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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121 章

    申兰若从来没感觉到自己的心跳的那?么快过, 明明是秋日的暖阳,并不灼热, 可是她却感觉到整张脸都开始迅速地?烧灼起来,刚刚还在强自忍耐着的疼痛感,仿佛瞬间?消失了一般,头脑一片空白。

    她不明白自己为何会突然变得如此,明明她与秦修文只是见过一次面而已,甚至那?一次,都不算是正式的见面, 只是自己单方面的认识了秦修文。

    申兰若见过秦修文、知道秦修文的各种事迹,甚至从不同人的口中?了解过秦修文,然而秦修文对她, 却是一无所知?。

    自己?不该表现出有任何的异常。

    申兰若极力控制住自己?的表情, 按耐住狂跳如擂的心脏, 故作镇定道:“多谢您, 老人家。只是,我们就在?此地?正骨吗?”

    刚刚申兰若见到前面已经围了一圈的人,她又手臂脱臼, 疼痛难忍,听到声音大概是那?个小毛贼已经被抓了,就放下了心, 只等着自家马车过来回去找大夫诊治, 但是因为马车被人群堵住了, 所以才迟迟立在?路边等候。

    没想到却在?此地?见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李时珍见状,也觉得总不能当街帮申兰若正骨, 虽然以他的手法来说不成问题。

    李时珍抬眼望了一下四?周,突然眼前一亮:“走走走, 老头子带你们去吃好吃的,吃之前我帮你把?骨头给正回来。”

    前面就是京城有?名的酒楼“状元楼”,里面的菜价不菲、装饰豪华,但是因为曾经有?许多举子投宿在?此,最后科考成了状元,而且不仅仅是出过一个状元,因而得名。

    李时珍之前来京城的时候,在?这里用过饭,如今好不容易看到一家自己?知?道的店,又想着请秦修文和申兰若吃一顿好的,连忙就去招呼了。

    申兰若身后的丫鬟有?心想提醒一下,但是却被申兰若一个眼神?阻止了到嘴边的话语,低下头扶着申兰若,一起上了“状元楼”。

    到了“状元楼”,就有?店小二马上迎了上来,虽然这组人看着很奇怪,打头穿着普通的老者像是领头的,但是身后两个年轻人穿着打扮虽然看着低调,但是布料一看就是不菲。

    心中?嘀咕,不过店小二还是热情地?将几?人迎了上去,李时珍刚得了大笔赏赐,此时也是不差钱的人物?,直接道:“领我们去你们最好的包间?,要一桌最好的席面!”

    店小二闻言,顿时眉开眼笑道:“成勒!您几?位跟小的来!”

    等众人在?包间?落座后,李时珍就让申兰若在?座位上坐好,将伤手伸出来。

    李时珍用手摸了摸申兰若的伤处,申兰若正要告诉对方自己?具体哪里疼,没想到话还没说出口,就听到“咔咔”两声,一阵剧痛再次传来,又马上消失,申兰若低低地?惊呼一声,然后便发?现,自己?的手肘再次复位了!

    微微动了动,见手又灵活自如了,刚刚想起身道谢,却被李时珍阻止道:“不必多礼,而且你的手肘脱臼过,这两天就不好用这只手提重物?,最好用布条固定住胳膊,修养一个月,我再给你开一张补气血的方子,应该就无碍了。”

    包间?里有?笔墨,李时珍直接起身写?了一张方子过来,然后递给了申兰若的丫鬟,叮嘱道:“好好看着你家小姐,这一个月千万别多用这只手。”

    幸好是左手,应该平日里吃饭写?字无碍。

    小丫鬟连忙将方子收起来,连连称是,刚刚老大夫正骨的手法她也看到了,可能宫中?御医来看,也不过如此了吧。

    所以对李时珍的话,愈加信服了。

    将申兰若的伤处理了,店小二又送了茶水点心过来,李时珍这才端起茶杯道:“今日多谢两位小友的古道热肠,帮我拿回了医书,尤其是这位小姑娘,还害得你手臂被撞脱臼了,实在?抱歉!”

    申兰若见秦修文也跟着李时珍的视线一起看了过来,连连单手摆手:“只不过是路见不平,去阻拦一下罢了,也没拦住,您不必太?过客气。”

    “对了,老头子还没自我介绍一下,我姓李,字东壁。”

    李时珍没有?直接报出名字,而是用了自己?平时不怎么用的字,也是省的被人打听到了行踪,到时候脱不了身。

    秦修文和李时珍也算是旧相识了,但是面对素未谋面的申兰若,他也跟着做了自我介绍:“鄙人姓秦,字元瑾。”

    申兰若下意识地?想说出自己?的真实姓名,但是想到自己?父亲和秦修文水火不容的局势,还是撒了个谎:“我姓蓝,单字一个若。”

    几?人交换了姓名,又共饮了两杯茶,这个时候饭菜也陆陆续续地?上来了,确实是“状元楼”最好的席面,饭菜都很可口,经过刚刚那?阵子的闹腾,大家腹中?都饿了,俱都吃的专心致志,唯有?申兰若几?次悄悄看向秦修文,一只手用筷子吃的心不在?焉。

    今日申兰若和王焘贞一起出门,王焘贞惯常一副道家中?人打扮,申兰若知?道王焘贞不喜欢繁琐的服饰首饰,所以今日出门只穿了一件极素净的水蓝色对襟上衣,下身同色的孺裙,头上钗环一应皆无,且是素面朝天,未曾打扮过。

    明明许多人都称赞过自己?容貌极盛,就算不经心打扮都已经足以惊艳他人,但是此刻申兰若却有?些?不自信起来,微低着头,心中?有?些?懊恼今日出门的随意。

    李时珍吃完,正准备再说些?什么,突然听到门外头传来熟悉的声音,李时珍立马站起身来,走到门口将包间?的房门打开,然后便看到一个二十几?许的瘦削男子背着一个医箱,像个无头苍蝇般在?找人。

    “施勤,为师在?这里!”

    李时珍乍一看道徒儿,也是有?些?激动了,连忙出声喊人,施勤听到声音,立即跑了过去,如蒙大赦:“师傅,刚刚徒儿救治一个突然晕倒的妇人,结果一转眼您就不见了,现在?那?人依旧昏迷不醒,就在?不远处,您赶紧跟我去看看!”

    一听到有?病人,而且还不是普通的病人,若是普通病症,自己?这个徒儿的本事还是有?一些?的,结果连他都束手无策,想来十分棘手。

    李时珍直接转回身去背上包袱,连招呼都没打,跟着施勤就奔了出去。

    刚刚他们用饭的时候,李时珍给底下伺候的人也另叫了席面,安排到楼下吃饭了,如今偌大的包间?里只剩下了秦修文和申兰若两人,气氛一下子冷的可怕。

    秦修文慢条斯理地?吃完,然后放下筷子,用丝帕擦过嘴之后,对着申兰若微微一笑,礼貌道:“蓝姑娘,秦某吃过了,还请自便。”

    对方只是个十五六岁的小姑娘,秦修文并没有?什么旖旎心思,也不觉得自己?有?什么和她深交的必要,况且在?这个朝代,单身男女私下见面,虽然造成这种结果是偶然的,但是依旧不算得体。

    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还不如早点作别。

    秦修文看人总是下意识地?将人分析一番,虽然只是不经意的两眼,但是也能看出来对方家教很好,礼仪行止是刻在?骨子里的东西,谈吐文雅,做事不扭捏,这样的女子,平头百姓家教养不出来。

    但是秦修文的观感也仅限于此了,他已经打算起身去结账了:闹了半天,说请客,大手大脚叫席面的是李时珍,付钱结账的却是他。

    申兰若刚刚还搜肠刮肚的想说两句话,结果却见对方直接起身要走,顿时就急了,脱口而出道:“秦先生请留步!”

    秦修文有?些?疑惑地?向对面看去,十六岁的申兰若还是一副少女模样,明眸善睐,容色清婉,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仿佛用尽了所有?的力气,脸色涨的通红。

    “不知?蓝姑娘唤住秦某所谓何?事?”秦修文虽然在?有?些?事上出手狠辣,可是在?一些?无关痛痒的小事小节上他还是愿意展示自己?风度的一面,故而耐下性子询问。

    申兰若知?道,若是错过了今日,自己?心中?的那?些?疑问恐怕再也无人解答了,如今本尊就在?这里,纵使再难为情,她也逼迫着自己?清楚地?表达出来:“秦先生,您的事迹小女子听闻过许多,实在?是对您钦佩万分,妄图向您学习一二,只是看您做事易如反掌,等到自己?去做时,才知?道艰难。”

    秦修文一愣,他没想到这位蓝姑娘居然是知?道自己?的确切身份的,甚至还对自己?有?过研究。

    瞬间?,秦修文就在?心底警惕起来:这人难道是别的派系派来接近自己?的?最近和自己?不对付的人有?些?谁?出于什么目的?是美人计?还是一切都是巧合?

    无数念头从秦修文脑海中?一闪而过,将可能的人物?都盘点了一下,也没找到会做出这种事的可疑人物?。

    况且今日自己?休沐出门绝对是临时起意,原本今天是要去潞王府的,但是潞王妃身体抱恙,才临时取消了邀约,没有?人可以手眼通天到连潞王妃都能算计上,只为了一场“偶遇”。

    阴谋论不成立。

    秦修文脸上一直挂着淡淡的笑容,只是这笑容清冷,并不达眼底。

    申兰若咬了咬唇,最后还是问出了藏在?自己?最心底的疑惑:“我要如何?才能掌握自己?的命运?我知?道要像秦先生一样做一个有?用之人,才能被别人看到价值,才能有?机会左右自己?的命运。可是我一介弱质女流,靠什么成为有?用之人?靠读书吗?能科举的只有?男人;靠赚钱吗?赚再多的银子,也是属于家中?男子的,除非我家中?无一男丁去立女户;还是靠做女红刺绣?下厨管家?但是小女子并不觉得学这些?有?什么意义,家中?仆妇人人会做,人人可做,但也没看到她们脱奴籍,改变命运。”

    在?一个陌生人面前,申兰若却第一次说出了一直积压在?自己?内心深处的想法,等说完之后,她感到一阵轻松,哪怕秦修文此时并没有?给她任何?答案,她也觉得压抑着的内心有?了一丝松动。

    说到最后,申兰若甚至音量都略微提高了一点:“身为女子,我到底该如何?做,才能成为一个有?用之人,才能不会被人轻易摆布命运,若是小女子有?幸得秦先生指点,小女子一生将感激不尽!”

    秦修文第二次有?些?整愣住了。

    这明显是出于青春期的少女对自己?的未来充满未知?的恐惧和憧憬,极力想掌握自己?命运的渴望和叛逆。

    这不像是敌手能出得招数。

    秦修文第一反应是这个,即然无关紧要,于是他又马上有?了一些?敷衍推脱之词。

    毕竟他又不是这位蓝姑娘的师长家人,他并没有?义务给她答疑解惑,不是吗?

    第 122 章

    眼前这?张脸, 犹且带着些少女?的稚嫩,看向他的眼神带着执着和敬畏, 仿佛从他口中说?出的就是金科玉律,可以让她奉为圭臬。

    那双清丽的眸中有两团小小的火焰在燃烧,和她之前的言行举止显得那般不协调,但?是秦修文却明显感?觉到,这?般执着、这般锐利的蓝若,似乎才是真正的她。

    那样的她,让秦修文恍惚间想到了自己的少年时期, 因为智商逆天、容貌俊秀,又因为无父无母,他被老师偏爱的同时, 却经?常会受到一些莫名而来的恶意。

    那时候的他还没完全发育, 又因为长期缺乏营养, 所?以长得有些瘦弱, 这?便成了他好欺负的一种理由。

    无数次被人堵在一些阴暗的角落勒索,或者是逼着他抽一根烟然后对方看着他被呛地咳嗽不止的时候哈哈大笑?,甚至有时候会抽出他书包里的写?满答题的本子, 一张张撕掉,似乎撕掉的不是他的书本,而是他脸上一层层的面?皮, 让他们感?觉到快慰。

    这?些事情?, 等到成年之后秦修文再想起来, 只觉得无聊和恶劣,在面?对更多的人生风险时, 他已经?有了能力轻易地反击回去,可是对于十六岁那年的秦修文, 这?是一场彻彻底底的灾难。

    无数次午夜梦回,秦修文以为自己可以忘记了,但?是却依旧在梦中记得清清楚楚,那个瘦弱孤僻的少年,阴郁着双眸低垂着头,站在蒙蒙细雨中,身边的书本散落一地,许多人从他身边经?过指指点点,却没有人会对他伸出援手。

    十六岁的那个秦修文,无人来救,无人会救,永远困在那里,被成年后的秦修文封存起来。

    原本已经?到口的敷衍之言被收了回去,秦修文看着申兰若沉思了片刻,才缓缓道?:“你?如何知道?我就能左右自己的命运?我同你?一样,一直在拼命挣扎,只不过我挣扎的姿势或许比你?好看一点,所?以你?就误以为我可以完全操控自己的命运。”

    秦修文喉间溢出一阵低低的笑?声,仿佛是在自嘲,又仿佛是在苦笑?。

    申兰若猜测过秦修文会说?的话,想象过像秦修文这?般,可以逼迫到她父亲低头、可以做成那般大事的人,是绝对可以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可哪曾想到,秦修文却对她说?,他和自己一般,同是天涯沦落人。

    申兰若理应觉得失望,但?是此刻,她并没有任何失望的感?觉,只是觉得心脏抽痛了一下,她从秦修文那无奈的语气中终于窥见了一丝秦修文的内心,而那片内心的一角,是一眼荒芜。

    她有心想说?几句安慰的话,但?是又不知道?从何说?起,外人看到的都是秦修文的光鲜狠厉,又有多少人真正走进过他的内心,在意过他的挣扎?申兰若原本以为自己对秦修文有一些了解,此刻才发现?那些不过是人云亦云的表象而已。

    略停顿了一下,又听秦修文继续道?:“然而即便如此,我们也不当坐以待毙,随波逐流,想要得到自己想要的,从来都是慢慢积蓄力量,然后奋起一搏,可能搏对了,也可能搏错了,就在搏的过程中,命运才有可能一点点偏移到你?想要的方向。人生在世,本身就是一场体验,只有自己都经?历过了、体验过了,这?样才算是不枉此生,不是吗?至于命运是不是掌握在自己手中,那又如何?我且问你?一句,你?觉得世上又有何人能完完全全掌控所?有事情??”

    申兰若脱口而出就想说?“皇帝”,毕竟皇帝在老百姓眼中,那自然是至高无上的存在,皇帝受命于天,是天之子,还有谁能比他更尊贵、更有权利?

    可是申兰若不是目不识丁的普通妇孺,远的不说?,就说?近的,皇帝想把三皇子册立成太子,却遭到群臣反对,最后居然荒唐到避入后宫不上朝,如此看来,就连皇帝也不能事事顺心啊!

    申兰若被秦修文的说?法引入了自己的思绪中,久久回不过神来,过了一会儿,她才找回思路,认为秦修文说?的虽然极有道?理,但?是依旧没有解开她内心中的疑惑:“秦先生,我能明白您说?的,我们都是命运无情?拨弄下的棋子,可是为什么偏偏是我觉得如此痛苦呢?您也会觉得痛苦吗?”

    秦修文不欲与?申兰若分享自己的内心世界,他只切中要害地发问:“那你?有没有想过自己到底要什么?想要达成什么目的?若是一个人感?受到身不由己的痛苦,往往是他的能力不足以达到他想要得到的结果?。”

    自己到底想要什么?申兰若说?自己想要掌握自己的命运,可是到底是哪种命运?命运的尽头是什么目的?她一直以来都是不明确的,或者说?她明确,她知道?,但?是她没有勇气去直面?,去抗争。

    而现?在,秦修文逼迫她看清自己的内心。

    若是她想要如同普通女?子一般相?夫教子、顺应所?有人的期望,那她不会感?受到如此的痛苦,她真正想要的是像自己十三岁之前那样,和哥哥是平等的,是可以被父亲看到的,是有人能承认自己的才华的!

    这?才是自己真正想要的啊!而不是什么做女?红,不是什么学下厨,学管家,她想走的是一条不同于世俗女?子走的路,所?以她才会觉得如此压抑,所?以她才会觉得只有与?王焘贞这?样超凡脱俗者才有说?不尽的话题去聊。

    “若是我想要的,是想和哥哥一样,被父亲承认呢?”申兰若心中此刻已经?一片清明了,拨开云雾见青天,只是她到底还是执着,自己有没有这?份可能。

    锐气藏胸中,申兰若从来不觉得自己比二哥差,但?是她却没有二哥一样的机会,可以考科举,可以入朝堂,可以议政事。

    秦修文现?在已经?差不多了解了眼前这?个小姑娘纠结的点了,在这?样的朝代背景下,女?孩的出路太少太少,她们似乎只有嫁人一条路可以走,想要被父亲承认,想要同男儿比肩,除非礼教崩坏,乱世重来,否则很难在这?种平稳的局势下立马实现?。

    但?是想要让一个本身就天资不俗的少女?跳出自己的束缚,松一松绑,这?还是可以做到的。

    “去想,去思考,不要用你?自己的思维去想,而是站在你?父亲的角度,去想,他最需要的是什么?想要他承认你?,你?要做的比你?哥哥更出色,能解决更多你?父亲面?临的问题,能让他知道?,虽然你?是女?子,但?是你?的这?里,”秦修文指了指脑袋:“从来不输于任何男子。”

    “世人重男轻女?,那是因为大部分人都需要面?朝黄土背朝天过一辈子,乡间没有儿子的人家,就缺少了最基本的劳动力,继而缺乏经?济来源;但?是我想蓝小姐家中无须种地,那么在不比拼体力的情?况下,女?儿家的智慧难道?就输男儿一筹?”

    秦修文没有什么和父亲相?处的经?验,但?是若是要让一个人正视自己,将父亲当作?上司一样,那还是比较好解决的。

    申兰若胸口有一股气在沸腾,一遍又一遍地冲刷着她的四肢百骸,让她瞬间醍醐灌顶——以往的苦恼、困扰、不知从何处下手,只知道?一味地看书、一味地学很多乱七八糟的知识,却没有方向,只感?觉前方一片黑暗。

    而现?在,黑暗的迷雾终于散去,秦修文带她见到了事情?的本真。

    胸腔里的心在狂跳,混合着少女?的悸动和对秦修文的崇拜,申兰若突然站直了身体,单手以书生之礼作?了一个长揖:“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秦先生所?言,兰若永记于心,并付诸实际,不负秦先生指点!”

    少女?的赤诚和欢欣鼓舞也感?染了秦修文,眉眼间染上了真实的笑?意,一直勾心斗角的心也有了片刻放松:还真的就是一个天真的小姑娘啊!

    然而,轻松和欢愉总是短暂的,因为第二日的朝会上,万历公布了一个重磅消息:他要巡视刚刚修建好的水泥路,一路从京城到卫辉府,让鸿胪寺和礼部的人研究商讨一下路线和随行安排。

    这?可就一石激起千层浪了!

    许多人纷纷往秦修文的方向看去,如今秦修文身为鸿胪寺卿,一部之长,四品官员,站的位置在中排醒目的位置,感?受到四面?八方汇聚而来的视线,他自己也是哭笑?不得,内心腹诽:你?们也别看我啊!这?回可真不是我的主意!

    万历在历史上从来没有出过宫门,明朝皇帝中他在位时间最长,但?是最宅,一辈子都宅在紫禁城中,从没听说?过他出巡过啊!

    而别人则觉得,秦修文如今做了鸿胪寺卿,心思飘了,开始串掇着皇帝出行了,这?皇帝出行多大的事情?,怎么可能说?走就走!

    尤其是时间节点掐的这?么好,秦修文刚坐上鸿胪寺卿的位置,其中有负责帝王出行和仪制的职权,万历就说?要出巡?不是你?秦修文撺掇的,还能是谁?

    余有丁离秦修文不算远,转过头狠狠瞪了秦修文一眼,虽然两人交际不多,但?是秦修文还是领会到了对方的意思:你?小子吃饱了撑的吧?出这?种馊主意,显出你?能耐是不?

    秦修文:微笑?脸jpg.

    万历说?是让群臣商讨,但?是刚刚说?出口的语气,明显就是让朝臣配合。

    申时行老神在在地站在那边不动,内阁几位大佬便也没有任何反应,其他官员也不知道?该劝还是该应承,没有人给?他们一个指示,此时也只能秉着少说?少错,不说?不错的原则,看着自己手中的笏板,眼观鼻鼻观心,自保要紧。

    一时之间,朝堂中陷入了一阵沉默之中,好像无人理睬万历刚刚兴致勃勃地提议,倒是让万历自己闹了个没脸。

    万历有些不满地清咳了一声,显然有了催促之意。

    结果?第一个站出来的是户部尚书宋纁,宋纁刚刚一听到皇帝有出巡的想法,也是吓了一跳,隐晦地朝后面?瞥了一眼,看到自家徒儿轻轻摇了一下头,就明白这?事和秦修文没关系。

    没关系,那就好办了。

    “陛下,臣认为并不妥当,虽然京城到卫辉府的路段已经?修好,但?是到底路途遥远,一来一去没有两个月时间不成,天子出行乃是大事,尤其是安危问题更是重中之重,还望陛下三思!”

    宋?此言一出,许多人心思一动,不知道?这?一老一小两只狐狸今天卖的是什么葫芦药?

    刚刚大家都想当然的揣测,这?般大胆的主意是秦修文提出来的,结果?转头宋?就出来反对,也没传出两人不合的消息啊。

    难道?又是一场戏?

    不管唱这?个戏的目的如何,但?是申时行作?为首辅,在心中权衡了一番后,还是上前发出谏言:“陛下,臣附议。君王离宫乃是大事,一定要三思而后行,若是陛下一定要巡视这?新修的官道?,其实天津卫那一段更有意义,毕竟是第一条修好的官道?,不知陛下意下如何?”

    申时行是老和稀泥高手了,立马给?出了两套方案,一个是最好别去,另一个是您非要去,那就去个近的,例如天津卫咋样啊?

    毕竟天津卫距离顺天府是真的近,现?在路修好后,一来一回五天之内搞定。

    时间越短,出纰漏的机会就越小嘛!也算是一种折中手段了。

    秦修文忍不住都在心里给?申时行鼓掌了——瞧瞧人家这?说?话水平,难怪能当上首辅呢!就算是和稀泥,也是和的一手好稀泥。

    其实君王出巡,倒也不是什么太大的事情?,只是接连从万历的爷爷嘉靖皇帝开始,基本上就是宅男属性点满,在位四十八年只出宫过一次,还是为了看一看自己的坟墓,而之后到今就没有皇帝出行的记录了,可不像之前明朝有几位皇帝时特别爱在宫外“出差的”,朱元璋不说?了,朱棣也是几征蒙古,正德皇帝更是喜欢微服出巡,那届群臣都已经?习以为常了。

    而他们这?届朝臣,委实没有太多皇帝出行的经?验,没经?验就容易出错,而凡是涉及到皇帝的事情?,错一丁点那都是大错,所?以很快不管是不是真心认同申时行所?言的,许多官员纷纷上前启奏附议。

    万历见此情?形,之前和群臣们的那点默契、那点蜜月期的“小甜蜜”瞬间被打碎了个干干净净,同时目光直接看向了秦修文。

    秦修文:行了,现?在几百张嘴也说?不清了。

    第 123 章

    说心里话, 万历自己也不想出门。

    但是既然在自己的女人面前夸下海口了,连这?点决断也做不了, 还做什么皇帝?

    男人都是要面子的,皇帝尤甚。

    其实今日申时行给的建议是符合万历的内心的,若是单纯只是巡视,在哪里巡视不是巡视?往卫辉府方向去?得,往天津卫方向就去不得了?

    奈何这?只是其中的一个目的而已。

    然而满朝堂的人又开始接连反对开了,这?让万历从对出宫巡视之事从一开始的勉为其难到现在是势在必得!

    你们?不让朕出宫,朕偏要出宫!老?是说你们?这?群人帮朕治理的如?何海清河晏, 朕倒是要看?看?,是不是都是吹牛,否则一个个激动、反对个什么劲?

    不得不说, 这?人都是有一点逆反心理的。

    秦修文?接收到万历看?过?来的目光, 就知道今天这?事若是自己不站出来有个说法, 上头?这?位铁定又要多疑揣测了, 就在刚刚别人纷纷劝谏反对,甚至申首辅提出巡视天津卫的时候,万历也是一副并不感兴趣的样子, 秦修文?弯弯绕绕的肚肠里就已经开始分?析各种情况了。

    首先,万历目标明确,一定要往卫辉府这?个方向去?。

    其次, 对于巡查新修好的水泥路, 很?可能只是个推辞, 或者说只是目的之一,毕竟申时行说的不错, 若要得瑟一下新修好的官道,去?天津卫也是可以的。

    那么真实目的是什么?是想游山玩水?历史上看?, 万历并不是一个爱出游的皇帝;炫耀功德?这?应该是理由,但是不是唯一的理由,炫耀功德的方式有许多,并非一定要去?卫辉。

    还有就是最近万历最挂在心上的海贸走私之事,而自己又和潞王说过?可以先从卫辉府的纺织品入手?去?倾销,看?来万历剑指卫辉府,定然有此意图。

    除此之外,潞王久久不曾就藩,是因为如?今卫辉府的税入一次比一次都有质的飞跃,想来万历也想亲自看?一看?卫辉府如?今的发?展情况,再做定夺。

    说来话长,其实这?些心思?都只是转瞬之间,而秦修文?马上领会到,自己这?回必须要极力促成此事,否则万历将会对他之前所说的海贸提议的真实性产生怀疑。

    秦修文?顶着所有人的目光,从容往前站了一步:“诸位,陛下有这?份心巡视出行之心,实乃我大明百姓之福,不知道大家为何如?此反对?”

    不等其他人开怼,秦修文?嘴皮子十分?利索,马上继续道:“陛下御宇多年,从未曾出过?皇宫,出过?京城,百姓只知有陛下当政,却不知道陛下如?何为百姓殚精竭虑、恩泽万民,如?今新官道修好,百姓称颂,自然要选择一条较长之官道让沿途百姓都感受到陛下对百姓之心!此乃其一。”

    “其二,陛下出巡,也是对我们?这?些为官者的福份。”

    这?话一出来,大家心里“咯噔”一下,这?第一条都是一点冠冕堂皇之言,一些对礼法有深刻研究的官员都已经跃跃欲试想要发?表一下自己的高见了,结果秦修文?又来了一句是他们?的福份?

    什么福份,嫌事情不够乱、嫌命太长的福份吗?

    这?小子绝对又憋着一股坏水!

    原本想跳出来辩驳的人,立马退回了原位,要听清楚秦修文?到底说的是什么,才能有针对性地反驳对方。

    “之所以说是福份,大家可以想一想,大家替天子牧民,每日处理诸多天下事物,有时候忙乱起来简直是通宵达旦、寝食难安。然而,往往这?种时候都是出了事情的时候,每日在朝堂议事,大家都是讨论诸多问题,而不是用这?个宝贵的时间来歌功颂德的,陛下难免不会觉得下属无能。然而,大家每一次的付出,保大明山河无恙、万里长安,又如?何不是大家的功劳?如?今陛下有了巡视之心,岂不是给了我们?这?些官员一个机会,让陛下看?看?,咱们?这?么多年做出的功绩,让陛下知道咱们?并不是尸位素餐之徒,这?次出巡,不仅仅是对新官道的巡视,更是对咱们?全体大明官员的巡视,难道大家还不乐意吗?”

    群臣:……乐意……个屁!

    秦修文?这?招太狠了,这?高帽戴的一顶比一顶高,先将大家捧上天,又点出实际,不仅仅巡视道路,还巡视诸位当官的呢!顶头?上司要巡查诸位工作?,还要推三阻四,那不就是明摆着干的不好么?

    直接就是将军,将所有人都将在那里了!

    万历配合地冷“哼”了一下,看?着下方连说“不敢”的群臣,当即立断道:“既然如?此,此事就交给鸿胪寺和礼部去?办,内阁拟一个章程出来。”

    然而,也有完全不惧秦修文?这?点暗搓搓地威胁的,譬如?说,秦修文?的师傅宋纁。

    万历话音刚落,宋纁再一次直接站了出来,仿佛是要大义灭亲一般的刚正不阿,说出来的话,却差点没把万历气死:“大典客(注:鸿胪寺卿的称呼)说的是不错,只是这?出巡一次费用颇高,如?今户部捉襟见拙,实在挪用不出银两了,若是陛下执意出巡,那么这?笔银子若是从陛下内帑中支出,老?臣别无异议。”

    别人都是想的出巡自己工作?量倍增,搞不好出纰漏,而宋纁无所畏惧,他想的很?直接,皇上要出巡,就得花银子,我这?里没有,你自己想办法!

    到时候别人做了预算,费用单子都甩到他们?户部,这?些人要讨好万历,自然无所不用其极,以宋纁的老?道,不用想都知道这?费用单子长到令人咋舌,到时候又是一阵扯皮。

    若是用皇帝自己的银子,看?到时候谁敢在那边耍花招。

    这?师徒两人一唱一和,徒弟说的群臣无言以对,师傅搞得皇帝有些下不来台,配合默契无比,却也让人无可奈何。

    谁让人家说的都是大实话呢!

    万历给自己做着心里建设,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知道宋纁这?老?匹夫是个油盐不进?的性子,自己和他掰扯,他动不动就要撂挑子不干。

    虽然宋纁的脾性万历也很?无语,但是人家确实能干,这?两年做出来的政绩比之前无为而治的杨尚书不知道好多少。

    不是谁乞骸骨皇帝都是无所谓准奏的,那得分?人。

    就算万历没出过?远门,但是也心里清楚,出去?一趟花费不可能少,尤其是他还答应了带着郑贵妃一同出行。

    不过?万历也不是省油的灯,老?的搞不定,就找小的,到时候说什么,都得让秦修文?将这?次出行的钱给他挣回来!

    想到这?里,万历才感觉到心痛稍微缓解了一点,故作?大度道:“既如?此,这?次出行就用朕内帑里的银子吧。但是帝王出巡乃是国事,此举可一不可二,而且宋尚书记得等到国库宽裕后,再将这?笔银子归还给朕。”

    “好了,今日就到这?里吧,朕也乏了,退朝吧。”

    万历事情一敲定,跑的比谁都快。

    只剩下一脸苦相?的群臣,三三两两地结伴离开,只是或多或少经过?宋?和秦修文?师徒二人,投过?去?两眼,目光或戏谑或嘲讽,好在这?师徒两人都是脸皮比城墙还厚的,刀枪不入,区区眼神又算得了什么。

    宋?刚刚下朝时,听完万历的话,也是嘴角抽了抽——若论无耻,谁比得上他们?陛下?拿不到现成的银子,拿张条子也行。

    只不过?这?张条子何时兑现?且等着吧。

    秦修文?在鸿胪寺本身就是新官上任,屁股还没坐稳,万历就给出了这?么个大事,任务直接超级加倍,和宋?行过?礼之后,就匆匆回到了鸿胪寺的衙门里去?。

    一回去?,秦修文?就让底下的鸿胪寺少卿和鸿胪寺丞等人叫了过?来议事。

    秦修文?属于是鸿胪寺的空降人员,来之前自然都已经和师傅宋?一起将手?底下的人摸了个清楚。

    如?今鸿胪寺置鸿胪寺少卿两人,寺丞两人,主簿一人、署丞两人、名赞九人,序班四十八人,秦修文?手?底下管着大大小小官员六十四人。

    而其中名赞和序班只是从九品的不入流,比之在官府中作?吏员稍微名头?上好听点,其实也是专门做一些苦活累活的。

    秦修文?重?点的关注对象自然是那两名少卿和寺丞,这?四人都在鸿胪寺做了几年了,虽然对他这?个空降兵没有什么明面上的抵触,但是秦修文?却知道,这?四人滑不丢手?,并不好对付。

    秦修文?凶名在外,和朝中大佬都打了个有来有往,鸿胪寺内底下属官都是聪明人,并不想和秦修文?正面对上。

    鸿胪寺用现代话来翻译,可以说他是外交部,但是又并不仅仅是外交,也负责朝会、祭祀、春进?、奏捷等事,和礼部在职能区划上其实很?像,有交叉和重?合的部分?,就比如?说这?次帝王出巡,其实可以完全交给礼部去?办,但是万历又亲自点名秦修文?这?个鸿胪寺卿一同操办,显然是有帮皇帝监管之意。

    在封建集权制的社会,显然是谁更受皇帝信任,谁的职权就能更大一些。

    秦修文?把人叫了过?来,将皇帝要出巡之事一说,底下的左少卿宋星达沉吟了一下,有些为难道:“大人,以往这?事都是礼部规划的,咱们?鸿胪寺这?边也没有现成的条例可用啊。”

    石飞羽闻言,瞥了宋星达一眼。

    右少卿石飞羽和秦修文?年纪差不多,但是当官资历却和秦修文?差不多。

    石飞羽系出名门,是京中有名的天才神童,九岁中秀才,十三岁中举人,十六岁以二甲第一名的成绩成为传胪,考入翰林院成为庶吉士,任七品编修,一路扶摇直上,年纪轻轻如?今已经是鸿胪寺从五品右少卿,可谓是前途不可限量。

    毕竟官员圈里有一句名言:非庶吉士不入翰林,非翰林不入内阁,翰林院的庶吉士素有“储相?”的雅称,如?今才二十岁就成了鸿胪寺少卿,等下次职位轮转,石飞羽就应该能入六部,职业生涯的目标直指内阁,在京城一众官二代、官三代中,石飞羽绝对是一骑绝尘的人物。

    相?比于秦修文?考中进?士后的开局:直接被调入到地方上从知县做起,石飞羽的是王者开局,不知道要比秦修文?领先多少。

    可是现在,两人之间差者三个级别,一个是鸿胪寺的长官,另一个只是右少卿,地位掉了个,石飞羽表面上似乎并不在乎,对着秦修文?恭敬有加,可是心里却是十分?挫伤。

    宋星达说完之后,石飞羽却并不赞同道:“宋大人此言差矣,虽然近些年没有记录,但是鸿胪寺之前也是有组织过?天子出巡之事的,我曾翻阅过?武宗时期,就有多次鸿胪寺组织出行之事,分?别记载于……”

    石飞羽展现了自己惊人的记忆天赋,直接点出了记载在哪些卷宗里面,可以去?哪里翻找查看?,说完之后,才对着秦修文?施施然地行了一礼,坐了回去?。

    宋星达差点气得鼻子都歪了——就显出你小子能耐了是吧?我特娘的不知道鸿胪寺也能做这?事?也是,你一个没成家的小年轻懂个屁,一天到晚住鸿胪寺也没事是吧?

    秦修文?心内觉得这?个石飞羽是有些好笑的,看?着他像个骄傲的开屏孔雀似的看?着自己,难不成自己还要和他一起比一比记忆力?

    秦修文?直接对着石飞羽大力赞赏了一番,并且鼓励道:“少年英才当如?是,既然石少卿已经有了想法,那么这?几天就和宋少卿一起拟一个章程出来给本官吧,陛下的仪仗、随行多少宫人、途中几处停留、由哪些队伍来保护,都要有一个整体的计划。等我们?自己心中有数之后,再过?几天,礼部的人势必会邀请我们?过?去?一起讨论,到那个时候再做清楚职责划分?。”

    “有一句话本官先说在前面,该是我们?的事情,一件事都不能办差了,不该是我们?的事情,一件事也别多沾,记住没有?”

    宋星达倒是能不沾手?就不沾手?的老?油条,就怕石飞羽少年意气,冲动之下答应了一些不该答应的,那到时候整个鸿胪寺都得一起替他背锅。

    石飞羽感觉自己是一拳头?打在一团棉花上,秦大人不仅仅没有对他试探性的挑衅行为进?行回敬,反而还处处提点他、发?自真心地称赞他,让他主领此事。

    对着秦修文?那样一张清俊的脸,那般信任的眼神,话里话外都是要将重?任托付给自己的郑重?,石飞羽突然之间就觉得刚刚自己的那种行为和想法实在是太过?可笑了一些。

    石飞羽从小被人夸为天才,夸他聪明过?人,面对别人对他恐怖记忆力匪夷所思?的震惊表情,石飞羽从一开始的沾沾自喜到后面已经麻木了,只觉得不过?是些庸人的夸赞而已。

    秦修文?刚刚也对他一通大夸特夸,石飞羽虽然心里清楚秦修文?的目的,但是依旧十分?受用,因为石飞羽经过?这?几天的观察,已然发?现秦修文?在处理公?务之时往往一目十行却能马上抓住要点,说话做事条理分?明、当机立断,若是有些人思?维慢一点,都跟不上秦修文?的节奏。

    更重?要的是,秦大人对别人态度冷洌,现在却独独对自己和煦,显然是他入了秦大人的眼,得秦大人重?用。

    石飞羽不知道秦修文?是否也是过?目不忘之人,但是他却十分?想在秦修文?面前显摆一番自己的不凡之处,而现在他又转变了想法。

    宋星达眼睁睁的看?着一向倨傲、眼睛长头?顶上的石飞羽,从一开始的故作?显摆中带着些微的敌意,到现在被秦大人顺毛撸下来,乖乖领着任务高高兴兴离去?,简直就是没眼看?!

    秦修文?来之前,他们?还说一定要团结一致,让这?位凶名在外的上官知道,他们?这?些人也不是吃素的,给秦修文?上一课,要让他好好学会礼贤下士。

    结果这?才多久?

    秦修文?吩咐完事情后就离开了鸿胪寺,如?今他乃鸿胪寺长官,没人会不开眼揪着他迟到早退,那“签到处”也约束不了他,秦修文?在鸿胪寺来去?自由。

    万历定下出巡之后,秦修文?就知道这?个消息马上就会传递开来,但是他现在拿的是第一手?资料,自然是要把讯息快马加鞭送到卫辉府,并且利用现在的这?点时间差,迅速布置起来,达到他的目的。

    卫辉府如?今已经是蒸蒸日上、和过?去?不可同日而语,但是秦修文?要的还不仅仅如?此,他有更多的事情要去?做。

    秦修文?在书房中写了一下午的书信,等到写完之后,才命张达亲自去?一趟卫辉,即刻出发?。

    万历御驾尚未出行,京中已经有许多官员中的家臣飞奔出去?传递信息了。

    秦修文?一句话说的完全没错,天子出巡,巡的是地方官的治理能力,巡的是京官管理地方的能力,若是管不好、能力拉胯,那自己头?上的这?顶乌纱帽便也不保了。

    如?此一来,如?何能不让有些人心急如?焚,想快速将消息扩散出去??

    秦修文?刚重?回书房准备整理一些资料,就听到季方和带着人来求见。

    来人不是旁人,正是敲响登闻鼓的叶向高和沈月横二人。

    第 124 章

    叶向高和沈月横两人是专程来致谢的。

    自?从那日他们带着几百名举子敲响登闻鼓后, 原本以为事情就告一段落了,他们自?觉达成了自?己心中的目标, 解了一段少?年意?气,能够逼迫着皇帝出来相见并且答应他们严惩阻挠修路的朝中奸臣,就光这事说出去,都够两人吹一辈子的了。

    只是到底做完这个?大事后,他们心底深处还是惴惴不安的,叶向高甚至明?年的会试都想放弃了,收拾好行?囊, 当天晚上就准备悄悄回乡,等避过这个?风头,三年后风平浪静再来京城。

    他们虽然身上都有着功名, 但是和那些真正有权有势的当官者比起来又算得了什么?大家混在一起联名上书?的时?候, 那是法不责众, 等到大家纷纷散去, 到时?候枪打的就是他们两只出头鸟了。

    当时?沈月横还意?识不到这点,只觉得心中豪情万丈,更屡屡感叹当今是盛世名君, 还准备留下来继续科考以后报效朝廷,还是叶向高几?次劝诫和给他分析了实际情况后,这才让沈月横惊出了一身冷汗, 改变了决定要和叶向高一起离开京城。

    也就是从这一点, 便可以看出, 叶向高要比沈月横的政治敏感性高许多。

    只是两人尚未来得及出京城,就有人到他们投宿的客栈找了过来, 当时?两人就惊慌不已?,以为确实如叶向高分析的那般, 那些人决计不会放过他们,没想到来者却是秦修文身边的幕僚季方和。

    若是旁人来找,沈月横或许还会将信将疑,但是季方和他可是见过的,连忙就帮叶向高引荐,话?里话?外都表示此人乃是秦大人身边的第?一心腹,他们完全可以信任。

    至此,叶向高才放下心防——他们帮着秦大人办成了这么大一件事,虽然说他们并未到秦大人面前?去邀功,而是出于本心才去做这件事的,但是不管怎样,秦大人也不会对他们不利——除非秦大人已?经不在乎自?己在众学子之间的名声了,以后也不需要朝廷的新鲜血液来加入他了。

    好在,秦大人如他叶向高预想的一般,是个?胸有城府之人。

    很快,两人就被季方和引着到了京城西大街处一个?小?宅院里,宅院只是个?一进?的小?民宅,但是胜在闹中取静,距离集市和大街都有点距离,内里东西两间厢房都已?经洒扫干净,坑上褥子棉被都是簇新的,一日三餐都有一个?邻家的妇人送来,那妇人并不多话?,每次送了饭食做完洒扫后就走,而且她做的饭菜十分可口用心,每日荤素搭配得宜,偶尔还会炖一些滋补提神的补品过来,显然是知道他们即将会考,十分用心帮他们调理。

    叶向高不知道沈月横平日里在家是和待遇,反正他在这里算是足够惬意?,从小?家贫局势又动荡,虽然中了举人后日子好过了许多,但是他不屑于攀附富贵,所?以家中依旧只是能吃的饱饭而已?,他读书?之际还要操持家中生计,并没有多少?真正属于他的空闲时?光用来读书?。

    季方和叮嘱两人如非必要,就不要出门,让他们安心读书?,旁人不会来打搅后离开了。

    叶向高和沈月横觉得虽然他们并没有求到秦大人面前?,完全出于自?发自?愿帮着做了这事,但是大人能想到他们安危,能帮他们找好宅院还派了人来照顾,实在已?经算是体恤他们了,就连叶向高心中也颇为感动。

    沈月横当初在“卫辉时?报”的时?候就是秦修文的“死忠粉”,现在更是将秦修文吹捧的天上有地下无的,他和叶向高两人关在一起读书?,平日里读累了会手谈一句解解乏闷,而这个?时?候就是沈月横对秦修文各种高光时?刻的无脑吹捧时?间,听得叶向高都快将秦修文在卫辉府的丰功伟绩给倒背如流了,同?时?也起了一颗好奇之心——到底是怎么样的一个?人能让沈月横追随地如痴如狂?确定这些事迹都是真实的么?

    叶向高对事不对人,他只做自?己真正想做的,他去敲登闻鼓,也并非是为了秦修文,两个?人出发点不同?,但是最后殊途同?归罢了。

    然而十来日之后,那名妇人再来送饭的时?候,放好食盒后,又从袖中抽出了一叠卷子,小?心翼翼地递给叶向高和沈月横,然后说了一句“三日后来收。”就匆匆走了。

    收什么?收手中的卷子吗?

    两人一头雾水地打开手中的卷子,只见上面的字铁画银钩、十分漂亮,而内容更加漂亮——会试模拟试卷。

    这名字取得简单粗暴,叶向高二人再没有不明?白的,接着往下看去,果然就是会试前?三天的题目类型,四书?题目三道,经义四道,其中有中规中矩的题目,也有想象力十分丰富的截搭题,出题人十分有水准,题目难度按照低中高排开,这几?张卷子做完,对他们的底细恐怕就摸得一清二楚了。

    叶向高有些不知所?措,这写完了给谁看?谁给他们讲解?要不要现在去做?

    沈月横却是对这笔迹再熟悉不过了,按捺下激动的心情,深吸了一口气对叶向高肯定道:“这是秦大人的亲笔。”

    叶向高听到这里也是惊了一下:“也就是说……”

    “也就是说,等我们做完之后,秦大人会亲自?帮我们批阅,指出我们的不足之处!”

    一位真正的进?士和朝堂新秀给他们做批阅试卷的考官,秦修文本身就是朝堂局势的引领者,而且中进?士还没多少?年,对科考还算熟悉,更加关键的是,秦大人据说和这次的主考官宋大人是师徒关系,这样的人帮他们出考题,实在是光想一想就要心潮澎湃了!

    沈月横甚至都感觉自?己有些晕乎乎的:“叶向高,这,这不会就是会试的题……”

    叶向高连忙捂住沈月横的嘴,压低声音怒斥道:“你疯了,什么话?都能说得出口!这要是传出去,我们三人都是一个?死!况且,如今会试的题目恐怕都没有定,怎么可能!”

    沈月横这才有些清醒过来,连忙收了收心神,点头示意?自?己明?白了,叶向高这才松开了手。

    两人看着这个?卷子稍稍商讨了一番,既然是模拟,那就模拟的像一点,他们干脆将屏风格挡在两人中间,然后分别放上一张桌案,将客厅布置的和会考的考棚似的,然后提笔开始写了起来。

    每日吃饭的时?候两人轮流拿饭,除了如厕,其他时?间都在书?案边渡过,用极其认真的态度,将七道题目一一答完誊写完毕,然后等到第?三日的时?候交给了送饭食的妇人。

    他们原本以为可能需要很久,才会等到秦修文的批阅,没想到第?二日一早,妇人来送早饭的时?候就将他们昨天做的卷子又带了回来,上面写满了密密麻麻的批语,还告诉他们应该看哪些书?,补充哪方面的知识,并且那些书?都已?经带了过来。

    叶向高看着自?己这份试卷,看了一遍又一遍,整个?人都有点呆愣住了。

    昨日并非休沐日,秦大人如今是最忙之人,白天肯定没空,那这些批语就是昨天晚上写完的,两份卷子,写满了批语,不说批语的内容,就是这些字写下来都得几?个?时?辰了。

    况且,这些批语字字珠玑,每一点都是要点。

    如此费尽心血,一点不曾敷衍,满纸都是认真。

    原来,这就是秦大人的魅力所?在么?

    自?此之后,几?人之间书?信往来颇为频繁,叶向高和沈月横两人感觉到自?己的水平和之前?有了极大的进?步,而等到数月之后,他们的“禁足令”终于解除了——秦大人荣升四品鸿胪寺卿,一切尘埃落定!

    叶向高和沈月横二人商讨了许久,准备了贺仪想要拜会一下秦修文,这才有了今日的求见。

    秦修文带着三人去了东边的暖阁,大家分宾主落座后,秦修文让底下人上好茶进?来,然后对着叶向高和沈月横二人道:“原本应该是我该邀二位前?来的,只是近日事忙,还请二位海涵。”

    他们本身就是因为想感谢秦修文最近的教导,真心祝贺而来,哪里听得了这个?,连忙起身推脱,秦修文再三让他们坐下,才踏实坐下了。

    “我看了你们二人这两天的文章,火候已?经成了,尤其是叶向高的文章,十分鞭辟入里、颇有见解,沈月横你的也很不错,比之在卫辉府时?候的文章更上一层楼了,想来明?年二月,两位榜上有名应不是问题。”

    沈月横心中激动,他没想到秦修文对他们的评价这么高,不过最近就连他都感觉到了自?己的文章进?步很大,经过秦大人的指点后,看事看物都更深了一层,再加上之前?在“卫辉时?报”的工作积累,做文章的深度广度皆有,确实让他信心倍增。

    沈月横和叶向高对视了一眼,然后双双站起身来,对秦修文跪了下来,沈月横道:“我二人受秦大人指点,秦大人就是我等师长,若是有幸得中会试,还请秦大人不要嫌弃我等,纳我们入麾下!我们将誓死追随!”

    叶向高也郑重地点了一下头,叩首道:“叶某必将鞠躬尽瘁,誓死相随!”

    这是直接的投诚了!

    也就是说,若是他们二人中了进?士当官后,不管他们的座师是谁,都只听秦修文一人号令,以后他们就是“秦派”嫡系。

    季方和激动不已?,这届举子中现在就属这两人名声最大,到时?候若是入朝为官,有他们两人振臂一呼,想来许多新科进?士都会加入进?来,到那时?候,势力初成,以后谁还敢小?觑他们大人?!

    有时?候官位高低很重要,但是在官场上人海战术同?样重要,有真心的追随者分布在各个?职能岗位,到那个?时?候做事才能如臂指使,顺畅自?如。

    秦修文也没想到,原来他们今日真正的贺礼竟然是这个?。

    他微眯了眯眼,觉得二人都是聪明?人,发生了午门举子事件,他们已?经被人打下了“秦派”烙印,与其以后入朝为官的时?候被逼无奈投入他门下,不如现在就投诚,能拿到的好处更多。

    他指点两人的学问,自?然是投桃报李,人家帮他办成了这么大一件事,虽然是他有意?引导,但是这两人确确实实是冒着极大的风险去做的,既然事情做成了,他也不能不管不问。

    这是秦修文心中最基本的等价交换原则。

    但是没想到,对方想要回报的,却比自?己要的更多,同?时?想法也更加通透,利落。

    沈月横有此心他不惊奇,惊奇的是这位叶向高,毕竟此前?他们根本没有见过。然而今日来投诚的提议,甚至很有可能就是叶向高的主意?

    秦修文郑重地将二人扶起,这两人是极有才华,尤其是这个?叶向高,从他答题的卷子上就可以看出来,虽然他的基础可能不好,但是他绝对是有天赋的人,学习进?度一日千里,只要有名师指点,仿佛给他再多知识点都能吸收完。

    秦修文自?己就是个?天才人物,看人的眼光更是高,能入他眼的没有一个?是庸人,能让他心中赞赏的,那更是不一般。

    沈月横是知根知底的人,但是叶向高此人他还没有确切查过,在真正收入麾下之前?还要隐晦盘问一番,他秦修文可也不会什么人都收。

    秦修文心中思?绪过千,面上带着微微的笑意?将两人扶起,感叹道:“今日得两位英才助我,想必以后我们定当能够更好地报效朝廷、辅佐圣君。”

    两人见秦修文应了下来,俱都欢喜不已?,沈月横脸上的表情是怎么都藏不住的,而叶向高则是隐晦很多,但是微弯的嘴角还是泄露了他的好心情。

    秦修文叫人从“状元楼”直接叫了一桌上好的席面进?来,宴请了沈、叶二人,季方和主要作陪沈月横,而秦修文也有了更多的机会去考察盘问叶向高。

    原本秦修文只是想要探听清楚叶向高的底细,然后再派人去其老家核查,等到核实完没有问题了,那这人自?己才敢真正去用。

    但是没想到,问着问着,秦修文脑海中曾经瞥过一眼的资料蓦然浮现到了眼前?:

    叶向高,字进?卿,福州府福清人,幼年曾饱受倭寇之乱,因命大才活了下来。

    每一条信息都对应的上,此叶向高就是彼叶向高——大明?万历年间末期唯一宰辅,在王锡爵辞任,首辅朱赓去世,次辅李廷机长期闭门不出后,叶向高成为了当时?唯一在职的内阁大臣,那时?候万历久不理朝政,人早就颓废了,大事小?情都交给叶向高去处理,更关键的是这人干的还相当不错,否则万历朝晚期不会如此安稳度过。

    不得不说,万历的运气不错,一生中遇到的名臣干将不少?,可以说人家懈怠朝政也是有自?己的资本和底气在的:能臣多,霍霍的过来。

    秦修文所?读的历史中,叶向高应该此刻已?经入朝为官了,可是现在的叶向高却还要此历史上的年轻几?岁,这也是为什么秦修文一下子没有对应上的原因。

    历史的蝴蝶翅膀扇动过了,幸亏没有将人扇没了。

    而现在,秦修文终于确认,眼前?这人就是历史上颇有政治手腕的名臣叶向高,如今正年轻,满脸敬仰地看着自?己,给自?己敬酒。

    秦修文修长的手指捏着小?酒杯,和叶向高碰杯后一饮而尽,然后发自?内心地笑了。

    一条大鱼自?动游入到自?己网里,如何能不高兴?

    第 125 章

    每年的会试不仅仅是?天下举子们关注, 朝堂上的许多官员也会对此投注十分目光,毕竟这些人只要鲤鱼跃了龙门后, 就是?和他们一样的当官者了,新鲜血液一旦注入,有才有名者就会被人盯上,瓜分一空。

    除非此人本身就是世家出身或者入朝为官前就和朝中势力有了牵扯,亦或者并不被人看上,否则站队是必然之事。

    同学?、同乡、同榜,这些都会成为一张张关系网, 为他们在朝堂中以后的站队方向提供基础,人人都忌讳结党营私,但是?人人都会结党营私, 真正两袖清风、一无势力者, 办不成事。

    譬如大明最有名的清官海瑞, 历史评价和民间评价都很高, 素有“海青天”之称,可是?最后除了打击贪腐,有什么其他的惊天动地的政绩?同僚们惧怕他、排斥他, 皇帝用他只是?为了彰显名声,他和张居正不睦,那么他就只能在角落吃灰, 等熬到张居正死了, 才被万历当作抬举自己名声的踏脚石, 丢到了南京养老?处,最后死于?任上。

    当时海瑞死的时候, 秦修文也?有所?耳闻,何其轰动, 扶棺顺流而下,两岸站满百姓哭送,天子追赠“太子太保”,谥号“忠介”。

    秦修文透过史书和在这个时代?执政者对海瑞的评价,是?知道海瑞一直有自己的抱负的,也?一直上奏给朝廷,希望朝廷可以改革积弊,但是?有用么?没有;改了么?没改!

    大明还是?以一种极快的速度腐朽下去,再过数十年就会迎来它的末日。

    大厦将倾、病灶已深,非猛药不可治也?!

    秦修文殚精竭虑、无所?不用其极地扩大自己的权势和影响力,就是?因为他知道做一个像海瑞这样的孤臣、清官是?无用的,要做只能做张居正这样的权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才能真正实现自己的政治主张和政治理想。

    叶向高和沈月横这些举子们,已经是?秦修文的囊中之物,其他有才华但是?名声不显的举子也?是?自己的目标范畴,明年会试将是?他师傅宋?作为主考官,关于?会试的题目等秦修文一概不会去试探,甚至连和他师傅讨论都没有讨论过,因为在秦修文看来,若是?连会试都过不了的人,也?不必让他多?费心思?,但是?宋?作为主考官,等到这些人中了进士,那就是?天然的座师,而他是?宋?的弟子,那就是?同门,到时候继续网罗人才,唾手可得的好?处,不要白不要。

    明年二月的春闱,必将是?他秦修文收获颇丰之时!

    然而,距离二月春闱还有段时间,秦修文可以徐徐图之,但是?眼前皇帝要出?巡的事情,却是?已经吵得不可开交了。

    如今是?许国任礼部尚书的位置,虽然礼部也?有自己的老?熟人赵松庭,但是?到底秦修文只是?和其兄长的交情不错,和赵松庭不过是?面子情而已,现在是?礼部和鸿胪寺两部交锋,赵松庭的屁股不能歪,甚至为了在许国面前表现自己,还对鸿胪寺的人发起了猛烈进攻。

    许国作为阁老?,早就看不惯秦修文许久,虽然他承认秦修文做事可圈可点,但是?就他那种“意?气感激,偶成一二事,遂自付不世之节”(注1)的态度,实在令许国过反感之极。

    而这段评价,入了赵松庭之耳后,还能如何表现?自然是?揪着鸿胪寺不该插手太多?不是?他们职责范围内之事不放,将好?事都揽在他们礼部身?上,将那些繁琐得罪人的事情,都往鸿胪寺去推,尤其是?礼部左侍郎张勉忠是?个专门研究各种古往今来礼法之人,哪怕鸿胪寺有石飞羽这尊大杀器在,也?斗不过——毕竟对方年纪上都可以做石飞羽的爷爷了,一生浸淫在这个礼法领域,引经据典,无人能驳斥的下。

    天子出?行?,看着简单,只要做好?安保措施,准备好?仪仗队伍,那不就行?了?

    可是?实际上,等到所?有人深入了解后,才知道里面弯弯绕绕多?的不得了。

    就说个最简单的,随行?人员名单得拟吧?皇帝点名了郑贵妃随驾,那皇后怎么说?生育了大皇子的王恭妃怎么说?万一皇帝临时起意?,想要一点姿色鲜嫩的,难道直接从民间采选吗?万一匆忙之间遴选的女子有问题,导致皇室血脉混淆,那可是?灭九族的大罪了!最好?的办法,当然就是?出?宫之前就定好?名单。

    那这种还是?妃子的名单,皇帝自己就有过问权力,但是?他们也?有举荐的权力不是??说说自己的意?见嘛,又?不碍事,万一皇帝就同意?了呢?

    那些随侍宫人,这种就全?部都是?他们和十二监的内廷官员所?定下,基本上皇帝就不参与讨论了,毕竟这个是?小事。

    对皇帝来说是?小事,对底下人来说那是?了不得的大事。譬如有些人正好?老?家就在这次出?巡路线沿途的,你说他想不想出?宫一趟?有些人想在御前伺候搏前途的也?想去,那当然也?有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宫里主子出?门他们可以松快一段时间的宫女太监们,他们就想留在宫中,人各有志,这里的人员调动就更加有可操作性了。

    同样包括仪仗队、保护皇帝的军队等,都是?同样的道理。

    所?以礼部的人就想尽量将人员名册拟定的事情往自己身?上揽,到时候这里面要求过来的人多?了,正好?可以大捞一笔或者送作人情,巩固礼部的地位。

    而对于?礼器、随行?御用物品等事物,却是?要推给鸿胪寺的。

    皇帝出?行?要携带的东西自然不会少,各种平时能用到的不能用到的都得备上,总不能到时候皇帝想用了没有吧?东西若是?交给了鸿胪寺看管,那到时候就得全?须全?尾的还回去,毕竟所?有宫中之物都是?登记造册的,到时候缺了什?么、少了什?么,那可就都是?鸿胪寺的锅啦!尤其是?巡视途中,有些个磕磕碰碰,那是?再正常不过的了。

    石飞羽也?是?准备的十分全?备,奈何对方也?不是?吃素的,官级比他高,研究的不比他少,擅长打官腔,再加上一个有些拖后腿的宋星达,石飞羽被打的节节败退,虽然没有议定,但是?也?没有拿到任何好?处,只能铩羽而归。

    当石飞羽气呼呼地回来和秦修文禀告了此事后,秦修文都忍不住有些扶额。

    这算怎么回事?吵架吵输了回来找家长?

    秦修文微微皱眉,故作担忧道:“没想到石少卿准备的如此充分,依旧说服不了他们丝毫,若是?认下了这般结果,以后六部谁还会将我们鸿胪寺放在眼里?岂不是?认为我们六部无人可用,人人可欺?!”

    秦修文这话一落,别说石飞羽了,就是?一直消极怠工的宋星达都脸色一变。

    石飞羽正是?年轻气盛的时候,哪里接受的了这般结论,脸色青了又?红,红了又?白,脑子里想了一圈也?没什?么好?主意?破这个局,对方明明白白仗着老?资格仗着官位高,一点面子情都不给,他能有什?么办法?

    秦修文见状,好?脾气地笑?了笑?,安抚道:“无妨,到时候我亲自去求一求许大人,兴许许大人能松松口,虽然许大人向来对我不喜,但是?不过几句奚落冷淡之言,我还受得住。也?省得你们再去礼部再三请求,遭人嫌弃。”

    石飞羽“腾”地一下站了起来,脸上的表情既惊慌又?不忿,连忙道:“大人,这如何使得?是?属下们无能,才没有办妥此事,还请大人再给我们机会,下官一定会和礼部的人议论到底!”

    石飞羽都说成这样了,宋星达除非不想在鸿胪寺混了,这个时候也?只能表示同仇敌忾,誓与同僚共同进退,绝不会让自己的上官因为自己的无能受辱。

    不过宋星达到底更加奸猾一些,说完之后,脸上的表情满是?为难道:“只是?大人,刚刚礼部的情况您也?知道了,敢问您能否点拨我们两句,也?好?有个突破口,否则这样扯皮下去,这出?巡之事定不下来,陛下也?会怪罪下来。”

    石飞羽有心再想说几句,但是?被宋星达使了一个眼色,这才将到嘴的大包大揽咽了回去。

    原本石飞羽想着自己之前办事不力,秦大人都说到这个份上了,他们还要秦大人出?谋划策,劳心劳力,只能凸显他们的无能。

    尤其是?宋星达还一心想在秦修文面前展现一番自己的能力。

    但是?一看到宋星达焦急的眼色,石飞羽又?冷静了下来一些,知道秦大人是?想考察他们是?一回事,但是?如今事情僵持下来,没有寸进是?另外一回事,若是?现在为了自己的面子不寻求秦修文的指点,到时候事情办砸了,可就不是?自己一个人能解决的。

    所?以石飞羽只能低眉不语,然后便听秦修文轻笑?了两声,摇了摇头?道:“依本官看啊,此事也?不难,毕竟是?皇上钦点礼部和鸿胪寺共同协理此事,也?没分个高低,那就没有谁要听谁的一说,你们败下阵来,无非是?对方仗着资历老?年纪大而已,若是?你们能豁的出?去一些,或许此时也?不是?这个结果了。”

    有道是?,树不要皮必死无疑,人不要脸天下无敌,其实这次大家拿到的筹码没有差太多?,说到底还是?以宋星达和石飞羽主导的鸿胪寺官员舍不下脸。

    “说到这里,本官倒是?要说你们几声,咱们鸿胪寺还有对外邦交,若是?你们也?如此爱惜脸面,只会端着的话,恐怕他国亦会利用这点占尽大明便宜。”

    宋星达和石飞羽脸色均是?一红,不像石飞羽在鸿胪寺不过一年时间,宋星达在鸿胪寺的资历已经很老?了,确实很多?时候他们鸿胪寺的官员十分端着,摆出?一副天朝上国的姿态,一些小国家的使臣送来一些破烂货贡品,但是?他们却要赏赐数倍回去,哪怕自家也?不宽裕,纯属打肿脸充胖子。

    “再则,他们礼部想要拟定人员名单,我们鸿胪寺也?想拟定人员名单,谁也?说服不了谁,要么闹到圣上面前裁决,那这就落了下乘了,可若是?底下的人执意?让鸿胪寺拟定呢?十三监的人就是?相信我们鸿胪寺呢?”

    秦修文的话听在宋星达耳中,犹如醍醐灌顶,看向秦修文的眸子都定了定。!

    他心里知道秦大人说的那些主意?有些……无耻,可是?无耻的非常到位,大快人心啊!

    宋星达有些震惊地看着秦修文,他一直以为自己挺会钻营的,平日里谁要是?敢动他,他的阴招损招也?不少,可哪里会像秦修文一般这么堂而皇之地说出?来,而且十分坦然,一点不好?意?思?也?没有。

    难怪人家年纪轻轻就能坐上自己的上峰,就光在官场上的心黑手狠这一点自己都比不上!

    同时,宋星达心头?一凛:自己居然之前还想着消极怠工,敷衍了事,真是?嫌自己命大!

    石飞羽的心情和宋星达的截然不同,他并不认可秦修文这般的不折手段,这实在不是?君子所?为,和他的人生信条相背,他石飞羽从来都是?京城中盛赞的端雅君子,如何能去……如此行?事?

    但是?想到刚刚自己的信誓旦旦,又?说不出?半句反驳的话,只能一门心思?想着回去另想办法,最好?用自己的君子行?为感动对方,成功办成此事!

    这下,石飞羽和宋星达二人出?奇地达成了一致目标:三日后找礼部的人再战,这次势必要撕下对方一块肉!

    礼部的张勉忠正在得意?洋洋地向许国汇报今日的结果,突然感觉到身?后起了一阵凉意?。

    第 126 章

    石飞羽出了秦修文书房的时候, 当即虎了脸。

    宋星达心里暗暗翻了个白眼,同僚一年多, 宋星达其实在很多事情上是很看不惯石飞羽的。

    宋星达今年三十又八,坐到了鸿胪寺左少卿的位置,虽然和秦修文比起来,不管是年纪还是官职,都?差了不少,但是在一众官员里来说,这个年纪就能到这个位置, 已经属实不易。

    再往前一步,就是六部?侍郎之位,宋星达做事四平八稳, 但是所有?人都?清楚, 这是一头“笑面?虎”, 平日里不得罪他那是和善可亲, 若是真的动了他的利益,那对?方也不是一盏省油的灯。

    在宋星达眼里,石飞羽和自己?、和秦大人都?是不同的, 虽然是个脑子十分聪明的天才,会读书、有?才名,但是天才只在读书一道上有?本事那还远远不够, 为官前考的是四书五经, 为官后考的那是做事的能力、人情往来的通达。

    而石飞羽, 在做官上,根本不达标。

    但谁让人家命好, 有?个当兵部?尚书的爹,有?他爹给他保驾护航, 那当然是一路官运亨通。

    可偏偏石飞羽还并不觉得这是他沾了家世的功劳,总认为是他自己?的本事,还清高倨傲、目下无尘,仿佛这鸿胪寺上上下下谁都?入不了他的眼!

    宋星达心中不愉,但是也无法动石飞羽,表面?还得装作一副老好人的样子,处处指点石飞羽做事,有?时候石飞羽做的事情出了纰漏,他还得帮石飞羽擦屁股!

    之前的鸿胪寺卿亦是捧着石飞羽的,把那石飞羽捧得更加找不着北,还觉得满鸿胪寺上下,就他最有?本事!

    而现在来了一个秦修文,这人之前的战绩让人听着都?觉得此人手段激烈、能力超凡,宋星达一方面?担忧秦修文给自己?下绊子、在鸿胪寺杀鸡儆猴,另外一方面?又暗搓搓地想坐山观虎斗——秦修文这样的猛人碰上石飞羽这样的官二?代?,到?底谁能更胜一筹?

    现在看下来,确实如?自己?一开始所料的那样,是秦大人独领风骚,石飞羽被他一扬一抑下,弄得已经心神大乱,只是他自己?现在也不好过,看戏的同时忘记了秦修文的厉害之处,只是三言两语也被人带进?了沟里,现在不和礼部?的那帮老家伙对?上、不出十二?分的力,到?时候恐怕没好果子吃!

    所以看着石飞羽满是不情愿的脸,宋星达可不希望到?时候因为石飞羽的清高而没将事情办成,只能笑吟吟地将人拉到?僻静之处,将话点出来:“石大人,刚刚大典客的话你也听到?了,让咱们发动一下底下人的意思,你看这……”

    石飞羽双手负在后面?,刚刚那段对?话,让他对?秦修文想要一较高下、对?他有?着点敬仰的心击地粉碎,这么拙劣的法子,他实在是不想用。

    “你以为我没有?听懂吗?秦大人的意思,是让我们发动自身?资源,譬如?让我爹配合军队随行人员的调配工作,再去勾搭勾搭内廷十二?监的人,找我爹也就算了,找那些阉人……真是成何体统?!”石飞羽打从心底里不喜那些太监之流,觉得他们只会魅惑君上,专行弄权之事。

    宋星达:感情这回您倒是都?听懂了啊……也是,这石飞羽只是清高,并非傻瓜,相反,人家脑瓜子好用着呢!

    刚刚秦大人说的隐晦,但是确实就是在点石飞羽呢!

    有?现成的关系不会用,脑子里都?是一些礼仪礼法之流,拿着这点东西和礼部?的人拼,能讲出一个屁来?最后还是得动真格、秀肌肉,才能让礼部?的人知难而退啊!

    至于秦大人说的那要做没脸没皮之事的人,自然是交给宋星达了,毕竟他也合适不是么?

    秦大人将他们安排的明明白白的。

    宋星达见石飞羽是理解此间?意思了,倒是不用自己?再解释一番,也不反驳他,只是道:“然而大典客既然已经如?此吩咐了,我们又没有?更好的办法,光是引经据典的对?方根本不怵,又或者你这边有?什么其他方法?”

    石飞羽嘴巴张了张,他刚刚也只想到?了回去再翻一些典籍,找到?以往的条例和礼部?的人辩驳,但是一想到?张勉忠那张老脸,石飞羽脸上表情就一僵——他知道这点根本没办法打败对?方。

    宋星达再次悠悠道:“我也知道这事是为难石大人了,若不然,到?时候你负责和礼部?的人周旋,我负责去内廷联系奔走?,您看……”

    刚刚秦修文的意思很清楚,礼部?的人既然倚老卖老,那么他们鸿胪寺的人就要比他们更无耻才行,这种事他石飞羽怎么做的出来?

    石飞羽终是无奈败下阵来,接受了去找关系的活,宋星达看着石飞羽无奈气愤的背影,心里好一阵畅快。

    三日?之后,礼部?议事厅。

    张勉忠和赵松庭带着礼部?下面?的几个郎中,石飞羽和宋星达带着鸿胪寺的两个寺丞,两拨人马再次对?上了。

    张勉忠不知道对?方还有?什么胆子过来商讨,上次都?已经被他说的无话可说了,今日?难道还有?什么新鲜词?

    “上次老夫已经说过了,纵观大明天子出巡的惯例,都?是我们礼部?掌管人员调动一事,皇上既然想要你们协理,我们也将器皿之事交托给你们,其他细枝末节就由我们商讨着来,还不够清楚吗?难道你们几位比老夫的年纪还要大一点,记不清楚让老夫再重申一遍?”

    张勉忠上来就是一顿训斥,哪里有?半点平等商谈的架势,摆明了车马就是要让鸿胪寺干一点脏活累活而已。

    宋星达恭敬地行了一礼:“见过张侍郎。”

    张勉忠冷“哼”了一声,官架子摆的足足的。

    宋星达早就做好了准备,并不恼怒,反而笑眯眯道:“张大人所言甚是,但是咱们不论以前,既然陛下让你我二?部?共同协理此事,也没定下主次之分,那这次就是我们一起商讨着来,张大人刚刚也说自己?年纪大了,确实,这人年纪一大,难免精力不济,但是咱们鸿胪寺的人个个年轻,精力充足,依我看要不这样,拟定人员名录的事情也交给我们鸿胪寺办好了,我们一定全?部?办的漂漂亮亮的!”

    宋星达此言一出,刚刚还在倚老卖老的张勉忠差点没气地一口老血喷出来——什么意思?直接说他老了?不中用了?

    “真,真是,岂有?此理!宋大人,这就是你对?上官的态度?”张勉忠仗着自己?职级高,之前可没少摆架子,现在却被宋星达直接架子拆光,感觉一张老脸都?丢尽了!

    上次宋星达来的时候还根本不是这种态度,今日?怎么会如?此咄咄逼人?

    宋星达连忙作惶恐状,赶忙行了一个大礼:“张侍郎,您可不能血口喷人啊!下官对?您的敬仰之心犹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刚刚还不是您说自己?年纪大了,下官才想着给您分忧么?怎么就说下官态度不佳了呢?真是冤枉啊!”

    宋星达一番唱作念打,脸上的委屈之色顿显,好像自己?真的只是在为张勉忠的年纪感到?担心似的,末了还加了一句:“张侍郎,有?时候若是感觉力乏了也不必勉强,奏报给皇上修养几日?,皇上一向体恤老臣,不会不应的,您看您,突然脸色都?成猪肝色了,下官之前读了一些医书,这可是肝气郁结之态啊,您理应注意了!”

    宋星达之前是不愿意得罪张侍郎,但是现在前有?秦修文这匹狼盯着,哪里还敢掉以轻心,只能加大码力直接就上,一点都?没藏着掖着,向来毒舌能说会道的嘴吧,这回是发挥到?了极致。

    石飞羽原本今天来的十分不情愿,可是没想到?一出场就这么炸裂,宋星达连续几次的回怼,说的石飞羽大快人心!上次被张勉忠说教的多么不舒服,今日?就有?多爽!甚至在宋星达说到?他们鸿胪寺都?是年轻人的时候,石飞羽还特意挺了挺胸膛,示意自己?就是这个年轻人!

    赵松庭要不是礼部?的人,都?憋不住想笑了!

    张勉忠的倚老卖老可不仅仅针对?外人,对?内也是如?此。除了在礼部?尚书许国面?前老实一点,对?其他同僚也是这幅德性,今日?可算是有?人治他了!一时之间?,竟然没有?人出来帮腔的,就眼睁睁的看着张勉忠脸色越来越酱红,最后一屁股坐回了官帽椅上,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鸿胪寺的小儿看他笑话也就罢了,礼部?自己?人居然也没人出来相帮,那宋星达还提点他,让他平日?里要多提携下属,摆明了说他不得人心!

    张勉忠官位高,年纪大,享受够了别人对?他礼让谦逊的态度,多少时间?没受过这种鸟气了,一时之间?竟然真的有?点承受不住了。

    还是宋星达一直看着张勉忠的表情,一下子发现是真的不对?劲了,连忙叫人去请太医,太医院就在礼部?正东,太医来的很快,把脉一番后,语重心长地劝诫张勉忠不要轻易动怒,年纪上去了,心肝脾肺肾功能都?不好了,动怒一次就会折损阳寿若干啊!还劝他今日?就回家休息,不要再处理朝事了。

    太医给张勉忠扎了两针,张勉忠勉强感觉好了一点,但是头依旧晕的厉害。

    太医的话竟是和宋星达刚刚说的差不离!

    宋星达凑了上去,满脸的惊慌失措,准备扶张勉忠:“张侍郎,下官刚刚真是没想到?您的身?体居然真的差成这样了,我扶您去隔壁休息一会儿吧,若是事情办好了,您老没了,那我们心里也不好过啊!”

    张勉忠煞白的嘴唇开开合合,气的发不出声音来——这是在咒他死呢!

    但是这回就连赵松庭都?看出来了,连忙强行让人送张勉忠回府,太医也背着药箱一起过去了。

    宋星达张望着目送张勉忠离开,脸上依旧挂着担忧的表情,心里却道:就这?呵呵……

    石飞羽看的眼睛都?不错一下,盯着宋星达的脸恨不得盯出一个窟窿来:原来这宋星达平日?里笑眯眯的,扮猪吃老虎,原来真的办起事来,手段这么烈,嘴这么毒,几句话说的直接将张勉忠说下场了!

    没了张勉忠,礼部?的人谁还能和他石飞羽一较高下?

    原来没脸没皮,有?时候这么让人舒爽的!

    这确确实实背离了石飞羽的一贯做人准则,但是结果却是那么让人大快人心,石飞羽的心,动摇了。

    宋星达给石飞羽使了个眼色,意思是轮到?石飞羽上场了,石飞羽一开始还有?些不想上前,但是看过刚刚宋星达的表现后,石飞羽竟然心底里有?些摩拳擦掌了。

    石飞羽从袖带中掏出了一个折子,递给了赵松庭,赵松庭有?些狐疑地打开,看过之后顿时脸色一变,有?些探究地看向石飞羽,然而石飞羽还是那副清高倨傲的样子,仿佛根本不是他所为似的。

    第 127 章

    赵松庭面色有些难看, 这份折子上密密麻麻写满了名字,同时?在一些地?方?又空出来些许位置, 显然是特意给他们礼部留的。

    虽然说之前打嘴仗的人都是张勉忠,但是张勉忠这个人资格老,却并不是一个能做实?事?的?人,许国也知道手下两员大将是个什么情况,真正处理一些核心问题,都是让赵松庭去弄的?。

    这份折子上的许多名字他都很熟悉,因?为他手?中也有一份类似的?名单, 而这些人都是他们准备通过这次出巡拉拢的?人。

    每一次的?朝中大事?,都是一次大家利益交换的过程,都说商人无利不起早, 他们这些当官的有时候比商人还要赤裸裸。

    很显然, 石飞羽既然敢把这张单子呈上来, 说明?对方?已经走了石飞羽的?门路, 不管石飞羽是如何办到的?,若是到时?候自己强行将拟定名单的?差事?抢了过来,那么徒惹这些人不喜, 他们还要在里面重新拉选除这张名单上的?其他人,更加吃力不讨好。

    可别以为朝堂上的?关键位置人物有什么平替,都是一个萝卜一个坑, 你将别人安排到了名单上, 很可能就得罪了石飞羽这张名单上的?人, 那到时?候还不如别沾手?,否则最后羊肉没吃到, 徒惹一身骚。

    刚刚宋星达将张勉忠说退场看来只是热身,这份名单才是杀手?锏啊!

    目光往下看, 上面许多武将的?名字赫然也在上面,他还能说什么?虽然他们礼部有许大人撑腰,但是人家石飞羽背后又有秦修文这样的?猛人,又有他爹兵部尚书这样的?大靠山,真要动用起资源来,许大人除非联合其他内阁大臣,否则这事?还真没有什么转圜的?余地?。

    但是事?情办不成,一般和上峰无关,和底下办事?的?人有莫大的?关系,肯定是他和张勉忠办事?不力,才会输给几个毛头小子!

    想到许国对秦修文的?不屑和鄙薄,想到许国今日一早特意叮嘱他的?话,赵松庭吸了一口凉气,只觉得一阵牙疼。

    汰!怎么每次遇到秦修文就没好事??!

    眼看着赵松庭的?脸色越来越难看,沉默着看着折子一言不发,石飞羽心里也斗争了一下,知道这就是出发前秦大人和他说的?“时?机”了,终是有些不甘不愿地?道:“赵大人,我特意空了一些地?方?,想来到时?候礼部这边能够拟定明?白,其实?这事?也无所谓谁去办,或者您将空白部分写上,其他部分留空让我们填写,这差事?还算是礼部去办,您看行吗?”  一旦开启个头,后头的?话就顺畅了,虽然石飞羽本?质上并不喜欢说话如此阴阳,但是果然就看到赵松庭的?神色因?为自己的?两句话好转了一些。

    他心底也被震了一下——秦大人对于人心的?把控竟然精准至此,实?在让他有些五味杂陈!

    “其实?赵大人您想,咱们鸿胪寺要求也不多,宫内器皿、仪仗这些繁琐之事?我们鸿胪寺也愿意干,但是将心比心,总不能苦活累活都我们做了,辛辛苦苦忙碌一场,什么好事?都轮不上我们吧?若是如此,还不如就让我们大典客直接到皇帝面前回绝了此事?算了!”

    石飞羽年纪轻,模样清秀,很有一股书生?意气在,说出来的?话也格外?认真诚恳,礼部的?人见石飞羽如此,都相信只要惹急了石飞羽,他可是扭头就要给秦修文告状去的?。

    而这次为什么万历没有直接将此事?交托给礼部办,还让鸿胪寺插一脚,不就是因?为鸿胪寺卿现在是秦修文,万历身边的?大红人么!到时?候秦修文到万历那边进了“谗言”,就算礼部抢到了名单拟定之事?,最后大家面上也不好看。

    这一招以退为进用的?是炉火纯青,办是威胁办是给足了礼部面子,若是这都不接受的?话,确实?只能大家撕破脸皮了。

    赵松庭心中转了几圈,最后不得不发现,自己居然除了接受,无路可走。

    思量到这里,赵松庭随即就收了黑沉沉的?脸色,这变脸就和变戏法似的?,看的?石飞羽是惊叹不已。

    只见赵松庭连忙一手?搭着石飞羽的?肩膀,一手?做出一个往里请的?姿势,对着身边的?人道:“你们也太不知道礼数了,石大人和宋大人他们来了这么久,连杯好茶都没上!赶快,到我书房里把上次陛下赏赐的?君山银针拿出来招待,再叫小厨房另端两盘点心过来,速去速来!”

    说完,又笑着对宋星达道:“宋大人,快到暖阁里面坐一会儿吧,这天愈发地?冷了,咱们许久不曾一处办事?了,到暖阁里叙叙旧。”

    宋星达脸上的?笑就没有消失过,闻言立即打蛇上棍:“是极,是极,想当年我们一道在通政司的?时?候,您还是我直属上级呢,经年一别,您是扶摇直上,下官我依旧拍马难及啊!”

    上一次两人在礼部碰上了根本?没有叙旧,宋星达是浑水摸鱼,态度消极,赵松庭则是让张勉忠胡搅蛮缠、自己隔岸观火,如今大家都从“备用军”变成了谈判的?主?力军,自然要将从前的?那点微末情谊拿出来说一说。

    其实?那个时?候赵松庭在通政司已经上任了三?年多,宋星达刚到通政司没两个月,赵松庭就被调任入礼部了,两人只有那么一点香火情,存在,但确实?不多。

    如今拿出来提一下,又是带着夸赞和羡慕的?语气赞叹赵松庭连年高升、本?事?一流,刚刚有些紧绷地?气氛顿时?一松,赵松庭脸上的?笑越发真实?了两分。

    好茶好水好点心上了,双方?态度也开始平和了,大家客客气气商量了一回,但是对待一些关键点依旧锱铢必较,最后拟定名单的?事?情还是交给了礼部去办,但是名单上的?名录大部分是按照鸿胪寺给到的?去直接办理,只有在另外?几个位置处,被赵松庭强调必须划走,让他们另行安排,这才达成了统一。

    等到宋、石二人走出了礼部,回到了鸿胪寺,石飞羽从怀里又掏出了一份折子,默默无言地?递给了宋星达。

    宋星达有些奇怪,因?为这份折子和刚刚石飞羽交给赵松庭的?外?壳一模一样,这是什么意思?

    宋星达展开一看,只见这份折子上面的?几处位置上被用朱笔圈过,还有一些位置则是被朱笔直接划去,而划去的?位置,正是刚刚赵松庭一定要得到的?那些名录。

    而被圈起来的?那些,石飞羽刚刚态度坚决,一个都没有让。

    “这是大典客的?批示,他说划去的?位置可以舍,圈内一定留。”石飞羽声音平淡,但是在平淡之中尾音却有点发颤。

    宋星达深吸了一口气,将折子递还了回去,冷静了几息才道:“今日大典客虽未露面,但是处处都有他的?身影,所有一切尽在他的?掌握之中,真真是……”

    “真真是,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吧!”石飞羽直接接上道,他的?心湖波涛汹涌,原本?他是不想将这份折子给宋星达看的?,甚至在秦修文批过这份折子后他都没和宋星达通气,只觉得秦修文太过自信,到时?候谈判的?时?候瞬息万变,不在现场又如何可以把控?只能依靠自己的?临场发挥。

    然而,最后的?结果却全部被秦修文一一击中,无一落空。

    石飞羽自诩天才,和朝堂上的?许多庸碌之辈不同,他不屑于和人同流合污,有自己的?办事?方?法和理念,然而到了此刻他才知道自己如此可笑,在秦修文面前,自己如同一个还在牙牙学语的?婴儿,情绪任他拨弄,一言一行尽在他的?掌控之中。

    他竟然一开始的?时?候还以为,自己有资格能和秦修文一较高下?真是井底之蛙啊!

    宋星达见石飞羽面色不佳,有些同病相怜地?拍了拍他的?肩膀:“之前的?话就当大家都没说过,秦大人既然到了鸿胪寺就是我们的?上官,好好替秦大人办事?吧,说不定能为秦大人做事?,也是一种?福气呢!”

    想要和人扳手?腕,还得实?力旗鼓相当呢?想和秦大人这样的?玩心眼,实?在是大可不必。

    甚至宋星达想的?更深一点,这份折子既是秦大人给石飞羽的?一次提点,同时?但更像是秦大人对他们的?震慑,清清楚楚的?告诉他们,在他面前最好老实?办事?,少耍花招!

    以后还想浑水摸鱼,恐怕是行不通咯!

    礼部和鸿胪寺最终“友好”地?达成了共识,将策划的?章程交到了内阁,内阁审核无误后又上交到了万历手?上,万历如今一看到这个章程就头疼,毕竟出门就意味着花钱,他一不喜欢出门,二不喜欢花钱,真是看到就心烦。

    好在郑贵妃劝慰他,出巡卫辉若是能考察顺利,到时?候财富千百倍地?回来,如今这点钱有算得了什么?

    对于心里抵触的?事?情,人人都有拖延症,就连万历也不例外?,如今已经十?一月深秋了,万历就想着熬过年关再做打算,但是郑贵妃提醒他,年后二月开春又是会试,等到会试结束可是得明?年三?四月了,一来二去可耽误不少时?间。如今乘着马上要入冬了开始准备货物,冬季海上风大浪急,出海并不安全,还不如这个时?候先行考察清楚,等明?年一开春就能实?施,这样才能快点见到回头钱。

    这倒是说到了万历的?心坎上,他确实?急着想挣钱。

    自从有了自己做海贸的?计划,又被秦修文吹捧了一番他的?英明?以及规划了一番海贸的?巨大获利前景后,万历的?心里就一直记挂在这件事?上了,一想到拖到明?年三?月之后再去做这件事?,自然也急了。

    出发,即刻出发!

    万历十?六年十?一月十?六,这又将是被记载入史册的?一天,经过钦天监的?人测算过吉凶后,万历出行的?队伍终于浩浩荡荡的?出发了,此次是万历有生?以来第一次踏出皇宫,巡视新修建的?官道,一路直达卫辉府,途径其余几府时?候也会稍作停留、巡视,将大明?君主?的?恩泽施向万民,离京之时?百官在午门外?整肃列队,跪送皇帝离宫,一路上京城百姓夹道送驾,绵延跪拜,都想一睹皇帝尊容。

    若论谁是大明?第一顶流,那非万历莫属。

    原本?万历还对这次出行心中有所推拒,如今第一次感受到京城百姓的?热情,近距离接触自己统治下的?百姓,倒是别有一番滋味。

    平日里只听?那些臣子们讲百姓如何,百姓如何,但是万历一直久居深宫,其实?是没有太多真实?的?感受的?,而现在他第一次踏出皇宫,就被周围百姓的?巨大热情所包围,那种?心底油然而生?的?自豪和感动、满足和荣耀一下子都冒了出来。

    这种?感觉,十?分不赖。

    等到队伍正式出了京城,走在官道上,人群才散了出去。

    皇帝出行,自然早许多天,官道就已经全线戒严清空了,如今官道之上只有万历的?出行队伍,但是光这条队伍就已经绵延数十?里,也并不让人觉得清冷。

    万历坐在马车中,郑贵妃轻轻撩起车帘,便看到外?头的?水泥马路一望无前,亲眼看到的?震撼远比别人描述的?要更大,忍不住喃喃道:“这秦大人还真是古往今来第一人,做成了谁都没做成的?事?情,居然就修成了这样一条路!”哪怕其他地?方?不修,光这一条路,都已经够世?人称赞,载入史册的?了。

    万历顺着郑贵妃的?视线往外?看去,也有些微微的?怔愣,刚刚从皇宫出京城的?时?候,万历在外?面也看过这水泥路,但是城里房舍众多,人也多,只能看到目之所及的?一小块地?方?,哪里像现在这般视野开阔,毫无阻碍?

    越是毫无阻碍,越是能看清楚,这条路修的?有多么好,花费了多少功夫,才终成这一路。

    郑贵妃随即又仰起头看向万历,神色中充满了爱恋和崇拜:“也是陛下能慧眼识珠,破格提拔了秦修文,否则他又哪里有今日?能修成这路,陛下还是居首功!”

    万历忍不住得意地?笑了出来,郑贵妃如此会说话,深得皇帝之心。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而郑贵妃说出这话,甚至都谈不上是马屁了,她可能就是发自内心地?这般想到,脸上的?表情是如此的?诚挚,说出口的?音调是如此悦耳,被自己宠爱的?女子如此全身心地?称赞着,如何不让万历喜不自禁?

    在马车周围随伺的?宫人早就已经习惯了,目不斜视继续赶路,由李文贵亲自带队一千锦衣卫好手?保护万历,更加是令行禁止,队形外?紧内松,就连一只苍蝇都别想轻易飞进来。

    紧随万历主?车架后面的?一辆车就是王恭妃和另外?三?名年轻贵人,都是近两年刚刚采选入宫的?,姿色鲜嫩、容貌娇艳,春兰秋菊,各有不同姿态,属于专门给万历准备的?临幸“后备役”。

    这三?人里,名单是礼部提交的?,两人由礼部拟定,但其中有一人名额是秦修文亲自拟定的?。

    若真说起来,这位后宫女子和秦修文没有太大干系,所以当她得知自己这次居然能出宫的?时?候,简直是欣喜若狂!

    要知道这次陛下出巡,满后宫的?嫔妃都想借这个机会出去一趟,能得到皇帝垂怜自然是最好,实?在没有,那至少出门长?个见识、全当游山玩水了!

    跟着一个从来不出宫门、又独宠郑氏的?皇帝,其他后妃女子的?后宫生?活显然是不好过。

    冷贵人有时?候都感觉自己姓错了姓,兴高采烈地?被采选入宫,结果刚一入宫,只不过侍驾了一次,万历就将她抛到脑后了,后宫生?活极其乏闷,冷贵人正是像花朵一样的?年纪,如何能忍受的?了这冷宫一般的?生?活?

    但是冷贵人家族并不显赫,自己也并未会钻营,听?说这次有出宫的?机会,很多后妃都去走门路了,没想到自己什么都没做,也在随行名单之上了,当时?自己接到消息的?时?候,简直又惊又喜,甚至在想难道是陛下心中有她?

    冷贵人哪里知道,她能出宫,盖因?她身边伺候的?小太监王泉是秦修文最新的?培养目标。

    此人乃陈矩举荐,不像是他从小入宫,那个王泉却是因?为发生?了意外?成了阉人,到了十?五岁才入的?宫,能识文会断字,生?性机敏、头脑聪明?,只是性格阴郁,沉默寡言,从来都是独来独往,所以也没有分配过什么好地?方?,新的?一批秀女入宫,就被扫到了不受宠的?冷贵人身边伺候。

    在一次意外?之中,陈矩救下了正在被欺凌的?王泉,也看出王泉是个可造之材,后宫之中大部分太监都是六七岁就净身成了太监,许多人在多年宫廷教养之下,变得木讷和胆小怕事?,寻常做些事?情是可以的?,但是真要做什么大事?,还需要有几分血性和胆气。

    陈矩意外?地?在王泉身上看到了。

    对别人来说想要出宫随行是千难万难的?事?情,对秦修文来讲不过举手?之劳而已。

    王恭妃气恼地?听?着前头马车传来的?欢声笑语,将丝帕缠绕在自己的?手?指上,绕了好几遍,也绕不开心中的?气闷。

    平日里看不见听?不着也就算了,现在王恭妃却要整日里听?着万历和郑氏的?恩爱之语,实?在是难熬。

    王恭妃心里清楚,自己这次能跟着一起走,一个是皇后和太后想要自己看着万历,郑贵妃性子活泼,恐怕会勾着万历做一些出格之事?,另外?一个则是朝臣们觉得她的?儿子能做太子,郑贵妃出行,她不出行,那怎么使得?

    王恭妃心中气闷不已,她知道这次出行,万历压根不想她跟着!甚至她一个妃居然要和三?个下等的?贵人坐一辆马车,而郑氏却可以和万历同乘!实?在是欺人太甚!

    前头马车不时?有笑声传来,王恭妃这辆马车里气压却极低,另外?三?人觑着王恭妃的?脸色,谁也不敢先开口说话。

    秦修文坠在队伍最末端,骑在高头大马上跟着一路前行,望着卫辉府的?方?向,眉头也渐渐皱起来——也不知道卫辉府那边,准备好了没有?

    第 128 章

    新修的?官道道路平坦, 礼部和鸿胪寺安排妥当,一切井然有序, 但是因为人?多,所以速度上来说并不算快。

    即便是皇帝出行,那也不是人?人?都可?以坐上马车骑上马匹的?,依旧有许多宫人、仪仗队人员等是在队伍后端或者外侧步行的?。

    明代距离秦修文以前所生活的现代化社会还很远,就算修建好了水泥马路,生产力还没有发展到可以马上用机械化的东西代替人?力,虽然秦修文他们在这一领域已经有了卓有成效的?突破, 但是转化成现实的交通工具,还需要一定的?时间。

    所以当秦修文因为长时间骑马,而感觉到双腿内侧疼痛的?时候, 看着身边举着仪仗、捧着各种物品亦步亦趋跟在马车后面?, 生怕落后半步导致队形不整齐的宫人, 深深的?沉默了。

    这些人?在宫廷里?也算是底层人?, 没有半点?门路,只?能干一些别人?都不想做的?事情,这种情况在哪里?都是如此, 再过四百多年,还是如此。

    好在这些人?都是训练有素的?,加上这两天天气晴朗, 官道又修的?平坦, 走起路来并没有那么费劲, 倒也没有发生什么有人?掉队之?事,一切都是有条不紊地行进?着。

    到了夜间休息的?时候, 皇帝的?车架入沿途休息站休息,休息站内早就全部清空戒严, 有提早半日出发的?一队锦衣卫已经把守在此地,一直等到皇帝的?队伍进?入其中,里?面?所有伺候的?人?都换成了万历向来用惯的?宫人?,万历宠爱的?臣子,比如秦修文、许国等人?,也可?以捞到一间不错的?房间休息,其余官员则是到不远处的?驿站驻扎休息,而那些一路用双腿走过来的?宫人?则是到野外空地上安营扎寨,稍作整顿休息。

    从京城顺天府到卫辉府,一路上要经过保定府、真定府、河间府、顺德府和彰德府五府,万历到了每一个府也会入府城巡视一番,但是看到的?都是歌舞升平的?场景,虽然这些府内的?道路不像京城一般,都是水泥路,各种环境上比京城要差了许多,但是毕竟是地方上的?府嘛,怎么能和顺天府一样呢?

    万历看这些路上来往的?百姓,入秋的?棉衣已经穿上,脸上也不见面?黄肌瘦的?愁苦之?色,所到之?处,万民跪拜,口中称颂,一片盛世景象。

    张公公见状,忍不住对着万历大拍龙屁:“有陛下这样的?明君在,实乃万民之?福啊!老奴一直久居深宫,很久不曾看看外面?的?世界了,如今一看,和老奴印象中的?简直就是焕然一新啊!老奴小时候上京的?时候,经过真定府,可?完全不似现?在这等模样,也不枉费您总是夙兴夜寐、耗费如此多的?心血在治理民生之?上,这都是皇上您的?功劳啊!”

    万历摆了摆手,面?上一幅淡然道:“诶,这也是群臣的?功劳,若没有朝臣辅佐,安得今日此盛世之?景?”

    花花架子人?人?抬,张公公拍万历龙屁,万历又说这功劳大家都有份,这次跟随万历出行的?几位大臣俱都行礼表示不敢当,并且一致认为这主要是皇帝的?功劳。

    一时之?间,君臣和乐,气氛融洽,仿佛出发前的?那点?不愉快,只?是大家的?错觉而已。

    秦修文也混在其中,并不冒头。

    此次跟随出行的?,有礼部尚书许国,吏部左侍郎王家屏,吏部右侍郎王锡爵,此三人?都是内阁大臣,地位超然,下一梯队就是和秦修文差不多官职的?人?,林林总总也跟过来了二十几名京官,这次的?动静委实不小。

    万历甚少出宫,更加没有什么民间生活的?体验,甚至有几个没有在地方上执政过的?京官此刻也是一起在看着热闹,只?觉得如今的?大明其实还不赖么,百姓能够吃饱穿暖,实在是难得。

    对,这个时代对盛世的?要求就是这么低,能够让老百姓吃饱穿暖那就是盛世,可?惜就是眼前的?这番景象,应当也是美化过的?。

    底下人?收到了消息,最大领导要来视察,不美化一下怎么行呢?就连秦修文也发出了不少手信,要卫辉府那边做准备,所以谁也别笑话谁。

    在这个时候,秦修文并没有任何想要拆穿的?意图,反正?你?好我好大家好,一起和光同尘,欢乐出行就是了。

    一旦真的?出来了,万历才发觉其实出宫也没那么难,更加没自己想象的?那般无趣,仿佛就和游山玩水似的?,还能品尝不少各地的?美食,虽然御膳房里?的?御厨也能做不同风味,但是到底差了一层意思在。

    有美相伴,有朝臣吹捧,又看到的?都是一片欣欣向荣的?景象,万历如何不心中畅快得意?

    风平浪静一路行驶到了彰德府,时间已经过去了大半个月了,等过了彰德府后就是卫辉府了,算是到了此次行程的?终点?,一路上提心吊胆的?人?都放松了一些,心中念叨着:总算是没有出什么纰漏。

    这次依旧是皇帝在“休息站”入住里?面?最好的?院子,秦修文跟着大部队的?安排,刚刚让随身伺候的?张达将?行礼放好,就听到门外传来一阵轻轻的?敲门声,张达打开之?后,发现?是王泉。

    王泉身量不高,但是肤色极白,五官阴柔,很是有些男生女相,平日里?总是低着头。

    他心里?知道这次能出来,全赖小陈公公在秦大人?面?前举荐了自己,但是到底要不要给这位传说中的?秦大人?做事,或者说,要不要忠心替秦大人?办事,他尚且拿捏不准。

    不怪他心中防备之?心甚重?,实在是在后宫底层生活的?人?,不长百八十个心眼,完全没法好好活下去。

    但是此刻,他表面?上依旧顺服,毕竟这位秦大人?本事确实很大,一路上不知道使了什么手段,皇帝身边就缺了一个伺候的?人?,将?他调派了过去,虽然只?是在皇帝外围做一些粗活杂事,但是谁都知道,这整个皇宫中,只?有伺候上了皇帝,能入了皇帝的?眼了,那才是能真正?的?过上好日子。

    往日里?他费尽心机想要做成的?事情,但是在那秦大人?手里?,仿佛轻而易举,不费吹灰之?力。

    这让王泉心中冒出了一股极强的?嫉妒之?意。

    原本,他也是有机会像这位秦大人?一样的?,考取科举,堂堂正?正?地立在朝堂之?上,而不是像现?在一般,如此低贱到尘埃里?去。

    然而转瞬之?间,王泉又将?这种情绪强压了下去,他给秦修文行过礼后,语气恭敬道:“秦大人?,皇上召您过去。”

    说完之?后,又压低了声音,传递了一则消息:“皇上换上了便服。”

    皇帝除了上朝或者祭祀的?时候,平常时候会穿便服,就比如说这次路上出行,为了方便起见,都是穿的?便服,毕竟朝服里?三层外三层,十分隆重?,日常穿着起来十分不方便。

    但是即便是便服,也会上面?绣五爪金龙,上身面?料无一不是贡品,御用织造方的?织娘耗费数个月的?心力,一针一线用金丝银线绣成,也绝非普通常服。

    但是王泉特意提醒了一下秦修文,万历换了便服,若是只?是皇帝的?普通便服,这句话根本没必要提,除非皇帝换的?不是他穿的?便服。

    皇帝穿上他不会穿的?便服,那是想干什么?

    秦修文脑子里?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微服出巡。

    照理以万历的?性?格,不太会想到微服出巡这种事啊?是被身边的?人?撺掇的??郑贵妃?还是这十几天心玩野了,还想去玩点?民间的?新花样?

    和聪明人?说话一点?都不费劲,王泉提点?了一下秦修文后,秦修文原本还想换回公服面?圣,如今直接穿着自己的?常服去拜见万历了。

    果然和秦修文所料不差,万历和潞王两兄弟身穿常服,仿佛民间的?两个富贵公子哥,身边还站着另外一个面?生的?少年人?,模样长得十分俊秀非常,面?白无须,身量和王泉差不多高,秦修文只?以为也和王泉一样是个太监,没有多给关注。

    万历和潞王两个人?正?交头接耳、窃窃私语了几句,看到秦修文来了,万历直起身子冲他招了招手:“元瑾,朕,不对,我准备等会儿去彰德府微服私访一番,想叫你?作陪如何?”

    潞王笑眯眯地看着秦修文,嘚瑟道:“秦元瑾,这好机会可?是我帮你?求来的?,虽然彰德府不是卫辉府,但是两府相隔很近,民俗也差不多,你?之?前在卫辉府当差,也算尽一尽地主之?谊嘛!”

    秦修文:……我能说什么,轮到我说话了么?

    秦修文心里?头清楚,此次巡视的?重?点?肯定就是在卫辉府,到时候公事繁忙,万历不一定抽的?出空,再加上到时候多少双眼睛盯着秦修文,更加不可?能偷偷溜出去,等到回程的?时候,万历还要赶在年底之?前回到京城,路上无法做太多耽搁,所以现?在这个时候出去玩一玩,看一看是最好的?机会。

    只?是到时候万一微服私访出点?个什么,对这次随行而来的?许尚书可?不是个好消息。

    毕竟秦修文没记错的?话,彰德府今日来接驾的?知府卫升阳可?是许尚书的?门生啊!

    自己掺和进?去的?话,到时候许国若是知道是自己陪着万历一起微服私访的?,以这人?对自己已有的?偏见,岂不是对他恨之?入骨?

    朝堂之?上有些敌对、政见不和是正?常的?,但是若是明晃晃的?针对,那就是要闹到不死不休的?地步了。

    秦修文暂时还并不想明刀真枪的?和许国对上。

    脑中正?在想着阻止万历出巡或者最不济的?情况自己退出此事,不要在里?面?留什么痕迹,突然院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接着一声接一声的?禀报声传入内院,一位头戴珠翠冠,身穿盘金绣圆领女袍的?女子一步一步走了进?来,宫规极好,但是仪态稍显僵硬,面?容清秀有余,雍容不足,虽然她强自装作镇定,可?是依旧能从些许细节中窥见她的?底气不足。

    来人?正?是王恭妃。

    王恭妃进?来之?后,目不斜视,直直对着万历行了一礼,等到万历面?色不愉地让她平身,她才站起身来询问?万历:“臣妾听说陛下似乎有微服出巡之?意?”

    王恭妃其实声音音质不错,有种“大珠小珠落玉盘”的?清脆之?感,但是奈何停在万历耳中根本不是那么回事,只?听万历拉平了声调道:“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谁准许你?过来的??”

    万历其实抵赖不得,自己和潞王二人?穿着民间便服也就算了,关键是他身边的?郑贵妃也穿着男子装扮,秦修文并不曾见过郑贵妃真容不认识,只?误以为是宫中哪个自己没见过的?小太监,可?是王恭妃难道还不知道郑氏长什么样子么?

    王恭妃敢走到这里?,那就是有倚仗的?,只?见她不慌不忙从怀里?掏出了两枚令牌,强自镇定道:“出宫前,皇后娘娘和太后娘娘交托给臣妾的?,嘱咐臣妾劝诫陛下和贵妃娘娘,不要做出任何有辱皇室形象的?出格之?事,微服私巡过程中危机重?重?,锦衣卫也不一定能保护到位,还请皇上三思。”

    说完之?后,王恭妃就跪了下去,不再出声。

    满堂寂静。

    秦修文默默站在厅内一角,恨不得将?自己隐身起来,早不来晚不来,偏偏撞到这种时候,也真是太倒霉了。

    万历手中的?翡翠手串被突然握紧,可?见万历心中是气狠了。

    若是王恭妃只?说皇后也就算了,没想到太后居然也在里?面?掺一脚,自己要是一意孤行,除非即刻弄死王恭妃,否则这事一定会传到太后耳中的?。

    这也是万历不喜欢王恭妃的?另外一则原因,这个女人?不仅仅是自己的?女人?,还是太后的?耳报神!

    第 129 章

    万历当下?就恼了。

    不仅仅恼的?是王恭妃, 更加恼的是一种无力感!

    贵为天子又如何?万历永远忘不了自己少年时期被李太后压着跪下?,当着一众宫女太监的?面曾说过, 若是他不愿意好好做一个皇帝,那就干脆废了他,反正她还有一个儿子!

    最后这件事还是万历向李太后诚心?认错,写了罪己诏才过去了,可是事情的?由头是什么?不过是万历醉酒后逼迫一个小太监唱曲,那个小太监不会,万历一个不高兴就让人剃了他的头发而已。

    在一向高高在上, 根本没把太监的命当命的万历眼里,这是小的?不能再小的?一件事,但?是却引得李太后大发雷霆, 甚至还要威胁他废帝!

    更?可怕的?是, 李太后当时真?的?有这个实力?去做这个事情, 李太后甚至招来了张居正要写下?废帝的?诏书?, 虽然以现在的?万历回头看,他心?里清楚这是他母后在训导他、甚至可以说是“吓唬”他,但?是那时候的?他确实被吓破了胆, 跪地求饶,涕泗横流,作?为一个君主, 实在是一分体面都无, 而那时候的?万历已经十?八岁了, 可想而知,这件事在万历心?中烙下?了多么深的?一道痕迹。

    这也是为什么, 这次万历离京也要带走潞王的?原因之一,说是说为了让潞王去看看修完的?潞王府, 但?是实际上到底抱着什么心?思,只有万历自己心?里清楚。

    兄弟情深不是假的?,防备忌惮也不是假的?。

    哪怕如今,张居正和?冯保已死,李太后年纪渐大,退居深宫不再插手朝政,可万历对生母除了濡慕和?亲近外,依旧有一种被压迫的?忌惮和?小心?,所以当王恭妃搬出太后的?时候,万历对王恭妃的?感官越发地厌恶了,哪怕这个女人已经给他诞下?了一子一女,也依旧让他厌恶。

    就在这个时候,郑贵妃走了过去,扶起了王恭妃,轻笑道:“王恭妃说的?是,陛下?其实本身也没有想要出去的?意思,也不知道王恭妃你哪里道听途说得来的?消息?陛下?只是想看看本宫的?男儿装扮罢了,虽然有些不好意思,但?是想来我和?陛下?之间的?一些小趣事,应当惊扰不了皇后娘娘和?太后娘娘把?”

    秦修文站在角落里只当自己死了,自从王恭妃来了之后就一直静默无声,一直到听到郑贵妃出声,他的?思绪才迅速回笼。

    秦修文第?一个想法是,原来这个人就是传说中的?郑氏。

    第?二个想法则是,原来这位郑贵妃并没有传闻中那般只是靠容貌姿色蛊惑了君王,人家?说话十?分有水平,非常会抓关键点。

    瞧人家?第?一句就直指核心?,你王恭妃这么快就能得到消息,看来眼线挺多啊?皇帝你是不是应该要清一清身边人了?第?二句就是赤裸裸的?秀恩爱,我们?没想出去啊,就是玩儿,就是互相喜欢,你这也要告状吗?

    果然,郑贵妃话音一落,已经站起来的?王恭妃顿时就慌乱了起来,眼神楚楚可怜的?看向万历,想给自己辩驳几句,可是万历哪里还有心?思听她在那边说,直接黑着脸让她退下?。

    秦修文和?潞王顺势也麻溜地告退了,还留在这里,那就是不长眼了。

    等到其他人都退下?了,万历搂着郑贵妃进了内室,刚一落座,看到手边摆着的?茶盏,万历就恨不能扫到地上,但?是下?一瞬还是克制住了。

    哪怕如今已经离皇宫千里之遥,但?是万历相信,稍微有些风吹草动,还是能传到李太后耳朵里的?,尤其是在王恭妃刚刚搬出了太后和?皇后的?招牌,自己后脚就摔东西,岂不是说自己对她们?很不满吗?

    万历有些颓唐地坐回软榻,原本兴奋的?想要微服私访,体验一下?从未体验过的?事情,如今却是一盆凉水泼下?来,从头凉到脚。

    郑贵妃见万历神情不好也不害怕,而是绕到了万历身后,亲自给万历揉起太阳穴来,纤纤玉指,保养的?极好,揉按的?力?度正好,身上的?气味宛如淡淡柑橘之香,甜蜜又不至于太浓稠,让人感觉到身心?放松。

    揉了一会儿,万历拉下?了郑贵妃的?手:“朕害你白高兴一场,等回宫了补给你。”

    万历说的?“补给你”,无非是一些金银珍宝的?赏赐,这些东西郑氏刚刚入宫伺候的?时候,每得到一次赏赐都欢天喜地的?,但?是次数多了也就没感觉了,如今吃的?用?的?穿的?都是最好的?,再得赏赐也不过就是堆到库房里,偶尔想起拿出来观赏观赏,并没有什么实际用?途。

    但?是郑贵妃依旧显示出一副感恩又开心?的?样子,娇笑道:“其实臣妾到哪里都一样,只要能陪在陛下?身边就好了,最重要的?是,陛下?得开心?,臣妾就开心?!所以,陛下?笑一笑嘛~~”

    万历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点了点郑氏的?娇俏的?鼻子,见郑氏身穿一身男装也别有一番滋味,忍不住心?头火起,直接将人拦腰抱起,引得郑氏惊呼出声,更?加取悦了万历。

    有人苦守寒窗,有人春宵帐暖,明明只隔着一小段距离,却仿佛隔了天上人间。

    王恭妃看着外面院子里的?树,秋天了,叶子早就掉光了,只留下?光秃秃的?树干子,难看又凄凉。

    她收回目光,对着身边的?宫人淡淡道:“去告诉许大人吧,事情办成了。”

    底下?人应声而去,王恭妃站了起来,回到了床榻边,由身边的?大宫女帮忙将外袍除去,这才躺进了被窝里。

    尽管不受宠,王恭妃为万历诞下?一子一女,该有的?体面还是有的?,宫人服侍到位,王恭妃生育过后到了秋冬日手脚越发冰凉,虽然被窝里早有人妥善放置了足炉烘的?热热的?,但?是王恭妃却仿佛感受不到似的?,想到今日万历看自己的?那种眼神,就感觉到心?底一阵发凉。

    罢了,她和?陛下?之间又有什么情分么?本身就是阴差阳错下?的?孽缘,若不是她恰巧怀了身孕,恐怕早就一条白绫赐死了。

    如今她和?儿子的?地位岌岌可危,自己只是一个小小宫女出身,还不得皇帝宠爱,若是自己还立不起来,不帮自己儿子一把,又如何与郑贵妃母子斗?

    有时候王恭妃都感觉很痛苦,为什么王皇后没有嫡子?为什么她生下?来的?洛儿是长子?若是以前她还不明白,现在她已经全部都看清楚了,那些朝臣要立洛儿为太子,不过是因为要用?他们?来辖制郑氏母子,不过是她们?好摆布而已。

    就像今日的?事情,王恭妃知道自己去做了这个恶人,必然会被皇帝厌弃,但?是她为了儿子的?未来,只能去做了。

    只但?愿,许尚书?能遵守诺言。

    也只希望,她的?儿子以后能活的?自在一点。

    秦修文今日围观了一场大戏也不是毫无所获,到底近距离地看到了国本之争背后的?两?位皇子的?母亲,虽然在明面上看这场战役应该是郑贵妃的?赢了,但?是知道历史走向的?秦修文却知晓,最后坐上宝座的?人却是朱常洛。

    万历厌弃朱常洛,却在最后不得不立为太子,秦修文觉得光靠群臣的?压力?是不够的?,朱常洛和?王恭妃必有一点过人之处。

    虽然史书?上描述郑氏恶毒,立朱常洛为太子后,就囚禁王恭妃在冷宫中,最后郁郁而终,但?是到底事实的?真?相如何,秦修文活在当时当下?,却也还需要观察判断。

    一场闹剧就此结束,第?二日巡视彰德府的?流程却还是要走的?,此时万历其实已经没有了兴致,经过前几个府的?巡视,万历发现都是大同小异的?流程和?结果,什么事情做第?一遍第?二遍的?时候总是兴致勃勃,做到第?三?第?四次的?时候就觉得无聊,万历也是人,否则昨晚也不会想到微服私访的?事情。

    如今兴致被打断,万历也只想将流程走完,快点到卫辉府去考察一翻,没有问题后,就开始启动海贸走私计划。

    心?里有着真?正挂心?的?事情,又没看出点什么新花样的?万历,耐着性子听完了卫阳升的?一通对彰德府民生的?介绍,又听着他对自己的?一通吹捧,万历则想着,总算该完事了吧?

    一行人走过彰德府城内的?主干道,万历和?卫阳升走在最前头,卫阳升是激动又忐忑,这还是他中了进士之后,第?一次面圣,他中进士那年,才万历三?年,当时万历自己都还只是个十?三?岁的?少年,并未独掌大权,匆匆见了新科进士后就走了,如今再见万历,可就不同当年了。

    卫阳升巴不得给万历留下?一个深刻的?印象,说的?是唾沫横飞,万历听到后面已经是兴致缺缺了,好在也快到饭点,卫阳升邀请万历去彰德府最好的?酒楼“醉天楼”用?午膳,整个酒楼已经全部包下?,锦衣卫列在门口严阵以待,普通百姓压根不能靠近这里半步。

    也就是在万历要进酒楼的?时候,异变突生,主道两?旁跪俯的?百姓中,突然冲出来一个人,高呼“陛下?为草民做主啊!”,就往皇帝面前冲。

    保护皇帝的?锦衣卫们?顿时紧张起来,拔刀相向,生怕是刺客,可是还没等人反应过来,就听到有人大喊了一声:“保护皇上,小心?!”

    此言一出,锦衣卫们?神经跳动,有人离得近,直接就要一刀砍过去!

    第 130 章

    眼看着那个老汉差点要被锦衣卫的刀削掉半个脑袋, 血溅当场,还好万历也不?知道确实是真龙天子护身, 还是胆识过人,总之面?对?这种情?况,万历奇迹般地很是镇定,同?时还喝止了锦衣卫的无差别灭杀行为:“住手,将人带过来!”

    刚刚隔着点距离,万历只隐约听到什么“做主,有冤”之类的叫嚷声, 具体的也听不?真切,但?是他都听到了,那更加代表两边跪拜的百姓也听到了, 如果直接杀了, 岂不?是给天下人话柄?

    这并不利于万历明君人设的树立, 既然这个老头胆敢告御状, 自己自然要听一听。

    卫阳升身边的一个县令,看到那个老汉的第一眼,瞬间就是瞳孔一缩, 吓得浑身发抖、冷汗直冒!

    这人,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很快,那名衣衫褴褛的老汉就被锦衣卫押送了过来, 老汉不?仅仅穿的衣服破破烂烂, 脸上也是灰头土脸, 一眼看过去,至少五六十岁上下, 身上也没有携带任何攻击性武器,隔着万历一段距离, 就被锦衣卫踹了膝盖,双腿一软,直接趴跪了下去,脸上泪痕斑驳,好不?狼狈。

    张公公十分有眼色地为万历搬来了一把圈椅,服侍着万历坐下,然后?便?听到那老汉哆哆嗦嗦道:“草民,草民叩见皇上,皇上万岁!”

    乡野老汉并不?懂太多拜见皇帝的礼仪,只知道一个劲地磕头,瘦到皮包骨的额头重?重?磕下去,顿时就有许多尘土嵌在他的额头上的皱纹里?。

    这样的人,万历还第一次近距离接触。

    “刚刚你说有冤屈,到底是和冤屈?给朕说来听听。”四周民众众多,虽然大家都低着头跪在地上,此刻无?人敢发出?声音,但?是所有人都竖着耳朵在听。

    卫阳升没有看到底下县令面?如死灰的样子,但?是也知道大事不?好!

    这四周的百姓,明面?上是自发过来拜见,可是实?际上他们早就排查过一遍才放人进来的,而且都要求他们必须穿上自己家中最好的衣服,提前三天沐浴清洗,务必要给人一种健康向上的精神面?貌。

    而这个老头明显就不?是他们安排好的老百姓,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为什么会混进人群中?甚至还有冤屈要诉?

    所有的一切都透露着诡异和局面?不?被掌控的心慌,卫阳升感觉到官帽内侧开始有些濡湿,有心想要说两?句话,将局面?压下去,最好是把这个老头先拉下去,然后?神不?知鬼不?觉地处置了,可是还没等到他开口,卫阳升便?看到他的座师许国?隐晦地摇了摇头。

    此时不?可多言!言多必失,岂不?是不?打自招,此地无?银三百两?么?

    许国?的一个眼神,让卫阳升心领神会了其中的含义,后?背更是惊出?一层冷汗:是啊,若是此刻发声,陛下又不?是傻子,怎么会看不?出?其中的端倪?还不?如先听听这个老汉到底要说什么,再做描补。

    万历当然不?会是傻子,能和这帮心机颇重?的朝臣都能斗个有来有回的人,是不?可能是傻子的,万历不?仅不?傻,这一段路程上的巡视各府,他其实?心中已有所感,知道底下人肯定有点演戏的成分在里?面?,但?是具体演戏演了多少,万历并不?清楚,但?是他心思并不?在这上面?,所以?便?懒追究而已。

    现在事情?已经摆到眼前了,万历自然要垂询一二。

    老汉听到了万历的话,激动地有点发不?出?声音,深呼吸了好几口气,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皇上!草民,草民是汤阴县石庙村的孙大力,草民只有一个儿子,一直和儿子两?人相依为命,然而三月前我儿子去了一趟县城后?就突然不?见了,草民发动了很多村里?人一起去找,也没有找到,后?来无?奈之下,草民只好去报官,可是等了许久也没有等来消息。一月前,我们村里?有人上府城来的时候告诉草民,在府城菜市口秋后?处斩的人里?面?,看到了我儿子的身影!可是我儿子从?小到大,除了县城,哪里?都没有去过,老实?人一个,每日只知道种地劳作,也没有捕快来村中抓过人,怎么会被处斩?”

    “皇上,请给草民儿子作主啊!草民将案件告到了汤阴县陈知县处,但?是知县大人却不?允许草民查看罪犯尸首,也不?给草民立案,草民实?在是求告无?门,今日才来恳请皇上,草民一把老骨头已经时日无?多了,还请让草民死个明白吧!”

    孙老汉一开始说的时候还有些语无?伦次,但?是越说到后?面?越流畅,显然这番说辞已经在他心里?过了无?数遍,为了自己生?死不?知的儿子,老汉已经豁出?去了所有,甚至已经有了死志。

    一个连死都不?怕的人,这个世界上已经没有任何东西?可以?再让他害怕了。

    所以?当孙老汉恶狠狠地看向陈知县,哪怕对?方是官老爷,孙老汉也恨不?得生?啖其肉,显然是觉得这里?面?有陈知县的手笔。

    陈知县吓得立即“噗通”一声跪了下来,膝行几步到了万历跟前,面?上已是一片惨白:“皇上,皇上明鉴!这位孙大力确实?到县衙报过案,卑职也派人出?去调查过,奈何并未找到孙大力之子,那位被斩首之人绝非孙大力之子孙林,况且死者尸身已经被其家人收敛,无?凭无?据之下,对?方不?愿意再让旁人开棺验尸,这合情?也合法,卑职所作所为皆有档案,还请皇上明察!”

    陈知县虽然面?色惶恐,但?是说的话却是极为有条理,句句说在要点上,尤其是说到孙大力“无?凭无?据”的时候,更是加重?了声音。

    确实?,一个被秋后?处决的罪犯,陈知县是没有权力直接处决行刑的,他需要先报到府衙,再由卫阳升报到刑部批准,接着由大理寺复核,都察院监察,确认无?误了,才能发还执行死刑的命令。行刑前,还需要由专人验明正身,重?重?关卡把控,维护《大明律》的公正和威严。

    可是,现在却有人公然跳出?来说,就是最为严格的死刑,都有可能将无?辜之人拉出?来李代桃僵,万历光是想一想,就觉得有些发指。

    卫阳升本?来是不?知道这个老汉到底是谁,可是他说了这么一桩事情?,卫阳升就知道大事不?妙了,因为他大致知道这里?面?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况且,就算他真的不?知情?,一个渎职之罪是怎么都逃不?过的!

    好在陈知县还算机敏,没有当场被吓破胆,说的一番话至少能将事情?暂缓过来,只要能缓下来,后?头他们就有可操作的余地。

    孙老汉见这个无?耻的陈知县居然还敢狡辩,他一个村野老汉,老来得子,媳妇也因为难产而死,这么多年一直和儿子相依为命,如今儿子已经失踪整整三个月了,就算他不?想承认,他也不?得不?面?对?现实?——他儿子可能真的被当作犯人处死了!

    想到那个陌生?人带着自己去看到的和自己儿子长得颇像的后?生?,想到他调查出?来的那些后?续,孙老汉再也忍不?住了,哭嚎着以?拳撑地,怒目而视陈知县,破口大骂:“你这个丧良心的狗知县!你以?为老汉我不?知道?你收了孟家人三万两?银子的买命钱,孟家小子打死了人,抢了人家的媳妇,你们为了银子,抓走了我儿子,只因为我儿子长得和孟家小子很相像,你们就用我儿子的命换了孟家小子一条命!如今孟家小子还在逍遥法外,我儿子却是死了呀!是不?是在你们当官的眼里?,我们这些人就是贱命一条啊!贱命!”

    孙老汉哭骂出?这些的时候,简直是浑身都在发抖,他不?管什么御前失仪,也不?管那个莫名其妙的人是不?是要利用自己,如今他将自己所知道的一切都说出?来,他就不?信了,若是真的,皇帝还不?能帮着他查个水落石出?!

    孙老汉喊完,整条街上的声音为之一静,所有人都被这个劲爆的信息给炸蒙了,就连跪在街道两?旁的普通老百姓也被吓得失去了言语,原本?最爱八卦的老百姓如今一颗心七上八下的,若这样的事情?是真的,那他们这些人,是不?是有一天也会莫名奇妙消失?也会死于非命?

    这实?在是太过于可怕了!

    人心惶惶,不?过如此。

    不?知道人群中是谁带头,突然之间,这些被“筛选”而来的老百姓也开始跟着孙老汉磕头,请求皇帝明察。

    万历眉头一皱,死死地盯着陈知县,一字一顿道:“他说的,可是真的?”

    陈知县疯狂摇头,他确信自己的手脚很干净,那老头根本?没有证据,一切都是他的猜测而已!

    但?是为什么这个老头会知道孟家?会知道自己收了孟家三万两?银子的买命钱?这一切都不?该是这个老头能知道的!他一无?所有,没钱、没人脉,连大字都不?认识一个,是陈知县最看不?起的贱民,他怎么可能追查到这些?

    “皇上,卑职没有做这些事!这人不?知道为何血口喷人,那孟家郎君已经被处斩了,根本?就不?在人世了,不?信大家都可以?派人去查的啊!”

    孟家郎君早就已经远走他乡,隐姓埋名了,他们能查到什么?

    陈知县还在做垂死挣扎,秦修文看了一出?大戏,站在许国?身边,摸了摸自己的下巴,仿佛是说给许国?听,又仿佛是在自言自语:“这事确实?蹊跷,照理处斩之前需要验明正身,就算两?个人容貌相似,但?是不?可能所有细节都一样啊,难道报上去的时候,就是孙林的身份信息?”

    秦修文一语惊醒梦中人,许国?听到这里?的时候,面?上依旧不?动声色,但?是一直绷直的嘴角抖动了两?下,泄露了一丝他的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