我总是跟在她身后,可她从来不管我。”
“在我要编筐子赚钱的时候,她也不来帮忙。”
一开始,路知遥只是因为不想听段子书抱怨什么,抢先说出自己的过去。
可说着说着,也许是对路知行怨念太重,她有些刹不住车。
“后来,她更是一个人跑了。”
“其实她根本不在乎这个家,也不在乎我这个妹妹。她不愿被管着束缚着,她觉得难受就走了。我们的关系也就这个样吧,就算哭着让她陪陪我,她想走也就走了。”
段子书往前凑了凑,她们之间的距离更近了。路知遥能很清楚的察觉在贴近自己后背的地方有一个人,甚至已经能感受到来自她的温度。
一只手搭在路知遥的胳膊,小心翼翼的,再往下,就是腰。
“别伤心。”
“我才不伤心,我只是可怜自己当年白白给她当牛做马。真不知道那时候为什么小屁孩子一个,那么热衷于给她端茶送水。”
段子书搭过来的那只手轻轻拍着,像是安慰。
原来,把别人当做听众,一股脑的把心里的负面感情倒出来,是件这么让人觉得轻松的事。
一开始只是为了让段子书少说点,现在路知遥却发现了其中的乐趣。
如果不说的话什么都不会发生。
但她说了,激烈地说了,添油加醋地说了。越把自己说得可怜,越是蜷缩起身体,得到的回应就越大。
她说,你知道竹条上的尖刺扎进指甲里有多疼吗。
她说,你知道冬天砸开冰块用下面的水洗脸有多冷吗。
她说,你知道长身体的时候永远吃不饱的感觉是什么吗。
早就超出了路知行,早已经不只是路知行。她的这些遭遇和路知行无关,和段子书就更没有关系了。
她的这些遭遇,来自于生她的环境,来自于养她的人不愿意去改变这样的环境。
而并不该为此负责的段子书,因为路知遥的倾诉,不得不也变得悲伤。
她从后面抱着路知遥,执拗地相信拥抱能给人很好的感觉。她也想安慰,但这些超出认知的经历让安慰的话无从说起。
最后段子书只能叹气,每次叹气,路知遥都觉得温热的呼吸喷在自己的后颈。
原来把这些垃圾情绪打包,随便扔给别人,是这样的让人感到舒适。
在诉说这些已经不必在经历的悲惨过去时,路知遥产生了一种自怜自艾的感觉。
她是可怜的,理应受到关怀的。
越是被认作凄惨,居然就越是觉得高兴。
段子书贴在身后,她摸着路知遥的脑袋,似乎是自己被这样安慰时很高兴,于是觉得也可以如此安慰路知遥。
但路知遥却没有觉得很感动。
她被勾起了回忆,想到了小时候的自己,觉得真是可怜。好可怜一个孩子。
“高中的时候,我遇到了你。”
从小开始的苦难都说完了,自然而然到了高中。不过,路知遥没有再继续说高中的自己过得有多惨。
“那时候,我非常非常喜欢你,学姐。”
高中的时候,段子书直接称呼路知遥的大名,现在依然可以这样叫。
可路知遥称呼段子书为学姐,现在却已经不适合。
重逢以后,路知遥也没有这样叫过段子书。
也许是因为沉浸在过去,旧时的称呼再度被提起。路知遥觉得身后的人一僵。
“你和那群等着被家里安排的富二代是不一样的。我看了你的画,你一定觉得很不忿吧,不然为何下笔那样用力。”
“路知遥……”
段子书的拥抱比之前更用力,她开口叫了路知遥的名字,路知遥却没有静下来听她想要说什么。
“我好喜欢你的画,学姐。”
“能不能重新拿起画笔呢?”
如果是平时提出的要求,一定会被拒绝。
但此时此刻,此情此景,此间不可说的气氛。同情,暧昧,感怀,回忆。段子书口中的话噎住了。
她真的如此喜欢?
高中时期的画作不过是初学者的画,让段子书自己拿来再看都会觉得不忍直视。无论是笔触还是调色都十分青涩,当自己挖着颜料往画布上涂抹时,难道路知遥真的在注视?
最终,她答应下来。
“我可以试试。”
路知遥不对这个结果感到意外。
气氛都铺垫到这种程度了,再拒绝的话岂不尴尬,两人这还抱着呢。
她没有预兆地转身,段子书面朝这边侧躺着,就在一个很近的距离。因为完全没想到路知遥会转过身来,她们几乎鼻尖擦过鼻尖。
“来接吻吧,学姐。”
路知遥突兀地说。
一直以来都嚷嚷着保持距离注意身份,稍微越界一点就要瞥着一双不屑的眼睛看过来。路知遥每天的生活就是上班下班,然后休息,连多余的情绪都不愿给。
段子书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路知遥知道她不会拒绝,稍微往前了一点,弥补了最后一丝距离。
轻轻触碰到嘴唇,然后很快离开。
她感觉段子书放在自己身上这只手是僵硬的,一点点收了回去。被子与身体摩擦的声音再度在寂静的夜响起,段子书撑着身体,慢慢地坐起来。
长发随着她的动作垂下。
段子书抽泣了一声。
这是路知遥也没预料到的结果。她感到温热的泪滴在自己手上,刚才没有听错,段子书哭了。
压抑不住的抽泣声,还有段子书抹着眼泪的动作,路知遥不知道这是怎么了,连忙也坐了起来。
“哭什么,你不愿意吗?”
她轻声问。
“不是,不是。”段子书的声音很不连贯,“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眼泪止不住,路知遥伸手去接,觉得那泪水滚烫。
她抽了一张纸把段子书的泪水擦掉,很快又有新的涌出来。
“我好想你。”段子书说。
“一直、一直都很想你。”
路知遥本来是不信的。
但气氛不是一个人的气氛,夜晚,倾诉,再加上泪水,她觉得她有点相信了。
今天,她哭了,被路知行气的。现在段子书也哭了,她们都流了太多的泪。
明明已经不是动不动就哭的年纪了。
路知遥觉得有些好笑,她轻轻笑出来。段子书把床头那盏灯泡出了问题所以格外昏暗的灯打开,幽幽的亮光照不到多远的距离,并不显得突兀。
“笑什么。”
段子书的声音有些不乐意,她的眼眶还是红的,不乐意得完全没有威胁。
路知遥继续笑。
“别笑了。”段子书一只手放到路知遥肩膀上,两人的距离再度拉近了。
“刚才的不算。”她说,“我还没反应过来。”
“好吧,现在你反应过来了吗?”
“嗯。”
“那再来吧。”
路知遥看着段子书凑近,眼睛好像睁不开似的眨了两下,最后闭上了。
到了呼吸交融的距离,她听到段子书轻轻说:“我的感冒已经好了。”
她又觉得有点好笑。
但是没有再笑的机会,段子书吻了上来。
这个吻,比之前停留地更长久。
撑在肩头的手更加用力,死死拽住路知遥的睡衣。但路知遥本人却没有感觉到,她的所有注意都在这个吻上。
还有段子书的眼泪,她又哭了,泪失禁一样顺着脸颊留下来。
一个吻到底如何界定呢,从触碰算作开始,那么什么能当作结尾呢。
唇齿的分离吗,可是怎么足够。
它还要继续。
刚要分离却再度触碰,情不自禁的时候,没法考虑什么是结束。
直到什么为止呢?
她想,直到呼吸的交融中断为止。当你感受不到对方温热的吐息,当一人呼出的气体不再被另一人察觉,那么一个吻就算是结束了。
路知遥看着段子书,昏暗的灯光下看不出她脸色的变化。段子书就是这样,连喝酒都不怎么脸红。
但耳朵尖却很红。
胸口起伏着,明明就坐在这里没有动,却在平复呼吸。
路知遥看不到自己的状态,她不知道自己是否也有这么明显的反应。
过了好一阵,她才听到自己呼吸的声音,那么明显,那么急促。
“晚安。”她匆匆躺会被窝。依然是背朝着对方:“休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