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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1章 第61章

    回到萧府的时候天已经近暗了。

    傍晚十分,萧时序没见她一起用晚饭,才知道萧知云出了门。后来下起了雨,她总是粗心大意的,定不会带伞。

    他正想出门去接人回来,却又被伶舟行的侍从给拦下。是以,萧时序便一直在前院里等他们回来。

    指尖轻轻叩响桌面,眉目不悦地看向来人,未免也太久了些。

    萧时序正欲说些什么,却看向伶舟行背上熟睡的人,一时又沉默地握紧了拳,用力摁在桌面上。

    伶舟行淡漠地抬眸看他一眼,便背着熟睡的萧知云,径直越过。

    他把人安稳放在了榻上,正准备抽身离开,却被萧知云拉住了衣袖。她好像睡了许久,在被放下的那一刻便醒了。

    但还迷迷糊糊睁不开眼,只感觉他要走,所以拉着不肯松手。

    伶舟行动了动被压久了的肩颈,好笑地看着她道:“知道上回喝醉了酒后,你做了何事吗?”

    萧知云揉了揉眼睛,勉强眯着眼睛看他,翻了个身拿他的袖子当枕头蹭蹭:“嗯……不知道……”

    伶舟行俯身将醉鬼按在榻上,长发垂在她的颈侧,挠得有些发痒,萧知云不免皱起了眉,又听他道:“你说我是醉仙楼的小倌,还命我好生伺候你。”

    他掐着她下巴的软肉,挤得她唇瓣都嘟起,像是回忆起了什么生气的事情,语气有些微恼:“萧知云,你日子未免也太好过了些。”

    被他掐着不太舒服,萧知云晃了晃脑袋,胡乱扒开他的手,想一出是一出,晕乎乎地说话不过脑子:“那,那你这次也伺候伺候我吧……”

    再说了,小倌怎么了,还不允许多几个伺候着喝酒吃饭么?

    她翻身转而把伶舟行压在身下,看他有点生气的神情,像是想象到了什么画面,不禁傻笑两声。这一笑便难停下了,眉眼间都是笑意,仰着头看他。

    萧知云捏起他的一束长发绕在指尖,在掌心搓了搓,撑着脸又开始郁闷道:“头发这么软,为什么性子这么差劲呢?”

    脾气很差的伶舟行冷笑着在她腰间掐了一把,糊里糊涂的萧知云只能不明所以地惊呼一声。

    不过她才不怕他呢。萧知云只是好怕痒,脱力地趴在伶舟行的身上,缓过来后又是笑个不停。

    什么毛病。

    伶舟行无语地垂眸看她,扯了扯嘴角。身上都是酒气,也不嫌自己臭臭的。正准备把她放下来去沐浴,萧知云温热的掌心却突然捧住他的脸。

    她弯着眉眼轻笑两声,便闭上双眼慢慢凑近过来,伶舟行微微一怔,下意识便屏住了呼吸。却在唇与唇快要相贴的那一瞬,脑袋垂在了他的胸前,又睡了过去。

    他不免叹了口气,皱着眉捏着萧知云的下巴在她唇上嘬了一口,这才满意地将她脑袋又放回去。

    萧知云轻哼两声,寻了个舒服的姿势趴着,蹭了蹭表示叫他别乱动。怎么醉了比醒着的时候还要娇气,伶舟行右手慢慢抚上她的脊背,无奈地一下一下轻拍。

    其实不记得也挺好的,起码夜里睡觉不需要再留一盏灯。

    不怕做噩梦,不再怕黑,也不怕水。

    秋意浓了,院子里的花落了不少。

    萧知云坐在闺房的软榻上,闲散地倚在窗边翻看着话本。见府中下人来来往往的,好像没个停歇,萧知云合了话本,向外头看去:“府上是来客人了吗?今日好生热闹。”

    侍女摇了摇头道:“奴婢也不知。”

    奇了怪了,今日也没见伶舟行的人影。

    萧知云理了理裙子,起身便往正院走去。

    院子里堆了几个大箱子,还候着一群婢女。而她年过五十的老父亲颇有点老泪纵横的意味,面前站着一个六岁大的孩童。萧如晦俯身想要将那孩子抱起,无奈孩子太重,年纪大了,只能稍微抱起来颠了颠。

    那小孩乖巧的很,任由她老爹抱着也不乱动,手上还拿着一根糖葫芦。

    等等,那糖葫芦好像是她昨日心血来潮自己做的?!她就剩下两根放在厨房了,是谁拿来给这小孩子的!

    那孩子到底是谁啊?

    萧知云气冲冲地大步走过去,准备一并找他们的麻烦。结果那小孩儿一看到她,就高兴地蹦得老高,大喊道:“贵妃姐姐!”

    萧如晦:……糟糕忘记提醒大孙子了。

    萧知云?!

    她被冲过来的伶舟宸抱住了大腿,顿时石化在了原地。

    等等,……他到底是谁?贵妃姐姐又是谁?

    伶舟宸久未见到她,又

    第1回 南下来玩,自然欣喜万分。他贵妃姐姐地叫个不停,还十分上道地把糖葫芦递过去孝敬她,眸子亮晶晶的。

    萧知云蹲下来认真地看他,不忘顺势啃了一大口糖葫芦。她皱紧了眉嚼嚼嚼,手指指着自己道:“我是贵妃?”

    她的脸色很是难看:“那……那我夫君是?”

    小世子一下子露出嫌恶的表情,摇摇头后退几步道:“你说伶舟行?干嘛突然提那个狗皇帝。”

    伶舟行?

    实不相瞒,那日他写了那么多遍字,她只勉强认出来了一个“行”。

    她还一直迷迷糊糊想着,伶舟行肯定是不行,所以成婚数月才迟迟不圆房,尽搞些有的没的花样捉弄人。

    “等……等等,你让我缓缓。”萧知云抬头看看自家老爹,但萧如晦尴尬地转过头去。

    爹爹不会说谎,所以她好像遭受到了暴击。萧知云不敢置信地回头继续看看眼前的小孩,又问道:“那你是谁?”

    “你问本世子?”小世子拖长了尾音,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点点头道,“哦,你是不是已经知道了,你是我姑姑?娘亲早就告诉我了,但在宫里自然是只能叫贵妃姐姐的啊?”

    世子,姑姑,贵妃?

    随便单拎出来一件事都觉得很荒唐吧。萧知云扯了扯嘴角,虽然她一直对伶舟行的身份存疑,但也只以为他是某个落难委身自己的矜贵公子哥。

    所以,入赘是假的,她有钱到买下三进院子也是假的。并且这孩子叫她姑姑,眉目间确实有几分熟悉,所以哥哥不仅成了婚,还有这么大一个孩子了?!

    爹爹是知道的,那哥哥也是知道的,为什么都要瞒着她?

    就因为她失忆了?

    “爹……”萧知云难以接受地看着自家爹爹。

    萧如晦尴尬地咳了咳,避开她质问的目光。其实他也是今天才知道自己有这么一个大孙子的,天知道他这个年纪的老人家突然喜得孙辈的惊喜,差点就要惊喜过头了。

    这孩子乖巧的很,他一时感动又心疼得落泪,也不知道小孩子喜欢什么,就只好狠心将萧知云的糖葫芦拿来了一根。

    至于她和伶舟行的事……他们到时候自己说清吧。

    萧知云使劲揉揉小世子的脑袋,心里五味杂陈的。她合理怀疑伶舟行今天闹失踪,是因为知道这小孩肯定会说漏嘴,故意让她缓缓的。

    她长叹了口气,又拧着眉对萧如晦问道:“那哥哥去哪儿了?”

    侄子来了,嫂嫂不会也来了吧?

    萧如晦摇了摇头,目光看向府门的方向。女儿尚且可以操心一二,其余的事,他这个老头子就不掺合了。

    府门外,萧时序握紧了拳,脸色苍白地看着马车的重重帷幔。

    两名侍卫护在马车两侧,按在腰间的佩剑上,随时都准备拔剑而出。

    萧知云牵着小世子过来的时候,鬼鬼祟祟地从府门悄悄探出个两个脑袋来,见着的就是这样一副对峙的画面。

    她俯身在小世子耳边小声问道:“马车上的可是你娘亲?”

    小世子奇怪地看她一眼,觉得她整个人今天都很奇怪,还是点了点头。

    “娘亲!”他突然大喊道,以此表示自己说的是真的。

    萧知云(震惊)?这小孩子也太没眼力见了吧,不知道他们是偷偷摸摸的吗?

    “萧贵妃,听说你在随州出了点意外,很多事都不记得了。”还没来得及捂住小世子的嘴,马车里便传来女子不咸不淡的声音。

    被突然点到名的萧知云迅速收回脑袋去,和小世子大眼瞪小眼,然后又尴尬地拍拍裙子走了出来。

    “呃……”萧知云又迅速在小世子耳边问道,“……你娘亲是谁?”

    小世子转头很是奇怪地看她,疑心她是不是也是别人假扮的了。尴尬的萧知云还未得到答案,又听马车里传来声音道:“本宫南下有要事在身,不宜将宸儿带在身边,便劳烦你照顾他几日了。”

    萧知云猛地又看向马车的方向,马上站直理了理鬓角的碎发,连连点头道:“啊……好,……可以。”

    马车里传出一声轻笑,伶舟仪掀开帘子一角,对上萧知云茫然的神情,又对着自家儿子点了点头。

    眼神却是半分都不分给一旁的萧时序。

    萧知云被马车上的美人嫂嫂惊艳到,又转头看看哥哥很是苍白的脸,恍然大悟,所以……哥哥和嫂嫂这是吵架了啊?

    难怪都没听哥哥提起过,也没和爹爹说。孩子都这么大了,有什么好吵架的?

    华贵的马车渐渐远去,她心想萧时序现在应当不想让人打扰,便准备悄无声息地溜走。只是刚一转身,衣角却又被人抓住。

    她低头看着伶舟宸,这小孩拽得死死的,使劲扯都不肯松手。

    干嘛啊这是怪尴尬的,不是哥哥的孩子么,怎么不去扯哥哥的衣裳。

    “好了好了,带着你一起走。”萧知云只想快点离开这里,无奈地牵起伶舟宸的手,速速带着他一起溜走了,只留下萧时序一人孤寂地在府门外。

    她走了两步,回头担忧地看看哥哥,又是看看一脸不高兴的伶舟宸,小声问道:“如你娘所说,很多事我都不记得了。所以……这是什么个情况?”

    “哼小世子松开她的手,不知道哪里来的坏脾气,不想和她说话,自顾自地去找他新相认的祖父了。

    仍然搞不清楚的状况的萧知云,很是沉默地站在了原地。

    忽然感觉自她失忆后,生活处处都是惊吓了。

    所以她决定从枕边人开始审问。

    伶舟行回来的时候,见着的就是已经沐浴过后散发的萧知云,抱着枕头在榻上正一脸郁闷地趴着,像是特意在等着他回来。已经无聊到倒下了。

    “何事?”他脱了外衣,扬了扬眉看她。

    “咳咳,”萧知云清了清嗓子,见他回来了,便马上坐直了身子正经着沉声道,“我有要事要与你谈。”

    第62章 第62章

    眼前之人摇身一变成了陛下,好像突然就有了会掉脑袋的风险。

    虽然她并没有什么真实感。

    但萧知云还是有些紧张地抱紧了枕头,一副不好敷衍的样子眨了眨眼。

    伶舟行估计着她说不出什么好话来,万一又被气得不行,便无奈道:“……那等我先去沐浴?”

    萧知云歪着脑袋想了想,正好她刚想好的词开口就忘了,怔怔点了点头:“也行……”

    伶舟行轻笑一声,走近在她脑袋上胡乱揉了一把,便转身进了浴房里。

    他突然靠这么近,萧知云一下便不敢呼吸。扒开他的爪子,愤恨地瞪他一眼,才梳好的头发又被伶舟行揉得乱七八糟的。

    然后便是又在榻上等了许久。

    萧知云不免皱了皱眉,奇怪地想,怎么沐浴要这么久?

    坏了,不会是知道她要问什么,所以心虚跑掉了吧。

    她马上放下枕头,翻了个身便从榻上滚起来,外衣也没披,就决定去浴房看看情况。

    才刚刚将门打开,里头的人便带着水汽迎面出来。他只简单披了件雪白的衣裳,系得松垮,大片冷白的胸膛露出,湿发放在一边垂在身前。

    从萧知云的视角,正好能看清未擦干的水珠顺着脖颈滑下,蔓延至锁骨,再又如何深深没入领口,隐匿不见的。

    腾腾的热气扑面,她被大片的肌肤晃了眼,吓得赶紧背过身去罚站,耳根一下子就红了。

    伶舟行赤足从浴房里走出,自身后贴近萧知云的耳畔,压着笑意道:“夫人这是在……”

    萧知云捂着眼睛大声道:“我没有要偷看你沐浴的意思!”

    伶舟行越过她,淡淡道:“噢,我也没说这个……那就是想与我一并再洗一回了。”

    萧知云(炸毛):她也没有,怎么好像越描越黑了!

    刚把捂眼的手放下,视线又被从天而降的干帕子给遮了个完全。萧知云气得直跺脚,从脑袋上把帕子扯下来,听见已经走远了的伶舟行道:“过来,绞头发。”

    萧知云在心底冷笑两声,绞头发,看她不趁机把他头发薅一把下来。

    这边伶舟行已经在榻边安然坐好,拍了拍身旁的位置,催促她快些。

    “噢。”萧知云抱着干帕子小步过去,又手脚并行地爬回了榻上,跪坐在他身后。

    怎么突然觉得这一幕有些熟悉。

    萧知云捏着帕子好生回忆了一番,她从前能帮谁擦过头发,应当没有过吧。

    见她干坐着半天没动作,伶舟行开口问道:“怎么了?”

    “陛下。”她拧着眉,很是郁闷地喊他。

    “嗯。”伶舟行应的干脆,好像再平常不过了。

    萧知云想了想,坐起身来开始给他擦头发:“没事了。”估计也是她忘记了的事情,手艺实在算不上好,她保证自己不是故意的,但照旧是擦得乱七八糟的。

    伶舟行这个人暴躁又爱生气,怎么头发却细细软软的,和他一点都不搭。萧知云心不在焉地想着,突然道:“……陛下,你说,我什么时候能想起来?”

    “很重要吗?”伶舟行沉默地回头看她,萧知云双手握拳按在膝上,垂眸将帕子捏地皱巴巴的。

    眼前忽然便起了朦胧,萧知云委屈地吸了吸鼻子,长睫轻颤:“重要的。”

    她咬紧了下唇,眼眶微红,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这么拧巴,有什么好在乎的。萧知云一连串地问道:

    “比如,你后宫里是不是很多美人?”

    “是不是还有皇后?”

    “是不是,你对我不好,所以我才会失忆。”

    伶舟行有些意外地略一迟疑,而后半带轻笑道:“没有了。前些日子心情不好,忽然想起觉得她们都很碍眼,便将派来的细作都杀了。其余的送出宫了,没有乱杀人。”

    本来就要被眼前这个笨蛋气到,还有萧时序整日说些刺激人的阴阳之语。好在现在将麻烦都悉数报复回去了,看他还有什么好得意的。

    “没有皇后。”

    “至于我对你好不好……”伶舟行抬手擦去萧知云眼角的泪,长叹了口气。早已是习惯了心口骤起的疼,现在一个月不疼上个两三回都不习惯,“天地良心,不准因为忘记了就冤枉人。”

    “……噢。”萧知云伸手抱他,缩在他怀里胡乱蹭了蹭眼泪,闷闷地小声撒娇道,“今日葵水来了,不舒服。”

    “什么出息。”伶舟行抚在她的发顶哑声道。

    天气本就凉,这些日子以来,伶舟行都惯用热水沐浴,这样才能让身子暖些,不至于叫萧知云嫌弃。他的掌心尚还有余温,将人好生抱在怀里,慢慢覆上她的小腹,轻轻地按揉着。

    萧知云坐在他的怀里,干脆便没骨头似的靠在伶舟行身前,低头看着他掌心的动作。忽然感觉身后有什么*不对劲的,她一下子便僵硬了身子,才褪下的红又腾的一下升起。

    她愠怒地转头道:“你……!”

    伶舟行却仍是摁着温香软玉在怀,面色不改地问她:“可好些了?”

    “好……好些了,”萧知云被硌着难受,咬紧了后牙,“快些将我松开!”

    伶舟行却是不松,依旧将人圈着,若无其事地从容道:“还有哪里难受?”

    她这会儿只想着怎样叫他快些松开,便按着他的手臂干巴巴地道:“腰……腰后也酸!”

    “好。”伶舟行这才将她给放开,萧知云脱身后瞪他一眼,使劲朝他扔了枕头挡住叫人脸红心跳的那处。

    这么软的枕头砸人怎么会疼?伶舟行笑出声来,又将枕头还给她抱着。萧知云气鼓鼓地趴在榻上,他便将手覆在那不堪一握的腰间,继续用掌心轻按着。

    萧知云有意刁难他,便故意不满地轻哼出声来:“下面一点。”

    伶舟行依着才往下,又听她道:“左边一点。”

    像是突然回忆起了什么,他竟是又大笑出了声来。

    萧知云狐疑地回头看他一眼,什么毛病,不会看不出她是故意的吧。被她这么当侍从使唤,还能笑得出来?

    不过是想起从前的梦来罢了。

    那时伶舟行只当是梦境。还嗤笑着梦里的他被人随意使唤,甚至有些故意刁难。可如今,自己竟是同样的习以为常、甘之如饴。

    他有些认命,却并不是很甘心,所以故意大了些力道。惹得萧知云转身用力拍在他的手背,蹙眉道:“哎呀你弄疼我了……轻一点……陛下好笨!”

    果然还是在想着怎么趁机报复她,所以才偷笑出声的吧!

    萧时序从没想过,竟有会一天和伶舟行同在一牌桌上,看似平静地打着叶子牌。

    就这么分神的时间,萧知云便笑着出掉了手中最后两张牌,搓搓手道:“赢啦!”

    伶舟行也轻笑着把余下的长牌放下,他和萧知云是一边的,自然跟着躺赢就好了。

    坐在她身旁的小世子很是得意地顺走了其余两人的“赌注”,其实就是几颗圆滚滚的枣而已。顺到萧时序面前的时候,还故意多拿走了一个。

    这下他就已经输光光啦!

    秦婉素亦是叹了口气,她分明就是来送个枣的,不知怎么就被萧知云拉着在牌桌旁坐下了。

    美其名曰缺一个人,因为小孩是不准上桌的。

    萧知云捧起一堆赢来的枣,先给身旁的伶舟行喂了一颗,然后就自己开啃。果然是胜利的果实,格外香甜些。

    “哥,输了不能耍赖。”她嘿嘿笑了两声,思考着要问他什么问题才好。想了半天都想不出来,萧知云皱了皱眉,看向身旁的伶舟行,意思是让他来吧。

    伶舟行对他的任何事都不感兴趣,却是忽然抬头看向对面的秦婉素,开口道:“秦家小姐问吧。”

    “欸?我吗?”秦婉素一下子就紧张起来,看看身旁脸色不大好的萧时序,攥紧了手心帕子,又看了看萧知云。

    萧知云啃着枣子朝她肯定地点了点头:“哥哥答应了就不会食言的,秦姐姐问吧。”

    “那,那好……”秦婉素点了点头,咬了咬唇。其实这些年她一直有一个问题压在心底,困扰了许久。这些日子知道了些许其他后,更是辗转反侧纠结了许久。

    她想,如果再不问的话,这或许是最后的机会了,便鼓起勇气道:“王、王爷……”

    “我早已不是什么平南王了。”萧时序垂眸淡淡道。

    秦婉素摇了摇头,不过一个称呼罢了。她心下一定,继续道:“我想问问……那位长公主殿下,到底是如何的人,大抵是何样貌?”

    萧时序脸色瞬间煞白。

    萧知云也没想到她会突然问起这个,吃枣的动作也跟着愣住了。坏了,秦姐姐不会是还在对从前之事心有芥蒂吧?

    场面一时分外尴尬,秦婉素意识道他们好像是误会了,连忙起身摆手道:“不是的……和其他的无关,我只是觉得,我好像从前、从前可能见过那位殿下!”

    秦婉素从前见过伶舟仪?

    萧知云一时惊讶地微张了张唇,偏头看向伶舟行,他却好像半分都不觉意外。她在桌下踢了踢他,挤眉无声问他到底怎么回事。

    这几日她大概搞明白了,这位长公主便是那日马车上的美人,她从前的嫂嫂。

    根据小世子的描述的他娘亲,估计也是个性子孤傲的。那么秦婉素一直都在清河,而伶舟仪在京中,她们二人,又怎么可能会见过呢?

    萧时序却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只觉呼吸一滞,浑身冰凉。

    他起身冲到院中,扬声对府中下人道:“快去请陈大夫来!”

    萧知云怔怔地看向他的背影,从未见过哥哥如此慌乱的时候,好像……好像在着急地求证什么似的。

    第63章 第63章

    “殿下,恕微臣难以从命。臣在家乡,已是与旁的娘子定过亲了。”

    长公主府内,伶舟仪闲散地坐在主位上,团扇一下一下地轻扇变缓。她的眼神落在面前躬身坦然之人身上,亦是慢慢地沉了下来。

    自凯旋那日茶楼一见后,她便是以教习剑术为由,多次命人去请萧时序上门。

    他越是克己复礼,不敢触碰,伶舟仪便越觉有趣。

    齐嬷嬷总是说,天底下什么样的男子她配不上。偏偏眼前这个,太过不识好歹。

    不过只是定亲,就算是真的成了亲又如何?

    她敛了敛衣裙,缓缓起身向他走近。萧时序是武将,五感自然比寻常人更敏锐些。伶舟仪身上的香气若有若无地萦绕着,叫他绷紧了后背,只觉口渴万分,不敢抬头。

    她也不恼,捏着团扇挑起他的下巴,似笑非笑地再并不刁难道:“……既如此,王爷便回吧。”

    萧时序一怔,他知道眼前的殿下对他有意,数日以来接连试探,可竟是没想到她就愿意这么放手。他后退几步,恭敬地拱手应下,直到转过身去才无奈地长叹了口气。

    “等等。”正准备离开时,伶舟仪又忽然叫住了他。

    她笑着为他倒了一杯茶,伶舟仪勾了勾唇角,款款走近递在他的面前,晃得头上金贵的步摇泠泠作响:“是仪儿不懂礼数了,王爷今日辛苦了,喝杯茶再走吧。”

    萧时序默不作声地接过茶杯,只是稍稍地触碰到她的指尖,便慌忙地避开。将茶水一饮而尽,便拱手告退了。

    “明日,王爷便不用来了。”伶舟仪垂眸看着自己葱白的指尖,轻捻着上头触碰到他留下的一丝余温。

    萧时序心跳漏了一拍,握紧了拳,以为她改变了心意。却听伶舟仪带着淡淡笑意,像只是毫不在乎的随意道,“叫郭校尉来吧。”

    他的身体颤抖了一下,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紧紧掐住,平静许久的心底突然有些不安起来。

    伶舟仪意料之中地看着他僵住的反应,嘲弄地轻笑一声,又慢慢摇起了团扇。

    郭桓已是在长公主府门外侯了许久了。他们一同在战场出生入死,萧时序多次在刀剑下救他性命。见萧时序比平日迟了许久才出来,郭桓急忙打马迎上去问道:“殿下可是又为难你了?”

    “并未。”他神色苍白地摇了摇头,只是道,“殿下明日命你教习。”

    “……为何?”郭桓愣在原地,脸上竟是露出些惊异的欣喜之色。

    萧时序却不愿再多说,摆摆手便翻身上马,握紧了缰绳便策马向前:“快些吧,今日还要去校场。”

    郭桓看着他离去的背影,脸色顿时沉了下来,轻啧一声,夹紧马腹跟了上去。

    长公主府内纱帐垂下,伶舟仪枕在软榻上翻看着话本,由侍女在一旁替她擦着润肤的香膏。暗卫上前禀告道:“殿下,查清楚了,平南王随军的身份的确为假。王爷本名萧时序,是清河县令之子,家中还有一妹。”

    “萧,时,序。”榻上之人朱唇轻启,一字一字地念起他的名字,让人听不出喜怒来。

    侍女在心里暗道,公主多次示好那平南王都视而不见,果然是个不懂风趣的粗人。可偏偏殿下还对他如此重视,竟是不惜派人查了许久。

    暗卫沉声继续道:“至于与王爷定亲的……是清河县一户普通人家的娘子。不过这么多年了,想必婚约是做不得数的。”

    伶舟仪将话本合上,随手扔在了一旁。今日这一本,写的正是某个“夺妻”的故事,倒还算应景。她敛了敛寝衣,轻笑道:“本宫要离京几日。遮掩好了,别叫母后发现。”

    侍女提醒道:“可殿下明日不是还请了郭校尉教习剑术吗?”

    “谁管他。”

    那人心术不正,却整日跟在萧时序惹人厌烦:“就说本宫身子有恙,叫他在外头一直候着便是。”

    侍女点头应下,只是可怜了那郭校尉,每日来府上数个时辰都在烈日之下不得见殿下。

    殿下如此多此一举,就好像只是为了气一气那位平南王似的。

    夜已深了。

    伶舟仪随着晚风推门而入,冷眼看着榻上熟睡的人,风吹得她的衣摆翻飞。

    不过便是个再普通不过的女子。

    但萧时序太过不识好歹,她还是想来亲眼看看与他定亲,自幼时便一齐长大的到底是什么样的人。

    挡了她的路,杀了便是。

    她死了,定亲自然也就不算数了。

    纤细的手放在了秦婉素的脖颈上,伶舟仪面无表情地慢慢收拢。榻上的女子陷入了梦魇一般,怎么都醒不过来,皱紧了眉像是承受着莫大的痛苦。

    “序郎……”额间沁出大颗的汗来,秦婉素突然呢喃出声。

    伶舟仪顿了顿,露出些嫌恶的表情来。她将手掌松开,不免冷笑道:“他已是失踪许久了吧,怎么还痴心一片。”

    陷入梦魇的秦婉素自然听不见她的声音,只是不停地喃喃唤道:“序郎……序郎……不要死……”

    “死?”伶舟仪不免好笑道,“伶舟行本是想杀了他的,但有本宫护着,他在京中自然无恙。不仅如此,本宫还助他得封平南王,享万人之上。”

    算起来,萧时序离家也有三年了,秦婉素竟还是这么念念不忘。

    这世上哪有什么如此深刻的情意,简直令人发笑。

    伶舟仪突然不想杀她了。不过是一个普通人,杀了也没什么意思。

    反正萧时序已经喝下了那杯茶,茶水中有她钻研多年的情蛊。再不多时,他便会主动在她面前摇尾乞怜,求她欢喜了。

    伶舟仪转而捏起了秦婉素的手腕,去探她的脉搏。

    竟还是个底子极差,不能受孕的身子。

    就算如此,萧时序也坚持要娶她?她烦躁地轻啧一声,更觉得这二人可笑。不过若是没有她从中作梗,纠缠于他,恐怕萧时序被封平南王后,便会没有顾忌地回到家中,秦婉素也早已做成了王妃。

    噢,也不对。

    若不是她在,萧时序妨碍了伶舟行的计划,早就被除之而后快了。

    她不打算杀秦婉素,但伶舟仪从中想到了些别的趣味。

    她拿出随身携带的东西来。这药凶险,却有重清脉络的功效。若是能挺过去,或许还能从中因祸得福。

    这便叫生死有命了。

    不过这药,需得在人清醒时服下。伶舟仪俯身在她脸上轻拍了拍,将人从噩梦中唤醒。

    秦婉素猛地睁开眼,尚未缓过神来,目光惊恐地看着眼前的女子。

    她的瞳孔一缩,刚刚……刚刚她梦见自己在尸横遍野的战场,却是什么都做不了,她害怕极了。明明萧时序就倒在面前的血泊之中,而她却害怕得跌坐在地,捂住了脸不敢上前。

    伶舟仪却是轻笑一声,冰冷的手掌覆在她的后脑勺上,捏着那粒药丸慢慢捻在秦婉素的唇瓣里。

    她循循道:“睡吧,以后便不会再做噩梦了。”

    秦婉素再醒来时,目光涣散地看着周围乌泱的一群人。

    昨夜好像又做噩梦了。秦婉素只觉得头疼不已,尝试着回忆一二,却是什么都想不起来。

    女儿高烧了三夜才醒,榻边的母亲不禁拭泪道:“儿啊,昨日是母亲不好,萧家如今也难,母亲不会再提退亲之事了……”

    “陈大夫,烦请您再来看看。”

    秦婉素尚未反应过来,任由陈太夫按在手腕。

    陈太夫的面色渐渐凝重,在众人紧张的神情下,万分疑惑道:“这……这一高烧,姑娘脉象竟是比从前平稳了不少。我行医数年,还未见过如此的情况,还得回去再翻看医书确认一二。”

    “姑娘已是没什么大碍了,不过高烧了三夜,还是要再好好调理调理。”

    “……诶?”秦婉素微张了张唇,眼神有些迷茫的涣散。

    三日吗?

    她竟然昏睡了三日?可那噩梦……好像就发生在了昨夜。秦婉素偏头看着母亲憔悴的容颜,心口转瞬即逝的一阵刺痛,却又好像空落落的。

    好像有什么东西被她忽略了,却像风一般掠过,叫人难以握住。

    母亲刚刚说……退亲?

    和时序哥哥吗?可那不只是幼时的玩笑话吗。秦婉素脸色一白,她自然和萧知云一样,只当萧时序是哥哥啊。

    香炉里升起缕缕青烟。

    榻上午睡的美人忽然不安地转了个身。

    “殿下,怎么了?”霖风跪侍在榻边,小心地掀起帘帐的一角来。

    伶舟仪慢慢从梦中转醒,抬眸看着眼前恭顺的人。她撑起身子来,抬手轻抚上他的脸庞,却是毫无征兆地沉下脸色在霖风脸上扇了一巴掌。

    “殿下息怒。”霖风捂住被打的那半边脸,垂下头去。

    他从未想过殿下会亲自南下来接他回去,是以一时有些得意过头了。殿下这是在提醒他。

    忘记自己不过只是她,手边养顺了的一条狗罢了。

    伶舟仪闭上眼,烦躁地按了按太阳穴。多少年了,怎么突然想起这些旧事来。

    那时年少,自己性子又高傲至极,受不得半点委屈。萧时序越是抗拒,她便越是想方设法地让他低头。

    以至于后来他从京中逃走时,她不顾母后的劝告公然与伶舟行为敌,发了疯似的去寻人。

    不过如今再见到,却发觉时间早就磨平了一切,竟是平静地不能再平静。

    数年来作祟的,不过便是想从他身上看出些后悔的神情,仅此而已。

    陈大夫行医多年,是清河县有名的医者,他们小时候,都是经陈大夫看病长大的。

    不过他老人家年事已高,若非亲自上门去请,都不再出诊了。

    萧知云小时候总是生病,是以年迈的陈太夫再见着她时,竟是难得大笑出了声,指指点点地说起她幼时不爱喝药的事情。

    萧知云一如既往地冲他做了个鬼脸,趁那老头子又要伸着拐杖打人的时候,马上缩在了伶舟行的身后,攥着他的袖子神气地探出头来。

    萧时序脸色仍是不大好看:“劳烦陈叔您替婉素诊个脉。”

    陈太夫看他一眼,无奈地摇了摇头,拄着拐杖在一旁坐下。

    “胎像很稳。并无不妥,身子甚至比前些年好了不少。”

    萧时序握紧了拳,红着眼眶盯着她的手腕,颤声道:“陈叔,可那么多年,不是一直都以为婉素是不能有孕的么。”

    这下萧知云也觉他太过冒犯了,就好像魔怔了一般。她攥着伶舟行的袖子,犹豫地小声:“哥哥……”

    陈大夫长叹了一口气,又拄着拐杖上前按住了萧时序的手:“时序,你的脉象太乱了。”

    早些年,他便早就上门请他诊过一回了。萧时序头疼时发作难以忍受,乱喝下了不少药已是毁了根基,到了药石难医的地步。

    那时他也给出了相同的答案,只是他不愿相信罢了:“但老夫肯定,你身体里的蛊早就解了。虽然老夫对南疆之法只是略知一二,但也知道情蛊凶险。你这副身体就算中过蛊,也至少是四五年的事情了。”

    为什么。

    萧时序怔怔地后退几步,眼底全是不可置信。

    怎么会这样。

    情蛊为什么会这么快就解掉。

    明明上辈子到最后,他还每日依旧饱受着蛊虫发作的折磨,不死不休。就是因为被情蛊控制,他才会动了心,乱了情意,一切顺遂伶舟仪所愿,与她成婚生子。

    为什么这一世会提前这么久就解掉了。

    那之后的数年,若是没有情蛊的控制,他对伶舟仪的感情……又是什么?

    萧时序死死握紧了拳,转头看向一旁的伶舟宸。

    小世子站在原地,两个人的犟种脾气都被他继承了,迎面丝毫不怯地对上他的目光。

    分明是亲生父子,却因为其中错过的时光,已是隔了一道难以跨越的鸿沟。

    “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萧知云趴在榻上撑着脸,脚丫在空中一晃一晃的。

    什么情蛊,哥哥从前和嫂嫂到底怎么了。

    她踢了踢身旁瘫着的伶舟行,很是郁闷地道:“别装死。”

    胡作非为的脚腕被人握住。

    怎么怎么凉。

    伶舟行皱了皱眉,她葵水刚走就不注意保暖,到下个月又说该说疼了。萧知云讪讪地把腿缩回,看他脸色也不好,正准备辩解一二呢,门外忽然响起了轻叩的声音。

    伶舟宸在门外脆生生地大声问道:“贵妃姐姐在吗?”

    萧知云挣起身来略有惊讶地看向门口,还没来得及出声,伶舟行就扯了被褥把她整个人盖住,不悦地冲外道:“她睡下了。”

    敲门声戛然而止,门外的人一下子就噤了声。

    “我在!”萧知云赶紧从被褥里探出头来,使劲拿脑袋撞他一下,从伶舟行身上滚下床去。

    爹娘吵架,人家正脆弱着呢,别耽误她哄小孩子。

    “怎么了?”萧知云理了理被弄乱的头发,打开门低头看着小世子。

    伶舟宸委屈地抱着枕头,可怜巴巴地道:“贵妃姐姐今日能不能陪我睡?以前你失宠的时候,我们在云意殿也一起睡过的。”

    失宠?

    以前还有过这么一段?

    萧知云环抱着胳膊,扯了扯嘴角,偏头愤恨地看榻上一眼。真是越挖越有啊……难怪不着急让她想起来呢。

    “好啊。”她揉了揉小世子的脑袋,故意扬声道。

    伶舟行:……

    萧知云走回榻边,估计着榻上这个是赶不走的。她也不和他计较,直接从伶舟行身下抢走一个枕头,牵着小世子便去偏房睡了。

    第64章 第64章

    伶舟行沉默地看着重新紧闭的房门,不免叹了口气。

    自己拿了枕头就走,这里毕竟是她的闺房,搞得好像是他霸占了地方似的。伶舟行枕在榻上,偏头看着内室的陈列,床帐被褥都用的她最喜欢的浅色。

    墙上挂着萧知云五岁时的“大作”,那日他驻足好生欣赏了一番,本人却急得直接蹦起来去捂他的眼。壁柜上放着不少小玩意儿应当都是她幼时喜爱的,矮脚柜上还摆着她从前捏的泥人。

    呵,有两个,另外一个捏的是萧时序。

    伶舟行脸色沉了沉,将目光收回。

    直到天边大亮,他一夜无眠,起身推开了偏房的门。看着榻上两个睡得乱七八糟的,俯身抱起熟睡的萧知云便往回走。

    小世子听到动静,顿时清醒过来,按着枕头下的木剑警惕地看着来人。

    “嗯……”一下子被日光晃了眼,萧知云皱着眉轻哼出声来,不大舒服地把脑袋转头埋进他的怀里蹭了蹭。

    伶舟行抬手按在她的后脑勺上,替她挡下余下的日光,有些不耐地回头开口道:“只借一夜。”

    现在该还给他了。

    翌日,萧知云醒来便收到了哥哥留下的书信。

    他说心中有惑困了数年,此刻不愿再囿于困境,所以决定独自策马去寻人。让她和爹都不必担心。

    萧知云偏头撑着脑袋,捏着信纸郁闷地想,未免了太突然了些。哥哥去寻嫂嫂,就留下小世子在清河,还好爹爹十分乐于带孩子。

    午睡起来的伶舟行自身后将人拥在怀里,埋头在她颈边蹭了蹭,落下一吻道:“过些日子我要回京了,愿意和我一起走吗?”

    怀里的人顿时一僵,萧知云怔怔地仰头看他:“……”

    她面露些疑惑又无语的神色,怎么一个两个都搞这么突然,着急着过年吗。

    萧知云将哥哥的信收好,蹙眉拍拍伶舟行的手背,叫他好生说话。

    伶舟行却是掐着她的腰,将人拎起来转了个身跨坐在自己身上。

    “和我回京吧。”好像意料到萧知云会犹豫似的,他也不恼,只是垂眸,一下一下捏着她白嫩的指尖强调道,“很快,京中会下第一场雪。届时天地都是银装素裹,很好看,你会喜欢的。”

    清河极少有雪,记忆中,好像只有她很小的时候下过一回。

    萧知云怔怔地看着他此时的神情,脑海中突然闪过什么模糊的片段。

    好像也是一个秋日暖阳的晌午,他们缩在一处睡大觉。萧知云突然好奇地问他道:“京中何时会有雪?”

    雪有什么好看的。

    伶舟行捏捏她腰上的软肉。到了秋日,萧知云终于被他养丰腴了些,捏起来手感舒服了许多,不像初见时那般瘦弱了。他想起他那血缘上的父皇,死的那日京城好像也下了一场大雪。

    那时还只是皇后的太后,因为不堪他的羞辱,盛怒之下一时失手杀了残暴了君主。她脱力地跌坐在地上,周围的宫人都被吓得瑟瑟发抖……娘娘这是……弑君?

    或许倒在血泊中的陛下尚有一口气可就,但谁也没有上前。

    而年少的伶舟行迎着漫天的风雪闯入了养心殿中。

    登基那日朝中多有反对,他便直接命禁军围了金銮殿。提着一把最普通不过的剑,何人异议便直接斩首示众,横尸大殿。鲜血一直淌至殿外,与最纯净的白雪融在一处。

    不过若是她喜欢,到时候下雪了,便带她去城楼上,从高处俯瞰整个京城。

    但后来萧知云便没再问过了,自然也没有等到京城下雪的时候。

    这是……她失去的记忆么?

    萧知云微张了张唇,其实这些日子她好像能断断续续想起一些了。但都只是零碎的日常片段,是以还没来得及和他开口说。怎么如今,竟是由伶舟行主动提起来要看雪了……她也没有那么那么喜欢吧。

    她沉默的太久,就算是迟疑也不性。伶舟行有些不悦地捏起她的下巴,假装凶狠地质问道:“不愿意?”

    “因为萧时序,还是在担心伶舟宸?”

    没等萧知云辩解,伶舟行便张唇含住她的耳垂,发气似的咬了咬:“那朕呢,没良心的。朕在你心里,朕就不重要了?”

    “不,不是……”她慌张地开口道。

    却是发觉身前一松,裙带不知怎么就被人解开了。

    萧知云??

    她赶紧捂住自己散开的衣裙,错愕地抬起头来。却是又觉身子一轻,被人轻而易举地抱了起来。萧知云有些慌乱地抵在他的身前,浑身紧绷起来,只觉脑袋晕乎乎的,结结巴巴地紧张问道:“……等一下,你要干嘛?”

    “你觉得呢?”伶舟行将人放在了榻上,双手按在她的身侧,十分坦然道:“不觉得今日日头不错么?”

    “而且很悠闲也没什么事做。”更重要的是因为萧时序走了,他心情大好。这些时日,萧知云未免太关心他们了些,伶舟行已是忍了许久了。

    请问他们到底哪天不悠闲了!

    况且,这也不是你要白日宣淫的理由吧!

    萧知云不知他哪里突然来的兴致,被按着也不敢乱动。半天都说不上话来,只能干巴着瑟瑟发抖地提醒道:“还……还是白天。”

    伶舟行反手把床帐的系带扯下,层层帷幔落下,一下子便挡住了光线,视线暗了不少。

    “这样?”他扬眉道。

    这样和掩耳盗铃有什么区别!

    萧知云错愕地看着他此时无赖的样子,有些气不过地想要踹脚踢他。下颚却是先一步被人扣住,不允许她有半分的躲闪。

    “唔……”萧知云被迫仰起头来承吻,不是浅尝辄止,伶舟性吻得来势汹汹,不断深入在她身上索取着。双唇交接的暧昧声清晰传开,令人一下便乱了心神。呼吸变得急促,心跳也不受控制地愈来愈快,脑海中闪过无数过疯狂的念头。

    萧知云紧皱着眉,不太配合地将他推开些,却被一下攥住了手腕。她轻颤了颤眸子,衣裳已是在挣扎间散乱开,露出胸前大片的雪白来。她急促地喘息着,抬眸对上伶舟仪侵略性极强的眼神。

    好像……他是想要来真的?

    “我,我还没准备好!”伶舟行近身还想要再亲,萧知云吓得惊呼出声来,双臂遮挡在自己身前。

    她思考着掀帘逃走的可能性,却发现自己身上已是被悄无声息地剥得没两件了,伶舟行却还是衣衫工整的样子。萧知云耳根通红地瞪他,却忽然想起这处也是被他含过的,顿时脸也涨得绯红。

    被吮吸过的唇瓣嫣红晶莹,嘴角还残留着深吻过的痕迹。

    伶舟行盯着唇角的眼神晦暗不明,修长的手指怜惜地抚上她的唇瓣,萧知云避不开,只能瑟缩着偏过头去。

    像是分外体贴地收回了手,伶舟行沉声应下:“……嗯,我帮你准备。”

    ……?!

    萧知云惊恐地看着他言行不一的动作,没吃过猪肉还没看过猪跑吗?猜到接下来他要干些什么,本能地便想要逃离。

    脚踝却是被人笑着擒住,指腹轻抚在凸起的踝骨,将人拽回再欺身而上。

    萧知云被他死死压在了身下,无处可避。后颈被温热的掌心覆上,红肿的唇瓣再次被人含住。

    浑身的血液好像都变得兴奋起来,兴奋到冰凉的手掌都变得温热。伶舟行尝到从未有过的感觉,有些令人上瘾,还想要更贪心地索求更多。

    葱白的指尖被人握住含进了口中,湿润的唇舌轻吮**,就连指尖也是如此地令人着迷。

    “你……”

    “不怕,”伶舟行吻在她汗涔涔的后背,好生安抚道,“我喝过避子药了。”

    萧知云趴在榻上,简直恨死他了。什么时候喝的药她怎么不知道?!不知是何时就起了这样的心思,竟还是早有蓄谋……

    她哑着嗓子惊呼出声来,却是又被翻身按在了床笫之上。

    榻上纱幔轻晃,其间隐约传出女子压抑的哭腔。

    忽而一只藕白泛红的手腕从帷幔中探出,胡乱地在空中无助地寻求着什么,却又很快被另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掌擒住了皓腕。

    她已是苦不堪言,可伶舟行却仍是坏心极了,不肯将她放过。

    萧知云微张着泛红的双唇,只能抿紧了唇瓣露出细长脆弱的脖颈,浑身已是被汗水湿透。

    她咬紧了后牙,迷迷糊糊地想,所以到底为什么突然就要睡她了?!

    这也太突然了吧!

    伶舟行也不知道,他从前对于这事颇为不屑一顾,甚至到了厌恶作呕的地步。

    不过萧知云不一样,她身上好香,性子也软得很。光是看着便想让人再欺负狠一些,想看她再因为他哭得更厉害些。

    大抵真的只是因为今天,日光正好了。

    于是在一个普通的再普通不过的,暖烘烘的秋日下午,她就这么被“就地正法”了。

    再醒来时夜已深了,好像也没有人敢进来唤他们用晚食。萧知云只觉浑身粘腻得难受,想要将身旁的人推开些,揽在腰上的手觉察到她的动作,又收紧些贴的更近。

    只是稍稍一动,便觉得身子不适。

    她拧着秀气的眉,有些生气地想要开口,却发现嗓子竟是哑得不成样子。这也难怪,她唤了他那么多声……伶舟行却觉没听到一般。

    萧知云一下子又觉得委屈起来,鼻尖一酸,眼前顿时湿润模糊的一片。

    心口的不适叫他转醒过来,伶舟行睁开眼,先是揉了揉她的脑袋,而后又在她额心吻了一口。

    第65章 第65章

    “想去沐浴?”他轻声问道。

    萧知云吸了吸鼻子,紧咬着下唇满是羞怯地点点头。

    伶舟行起身离开,笑着捡起榻下的衣裙盖在她的身上,将萧知云凌空抱起向浴房走去。她通红着脸死死埋着脑袋,双手环在他的颈侧。

    小臂将她的圆臀托着,去浴房本是不远,伶舟行却是有意走得很慢。虽是隔着的一层衣裳料子,一步一颠之间,也被渐渐濡湿。

    萧知云羞愤地攥着他的*外衣。

    让他伺候自己沐浴,心里半分都没底。

    可身上的痕迹太过显眼,更是没脸叫府中旁人来服侍的。只能由着伶舟行抱着自己一同迈入了浴桶里。

    果然担忧都是不无道理的,萧知云趴在浴桶边上,被捂着唇只能呜呜地出声低泣着。以后再也不相信他的鬼话了,什么要洗干净了才好,简直就是明晃晃的哄骗!

    平日里总懒得动,没事就在摇椅软榻上躺平的后果,便是腰疼了整整三日才稍微缓些。萧知云气不过,不时想起来就握紧了拳给他两下,使唤某人端茶送水也是越发熟练了。

    她在家中的衣裳多是少女样式的,虽不似宫装那般华贵,却是更觉明媚娇俏。

    伶舟行忽然送了她很多条裙子。

    萧知云狐疑地看看他,无事献殷勤,不是心虚就是另有所图谋。

    “今日是冬至。”伶舟行避开她过分探究的眼神,无奈地叹了口气。他懒散地坐靠在榻上,抬手去拨弄床帐边挂着的风铃,是萧知云幼时就从街上买来的,一直挂了数年。

    他抱着她的时候,这风铃会晃得厉害,伴着古架床的吱呀声,泠泠响个不停。

    萧知云自然也想起来了,耳根又是一红,不甚自在地偏过头去。总觉得他指尖拨弄着风铃的时候,眼神不大对,好像意在其他。

    “噢……”她小声应下。竟然已是冬至了,再有一月多就是年关了,日子过得未免也太快了些。

    伶舟行听到府中的下人说起,才知这日夜里清河会很热闹,又回想起中秋错过的灯会,便开口邀她上街去逛逛。其实萧知云从小到大和哥哥去逛过很多次了,但既然他想去,那就勉为其难地陪陪,带带路了。

    新衣裳不要白不要。萧知云轻哼一声,便去换了身浅粉衣裙,提着裙摆站在他面前转了个圈儿。毕竟他出的银子,喏,这样给他看看。

    “好看。”伶舟行轻笑道。

    萧知云神气地别过头去,那当然了,她穿什么衣裳都好看。

    被夸的心情不错,她又挨个将新衣都试了一遍。裙摆随着她转圈的动作散开,像漾开的花瓣,伶舟行看得心猿意马的。

    “……过来。”再开口时,声音便染上了些别的意味,指尖轻点在了身旁的空处。

    萧知云拎着裙子,警惕地后退几步,很是坚决地摇摇脑袋。

    伶舟仪哑然失笑,他还尚且收敛着一二,但仅仅如此就怕成这样,毫无信任了么。整日都避得和什么似的,也不愿意和他躺在一处了。

    萧知云当然不相信他。

    从昨天说什么骗她“上药”开始,伶舟行在她心里就没有信任可言了!

    以前只是睡睡素觉,就算穿得再大胆也知道他没有那个兴趣,自然没有心理负担。现在当然不一样了!

    他……他现在心思格外多些……虽然从前心眼也不少。

    “就只亲两口。”他无奈地摊了摊手,想着是不是得再把自己双手给捆起来,才能让她放下心来。

    “真的?”虽然还有些疑虑,但是笨蛋很快水灵灵的上钩了。

    伶舟行眉眼带上几分笑意,坦然道:“朕不乱动,你来。”

    看上去很是真诚,萧知云仔细想了想,毕竟才拿人手短。于是便凑近些,俯身在他唇角试探着亲了一口。

    他当真没动。

    “还有一口。”伶舟行催促她道。

    有什么好催的,萧知云琢磨着捧起他的脸,在他鼻梁上亲了一口。

    “嗯……不太不满意,不算。”他懒散道。

    他还挑上了?!

    萧知云在心里翻了个白眼,重新捧起他的脸,埋头响亮地亲了一下,犹豫道:“这下行了吧?”

    伶舟行突然握住了她的手腕,萧知云瞪大了眼睛,还没反应过来人就被力道扯了去。后背被按住紧贴向前,没来得及闭上的唇被轻车熟路地探入。

    她就知道!人善就会被人欺,萧知云简直快气死了,她保证以后都不会再有下一次了!

    越吻越不对劲了。

    萧知云呜呜地想要将他推开,只觉送至手中的是个烫手山芋,头摇个不停:“我……我不会这个……”

    “从前教过的。”

    呜咽声被他尽数吞下,萧知云胳膊酸得不行。后来又被哄着在榻上趴下并拢了腿,听着风铃响个不停,闹了许久又才好。

    才新换的衣裳就被弄脏了,她才不肯要了。

    ……难怪要突然送她新衣,竟是存了这样作弄人的心思,半分都不带心疼的。

    今日是冬至。

    萧如晦带着小世子忙活了一下午,亲手揉了面又调馅,这会儿已是在厨房包上饺子了。伶舟宸半天都学不会,心下一着急,包出来也歪歪扭扭的。

    萧知云又换了件鹅黄的衣裳,过来看了一会儿,也有些跃跃欲试地撸起袖子。

    结果居然比小世子包的还丑些。

    伶舟行很大声地嘲笑了她的手艺。

    萧知云冷笑两声,沾了满手的面粉,正是气不过呢,还没洗净便故意去往他脸上糊。

    还没小孩子听话,到底是来帮忙还是捣乱的。萧如晦低头轻咳了咳,快要在厨房打起来的这两人才止住了。

    萧知云已是被攥住了手腕,再接下来也是占不到什么便宜了,便愤恨地别过头去。伶舟行握着她的爪子,拉着到了一旁找了盛着清水的盆,一根一根伺候着将她双手都洗干净了。

    嗯……才这么洗过一遍的。

    好在厨房的光线暗暗的,应当不会被发现她悄悄又红了耳廓。

    萧知云很是郁闷地想,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像伶舟行一样,说着那些让人脸红心跳的话,面上也能照样波澜不惊的。

    晚上吃的便是这顿饺子了。

    萧知云把自己碗里的丑饺子都丢给伶舟行,从他碗里把爹爹包的好看饺子都抢过来。

    她吃饺子不爱吃肉,虽然从前不知道,但好像就是意料之中的事情。伶舟行把自己碗里的饺子皮肉分离,又和她碗里的再换。

    小世子有些看不下去了,直接朝着萧知云问道:“你为什么不直接煮饺子皮吃?”

    “因为没有肉味啊。”萧知云表示无奈,这不就和吃肉包子不吃肉一个道理吗。

    然后就在小世子极其鄙夷的眼神下,再自然不过地张嘴吃下伶舟行喂来的饺子皮。

    吃过饺子后,萧如晦便带着孙子上街去串门了。

    清河虽是不会下雪,但到了冬至,天气已是彻底凉下来了。萧知云披了件厚实的披风,又觉得伶舟行也穿得单薄,但哥哥多年未归家,也没有合适的衣裳。

    更何况,伶舟行定是不肯穿哥哥从前的外衣的。

    萧知云找了许久,才从压箱底寻了件一直没来得及送给哥哥的披风。当然她没有这个手艺,是很早之前从成衣铺子买的了,除了款式旧了点。

    伶舟行沉默地看了许久,说服自己便是一个香囊换一件披风了。

    反正不管他愿不愿意,萧知云已经给系带都打上死结了。

    夜幕降临,街上却仍是灯火辉煌,宛如白昼。各式各样的花灯高悬,映着五彩斑斓,还有做成动物、花卉模样栩栩如生的。

    萧知云不免也回想起自己错过的中秋来,清河虽是没有京中繁华,却有别样的风土人情。

    人流如织,热闹声此起彼伏。小孩子们提着玲珑的灯笼在人群中穿梭着,脸上洋溢的笑容纯真。街上有不少男女同游,漫步在灯海之中。年轻的姑娘们身着罗裙,头戴珠花,在斑斓光影下格外动人。

    萧知云记着白日里的事,起先还单方面地和他闹着点别扭,不肯走得太近。

    然后便有不长眼男子凑上前来,买了头花满脸羞涩地想要送给她。

    萧知云尴尬地不知该说什么好,偏头看看脸色极差的伶舟行。他一言不发,上前牵起她的手便再也不肯放开了。

    萧知云不免叹了口气,目送着那失魂落魄的小郎君远去,又被伶舟行凶巴巴地把脑袋掰回来。萧知云笑得很大声,不免心想,得亏他现在脾气好了不少。

    听闻伶舟行从前性子极其恶劣,是个不折不扣的凶残君主。如今将他教育成这样,真是辛苦从前的自己了。

    他们便这么一同在街上慢慢走着。

    直到伶舟行忽然在一处摊贩旁驻足停下,萧知云沿着他的目光看去,落在摊前摆着展示的糖人上。应当是能够照着客人的模样,大致捏出来相像的翻糖来。

    萧知云难得见他喜欢什么,他们出行未带随从,她便从伶舟行的腰包里掏出碎银来:“店家,劳烦捏两个像我们的糖人。”

    店家笑着看着眼前这对碧人,收了银钱便熟练地捏了起来。这位公子……看起来倒是个不大爱笑的。

    很快两个糖人就捏好了,店家含笑着递给眼前这位姑娘。多年手艺捏的很像,萧知云一并拿在手上却犯了难。

    从哪里下口比较好,怎么看都很奇怪吧?

    伶舟行垂眸看着她手上的两个糖人,他不过就是想起来萧知云房中那两个泥人,一个是她,一个是萧时序罢了。这才多看了那些糖人几眼。

    萧知云皱着眉,正准备给他也看看,伶舟行却是俯身,挑衅地一口咬掉了缩小版萧知云的脑袋。

    太甜了。

    萧知云??

    担心好久的事情还是发生了,她这下真的掉脑袋了。

    萧知云气不过,也很是清脆嘎嘣一声,马上把伶舟行的脑袋跟着咬掉了。

    然后两个人的表情都瞬间被化开的糖腻得很难看。

    小脸皱成一团,她又快些在路边买了些梅子糖,还不忘往伶舟行唇上捻了一颗,口中酸酸的味道才把甜腻的不适压了下去。

    萧知云这才缓了过来,剩下两个十分“血腥”的翻糖身子,还有一包梅子糖都塞给了伶舟行拿着。

    她很快被远处的喝彩声给吸引了过去,层层人群围着,是杂耍艺人在表演喷火的戏法。那人豪饮了一壶酒入口,手上拿着一根火把,再从口中喷出来的便是熊熊火焰。

    萧知云有些奇怪,就算她忘记了一些事情,去岁冬至应当也还是在家中过的。怎么像是感觉许久没这样上街逛过了,看到什么都觉得新奇有趣。

    那艺人朝着她又喷出一口,虽然知道那火烧不到自己身上,萧知云还是下意识向后退去。

    伶舟行双手按住她的肩膀,才让她稳住了身形。

    熟悉的气息将她包裹,萧知云靠在他的怀里,仰头惊喜地笑着看他。眉梢眼角都洋溢着明媚之意,将他的整颗心脏都轻轻托起。

    远处突然有焰火升起,在空中轰然炸开,化作云端的漫天星光,交织火树银花。犹如繁星坠落人间,簌簌点燃晦暗星河,喧嚣街巷。

    心跳好像在这一瞬停滞,伶舟行低头吻在她的额心。

    萧知云的眸子下意识地轻颤了颤,柔软的唇瓣印在她的额上,竟是觉得恍惚一瞬,难以言说。

    他们牵着手,在河边慢悠悠地走着。

    “快把中秋该有的补给我,我想要一个花灯。”萧知云突然道。

    “要红眼睛的鸭子?”

    “……要兔子。”萧知云很是无语,握着他的手使了点劲表示不满。若不是香囊这一段她想起来了,就不知道伶舟行这是故意在揶揄她。

    她站在情人桥上吹着晚风,抱着梅子糖挥手叫伶舟行快去快回。

    热闹渐散,不过一窈窕女子单单站在石桥上,也很是引人侧目了。又有大胆的郎君过来,挠着头问她是否愿意一起同游。

    萧知云弯了弯眉眼,心想着自己今日也没怎么梳妆打扮,怎么就额外招人些。

    她看向远处伶舟行仔细挑选着花灯的背影,理了理被风吹乱的发丝,抿唇轻笑出了声。

    那郎君怔怔地看着她的动作,怎会有举手投足间都如此令人着迷的女子,简直就像是仙女下凡一般。

    他紧张道:“不……不求其他,姑娘只需将这头花收下就好!”

    好在夜色将萧知云绯红的耳根隐了去,她回想起伶舟行在她身上一笔一划写下的字,讪讪道:“实在抱歉。”

    “家中夫君极为善妒。若是被他看见我收了头花,恐是会闹好大的脾气。”

    原来是名花有主了,也难怪,这样仙女似的姑娘,定是极招人喜欢的。不过倒是

    第1回 听说夫君善妒的……那郎君知难而退,也不再多纠缠了。

    “阿云!”秦婉素忽然唤她。她驻足看了好一会儿,没想到真的能在这里遇见萧知云,当真是意外之喜。

    萧知云自然也认出来她的声音,回过神来惊喜地看着她。

    “怎的就只有你一个人?”萧知云向她空空的身后,秦婉素还怀有着身孕,怎么不见她的夫君和两个孩子。

    秦婉素笑着摆摆手,轻巧地将此事揭:“他们在那边买东西,我嫌人多闷得慌,便来河边吹吹风,舒服些。”

    她点点头,正欲再说些什么,秦婉素却是突然道:“这风吹得,我竟是觉得有些冷了,不如我们去旁边巷子说说话?”

    萧知云抬眸看她有些苍白的脸,嘴唇也没什么血色,吓得一摸她的手果真凉的骇人。

    “怎么这么不注意自己的身子!”她这才发现秦婉素穿得也很是单薄,萧知云赶紧解开身上的披风给她,握着她冰凉的手一同走下桥去。

    反正就在桥边附近,伶舟行稍微找找就能寻着她们了。

    萧知云跟着她走到了背风的巷子里,巷子深,亦没有多少月色照进来,显得有些格外暗了。萧知云一时顾不上这些,只是担忧她的身子,心想着她夫君到底是怎么照顾人的。

    秦婉素像是冷极了,身子不停地颤得厉害。她突然停住了脚步,反手握住了萧知云的手腕,抬起头来时已是哭得泪流满面。

    “对不起……阿云……对不起……”

    萧知云怔怔地看向她,顿觉手脚冰凉。她慢慢摇了摇头,不敢置信地后退两步。

    一记重重的手刀落在了身上,只觉天地倒转,萧知云失去意识晕了过去。

    梅子糖散落了满地。

    第66章 第66章

    人不在。

    月色如银,薄纱一般的月光,洒在青石板路上。

    石桥上少了道明黄的身影,伶舟行提着兔儿灯,不免皱了皱眉。

    晚风吹得他的衣袍翻飞。天这么凉,说好便在这等着的,又胡乱跑到哪里去了。

    直到寻至暗巷,地上梅子糖散乱,还有本该在萧知云身上避风的披风。两名留下来保护的暗卫倒在血泊之中,可见来人的武艺高强。

    兔儿灯落了地。

    里头的烛火也跟着黯然熄灭,没了光亮。

    他不该放开她的手的。

    “咳咳咳……”

    萧知云再醒来的时候,和秦婉素被绑在了一处。她仍是脸色苍白着,见萧知云醒来才稍稍放心些。

    有人推门自外面进来,秦婉素浑身又紧绷起来,将萧知云护在身后,沙哑着嗓子提醒她道:“小云,他不是你哥哥,千万不要相信他的话。”

    萧知云抬眼看向这张和哥哥一模一样的脸,咬紧了下唇。她知道眼前的人不是哥哥,但为什么他会易容成哥哥的模样?

    萧时序才离了清河,不会忽然出现这里,更不会用这样的眼神看她。

    那人大笑起来,又阴沉着脸向她们走近。萧知云这才发现他走路的动作极为奇怪,像是被打断了腿,就算医好也不复从前。

    郭桓看着她们冷声道:“不必挣扎了。秦姑娘,你若是一开始就识相些,便不用我大费周章抓了你夫君和孩子,才肯听话。”

    秦婉素警惕地盯着他,死死摇了摇头。这人一开始,便以这么一副容颜想要欺骗她,可是她心底总觉得不大对。

    用幼时的事情试探一二,郭桓便是答非所问,最后显出了阴狠的原型。

    郭桓狠狠捏起她的下巴,又是一个念着萧时序的,简直令人厌恶至极。

    萧知云一口咬在他的手臂上,毫不留情的力道,郭桓吃痛地松开了手,看向她的眼中顿时带上杀意。

    “你敢杀了我吗?”她管他是谁!萧知云挡在秦婉素身前,起身嘲讽他道。

    郭桓扭曲着表情,周身戾气上涌。却是又突然抬手按了按自己的脸,转眼间又恢复那副温润的模样。

    谁叫他已是用惯了这张脸度日,而自己身上的皮肉,早就在水牢中被泡得溃烂。

    “微臣自然不敢对娘娘动手,但想必南阳王,会比我更恨娘娘吧,”郭桓冷笑道,“娘娘还是好生担心担心自己,届时落在王爷手中,会是个什么下场吧。”

    他竟是和南阳王勾结在了一处。

    萧知云咬紧了后牙,她运气太差了些,以后一定一步三回头地粘着伶舟行。

    手心已是起了细汗,秦婉素握住她微微颤抖的手,宽慰地朝她挤出一个笑容。

    是了,萧知云垂眸看着秦婉素的肚子,她得想办法保住他们母子平安才是。

    不能太激怒了这群疯子。

    霖风掀帘进来,顺从地在伶舟仪身边跪下,伏在她的膝上,轻声道:“殿下,马车已经备好了,殿下可以动身了。”

    伶舟仪垂眸看他:“怎么这么着急。”

    霖风含笑道:“因为有人很快就要寻到此处了。奴猜,殿下不愿见到他。”

    她讨厌旁人擅自揣测她的心思,伶舟仪挑起他的下巴,露出几分不悦来。她起身将他甩开,拂袖出了房中。

    霖风从地上慢慢起身,若无其事地理了理衣摆。看着她仍旧高高在上的背影,勾了勾唇角带着几分得意。

    萧时序策马而来的时候,马车已是离开好一会儿了。

    伶舟仪留下的侍女将他拦下,也不与他说些弯弯绕绕的,只是清楚明了地道:“平南王,长公主殿下吩咐道,王爷不必再追了。”

    “不过已是多年前的事情,殿下早已放下,也请王爷不必挂心。”

    早已放下。

    萧时序握紧了手中的缰绳,看向一眼望不到头的巷道,心中默默念过这些话来,不免觉得好笑。

    他沙哑着声音倔强道:“不好。”

    若是早已放下,为什么还要找人假扮他,替他遮掩一切,留下“平南王”还在京中的痕迹。又为什么要带着宸儿南下,当真有什么很重要的事么?

    便是因为当年年少,感情才最为真挚。

    他不信,她已不念从前。

    “驾!”萧时序夹紧马腹,越过侍女继续策马向前而去。

    有本事就像他一样,躲他个三五年不见!

    马车行至途中便忽然停了下来。

    霖风先行下马车查看,而后不一会儿便道:“殿下,马车车轴坏了,奴为殿下备了一辆新马车。”

    伶舟仪抬眸看着他轻笑出声。在她身边这么久了,如今,眼中的狠戾是半分都不藏着了。

    果然是有其父必有其子啊。

    看来当初伶舟行想要斩草除根,倒是个正确的主意。

    霖风一如从前地恭敬道:“殿下,请吧。”

    伶舟仪避开他递来的手,独自下了马车。风吹起旁边那辆马车的半边帘子,露出里头迷晕了的两个女子来。

    她认出萧知云来,脸色微变,没想到他们竟是如此大胆。忽而一道寒光乍现,郭桓握着匕首抵在了伶舟仪的颈侧。

    “殿下,”他爱怜唤道,“恐怕要委屈殿下一程了。”

    伶舟仪沉了脸色看向霖风,她本以为,他只是与南阳王做些勾当,没想到其中还有郭桓。

    郭桓啊郭桓,当真是忘了当年平南一役,若不是萧时序折返救了他性命,他早就因南阳王的撤军而死了。

    如今竟是甘愿做起走狗来。

    匕首抵在她的颈边又如何,伶舟仪突然转身,扬手在他脸上狠狠甩了一巴掌。

    郭桓一惊,险些才将匕首收回,生生挨下这一巴掌,被打得后退几步,嘴角留下一道血迹来。霖风亦是被吓得屏了气,从未见殿下如此动怒过。

    上一回打在他脸上的那巴掌,看来还是收了些力道,却叫他至今都心有余悸。

    “别顶着这张脸,本宫瞧着觉得恶心至极。”

    “殿下不恨吗?”郭桓擦去嘴角的血迹,神情已是变得疯魔,“殿下不想报复他吗,马车上的,一个是萧时序的亲生妹妹,一个是他自小长大的青梅,随便死了哪一个,都能叫他痛苦此生。”

    “待我们攻下京城,杀了伶舟行,再杀了南阳王那个蠢货,便拥世子继位。”

    “……殿下只管等着,做天下最尊贵的太后。”

    伶舟仪嗤笑一声,半分眼神都不再分给他们,掀帘上了马车。

    她垂眸看向萧知云,按住她的手腕探了探,好在只是中了迷药暂时晕了过去。郭桓在她身上吃过亏,自然会谨慎些,干脆下药让她坏不了事。

    至于另外这个女子……伶舟仪不免叹了口气。

    秦婉素,当真是好久不见。

    当年之后喂下她吃药后结果如何,伶舟仪便没再关注过了。没想到竟是个有福的,不仅挺了过来,如今还有了身孕。

    但心悸过重,人又如此憔悴,恐怕这胎不易保下来。

    伶舟仪皱着眉思索片刻,便拿出随身备着的良药来,这药暂且能吊着她的身子。

    余下的……

    伶舟仪缓缓闭上了眼,许久没有觉得如此烦躁过了。

    她不禁冷笑两声,马车外那两个蠢货,南阳王失了萧时序在背后指点,已是自顾不暇,苟且躲藏。若不是绑了萧知云叫他有所顾忌,还当真以为自己能斗得过伶舟行那个疯子了?

    马车再一路向东,直到入了漼水城中。漼水是东边的繁华之所,歌舞升平不断,确实是个隐匿的好地。

    驶过了喧闹的街市,马车里的人忽然开口道:“秦婉素已是没用了,看着本宫倒是心烦,将她扔在此处自生自灭吧。”

    郭桓与霖风对视一眼,如今已是不再愿意激怒伶舟仪了。本来带着秦婉素上路,也只是是想威胁萧知云罢了。如今已到了南阳王的地盘上,谅她也无处可逃了,便应下道:“是。”

    秦婉素还尚未醒来,便这么被扔在了路边的小巷中。

    马车继续向前。

    伶舟仪收回目光,看着一旁同样还沉沉昏迷着的萧知云。郭桓行事竟半分都不知分寸,也不知给她们下了多少剂量。

    她别无他法,只能拔下头上的簪子,刺入萧知云的穴位之中,放出鲜血来。

    萧知云顿时惊恐地睁开眼来,瞳孔紧缩。刚要惊呼出声来,便被伶舟仪给捂住了唇。

    “别出声,”她凌声道,“我说,你听。”

    萧知云怔怔地看着她,耳畔是车轮滚过之声。她急促地喘息着,勉强缓过来些,慢慢点了点头。

    伶舟仪收回了手,替她擦去血迹,欣慰道:“马车外是郭桓和霖风,他们大抵要带你去见南阳王。什么都不要说,便装作还没醒来。本宫在南阳王身边安插了人,她们会想办法将你送走的。”

    “那殿下呢?”萧知云拧着眉问她。

    “太后还在宫中,他们只能将我好好供着。”

    萧知云点头悉数应下,她知如今时间紧迫,来不及多说什么。只是忽然攥住伶舟仪的手,仰头对她肯定地道:“哥哥会来救嫂嫂的。”

    伶舟仪一愣,竟是哑然失笑。

    “王爷在何处?”郭桓问向南阳王身边的侍从,对方却只当没听到一般,任由他干干站在门外。

    不过就是个贱奴罢了,郭桓做久了平南王,从未被人如此怠慢过。正要发作,却被霖风按住拦下。

    霖风上前恭敬道:“敢问大人,王爷想要的人已带到了,何时有空才能接见我们?”

    那侍从这才轻蔑地看他们一眼,阴阳怪气地将大门打开:“随我来吧。”

    郭桓看着霖风向贱奴弯下的脊背,心底不由得也是暗讽两声。果然是同样的下贱,才能如此讨得殿下欢心。

    他们带着尚未转醒的萧知云进了院中,伶舟仪怕她露馅,便再用簪子封了她的穴位,叫她还如同晕过去一般。

    半时辰后会自行解开,期间她仍有意识能听到外界说话。

    萧知云竟就是生生忍着疼,伶舟仪不由得心软下来。从前觉得她再娇气不过,不想却是如此坚强。

    倒是便宜伶舟行了。

    郭桓和霖风跟着那侍从一路走着,竟是忽然听到些淫。靡之声。

    女子娇啼之声不堪入耳,连带着南阳王的粗喘之声。那侍从便将他们带到此处,嘲弄道:“候着吧,王爷正忙着呢。”

    他们早早就递了信说今日会到,那南阳王竟还有心思做这种事!如此耽于美色,如何能成大事?

    郭桓顿时脸色铁青,正欲推门硬闯,却是被一群侍卫拔剑围住。

    “好,我们候着便是。”霖风咬紧了牙,将这明晃晃的羞辱给打碎了咽下。

    也不知过了多久,不堪之声才停了下来。侍从推门进去,向南阳王禀告了此事,而后便让他们进来。

    南阳王竟就抱着美人在床榻上召见他们,房中还有散不去的欢爱之气。郭桓握紧了拳,这是半分都不将他们放在眼里了,分明他们只是合作而已,又不是他的下属。

    而霖风那个贱骨头,还能忍得住低声下气地和南阳王谈话。

    “……还有萧贵妃,不知王爷想要如何处置?”

    怀中的美人忽然环住了他的腰,十分不满地娇嗔道:“什么萧贵妃,奴家在这陪着,王爷难道心里还要想着旁的女子吗?”

    南阳王揉了一把她的玉臀,生怕美人不快,好生哄着道:“不过就是一个贱人罢了,哪能和美人相比?”

    那美人轻笑一声,像只是生了嫉妒一般随口道:“既是贱人,便将她送去鸨母那儿,再贱的骨头也会软下来的~”

    霖风脸色一白,他们辛辛苦苦将萧知云绑来,是想用来牵制伶舟行的。

    若是这么简单处置了,那他们大费周章,岂不显得可笑之极?!

    南阳王才御了美人,正是心情极好,只想着快些将他们打发了,再与怀中美人大战几回。

    从前不觉什么,如今才觉得梁王沉溺酒色算不得什么,他也愈发想溺死在温柔乡了。

    南阳王也觉得这个法子羞辱得正好,他恨极了萧知云和伶舟行,最想要他们生不如死。便单手掐着美人的腰又深吻一口,大笑道:“就依美人的,将这萧知云送去青楼,叫鸨母好生调。教着!”

    霖风还欲上前再说些什么,却是见周边侍卫又亮出了剑。

    南阳王不想再听霖风啰嗦多言,便摆手将他们赶了出去,又翻身将美人重新压在身下。

    动弹不得的萧知云听到自己的下场后:为什么会觉得这个剧情有些熟悉。

    等等,青楼,鸨母。

    好像是……在哪里发生过?

    第67章 第67章

    她不在身边,伶舟行难得才合上眼,便又控制不住地想起些从前的事。

    其实也不是很从前,只不过是萧知云刚失忆的那段日子。

    她那会儿避他厉害,只是远远见到脚底就能拐个弯。一脸“生人勿近”的警惕样子,伶舟行实在是被气得不行,某次便在萧府的廊道里将人直接拦下。

    他冷着脸问道:“为何避着我?”

    萧知云心虚地避开他快要吃人的眼神,想要往左跑开,伶舟行却是早已料到,又将她的去路死死拦下。

    “我……”她一下子急得眼眶就含了泪。

    她忘记了她哭的话,他的心口也会跟着刺痛,是以是真觉得委屈了,哭得肆无忌惮的。伶舟行更觉头疼烦躁,府里下人都在偷偷看着,他拽着她的手就往房中去,势必要和她说清楚才好。

    萧知云委屈地甩开他的手,抽噎着说不上话来。

    这不就是怕现在这样的情况嘛!萧知云吸了吸鼻子,他们虽然成了婚,但如今看他……和陌生人又有什么区别。性格也很差,还总是半哄半诱地强迫,也不体谅人。

    她从前到底是如何想的?

    伶舟行不管,他掐着她的腰,将人高高举起来按在廊上的柱子上。

    萧知云背着光,一下子便噤声不敢哭了,垂眸看着他的脸庞,避无可避。

    他没有设想中地,上来生气地亲她。伶舟行只是哑着声音开口问道:“是不是不记得,就不会选择主动来找我?”

    萧知云摇了摇头,她听不懂他在说什么。

    夕阳的光亮照亮他的半边脸庞,伶舟行的眸子在光下是琥珀色的,浅浅的,亮晶晶的,像揉碎了的星河,波光流转。

    她犹豫了。

    他没有被沉默的回应哄好,难得尝到了酸涩的滋味如何。真是恨极了薛安和南阳王,将他们刀刀都难解心头之恨。薛安的尸体早就被他命人扔进江里喂鱼了。

    “不喜欢了?”他恶劣地质问道。

    萧知云:……

    “还是想和离?”

    萧知云:……

    “我和萧时序同时掉进水里,你是不是一*定会去救他?”

    萧知云:……!什么破问题!

    她这才结结巴巴道:“哥哥会水……我,我不会水。”她总觉得伶舟行现在有点无理取闹了。

    掐在她腰间的手骤然收紧,显然是对这个答案分外不满。

    伶舟行从不委屈自己。

    于是他仰起了头,萧知云被他含住唇瓣索求着,肩膀下意识地耸起。双手不知该放在何处,被他一并攥住,紧紧按在了身前。脊背紧紧贴在柱子上,叫她退无可退,被他汹涌而来的气息包裹。

    ……伶舟行长叹了口气,从回忆里抽身出来。

    本就烦躁不已,现在想起这些,更是觉得心烦。

    他抬眸看向桌上那盏已是没了光亮的兔儿灯,待他将人找回来,定是要好好教训一番。这些时日养的她胆子又大了起来,防人之心半点都无。还不听话地乱跑。

    看来总是要长记性吃过亏,才晓得其中利害。

    伶舟行闭眼按了按自己的太阳穴,就未再犯的头疾也卷土重来,好不容易才压下想要杀人的欲望。

    暗卫进来禀告,寻到了被扔在路边的秦婉素,已经送去让医者救治了。还有伶舟仪的人留下的线索,已是明确她们都在漼水了。

    福禄这才松了口气,娘娘失忆这段日子,他都没办法近身伺候着,谁知又发生了如此的事。

    福禄试探着开口劝道:“……陛下两夜都未睡过好觉了,既是有了娘娘的消息,该好生休息才是。”

    伶舟行摆了摆手,继续问道:“萧时序呢,他可到漼水了?”

    “王爷已是寻到了南阳王的藏匿之地。”

    他的脸色一瞬便沉了下来,眼神可怕得骇人:“叫他不必手软,那些人,格杀勿论。”

    “明日便启程,去漼水。”

    身体能够重新动弹的时候,萧知云已是被漼水青楼的鸨母笑盈盈地收下,而后扔在了屋子里头。

    这会儿快至夜里,正是繁忙的时候,鸨母上前捏着她的下巴左右看看,又伸手掐了掐她的腰身,满意道:“不错,还算个美人。就是脸上脏了些,将她带下去洗干净,看管好了。”

    萧知云?!

    她并没有反抗之力,便被几个侍女带下扔进了浴桶里洗刷干净,又用上好的香膏腌入了味。

    她被水汽熏得晕乎乎的,换上干净衣裳后又被扔回屋子里,外头还落了锁。萧知云这才睁开眼睛来,总觉得这一套流程下来娴熟极了,看来被卖来的女子可不少。

    她不免叹了口气,拢了拢身上单薄的衣裳,心想着自己有没有逃走的可能。

    估计着南阳王怀中那女子便是伶舟仪的人,虽是想办法将她送了出来,可显然这青楼……并不是个太好的去处。

    往常这个时候,她都已经舒舒服服躺在伶舟行已经暖好的被窝里了。心里一阵酸涩,萧知云委屈地吸了吸鼻子,以后让她再哪里等她就乖乖等,再也不乱跑了。

    青楼里的味道熏得腻人,连着她身上也被抹得甜腻。

    隔间忽然传来女子凄厉的惊呼声。萧知云跟着猛地一惊,顿时绷紧了身子。还以为是有人受了什么虐待,那声音却渐渐软下,逐渐变成娇柔的呻。吟。

    这下才更为恐怖吧?!

    隔壁到底在做什么啊?

    萧知云脸色一白,这才有了被卖到青楼的真实感。她看过猪跑,也吃过猪肉,自然明白到底发生了何事。

    青楼里的妓子们为了恩客能常来,床笫间都会使出浑身解数勾着男人,是以叫得也格外卖力些。女子的哭喊伴着男声沉重的粗喘,实在凄厉得骇人,听着萧知云不仅没有脸红,倒是心里一颤又一颤的……想象着那女子到底是受着怎样的凌虐。

    萧知云不免回想起自己初次的疼来。

    若是叫她先听到这些,定是会留下阴影,怎么都不会同意伶舟行做那事的。

    她掐紧了自己的掌心,男女欢爱之声极为响亮,萧知云被关在窄小的屋子里,简直避无可避。

    她猛地抬头,目光落在房中的那面正对床榻的镜子上,自己的脸色难看得吓人。……她这间屋子里,不晓得从前还有多少男女滚过?!

    想到这些,萧知云腾地一下便从榻上弹开。觉得哪哪都脏得厉害,拘束得不知该如何是好。

    那鸨母定是为了给她一个下马威,叫她乖顺些,才故意安排那对男女在隔间的。

    身体控制不住地在发抖,萧知云吸了吸鼻子,陡然间啪嗒落下两滴泪来,砸在攥紧了衣裳的手背上。

    她害怕了。

    隔间云雨声音渐消,萧知云紧绷的身子才松下来些,又听见外头解锁的响动。鸨母笑着把钥匙交给侍女,款款向萧知云走来问道:“如何?”

    “什,什么……”她的脸色难看得很,脸上还有未干的泪痕。

    看着萧知云急忙拭泪的动作,白净的小脸被吓得苍白。鸨母满意地勾了勾唇角,这下就算再不听话定然也不敢逃走了。

    但这还不够。

    她拍了拍手,命人将隔间才侍客的姑娘带来。那姑娘身上的衣衫才堪堪蔽身,腿还软着尚且还走不得路,只能任人架着。她慌乱地看向鸨母,眼神里全是惧意。这青楼里的鸨母,可比恩客还可怕些……

    鸨母轻笑一声,半分不留情面地直接扯开她的衣裳。那姑娘惊呼一声,身上的青青紫紫便露了出来。

    原本雪白的肌肤上,被凌辱得不堪入目。

    萧知云呼吸一窒,整个人僵硬在了原地。

    “瞧见了?”鸨母将衣裳落下,任由那姑娘跌坐在地,慌乱地敛起衣裳遮住身上的痕迹,眼泪不停地掉却是不敢哭出声来。

    “这姑娘刚来的时候,也很是不听话,所以我命人好好教训了几回,”鸨母恐吓她道,“你若是敢跑,便是如此的下场。”

    眼角的红又再次泛上,长睫轻颤,萧知云咬紧了下唇,脸色煞白的一片,眼前升起一层薄薄的水雾来。

    鸨母看她发抖含泪的模样,觉得亦是讨人喜欢的模样。她想了想,楼里什么样的姑娘都有,不过像这般青涩娇憨的却难得,倒是不一定要规训成旁的。

    她心里生了些别的打算,对着身旁的人低声耳语几句。

    虽然听不见什么,但肯定盘算的不是什么好事,萧知云咬紧后牙道:“我……你可知我的身份!若是不快些将我放了,我保证你们这儿马上就被夷为平地……”

    鸨母脸色瞬间沉了下来,恶狠狠地道:“呵。我管你是什么身份,就连郡守老爷都是咱们这的常客。”

    她明晃晃地威胁道:“在漼水,我说你是谁,你便是谁!”

    萧知云被她的眼刀吓到,委屈得不行,啪嗒掉着泪再不敢作声:……呜呜,谁来救救她。

    之后的两日里,来的是位叫窈窈姑娘,说是奉了鸨母的安排,来教她一二。

    “教……教什么?”

    萧知云昨夜里不知一个人偷偷哭了多少次,也不敢上床睡觉,只能坐在地上,抽噎着靠着床边勉强过了一夜。是以今日眼睛肿得格外厉害,也没力气再哭了,反应了慢了许多。

    窈窈在一旁坐下,好笑地看她:“自然是男女之事了。”顿了顿,她又疑惑道:“你又不是处子之身了,怎的还如此青涩?”

    关键是,能看出来不是刻意假装,是真的笨笨的。是真的不太机灵了,不知道哭得眼眶红红,委委屈屈的才最讨男人欢心么?

    难怪鸨母不用从前的那一套来对付她。

    “这,这也能看出来?”既然窈窈都能看出来,……那鸨母不也是瞒不过的。

    “自然,来来往往见过的女子多了去了,是不是未经人事,一眼便知。”窈窈道,“那又如何,一心急色的男人,才不会在意这些呢。”

    萧知云小声强调道:“我,我有夫君的。”

    一想到伶舟行,心底便难受极了,他不是陛下么,快些找到她吧。萧知云吸了吸鼻子,眼眶打着泪呜呜想,她保证以后再也不离开他的视线了。

    “你成亲了?”窈窈面露些意外,“那你夫君还是真疼惜你。”

    看起来对男女之事不太开窍,也没吃过苦的样子。窈窈一边说着,一边扔来许多册子。

    萧知云别过头去不肯看,半分都不配合。窈窈一下便敛了笑意,冷声道:“还是听话些吧。不过两日,鸨母就要将你卖出去了,你现在不学,届时在榻上吃了苦头,恩客才不懂什么怜香惜玉呢。”

    萧知云抿紧了唇,还是不肯回头。……还有两日,竟是这么快。

    “算了,随你,”她一向懒得和倔的人多说什么,反正东西已带到了,窈窈起身离开,“楼里有的是小臂粗的棍子,专门用来教训你们这些硬骨头。不过你学与不学,这两日怕在你身上留下痕迹,也无人会对你动手。”

    门又被人关上,依旧是落了锁。

    除了窈窈来时,和送饭的时候,她都被关在里头。饭菜一日只送两回,分量也是极少,萧知云秋冬贴膘丰腴了些,鸨母便有意叫她饿着。

    起初她是不肯吃的,万一里头下了药怎么办。

    后来实在饿的不行,又见识到了窈窈手中说的小臂粗的木棍,萧知云被吓得不行,边嗷嗷哭着边吃下眼泪拌饭。

    最后人都哭得肿的不行。

    鸨母来看了一眼,不甚满意地掐着她的下巴看她红肿的双眼,吓唬道:“越哭的厉害男人越是喜欢,你若是不怕,届时上了台就哭得再梨花带雨些。”

    萧知云抽泣两下就不敢哭了。

    果真到了第三日,她又被按着在浴桶里从头到脚洗得干干净净。侍女们逼着她穿上了酥。胸半露的衣裳,外头裹了件半透的纱衣,好生梳妆打扮了一般。萧知云便被关进笼子里,像只受惊的稚鸟一般。

    她颤了颤身子,被塞住了嘴怕乱说话。鸨母的目光太过不善,萧知云只能蜷在鹅绒垫子上,想要遮住纱衣下若隐若现的身子。

    鸨母满意地上下看着,她早已放出话去,这样的美人,自然该要由客人竞价买下,心想今夜定能够大赚一笔了。

    正欲命人将萧知云推至台上,却忽然有下人急急忙忙过来。说是有人私下来道,想要买下这姑娘的今夜。

    鸨母冷笑一声,这可是她精心造势出去的,普通的三瓜两枣,她还真是看不上。

    下人气喘吁吁地道:“一千两!”

    “什么?”鸨母花容失色。

    “那客人道,他出一千两金买一夜,点名了要她伺候。”

    一千两!只买下一夜!

    鸨母不可置信地看向下人,又转头看向萧知云,这小蹄子,竟然如此值钱?!窈窈也算得上是她们这儿的头牌了,自从赎身开了五百金的价,就无人敢再提了。

    如今竟有人还未见她,就愿意出一千金。鸨母不禁存了疑,若是就这么应下,万一对方出不起银子来,她还要安抚今日来的客人们,简直亏大了。

    下人像是看出她心底的担忧,又连忙道:“那公子已命人送了五百金来,就放在旁的屋子里等着妈妈你去查验了。说是若妈妈您应下,剩下的五百金,等今夜过后便再送来。”

    鸨母的眼睛一下子就亮了,笑得喜庆极了,赶忙跟着去看了金子。果真正正好五百两,还都是官银,定是某位京城里的大户来了漼水。在一千两面前,今日的损失又算得上什么呢。

    鸨母见钱眼开,笑得极为灿烂:“让窈窈快些梳妆好今夜顶上,将这姑娘带下去。等我去前头安抚好了客人们,再回来处置她。”

    笼中的萧知云呜呜地瑟瑟发抖,……被送去台上还是被直接买下,她哪个都不想选!

    第68章 第68章

    谁在乎她什么想法呢。

    她快要吓死了,差点以为自己就要这副模样被送去台上任人观赏了。就像稚奴一般被锁在笼子里,一想到会有多少恶心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用怎样龌。龊的想法揣测她,萧知云就觉得胃里翻涌,心底委屈得不行。

    被粉黛雕琢得格外精致的小脸皱得很难看,她回想起鸨母说过的话,又不得不勉强把泪意压下。

    鸨母从前院里回来后,脸上笑意淡了不少。为了安抚今日来的客人,她可是做了赔本买卖,肉疼得不行。但一想到屋子里摆着的五百金,顿时人又年轻了不少。

    又有下人匆匆来道,说是那客人

    第1回 来漼水,就想试试这里的“特色”。鸨母掩面略有些惊讶,心想那公子还是个颇有情趣,会享受的,难怪出手都格外阔绰。

    她正愁着今日没有额外留着上等的房间,这下正好,便按照那公子的要求吩咐下去。

    鸨母命人将笼子打开,走进去捏着萧知云的下巴警告道:“我不管你从窈窈那里学了多少,可千万伺候好了那位爷。若是明日叫我拿不到剩下的五百两,以后就别想有好日子过了。”

    萧知云哭得鼻尖红红的,眼眶泪水还打着转,偏偏忍着没落下来,很是可怜的模样。

    鸨母轻哼一声,也算够娇媚动人,松开了手任萧知云跌回绒垫上。

    她才不要去伺候什么有钱的爷!

    萧知云也挺有钱的,但这青楼里的人哪个当她说的是真的?口中被东西堵住只能呜呜出声,不过区区一千金,她从云意殿的珠帘上随意扣下来一颗都不止这个价。

    再有钱她都不要,谁知道来的是不是什么油腻大腹便便的老头,……不对,就算是清俊的美男子萧知云也都不要,她只要伶舟行!

    不只有一点点,一小指节那么多。

    她现在真的非常,非常地想他。

    想要他再抱抱,再亲亲,再啃啃也行。呜呜,她以后再也不嫌弃伶舟行粘人了。

    萧知云不管了,委屈和思念如潮水般涌上将她席卷。毛绒的毯子很快被哭湿了一大片,她崩溃到差点喘不上气来。

    鸨母被吓了一大跳,赶紧命人将她口中塞的锦帕取出来。萧知云捂着胸口咳了好一会儿,直到胸前都咳得绯红,这才缓过来。

    鸨母颇为怒其不争地看着她,此刻又实在是打骂不得,便叫人先将她带回屋子里关着,待到夜里再送过去了。

    夜里的漼水江宛如墨色的丝带蜿蜒,两岸灯火阑珊。点点映照在江面上,水波粼粼,细碎跃动,如繁星洒落人间。

    晚风轻拂,吹开乌篷船的层层纱幔,带来丝丝凉意,抚过萧知云裸露在衣衫外的娇嫩肌肤,激起颤栗。

    江边停靠了数条小船,船里头都候着窈窕女子,有隐在纱幔中的,也有站在船尾热情揽客的。客人应邀上了船,给了银钱后春风一度,这便是漼水的“特色”了。

    水波荡漾,船身微微摇晃,发出轻微的声响,在繁华的夜里本算不得什么动静。

    但对于眼前被布条蒙住的萧知云来说,却显得格外清晰。

    手腕被红绳一并捆着,高过头顶系在船上。依旧是露出大片的白嫩,纱衣下美好的胴体若隐若现,还特意用了布条勒在胸下,更显得饱满呼之欲出。身下铺着厚厚的毛绒垫子,在船上如何行事都不会磕碰到。

    萧知云微张着朱唇,已是没了力气,只觉难受得厉害。

    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水汽,夹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花香。鸨母怕她不听话惹了客人不快,除了将乌篷船停靠得远些以免惹人注意,还特意点上了醉人的熏香。

    保准再硬的骨头都能软下来,说出口的话也成了娇媚的细吟。

    江上明月高悬,洒下银白,与岸上灯火交相辉映。

    萧知云脑袋晕沉沉的,唯有晚风带来的丝丝凉意,才能叫她勉强清醒几分。

    思绪放空之际,船突然晃动得更厉害了些,再而便听到了船头划开平静水面的声音,乌篷船在向江中而去。

    她知道,是有人上了船。

    身子控制不住地颤了颤。急促的呼吸间,眼泪又忍不住地满溢而出,却晕开在蒙眼的布条上。

    一片漆黑之间,再细微的动作都难以令人忽视。

    萧知云想,那人最好快些摔下江去,不要过来。

    不然,她的哥哥定然不会放过他的。

    来人掀开了层层纱帐,俯身进来。

    感受到他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萧知云不由得瑟缩了身子,不想让他看见自己衣不蔽体的模样。

    她万分委屈地想,还有她夫君。

    她夫君又善妒性子又差,恶劣的不像话,凶残之名远扬南北。若是让她夫君知道了,定然会将他千刀万剐都不足以放过。

    那人怎知她心中威胁,佳人在此,船中窄小,简直避无可避。

    他在萧知云身旁半跪下,抬手想要覆上她的后脑勺,却被她咬紧了下唇,倔强地偏过头去。

    但在淡淡的花香气中,萧知云忽然闻到扑面而来的熟悉的气息。

    她一瞬便怔在了原地。

    眼前看不见,心中一阵酸涩。萧知云呆呆的心想,自己莫不是出现幻觉了。

    伶舟行叹气道:“是我。”

    他倾身将人拥在怀里,感受着心口细密连绵不止的疼,从三日前就没消停过。也不知道她一个人哭了多少回,只有很晚的夜里,才会消停那么一两个时辰。

    “怎么将自己弄得这么可怜。”伶舟行解开她手腕的绳索和遮眼的布条,捧着她哭得红红的脸,指腹轻擦去萧知云眼角的泪痕。

    是真的很可怜,连手腕都挣扎着被磨红了。

    昏暗之间,又再次见到思念的那张脸,萧知云只觉得顺眼得不行,在他胸口埋着脑袋便忍不住地低声呜咽起来。

    得了,心口又跟着疼的厉害。

    萧知云起先还压着嗓子不敢哭出声来,后来干脆便不管不顾地,只觉委屈得不行,哭得极为大声。

    从未见她哭得如此厉害过,看来是受了不少委屈。

    伶舟行忽然生出些懊悔来,该再快些赶来的。

    他先是去了南阳王的藏身之处,萧时序念及从前战场上的一点情分,迟迟没有下手。

    如此心慈手软优柔寡断,难怪痛苦两世。伶舟仪冷笑一声,提着剑慢慢走近,眼神冷漠得像地狱里来的恶鬼。在南阳王苦苦哀求他念及宗族血脉下,一剑利落地砍了他的脑袋。

    鲜血从剑身淌下,自剑尖凝聚滴落在了地上。

    郭桓怕死,急忙跪在地上道他愿意说出萧知云的下落,只要留他一命。

    “好啊,朕不杀你。”伶舟行如是说。

    他确实可以不杀他,如果萧时序、伶舟仪皆会愿意留他性命。

    青楼楚馆。

    他感叹道,原来有些东西是避不开的。伶舟行想起前世马车上,萧知云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整个人都吓坏了,啪嗒啪嗒地不停掉着眼泪。

    一下一下,好像砸在他的心上。

    便是这种感觉,他再熟悉不过的,心脏被紧紧揪住的感觉。

    一模一样。

    他当时说下次,不准再离开他的视线范围内了。

    但是萧知云不听话,也没有很好的放在心上,所以还是要受这么一遭委屈,本该好好受些教训的。

    豆大的眼泪很快就将他的胸前沾湿,心被狠狠揪起,伶舟行认命似的抚上她的脊背,一下一下地轻拍着。

    但他舍不得了。

    亦是疯狂占有的欲望作祟,舍不得她被再被人前那般观赏。所以在赶到此处时,便马上命人劫了漼水州府,从库房里抬了五百金过来,制止了那场荒唐。

    萧知云仰头吻他。

    伶舟行轻轻回吻了两下作为安慰,然后决定得先和她讲讲道理。心口疼得不行,连同额上的青筋都骤起,好在这些天来他早就习惯忍耐了。

    伶舟行耐着性子问道:“知道朕要说什么吗?”

    被他推开的萧知云还有些发懵,她不知道他要说什么,但她稍稍抽泣两声,又重新钻进他的怀里紧紧抱着。

    萧知云蹭了蹭他的胸口,很小声地保证道:“我,我下次……不会再离开你的视线范围了……我保证。”

    “食言了该如何?”伶舟行顿了顿,抬手摸了摸她的后脑勺,又往下一下一下捏着她的后颈,很是耐心地等她的回答。

    “那……那就再也睡不了懒觉。”

    这么残忍的保证,看来很是真心了。

    伶舟行撩开她垂在肩头的发丝,隔着纱衣抚在她光滑的后背,在她颈边落下一吻。

    他拂袖打翻了船上的熏香,看着往自己怀里乱拱的萧知云,她这番装束很是不妥,垂眸便是一览无余。小脸也哭得楚楚可怜,稍稍染着几分媚意,很是招人喜欢。

    伶舟行本是准备直接将她带回去的,现下又好气又好笑地道:“不觉得天有点凉?”

    “不觉得,”萧知云又贴一下,委委屈屈地道,“……我好热,陛下身上好凉快。”

    他俯身将她压在鹅绒垫子上,乌篷船晃了晃。

    “还记得上次乘船吗?”他捏了捏她的耳垂,又轻轻在指腹间捻着。

    萧知云顿时有点紧张起来,脑子晕乎乎地乱作一团,结结巴巴道:“不……不太记得。”

    “朕帮你好好回忆回忆。”

    伶舟仪将她的耳垂含在口中,湿软的感觉一下子让她绷紧了身子。她不由自主地轻哼出声,双腿蜷起,好在身下是柔软的垫子。

    然后是唇瓣。

    饱满的唇瓣被他含住,喘息之声被人悉数掠夺,萧知云心一下跳得好快。但还是努力又笨拙地啃咬他的唇舌,她难得如此主动,是以换来了伶舟行更加凶猛的回吻。

    乌篷船晃得好厉害。

    身子彻底软了下来,萧知云感觉自己也似江上孤立无援的一艘小船。随着翻涌的海浪上下起伏,被海浪拍打得搁了浅,又被重新席卷的潮涌给赎回。

    以至于泣不成声。

    伶舟行吻去她眼角的泪,小船晃个不停,偏生萧知云难伺候得很,他已是忍耐到了极限:“……别哭了。”

    怎么如此霸道?

    她难受……为什么,为什么还不准她哭呢?

    伶舟行压下心口的不适,掐着她的腰深吸一口气道:“这几天还没哭够吗?”

    他忽然想起来萧知云刚入宫的时候,因为不满意美人的位份和破败的宫殿,亦是坐在地上哭了小半个时辰。看来他还是低估她了。

    “你怎么……呜,你怎么,怎么知道的……”说出的话也碎成一片一片的,勉强才能够拼凑在一起。

    萧知云被不上不下地吊着,脑子也晕晕乎乎的,根本就想不明白。

    第69章 第69章

    荒唐一夜的两人在翌日喜提风寒。

    而后又舟车劳顿地回了清河,萧知云蔫得不行,被裹着披风一路抱着下了马车,脚不沾地地躺回了自己榻上。

    伶舟宸还不知发生了何事,只当他们又偷偷出了一趟远门才回来。他小跑过来看看榻上两个没什么精神,瘫在一处的人,甚为无语地摇了摇头,扭头就出府和他新认识的朋友爬柿子树去了。

    嘿,小世子摘小柿子!

    萧知云睡了个午觉醒来,还是很困打了个哈欠,神色恹恹地翻了个身,又过上了一天喝两顿药下肚的日子。

    侍女端着下午的药进来。

    那夜本就穿得薄,在船上热汗淋漓湿透了后背,而后又吹了许久的江风,不生病才叫奇了怪。不过这回倒是没上次病重,就是嗓子沙哑得格外厉害些。

    萧知云虽然有些心虚,好在就拿生病的借口敷衍过去了。

    至于伶舟行,她怀疑他这些天就没好好休息过,现在一整个娇弱得不行。

    萧知云端起药碗来,皱着眉一大口蜜饯一小口药地抿着。若不如此,苦味在口中晕开,实在是难以招架。

    余光偷偷看着一旁的伶舟行,他竟然是一声不吭地就喝了下去。

    萧知云(震惊)?他什么时候转性子了?

    正准备质问他呢,这时福禄又推门端进来了一碗多的药。

    “这是什么?”萧知云眨眨眼看向福禄,凑近了些嗅了嗅,拧眉很是奇怪地问道。

    福禄看看陛下,又看看一脸好奇的娘娘,低头有些不自在地咳了咳:“呃……回娘娘的话,是避子药。陛下每月都要服一回的。”

    避子药……!

    好的。

    萧知云又讪讪地缩了回来,同样尴尬地轻咳两声,继续埋头喝自己面前这碗治风寒的药。这不明明白白都让人知道他们已经……算了,反正她都被造谣过有孕了。

    伶舟行看她一眼,也不多说什么便把避子药一饮而尽。

    “我有一个问题。”待下人们都退下后,萧知云干脆翻了个身压在伶舟行的身上。右手枕在他的胸膛上撑着脸,很是认真地道。

    “你问。”他好整以暇地看她。

    萧知云紧紧皱着眉,有一件事困惑她许久了。又加上隐隐约约回忆起些从前的事情,于是她问道:“是不是每次我哭,陛下这里都会很难受?”

    白嫩的指尖轻点在他心口的位置。

    伶舟行轻蹙眉头,忽然觉得有些痒。

    手腕被人一下子用力攥住,萧知云紧张地蜷起了指尖,按在掌心,眼神飘忽地警告他道:“干嘛……不准动手动脚,也不看看都病成什么样子了。”

    “紧张什么,我又不做什么。”带着病色的面容泛上些笑意,伶舟行唇角略微勾起。

    萧知云僵硬得不行,只见他伸手从她衣襟里扯着红绳,将那粒佛珠给拎了出来,随意道:“你不妨问问它?”

    问它?……一颗珠子?

    手腕被松开,萧知云怔怔地将珠子握在手心里。佛珠里头缠绕着丝丝缕缕的血色诡异至极,好像在涌动着,快要将人陷进去似的。

    萧知云闭上眼摇了摇头,清醒过来,还是不大明白。所以……和她胸前戴着的这颗佛珠又有什么关系?

    她攥着珠子,抬眸仍旧疑惑地看他,却是撞入伶舟行笑意晕开的眼底。

    呼吸好像停滞了一瞬。萧知云忽然有了些预感,兴许本就不必着急。

    她很快就能知道答案了。

    夜里萧知云睡得不太安稳,她紧皱着眉攥着身上的被褥。平稳的呼吸突然变得急促起来,好像沉沉陷入了梦里。

    胸前的佛珠隐隐在发烫。

    身子变得轻飘飘的,就像一缕游魂,孤零无依,没有落地的感觉。

    恍然间,竟是看见纸钱漫天,殿中挂满了的白幔,僧人诵经超度声不断。萧知云怔怔地站在原地,思绪彻底放空。

    她这是在哪里……这又是谁的灵堂?

    眼前的这一幕似乎很是熟悉,头忽然疼的厉害。萧知云抬手捂住自己的脑袋,遗忘的记忆如潮水般突然向她涌来。眼前是火光冲天,耳畔是大风肆虐,还有船上轰鸣的爆炸之声。

    她被薛夫人推下了水。

    不对,是薛夫人……还是攻入皇宫的叛军。

    她怔怔地想,眼前的两幕好像逐渐重合起来,叫人恍惚不已,分不清前世今生。

    同样冰冷的水将她淹没,从四面八方涌来,灌入口鼻,几乎无法呼吸。

    但不同的,

    ……好像是哪一次,是谁救了她?

    心砰砰跳的好快,萧知云努力地想要去回忆。在江水翻涌中,她忽然睁开双眼来。

    双唇被人含住,伶舟行紧紧将她拥住,指尖插入她的散开的发丝之间。萧知云被迫受着他渡来的气息,双手慌乱地抵在他的胸前,睫毛轻轻颤抖着,时间好像在这一瞬间停滞,耳畔只剩下心跳的声音。

    他脸色苍白得难看,……是在生气地警告她什么吗?

    可是伶舟行啊,

    你的眼底尽是藏不住的慌乱之意。

    萧知云忽然委屈得很想哭。

    她回过神来,看到漫天纸钱中,伶舟行一身鸦青色的长袍。他只身立在一片白寂之间,背影颀长又难掩落寞。他转过头来,好像对上她湿润的目光,可那样冷漠至极的眼神,她从未有见过。

    萧知云呼吸一窒。

    伶舟行的目光越过她,眉目间尽是寒意,落在来者不善的萧时序身上。

    他看不见她!

    萧知云猛地回头,看着一身素白的哥哥。

    ……这是上一世么?

    所以,上一世的最后,她果然没有听错,哥哥就在皇宫里,还和叛军有关。是了……哥哥一直改了姓名在南阳王身边,借着他的名号带兵攻入了京城。

    金銮殿的火光冲天……但伶舟行还在这里,害得她白白担心那么久。

    萧知云吸了吸鼻子,压下心底涌上的酸涩。她不知道自己此刻该是怎样的心情,竟是莫名觉得松了一口气。

    她最珍重的两个人,前世都还能活得好好的。

    “我不是来和你打架的,”萧时序苦笑道,脸上还有未好的伤痕,这是他前几日争执着想要妹妹入土为安而留下的,“只是有个人,你必须得见。”

    “朕不想见。”伶舟行将目光收回,依旧立在殿中不动。

    萧知云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落在了殿中央的那口玉棺上。她攥紧了衣裳,好像冥冥之间意识到了什么。

    玉棺之中,蕴养的是前世她早已没了生气的身体。

    萧知云微张了张唇,心中五味陈杂,什么都说不上来。只听萧时序凌声又道:“……如果和阿云有关呢。”

    萧时序知道他一定能说动他。

    果然,萧知云的名字就像某种禁忌一般。眼前之人顿时僵住,伶舟行握紧了拳,浑身戾气地看向他。

    大抵只有慌*乱的萧知云挡在中间,虽然好像谁都不能看见她,她就像一缕魂魄一样。

    但是也不要在魂魄面前打架啊!

    伶舟行憔悴得不行,哥哥也没好到哪里去,打起来谁都占不到好处吧!……看上去你们也才打了吧!

    心忧劝架的萧知云着急得不行,好在只是气氛到位了,但最后没打起来。

    因为伶舟行终还是松开了手,如今只要与她有关的事情,就能掣肘他的一切。

    萧时序执意要他见的,是云游至此的空明法师。

    皇宫乃是人间气脉之地,若是怨气甚重,于世人都极为不利。因而这一遭,空明法师是不得不要来的。

    “朕见过你。”伶舟行看着眼前白髯的老者,没什么情绪地肯定道。

    “陛下法师并不否认,数年前他曾入宫一趟,为了开解他深重的戾气,但如今并未得见什么成效。

    不过他此行是为了旁的事而来,法师继续道,“这殿中有一缕魂魄因着陛下的执念,被拘在这殿中,迟迟不入轮回。”

    萧知云心跳不免漏了一拍,天底下怎会有这么巧合的事。

    难道……难道他是在说自己吗,可她不是在做梦吗?

    伶舟行却是突然轻笑出声。

    他环顾这间冰冷的大殿,神情像是疯魔了一般,他的笑意渐盛:“原来她还在此么?”

    原来只是在他看不见的地方,但萧知云依旧陪着他。

    他不免自嘲道:“……若是朕执意如此呢?”

    “你……!”萧时序握紧了拳,怒声道,“你怎能如此自私!”

    法师平静道,像只是在阐述轮回因果:“若是不入轮回,便会灰飞烟灭,再无来世。”

    伶舟行的神情一下子僵在脸上。

    灰飞烟灭,再无来世。

    所以都是想要劝他放手,都是想要抢走他的今生。

    可是他已经放过手了。

    他本想让萧知云为他殉葬,可他舍不得了,所以选择了放她出宫。但若是一直将她牢牢束在身边,便不会叫她任性地再独自回来,遇上这样的事。

    如今他不想再放手了。

    仅仅是此生,仅仅只有一缕魂魄陪着他也好。

    ……可是这样,萧知云会开心吗?

    伶舟行喃喃地想,他擅自就让她没有了往生,她会不会很生气?一缕魂魄,她真的仍在此处吗?

    会不会就算在此处,是不是以后也不想和他说话了。

    他不说话,殿内萧时序对他对峙的气氛十分奇怪,只是一缕魂魄的萧知云摆手连忙表示:“我,我不想灰飞烟灭哈……”

    而且她这不是有来世嘛,不然她怎么能够出现在这里。

    所以,所以伶舟行虽然如此抗拒……最后还是应了那法师的话吧。不知怎么,胸口竟然突然有些闷闷的难受。

    少顷,伶舟行才开口道:“来世朕还能遇见她吗?”

    其中竟是有些犹豫不决,试探之意。

    话才刚出口,他便觉嘲讽不已。像他这样的恶人,也还能有来世吗?

    “贫道还有一法可解,”法师像是早已预料到一般,他不免长叹道,“不知多年前,贫道赠与陛下的佛珠可还在此。”

    伶舟行抿紧了唇,手腕上系着的红绳早已断开,只剩下孤零的一粒佛珠。

    那法师低头道:“这粒佛珠是灵物,若是用心头血供养数年许愿,或许下辈子还能再遇见。”

    这话听起来太过荒唐,不过就是一粒普通的珠子罢了。

    伶舟行更是从来都不信这些的。

    萧时序亦是怔在了原地,他才不愿妹妹来世再遇上这么个人!不管是不是真的,伸手便是想去夺他手中的佛珠。

    法师将他拦下:“皆是注定之事,王爷不必阻拦。若是强行改命,恐还会殃及身边之人。”

    “……好。”伶舟行没有问数年是多久,只是淡淡应下。

    没想到他会应下得如此干脆,法师面露些惊讶之色,颔首道:“贫道还需在此处施一符咒,还请陛下屏退旁人,此殿中……只能余贫道和娘娘二人。”

    伶舟行虽是不愿,但还是在萧时序胁迫的眼神下去了殿外。

    待到殿门合上,那法师却是突然转头看向萧知云,捋着长髯道:“可都听到了?”

    萧知云左看右看,确定没有旁的幽魂在此了。她指着自己,顿时惊讶道:“您能看见我?!”

    法师笑着点了点头,道:“世间事若是强求,必然不会有好的结果。自然要以你的意愿为重,无人能够强迫于你。”

    “但他想许一个来世,你可愿意?”

    萧知云喃喃道:“我……”

    竟是要让她来选么?

    脑海中好像闪过无数个瞬间,萧知云不太能抓得住。

    却是最后都落在江水中的那一吻上。

    嘴唇微动,她先是小声道:“我愿意

    而后肯定道:“……愿意的!”

    法师大笑起来,挥着拂尘打翻了一旁的长明烛。火势迅速蔓延,包裹住了棺中的身体,顿时便烧得灰飞烟灭。

    萧知云大吃一惊,物换星移,但她再反应过来时,眼前已是换了一副景象。

    伶舟行垂眸看着掌心的佛珠,竟是真的按照那法师所言,以心头血去供养。

    瞳孔猛地一缩,萧知云身子控制不住地颤了颤,声音也发抖得厉害:“你是笨蛋吗?!”从前还总是说她笨,明明现在他自己也好不到哪里去。

    “怎么就相信那老头的话了,万一……万一他是骗子呢?”

    眼前湿润一片,萧知云抿紧了唇瓣,好看的眉头拧起:“你别这样……”

    可伶舟行看着逐渐被血染红的佛珠,竟是难得笑出了声。

    眼泪啪嗒啪嗒地在落,萧知云看着他苍白得毫无血色的面容,已是哭得泣不成声:“身体,身体会受不住的……”

    她想要去阻止,可她只是游魂,她碰不到他,他也看不见她。

    “萧知云。”伶舟行忽然道。

    哭声一下止住,她抽泣着应他:“……我在。”

    “来世还能遇见吗?”

    “会。”她拼命地点着头。

    纵使他看不见,也听不见。

    感受到身边的人睡得不大安稳,伶舟行在她腰间轻拍了拍,又帮她掖了掖被子。

    自梦里哭得稀里哗啦地萧知云睁开眼来,才发觉自己的眼泪也是早已沾湿了枕头。

    她偏头看向身旁浅眠的伶舟行,还是未能从梦里缓过神来,崩溃得不行。

    这根本不是掖不掖被子的事情!

    她全都想起来了。

    萧知云要气死了,一边哭着,一边手脚并行地将他踹醒,直接踹下了榻。

    胡乱把被褥也跟着踹了下去,还觉得不解气,拿起枕头就往他脸上扔。

    伶舟行清醒过来,盖着半边被子躺在地板上,伸手接住她扔来的枕头。虽然还有些发懵,但他好像也明白发生了什么。

    看萧知云为自己哭得这番难看的模样,他忽然就笑出了声。

    他仰头看着房顶,放空地在想。

    你看,

    我们真的有来生。

    第70章 第70章

    萧府上下都知道了,昨儿个半夜里,大小姐将入赘姑爷……不,当今陛下给赶出了房门。

    伶舟行抱着枕头,脸色惨白得不行,偏生嘴角还带着笑意。就这样在门前站了许久,……原来陛下在自家小姐面前竟是如此的好脾气。

    从各个角落里探出头来的下人们不禁屏住了呼吸,紧张想道:两位主子都还病着,这可使不得啊!

    自然是没人敢上前去劝架的。

    而且……看上去也不太像吵架了?

    当事人萧知云坐在榻上哭得不行。伶舟行被赶出去之前,忍着心口的不适,很是贴心地把被褥和她的枕头都从地上捡了起来。

    所以这会儿她能蜷着身子,被褥揉得乱七八糟地垫在膝上,脑袋埋在软枕里头嚎啕大哭。

    王八蛋王八蛋……心疼死他算了,她才不管了呢!

    “……然后呢然后呢?”昨夜睡得太死的侍女悔恨不已,自己竟是错过了第一现场。这回聚众本是吃着午饭,现下筷子都不动了,很是着急地追问后来如何。

    “嗨呀,别急,”讲述的侍女故意停在此处,吊足了一众人胃口。八卦自然是要讲究个跌宕起伏,抑扬顿挫的。

    在众人期待的目光下,她才拖长了尾音,慢悠悠地继续道:“……然后

    “……然后你们猜怎么着!”

    “哎呀!”等了半天等她憋出来这么一句,围观群众白眼都要翻上天了,哪有这样卖关子的,脾气急的直接撸起袖子就要动手了。

    侍女一边笑着一边捂住脑袋慌忙躲开,急忙道:“别打了别打了,好好好我说我说!!!”

    “然后陛下就翻窗户进去哄小姐了!”

    “翻窗!”

    大家伙皆是目瞪口呆,面面相觑极为震惊。

    这还是传闻中那位性情残暴,喜怒无常,动不动就直接杀人的暴君陛下吗?!

    众人心下存疑,都用不甚相信的目光看向她。

    那侍女向后仰着认真发誓道:“可别不信啊,昨夜就是如此!……再后来小姐就没哭了,不信,不信再去问问别人啊。”

    堂堂陛下被关在门外,就因为小姐不准他走正门,所以众目睽睽地翻窗进去了。

    “那,……那小姐是怎么被哄好的啊?”安静之间,有人极为小声地举手问道。

    她们是看着自家小姐长大的,心知小姐看上去软软柔柔地极好拿捏,其实性子犟得不行,还特别会恃宠而骄。

    不知是谁露出了意味深长的笑容。

    萧知云看着伶舟行翻窗的动作,也是惊讶不已。

    拜托,好歹也是一国之君,就这么面无表情地一跃从窗户进来。简直又好气又好笑,萧知云拧着眉吸了吸鼻子,气得发抖,指着他就颤声道:“你……你怎么能翻窗进来!”

    而且这是犯规!

    她把他赶出去,让他不准进来,没说翻窗就可以了!

    “抱我不比抱被褥舒服些。”不由分说地夺了她的枕头,也不管什么热脸贴冷脸了,伶舟行没脸没皮地就上前将她抱在怀里。

    萧知云双手推他,摇着脑袋拒绝道:“你放开!哪舒服了……我不要我不要!”

    当真是不要脸了,连这样的话都说得出。萧知云愤恨地给他两拳,身上又没多少肉,还要和被褥比软,想占她便宜就直说。

    伶舟行紧紧揽在她的腰间,仰着头任她捶打,很是无奈地叹了口气。

    大半夜的,把整个府院都闹醒了。

    本来就还没病好,眼睛又哭得肿肿的,再这样下去明日肯定头疼得不行。伶舟行好生揉揉她的脑袋,把她散开的长发揉得乱七八糟的,然后翻身就把人压在了榻上。

    怎样才能把人哄好?

    此刻与她说道理是全然不通的,特别还是对性子特别倔的萧知云。

    所以,就该用些旁的法子。

    伶舟行将她的手腕按在两侧,看她哭得面色绯红,水光莹莹的模样。萧知云小口喘着气,鼻尖还挂着一颗泪珠盈盈欲滴,很是招人可怜。

    他低头把这滴眼泪卷入口中,尝出咸咸涩涩的味道。

    难吃。

    伶舟行拧着眉,又含住她的唇瓣接了一个绵长的吻。

    这回是甜的。

    萧知云被他吻得差点喘不过气来,又挣扎不过。才被松开了,细密的吻又落在她脸庞的每一处。

    轻点在额心,眉骨,鼻梁,眼下,下巴,而后是白嫩的颈侧,伴着喘息凸起的筋络,锁骨。

    伶舟行把她亲迷糊了。

    这招显然很是奏效,萧知云思绪被他搅得一团乱,很快就忘记了要哭。

    本就是半夜,平常她都能睡到日上三竿,更莫说夜里睡觉是雷打不动的。等待激动的情绪渐渐平静下来,萧知云困极实在熬不住了,便被伶舟行哄着又重新睡着了。

    但这样哄人自然只作用得了一时。

    翌日萧知云清醒过来,又想起这回事来瞬间冷脸,便没那么好敷衍了。

    她依然很生气,也没有被哄好,所以决定单方面不理伶舟行了。

    伶舟行当她是只胀了气的河豚,如今是碰也碰不得,好脸色也不给他了,一戳就要爆炸的那种。虽然觉得很好笑,但直觉告诉他这回和从前不同。

    所以他压了压嘴角,将眉眼间的笑意也悉数藏住,决定在萧知云消气之前最好不要招惹她。虽然也不明白她为什么要这么生气。

    讲道理,这明明是一件很值得的事情。

    嗯……很难得。

    大概是太阳真的打西边出来了,他竟也觉得世上还有“值得”二字。

    好在萧知云没有再把他赶出去,大概是已经习惯了。他们仍然躺在同一榻上养病,但萧知云在床中央堆了一条被褥当作分界线,勒令各自一边互不打扰。

    但她从小一个人睡的床榻本就不大,怎么能和在养心殿的床相比。

    以至于伶舟行偶尔一翻身,就会“不小心”地将她堆起的被褥给压平了。

    萧知云!!

    “……咳咳!”瞬间胀气的河豚睨他一眼,重重两声表示不满。

    伶舟行又默默把腿收回去,分外娇弱可怜地继续蜷在那一方之地,心里开始盘算着如何能将人早些带回京中了。他能如此悠闲,也是得益于没有旁人来嚼舌根。

    若是从前,萧时序定是会来揶揄阴阳几句,起码会撺掇着萧知云和他分床而眠。

    不过现在,他已是自顾不暇了。因为伶舟仪待他客气而又疏离,像是真的全然放下了一般。

    是日,长公主殿下登门拜访了。

    她是来带伶舟宸回京的,但也感念萧府这一段时日的照顾,是以十足地全了礼数。她是长公主,身份尊贵,叫萧如晦不得不受下。

    萧知云病已好了许多,披上绒毛的披风,也来前院给他们送行。哥哥也来了,不过远远地站在一边,并不打扰他们。

    萧知云不免叹了口气,看来这么久来,哥哥嫂嫂之间并没有缓和多少。

    小世子在萧如晦脸上亲了两口表示道别,萧如晦一把年纪,又险些要热泪盈眶了。

    小世子脆生生地道:“祖父要记得来京中给宸儿过生辰哦!”

    萧知云没见过他这般乖巧的模样,不禁扯了扯嘴角。心想这下她老爹说不定回去就要开始翻账本,看看多年积蓄能否在京中买个小宅子养老了。

    而后小世子便走到萧知云跟前,扯了扯她的披风,很是难为情地问道:“贵妃姐姐……你,你何时回京啊?”

    萧知云微张了张唇,怔在了原地。

    她答不上来。

    这些日子以来她想过这个问题,但又刻意地回避了。她在犹豫,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别扭些什么,伶舟行也心照不宣地在她恢复记忆后,没有再提过此事了。

    但很快就是年关了,连小世子都要回京,更莫说还是陛下的伶舟行了。

    朝中本就是团烂摊子,他南下这么久,就算京中有闻太傅在,某些事情也需要伶舟行亲自决策飞鸽传书。更何况如今平南王死了,有心者人人自危,猜不透陛下的想法,心思各异。

    小世子没得到想要的答复,又继续拉拉她的披风撒娇。

    萧知云揉揉他的脑袋,艰难地道:“好……会,会回去的。”就是不知道什么时候而已。

    “为难自己作甚,”伶舟仪显然看不下去自家儿子这番作态了,上前一拍伶舟宸的后脑勺,“她若不回京,你自己不知道南下来清河么?”

    萧知云抬眸对上伶舟仪的眼神,略有些惊讶地看她。

    其实她本来还想替哥哥再说些话的。萧知云似乎也从记忆中寻到了什么忽视的东西,才恍然大悟原来重生的不止她一人。

    哥哥有着上一世的煎熬,很多事情都埋在心里,总之就是不太长嘴。

    但她还没开口,伶舟仪就先将她准备的话堵了回去,淡淡道:“本宫是长公主,有权有钱有好相貌,还有孩子。”

    萧知云不明所以:“所以……?”

    “所以,不必再强求别的。”

    尤其是枕边人。

    这话说得竟有几分像少时的公主殿下,带着几分孩子气似的。伶舟仪转头看向站在远处的萧时序,这是多日以来,她第一次正眼看他。

    其实怎么会忘记呢。

    将军凯旋,策马游街。年少的伶舟仪自茶楼远远看去,只一眼便将他的意气风发记了数年,亦成了她数年的执念。

    如今不过是不想再为难自己罢了。

    伶舟仪感叹道:“当年本宫抱了侥幸,将他身上的情蛊给解开了,高傲地以为会一如从前。或许若是一直狠心下去,结局会变得不一样。如今一切,不过是报应罢了。”

    “不是,”萧知云看着她的眼眸认真道,“不是这样的。”

    “若不是殿下解开了情蛊,哥哥不会因前世的记忆而头疼不已。若是没有殿下当年的恻隐之心,我不会出现在选秀的名册上,更不会提前进宫。水患,瘟疫,暴乱,一切会如前世一般发生。”

    “我还会有流浪的一天,兴许还会没那么地幸运地成为路边骨。殿下很好,或许,我还应该谢谢殿下。”

    “……是么?”伶舟仪眸光微动,旁人尚且避之不及,如今竟也会有人说她很好。不禁莞尔笑道,“天皇贵胄,寻常人家,不过人生一遭,随性随行吧。”

    她牵起伶舟宸的手,对萧知云道:“本宫在宫里见到你的第一眼,便觉得是个有趣的人。那时我还不知道你的身份,只觉得宫里被伶舟行搅得死气沉沉的,希望你能活得久些。”

    “本宫与伶舟行向来不和,是以从前还暗讽像他那样的人,自然不懂失去在乎之人的感受。”

    “但本宫现在真心祝福你

    “萧知云,长命百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