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两人洗澡洗了一个多小时,褚归冷白的皮肤蒙了一层粉,像是淋了太久的热水,亦像做了场剧烈运动。煤油灯光映照下,微肿的嘴唇与耳垂红得滴血,衣领边缘的皮肉星星点点,全是贺岱岳的杰作。
褚归走了两步,动作间布料反复摩擦,他拢眉将衣服往前扯,似乎残存着被大力吸吮的感觉。
还俗的和尚喝饱了肉汤,眼角眉梢洋溢着欢快的气息。见褚归走路的姿态有些不自然,他翻出药膏让褚归躺下。
“我自己来。”尽管坦诚相见不止一次两次了,褚归仍放不开,他试图抢过药膏,但哪里是贺岱岳的对手,最终颤着睫毛任贺岱岳打开了药膏罐子。
贺岱岳低头兢兢业业地抹着药膏,粗硬的指尖陷入软肉中若隐若现,轻柔的触感和方才的力道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禇归望着贺岱岳挺立的鼻梁,想起他隐忍到青筋暴起的模样,心底暗含不忍。男人与女人生理结构先天不同,加上贺岱岳本钱远超平均水平,导致他们之间的磨合十分困难,上辈子好不容易成了,眼下又要重头来过。
“不然我们再试试?”禇归咬咬牙,脸红到了耳朵根,“用你手上的药膏。”
说完禇归别过眼,若是让爷爷知道他把褚家祖传的药膏用来做这种事,怕是会气得指着他面门痛斥不肖子孙。
贺岱岳喉头一紧,火自下腹蔓延,片刻后恶狠狠地亲了禇归一口:“等明天的,多了你受不住。”
他是很想没错,但他不能只为自己畅快而不顾禇归的感受。
禇归缩进被窝,床铺窸窸窣窣响了一阵,贺岱岳掀被子躺下,胳膊环在禇归的腰上:“那药膏你能做吗?一瓶估计用不了几回。”
什么用不了几回,你想用几回?禇归闷闷吐出一个字:“能。”
贺岱岳心满意足,当归可真是个大宝贝!
次日贺岱岳起了个大早,经过一天一夜的时间,共成功出壳了十七只小鸡,另外三个孵化失败,贺岱岳到竹林挖了个坑,将蛋壳与失败的种蛋一块埋了。
贺代光在小路上瞅见贺岱岳,绕行至竹林,问他在做什么。
得知贺岱岳埋了种蛋,贺代光的视线落向他脚边的小土包:“埋了干啥,煮了吃多好。”
贺奶奶此次挑的种蛋均顺利进入了孵化后期,失败的三个内部是成型的小鸡模样,贺岱岳毫无兴趣:“你早说我就给你留着了。”
贺代光遗憾咽了咽口水,已经埋了,也不至于挖出来,他没那么馋。
“学校的事小聪跟我说了。”贺代光昨晚才从贺聪那知道早上的事,他没想到贺岱岳会专门到学校为儿子撑腰,如此一来倒显得他这个当爸的对儿子不够上心似的。
贺聪从小个头长得比同龄人慢,瘦瘦小小的,浑身上下没二两肉,家里仅他一个孩子,有好东西向来是紧着他,不晓得吃哪去了。
怕儿子受欺负,贺代光报名时说了一大通好话,拜托老师多多照看贺
聪。自己的儿子,
贺代光哪能不上心。
对方当时义正言辞地表示他会对班上的同学一视同仁,
贺代光信了,贺聪告诉他同桌讲他坏话时,贺代光还教育他要听老师的跟同学相亲相爱。
“老子信了他的邪!”贺代光呸了一声,“敢骂老子儿子乡巴佬,老子倒要看看他爸是多大个干部。”
困山村靠山,山里养出的汉子性格颇有几分彪悍,贺代光昨晚气得半夜没睡好,若不是刘盼娣将他劝住,他今儿绝对要找学校讨个说法。
贺代光不怕干部,但怕事情闹大,万一学校不肯收贺聪,反倒弄巧成拙了。
见贺代光只是嘴上骂骂,没有真动手的意思,贺岱岳省了省心:“小聪不是会撒谎的孩子,下次他再讲什么光哥你得重视。”
“我晓得了。”贺代光讪讪地抓了抓裤腿,“饺子很好吃,小聪让我代他谢谢你。那啥,家里该做好早饭了,我先走了,听桂平叔你要上工,待会儿我来喊你?”
“行。”贺岱岳点点头,随即二人同时转身离开,贺岱岳锅里熬着稀饭,莫给他烧干了。
幸好灶里的柴架得少,烧完火自动熄了,贺岱岳盛出稀饭,从坛子里抓了撮酸豇豆切碎,当佐粥的小菜。
忙完褚归刚好起床,贺岱岳提及今日上工,褚归愣了下:“中午饭我来做吧,你别请假提前收工了。”
贺岱岳十六岁的时候日日拿满工分,没道理退了伍反而比从前差了,传出去像啥话。
家里其实不缺贺岱岳挣的几个工分,但他毕竟回村三十来天了,再不上村里人面前活动活动,大伙该以为他彻底残废了。
贺岱岳自是应好,吃过早饭在井边提水洗了衣服,褚归上自留地摘了茄子和青椒,准备中午削两个土豆一块做地三鲜。
昨天包饺子面短了点,剩了碗馅,煮个丸子汤,配道凉拌黄瓜,齐活。
褚归向贺岱岳展示了他中午的菜单,贺岱岳见他篮子里或青或红的辣椒,对地三鲜持反对意见。
“为什么不行?”褚归觉得他的菜单没什么问题,地三鲜他在京市经常吃,凭啥不行。
“太辣了,你吃不了。”贺岱岳将褚归摘的大辣椒挑拣到篮子里,双城本地的辣椒品种个顶个的辣,他做菜时通常放一两个提提味,褚归摘了小半篮子,能辣死个人,“芳嫂寄了菜椒的种子,明年开春我种一些,到时候让你吃个够。”
褚归妥协将地三鲜改为了地二鲜,贺岱岳提醒他用刀注意点,小心切手。
茄子土豆滚刀块,凉拌黄瓜是拍的,哪来的风险,褚归推了贺岱岳一下:“光哥喊你了,你赶紧上工去。”
打发走唠唠叨叨的贺岱岳,褚归把收音机提到堂屋给潘中菊解闷,他在隔壁卫生所,潘中菊有啥事叫他便是。
上工的集合点依然是老院子,贺岱岳清楚地记得他六年前最后一次上工,一个人割了两亩地的麦子。集体干活,许多人混在队伍里磨洋工,贺岱岳的两亩地抵三个人的正常劳动量了。
那时他参军在即,每天想着多干一点活,多给潘中菊攒点工分,年底多分点粮。杨桂平当着全村的面表扬了他,以激励大伙干活的积极性。后来他人在部队,村里当年的劳动标兵依旧落到了他名下。
“我说得没错吧,山娃子绝对是最先一批到的。”
老院子稀稀拉拉地站着几个人,杨桂平笑着叫贺岱岳到他跟前,“欢迎我们的劳动标兵。”
众人发出善意的笑声,王支书打趣贺岱岳六年没下过地,怕是忘了农活要咋干了。
贺岱岳颠了颠锄头:“忘没忘支书你待会看看就知道了。”
杨桂平吹响了上工的哨声,鉴于贺岱岳六年后首次上工,他将其与贺代光分到了一组,两兄弟之间好有个照应。
村里的活不外乎田里的跟地上的,贺岱岳与贺代光负责翻地,他挖土的动作完全不见生疏,锄头使得十分利落。
劳动标兵的称号可不是浪得虚名的。
“哎,山娃子下地大家果然不一样了。”杨桂平站在地头上感叹,回想当初贺岱岳参军前的日子,有他带头,村里人干活的效率那叫一个高。
道理很简单,拿割麦子举例,所有人干同样的活,贺岱岳一人一天割两亩地,拿满工分,其他人要是割半亩,那摆明了没认真工作嘛。
少了贺岱岳,满工分的标准降至一天一亩地,割半亩的能说他不认真吗?不能,因为半亩是大多数人的水平。
他干一天割半亩拿八个工分,我干一天也是八个工分,那我凭什么要多割呢?
转眼间贺岱岳往前翻了两米,磨洋工的人不得不加快了挥锄头的速度。杨桂平看得眉开眼笑,对了对了,人人干活都勤快点,粮食何愁不增产。
日头越挂越高,地里的人干得热火朝天,村里的屋顶陆陆续续飘起了青烟。褚归掩上卫生所的门,开始着手今天的午饭。
重生以来第一次独立做饭,褚归的颇有些手忙脚乱。灶里的火大了,沥米的时机迟了几分,蒸出来的米饭软了些,丸子汤里的丸子不知为何散了,地二鲜跟凉拌黄瓜勉强合格。
褚归把一中午的劳动成果端到桌上,站到院子里往外张望贺岱岳的身影。
“你下地了今天家里谁做饭?”收工哨响,贺代光方想起这茬,“二嬢眼睛好了?”
“没,今天褚归做饭。”贺岱岳扛起锄头,步子迈得虎虎生风。
谁?贺代光怀疑自己听岔了,小跑着跟上贺岱岳追问:“褚医生给你们做饭?他会做饭?”
“当然。”贺岱岳表情骄傲,将褚归的厨艺大夸特夸。贺岱岳愈发好奇了,褚医生的手做的饭一定与众不同吧。
发现贺岱岳马上到家,褚归笑意流露眼底,他关了收音机,扶潘中菊转移至吃饭的长凳。
贺岱岳带着名为贺代光的挂件进了屋,后者非要亲眼瞧瞧褚医生做的饭长啥样。瞧完打了声招呼,一溜烟跑了,他急着回家分享褚医生会做饭的消息。
贺代光的来去匆匆弄得褚归一头雾水,贺岱岳甩甩手,讲了两人的对话为褚归解惑:“光哥觉得我骗他的。”
他做顿饭而已,啥骗不骗的,莫名其妙。对自己“活菩萨”身份一无所知的褚归反省着他厨艺的不足:“饭太软了。”
“没关系,我喜欢吃软饭。”贺岱岳脱口道,凡是褚归做的,他都喜欢。!
第72章
九月份的农活相对清闲,早早下了工,想到今晚要做的事,贺岱岳看褚归的眼神仿佛要吃人。
褚归在桌底踢了下贺岱岳的腿,饭桌上呢,收敛点。
“床晃得太厉害了。”褚归噙着眼角被硬生生逼出的泪水喊停,一半难耐一半难堪,木床的吱呀声吵得他提心吊胆,怕传到隔壁去。
贺岱岳抱着褚归下了床,反正他力气大,托几个小时轻而易举。
木制衣柜的表面沾了湿意,斑驳的指印混着药膏之类的复杂液体,褚归昏昏沉沉的,感觉自己在疾驰的马背上颠簸。
大三那年暑假学校组织师生前往牧区义诊,下了火车,他们乘坐的大卡车半路出了故障,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牧区常有野狼出没,领路的干事让他们在车上等候,称过了约定的时间,牧民会沿着路找过来。
奔腾的马蹄扬起草尘,在师生面前停下,卡车的故障暂时无法解决,经过商议,决定让牧民骑马带他们。
牧区的马体型矫健肌肉紧实,马背高度与褚归的肩膀持平,贺岱岳被牧民拉上马,双腿紧张的夹紧马腹。
缰绳抖动,骏马迈着四肢踢踢踏踏地跑了起来,褚归的身体不由自主地上下起伏。
胆子大的男同学追求刺激,请求牧民骑快点,身下的马骤然疾驰,落下时伴随着强烈的失重感,仿佛五脏六腑都要跌碎了。褚归颠得腰酸腿疼,下马时失力的双脚踩到地面险些摔倒。
贺岱岳亲了亲褚归失神的眉眼,喂他喝了水补充流失的水分,然后抱着他到澡房清理。上辈子在男男方面两人均是新手,纯凭本能摸索,褚归为此吃了不少苦头。
贺岱岳打着手电筒检查了一番,虽然红了点,但没受伤,比他们上辈子的第一次好多了:“当归真棒。”
他松了一口气,褚归尚未完全缓过劲,捂着小腹,仿佛某个东西还深深地嵌在身体里。
二十几岁的贺岱岳跟三十几岁的贺岱岳一样横冲直撞的,让人难以招架。
祖传的药膏发挥了作用,加上他走山路锻炼出来的体质,褚归醒后除了肌肉轻微酸痛外并未觉得多难受,大概是年轻,恢复得快。
贺岱岳细细关切褚归的感受,发现他没有逞强后放下了心。
生活和谐的贺岱岳干起活来越发有劲了,贺代光跟他做了半天搭档,下午毅然决然让杨桂平把贺岱岳单独分一组,做贺岱岳的搭档忒辛苦了,老天爷作证,他一个干了十几二十年农活的人,昨天晚上躺下喊肩膀痛。
贺代光换到铁蛋爸的队伍,去之前拍拍贺岱岳的肩膀:对不起弟弟,不是哥哥不喜欢你,是哥哥身体真吃不消。
一个人一组便一个人一组,贺岱岳无所谓,他一门心思干活,不需要谁同他说话解闷。
连续和谐了三晚,第四日贺岱岳洗过澡习惯性地拿出药膏,原本满至瓶口的罐子中间明显空了一块。
“今晚不做,我明天得去公社。”褚归一句话浇灭贺岱岳的幻想,“早
点睡。”
“哦。”贺岱岳悻悻放下药膏,凑到褚归身边,“用手行吗?”
褚归用沉默告诉贺岱岳答案,天天弄不利于养身,要节制。
“你明天在公社待多久?”贺岱岳熟练地抬起褚归的脚搁到腿上帮他按摩,“要不要我陪你?”
“不用,你上你的工,我忙完就回来。”褚归干脆拒绝道,收了腿拉着贺岱岳的手搁到腰上。贺岱岳心领神会,力道适中的揉捏,褚归舒服得直哼哼。
褚归上公社的目的有二,一是寄信,做药膏的药材品类复杂,其中关键的几味很难通过常规途径获得,他又不便找大师兄他们,怕褚正清知道了不好交代,所以他寄信的对象是大学时期的一位关系好的同学,对方在海城的医院工作,与京市相距上千公里。京市到处是熟人,太麻烦了。
二是到卫生所给巡诊的病人复诊。
既然要上公社,褚归顺路送了村里上学的小孩。小孩们走路可不像大人那样正经,一串小孩你追我赶的的,耳朵里满是他们的打闹声。
贺聪紧紧跟着褚归,不跑不跳的,短短月余的时间,褚归已成了他心中最喜欢的人,和刘盼娣、贺代光、贺大伯、大伯娘、贺爷爷、贺奶奶并列第一。
“村里念书的只有你们几个吗?”捡知了壳时褚归几乎把村里五六岁以上的小孩见了个遍,前方路上的不足十分之一,困山村的教育普及率竟然如此低下。
“不是的,村里上学太远,他们住外婆家去了。”娘家离镇上近的,开学通常会将孩子送到娘家,背点粮食当生活费。
大牛慢下脚步,曲着手指数村里上学的人。谁谁二年级,谁谁一年级,谁谁念了两年不念了,他年纪不大,记得倒是清楚。
村里的小孩基本上念个两三年就不念了,要么成绩差,被认为不是念书的料子,要么家里穷,供不起继续念书,能念到小学毕业上初中的是少之又少。
并且上学的孩子里以男生居多,村里人的普遍观念觉得女孩子长大了要嫁人,是别人家的,没必要花冤枉钱,不上学还能多帮家里干活。
小学的学杂费一年要一块五呢,快抵两斤猪肉了。
说说闹闹到了学校,一堆小孩冲褚归挥手:“褚医生再见。”
“进去吧,上课认真听讲。”褚归目送他们进了学校,路过的学生老师纷纷投来好奇的打量。
褚归在校门口稍站了一会儿,见小孩们进了教室方转身离开。
巡诊虽然已经结束,但巡诊的影响仍在持续扩散,周围公社的求医者慕名来到青山公社请褚归治病,进卫生所一问,方知晓褚归不在卫生所上班,而在青山公社下辖的困山村。
有人失落离去,有人打探困山村的方位,然而蜿蜒曲折的山路哪是一两句话能指明白的。不是困山村本村或者跟村里常来往的,贸然进去许是会迷路。
山路拦住了求医者的脚步,寻不到褚归,他们退而求其次,找上因参与了巡诊而跟着出了场风头的张川与田勇两
人。
然而世间病症何其多,
张川他们在巡诊中不过浅浅沾了汪洋的一捧浪花,
其他公社来的病人大多是在本地卫生所或者县卫生院治疗无果的,他们哪有本事接诊。
田勇是个实诚人,治不了便道歉,病人和家属眼里希冀的光瞬间暗淡,张川不忍,告诉他们褚归明日会在卫生所坐诊,他们届时可以早点过来。
张川的话换来了连声的感谢,待病人走后,田勇犯了嘀咕:“我们这样没经过褚医生同意直接说,是不是不太好?”
“褚医生不是那种人。”张川表示田勇多虑了,“巡诊的时候他对病人的态度你又不是没见过,况且复诊的日子六个大队全知道,我们不说明天的人也少不到哪去。”
田勇恍然大悟,他啧啧叹了两声:“我们所明天不会让他们给围起来吧。”
张川时常怀疑田勇的嘴偷偷请大师开过光,说不会下雨,雨下了说病人围卫生所,卫生所真被围了。
聚集在卫生所门口的人越来越多,张川跟田勇在人群外相遇傻了眼,他们预想到了人多,但没想过这么多啊。
“麻烦让一让让一让。”
田勇伸着胳膊往里挤,前面的人墙堵得死死的,几人回过头:“后面排队。”
“我不是——”田勇哭笑不得,他在卫生所工作这么多年,第一次听见进卫生所要排队的。
“田医生、张医生。”有人认出了他们,扯着脖子高喊,“褚医生什么时候来啊?”
张川瞅了眼被挡住的大门,脚步倒退:“你顶着,我去通知曾所长。”
曾所长早不拿褚归当外人了,今日有他在卫生所,曾所长给自己休了个假。他家隔卫生所不远,是一所带院的平房,张川几分钟跑到门口哐哐敲门。
院子里种着时令的蔬菜,瓜藤攀上院墙,蹲地里拔草的曾所长站起身,脑袋冒到张川的眼下:“所里出什么事了吗?”
张川吓了一跳,尚未答话,曾所长打开了院门,他赶紧上前两步:“卫生所外面来了好多病人,褚医生还没到,所长你快去看看吧。”
人墙让出一条道,田勇挤到前面,看见几个同事,负责开门的人捂着钥匙,不敢把人放进去:“田医生,我们该怎么办?”
“等等吧,张川找所长了,你们啥时候来的?”田勇擦了擦汗,突然想起什么,暗道一声不好,赶紧奋力往外挤。他得接褚归走后门,否则待会儿大家一哄而上,不得把人淹了。
田勇不知褚归目前在哪,他碰运气地往褚归回村的方向迎过去,试图在半道将人截住。
褚归先去了邮局,以免忙起来抽不出时间寄信,柜台的员工熟络地同他打招呼:“褚医生早,又来寄信啊?”
“早。”褚归递上信件,“麻烦了。”
“褚医生客气了。”员工接过信件就要盖戳,印章落下前一刻反应过来信封上面没贴邮票,而地址一栏不是褚归一贯联系的京市,而是海市。
“褚医生有朋友在海市?听说海市可洋气了,褚医生去过海市吗?”员工报出寄到海市的费用,接了褚归的钱,撕下相应的邮票帮他贴上。
“谢谢。以前的大学同学在海市,我读书时去过一次。”褚归礼貌道谢,和他闲聊了几句。
京市那边没有新的来信,寄完信褚归空着手出了邮局。!
第73章
公社各单位的上班时间是统一的,褚归去了邮局,到卫生所时迟了十来分钟,拥堵的人群已在两边排成了纵队,让出中间大门的通道。
复诊的在左边,新增的在右边,不是专门找褚归的直接进。和井然有序的左边队伍不同,右边的队歪七扭八,乱糟糟得像逢十的大集。
绕了数百米的田勇几分钟前无功而返,在门口守株待兔,瞅见褚归的身影后立马冲过去三言两语交代清楚情况,领他从后门进入卫生所。
复诊的、本公社的、外公社的,数量超乎了众人的想象,曾所长派了两个人分别通知公社干部和县卫生院,他们小小的卫生所是决计无法承担如此多人就诊的。
作为青山公社的医疗合作社,公社社员每年交五毛钱,便能在卫生所享受治病免挂号费、门诊费、出诊费、注射费,仅支付药费的待遇,而卫生所由此产生的开支,不足部分由公社、生产队共同补贴。
合作医疗的模式施行当地就医,当然并不是指非本公社的人他们不能治,只是会多收点钱罢了。平日卫生所的人不多,其他公社的人来了直接治便是,今日外来的人隐隐超了本公社的社员一头,曾所长不得不请公社的干部出面。
右边队伍的人剑拔弩张,其他公社的人得了张川的话,天一亮就在卫生所外面候着了,为此昨晚青山公社形同虚设的招待所头一次爆满。
沈家良所在的公社位于县城的另一头,与青山公社相距甚远,两公社的人通常一辈子没什么交集。
儿子今天又犯病了,媳妇以泪洗面,嫁过来七年,他承诺的好日子一点没过上,人仿佛老了二十岁。
沈家良木愣愣地坐在床上,脑袋里回想着他妈刚才的那番话,内心陷入痛苦的煎熬。
媳妇今晚似乎有些心不在焉,缝衣针恍惚间扎进指腹,她疼得嘶了一声,沈家良回过神:“小燕怎么了?”
“没什么。”彭小燕放下针线,看着面容疲惫的丈夫,嘴唇动了动,“他们说青山公社来了个京市的医疗专家,医术特别厉害,我想带长拴去青山公社,请专家看看长拴的病。”
“你听谁说的?”疑惑盖过了惊喜,青山公社那么偏远,怎么会有医疗专家,沈家良不太相信。
“赵大姐说的,她娘家妹妹嫁到公社,她妹夫家的亲戚有个工友老家是青山公社的。医疗专家的事在青山公社都传遍了,他下大队巡诊,把那些病人全治好了。”经了多人的口,事实逐渐带上了夸大的成分,但彭小燕宛如抓住了救命稻草,京市的专家,一定跟别的医生不一样。
“好,我去找妈拿钱。”媳妇抓着衣袖的手拧住了他的心尖,沈家良深吸一口气,无论如何他是不会放弃儿子的。
拿钱的过程毫无意义地不顺利,沈家良挨了一顿骂,倔驴般地跪在地上,最终讨到了一块钱。
彭小燕擦掉眼泪,捏着那张皱巴巴的一块钱,如同握紧了儿子病愈的希望。
夫妻俩吹了灯躺在床上,半梦
半醒熬到了鸡叫, ?,
趁机多煮了点当做路上的干粮。
因为生病,长拴的性子十分安静,被沈家良背到背上时,他问了句:“爸爸我们去干嘛呀?”
“去找特别厉害的医疗专家给我们长拴治病,病好了你就能跟别的小孩起玩了,长拴开不开心?”沈家良托着儿子轻飘飘的身体,扭头冲他笑道。
“开心,爸爸快让医疗专家把我的病治好吧,这样你们也能天天开心了。”长拴抱住沈家良的脖子,心里清楚奶奶一直不喜欢他,昨天晚上他其实悄悄听见奶奶和他爸说把他送人了。
他得的是心脏病,他们家养不起,有户没儿子的人家愿意养他。长拴不想当别人家的儿子,他想跟爸爸妈妈在一起。
原本夫妻俩是打算一块长拴去青山公社的,临出门彭小燕被面色不善的婆婆叫住了:“你走了家里的活谁干,想指望我一个老婆子不成,当初——”
“妈。”眼见着婆婆又要翻旧账骂些难听的话,彭小燕急忙打断了她,“我不去了,长拴妈妈在家等你啊,乖。”
彭小燕深深地望了丈夫一眼,交代他照顾好儿子便要转身,沈家良一把拉住他,面向板着脸的母亲:“妈,我没小燕心细,家里的活你放着等我们回来再做。”
说着不顾母亲发火,沈家良一手托着儿子,一手拉着媳妇走了。
行出去老远,彭小燕终于从丈夫不同以往的硬气中反应过来,她惴惴不安地回头:“要不我还是留在家里吧。”
长拴趴在沈家良温暖宽阔的背上睡着了,沈家良松开彭小燕的手,将下滑的儿子往上托了托:“小燕,我想让医生也给你看看。”
彭小燕心头一酸,鼻腔浮起涩意。长拴生来瘦弱,落地时的哭声跟小猫似的,三岁时第一次发病,沈家良四处求医,县卫生院的医生诊断为先天性心脏病,彭小燕以为是自己的问题,几年来一直不敢再生。
“我好好的看什么。”彭小燕压下哽咽,家里的经济全由婆婆管控,哪有钱治她的病。
“有。”沈家良斩钉截铁,他从裤兜里摸了个火柴盒递向彭小燕,“你瞧瞧里面是啥。”
是啥?彭小燕抽出火柴盒,映入眼帘的并非红头长尾的火柴棍,而是满满一盒卷成细条的毛票。彭小燕惊得忘记了迈步,她抖着手失声追问:“你哪来的钱?”
“我攒的,一共七块六毛钱,你收着。”沈家良上面一个哥哥下面一个弟弟,三兄弟未分家,同吃同喝,挣的工分记在一个本子上,沈家良的钱攒得非常艰难。彭小燕心里藏不住事,所以沈家良没跟她透露过。
迎面遇上了大队的熟人,彭小燕赶紧将火柴盒藏进了荷包里,眼眶的泪、肚子里的话通通憋了回去。沉重的脚步慢慢变得轻快,天塌下来沈家良定会帮她在上面撑着,她怕甚呢。
从清早奔波至下午,一家人灰头土脸地打听到了青山公社的卫生所,沈家良牵着嘴唇发白的儿子,犹如得救般地迈进卫生所。
“找褚医生的?他不
在我们卫生所坐诊。”近两日上卫生所的人十个里有八个都是冲着褚归来的,见沈家良面生的模样,张川先一步开了口。 ?,?
“请问同志你知道褚医生的住址吗?”沈家良打定主意,此行必须要见到褚归。
“他在困山大队,远得很。”张川话音刚落,沈家良背起长栓一副不寻到褚归不罢休的模样,张川连连喊停,“褚医生明天在卫生所,我看你们也不像附近的,你们在公社歇一晚,明早再来吧。”
明早具体是多早?张川没说,天空亮起鱼肚白,卫生所的门口隐约蹲了个人,随后是两个、三个……
待青山公社本社的社员们吃了早饭到达卫生所时,他们傻眼了,咋来了那么多生面孔?
两拨人吵嚷着,青山公社的人尤其不满被外人抢了先,外公社的人凭什么来他们卫生所看病!
“我们交钱的,凭啥不能看,你们又不是医生。”沈家良在列的一拨人寸步不让,他们千辛万苦地来,牺牲睡眠早早守在卫生所,凭啥要让后来的。
曾所长无法,叫张川在外面盯着,千万不能让两拨人打起来。
公社的干部来了,瞅了瞅大门,又火急火燎地跑了,他得上派出所搬救兵维持秩序。
眼下该怎么办?曾所长一筹莫展,褚归皱眉思索片刻,整理好了章程:“张川和田勇参与了巡诊,我教过后续要如何治疗,复诊的病人交给他们负责。新的病人让其他公社的人先治,他们离得远,来一趟不容易,青山公社的人不能不讲先来后到的道理。麻烦曾所长替我转告大家,今天看不完的病人我明天会接着看。”
搬完救兵的干部似有意见:“褚医生,我们青山公社的卫生所不应该是优先自己的社员吗?”
褚归语气淡淡:“在我眼里,病人不分亲疏远近。”
“按褚医生说的做。”曾所长果断吩咐下去,暗暗埋怨对方没眼力见,卫生所是青山公社的卫生所没错,但褚归可不是他们公社的医生。
怕对方乱讲话损坏褚归在青山公社社员心中的形象,曾所长亲自出面主持秩序,晓之以理动之以情,总算安抚了本社社员,令他们老老实实排在了其他人后面。
沈家良牵着长栓欣喜地排在中前方,是的,即使他六点就到了卫生所门口,也不是最早的几个。
排第一那组是领老父亲看病的两兄弟,弟弟抱着铺盖卷在卫生所的屋檐下打的地铺,这会正抱着他哥带的饼啃,噎得直翻白眼,张川倒了杯水给他,省得他成头一个被治的。
上午九点,左右两个纵队开始挪动,复诊的人虽有些遗憾不是褚归接诊他们,但张川和田勇好歹是褚归的亲徒弟,医术有保障,他们占了便宜,没资格挑剔。
尽管褚归拒绝了田勇二人拜师的请求,在六个大队的人看来,褚归手把手教他们看病,不是亲师徒是啥。
日头向头顶漂移,秋老虎的余威灼烤着大地,曾所长一边吩咐食堂熬消暑汤,一边将排队的人安置到阴凉处,忙得口干舌燥。
他抹了把汗叹气,今日切莫出什么乱子啊。!
第74章
田勇他们开了药方,病人到柜台交钱领药,所有人如同分工明确的蜜蜂一般履行着自己的职责,卫生所的药材快速缩减,而曾所长派去县卫生院的人刚刚到达。
褚归的名头在县医院里十分好用,报信的人被领到院长办公室,噼里啪啦地把前因后果一说,请院长救急,他们卫生所的药材估计撑不过今天下午。
事情发生得太突然,曾所长草草写了一封简短的介绍信,签字盖章,让报信的人作为凭证。至于药材的清单,没有,县医院看着给吧。
什么叫县医院看着给?院长活了几十年从来没遇到如此始料未及的事,一时不知该作何反应。他是院长没错,但县医院并非他的一言堂,上上下下那么多双眼睛盯着,上次曾所长领药已是额外通融,现在突然要他开仓放药,他着实无能为力。
院长临时召集管理层开了个紧急会议,最终统一了意见。药,可以给,但在此之前他们得派人到卫生所亲眼看看,是不是确有其事,另外药材的使用必须严格记录,没用完的退回卫生院。
开会争论了一个小时,好在结果还算圆满。
卫生院派的人穿着干净整洁的白衬衣,走到卫生院外愣在了原地:“牛车?”
大黄牛甩着尾巴,屁股下面堆了一坨新鲜的产物,卫生院的人青了脸,他绝不会上脏臭的牛车的。
“我知道青山公社怎么走,我自己骑自行车过去。”说完他折回医院车棚取了自行车,扔下牛车走了。
报信的和赶牛车的两人面面相觑,随即一拍脑袋,他咋忘了骑自行车呢!
青山公社穷归穷,却不至于拿不出一辆自行车,怪他们太慌,没想起这茬。
收拾了牛粪,两人架上牛车慢悠悠追上去,骑自行车费的是人力,县城往青山公社的路上坡多下坡少,指不定最后谁先抵达目的。
“同志,要不你坐牛车吧,我刚收拾了,不脏的。”赶车的人在一处上坡追到了卫生院的干事,他一个坐办公室搞后勤的,何曾骑过这么长的上坡,蹬到一半便彻底没了力气。望望仿佛遥不可及的坡顶,再看看原木色的牛车,干事停下脚步,向体力妥协了。
识时务者为俊杰,自讨苦吃的是傻子。
在县医院干事坐着牛车吹着热风后悔方才的较劲时,看诊的队伍排到了沈家良。进惯了卫生所的长拴乖顺地牵着父亲的手,被他抱着坐下,将手腕搁到脉枕上。
长拴的脸色土黄中透着病意的白,毫无他这个年纪该有的朝气,瘦骨伶仃的,显得眼睛格外的大,透着小孩天真的单纯。
指腹下的脉搏细弱地跳动着,褚归一眼瞧出面前小孩的病灶在心脏上。
“叫什么名字?”褚归并未表现出怜悯,病人和家属不需要多余的同情。
“沈长拴,他打小身体不好,村里的老人说要取个有兆头的名字把这孩子拴住。”长长久久的长,拴绳套牢的拴。
或许是褚归的表现让沈家良感到了平等,他不
自觉地多讲了两句,讲长拴的病史,讲他们夫妻的苦楚。
“爸爸我想尿尿。”
长拴在沈家良腿上扭了扭,他快憋不住了。
沈家良望向褚归,征求他的同意。褚归点点头:“让大姐带孩子去吧。”
褚归正想支开长拴,有些话不好当着孩子的面说。很多大人经常觉得孩子小,听不懂,在他们面前口无遮拦,实际上孩子往往比他们想的聪明。
“长拴的病不好治。”褚归直截了当道,沈家良的衣着与面貌明显穷困,长拴治病的费用对于他而言堪称无底洞。
沈家良先是绝望,接着灵光一闪,注意到褚归说的是不好治,而非他以前在每位医生口中所闻的治不好。
“不好治我们也要治!”沈家良语气急促坚定,“求褚医生你一定要帮帮我们。”
长拴是不幸的亦是幸运的,他的先天性心脏病属于中度范畴,幼时仔细用药调养,吃好喝好,随着身体的发育,心脏功能会逐渐增强,避免剧烈运动,活个几十年不成问题。
但对于沈家这种家庭,最简单的同时也是最难的,他们自己的温饱尚且艰难,哪有能力让长拴吃好喝好呢。调养的药材昂贵,医生说治不好,反而是在为他们考虑。
舍弃一个生病的孩子,他们将换来安稳的生活,夫妻俩仍年轻,他们有重新养育健康孩子的机会。
道理沈家良懂,但长拴三岁发病时他不做到,现在更做不到。
“求褚医生帮长拴开药吧,我——”沈家良下意识摸兜摸了个空,想起钱在彭小燕身上,他尴尬地笑了笑,“我媳妇身体也不大好,麻烦褚医生待会儿再帮她看看,开了药我一块付钱。”
“抓药的时候交钱。”褚归替长拴开了药方,钱够不够是沈家良该操心的事,他不管。
沈家良没咋上过学,儿子病了几年,抓药的次数多了,常用的药名他差不多认了个七七八八,接过褚归递来的药方,他埋头认真看了一遍,看完有些着急地问:“褚医生,怎么没有人参?”
他以为褚归见自己太穷付不起药费,故意不给长拴用好药。
“好不代表合适,人参是提气的,长拴的病不用那么补。”褚归耐心解释,“我列个单子,上面的东西都是吃了对长拴身体好的,有多的钱不如用在吃食上。”
“对不起褚医生,是我误会你了。”沈家良涨红着脸道歉,“谢谢褚医生。”
排队候诊的人多,厕所比往常拥挤,彭小燕拜托男厕所外的同志带长拴进去尿了尿,领回来时沈家良正在说他们夫妻不敢再要孩子的原因。
理论上讲沈家良和彭小燕双方祖上无先天性心脏病病史,后代患病的几率并不大。沈家良起身换彭小燕,彭小燕紧张地坐下,见沈家良一副心有余悸的模样,褚归给夫妻俩分别把了脉。
“你们的身体没什么大毛病,但如果想要孩子的话我建议至少在半年后。”彭小燕的体虚加劳累过度,要孩子无疑会加重她的身体负担,对大人对孩子都不是好事,褚归掰
碎了给他们讲明白,要不要抓药由他们自行决定。
彭小燕当然选择不抓,把钱花在长拴身上。
送走沈家三口,褚归叫了暂停,他是人,人有三急。
男厕所排了几个人,褚归默默站到末尾,前面的卫生所的员工回头一看,立马招呼了声:“褚医生你来上厕所啊,大家快让一让,让褚医生先上。”
拜该员工所赐,男女厕所的人全知道褚归上厕所来了。
褚归抓紧解决,走出门对方又是一句:“褚医生慢走!”
好了,他们知道褚医生上完厕所了。
窘迫的经历误打误撞地缓解了褚归的神经,他喘口气揉了揉太阳穴,继续坐诊。
接下来的是一对二十几岁的小两口,男人面色暗沉沉的,女人倒是比较正常。女人尚未挨着板凳,男人急躁地推了她一把:“我媳妇不能生,结婚五年了一直没怀过,医生你给他看看是啥病。”
褚归示意女人往边上挪挪,冲男人指着凳子道:“你坐下。”
两人特地从别的公社过来,以男人的态度,褚归不相信他们之前没找医生给女人看过。生孩子不是一个人的事,女人或许有点小病,但褚归觉得根源大概率出在男人身上。
“她有病我坐下干啥?”男人面露不善,“你能不能看了?”
“你坐下,我能看,你不坐,请下一位,莫浪费时间。”褚归的耐性间歇罢工,“你晚上常常起夜,多梦盗汗,腰酸……”
被处处戳中痛点的男人老实坐下了,嘴上仍不服气地嚷嚷:“你说的跟我媳妇不能生有什么关系。”
褚归沉默把脉,垂着头的女人微微睁大了眼睛,视线偷偷落至男人侧脸,难道医生的意思是她之所以不能生,是因为她男人的问题?
结婚五年,她喝了四年的苦汁子,婆婆明里暗里骂她是不能下蛋的母鸡,娶了她家里倒了八辈子的霉。她遭遇的一切原来全是男人的错?
女人垂在身侧的手抖了几下,褚归问了几句二人的夫妻生活,频率、时长,以及男人的大小。
没有多少男人能容忍这方面的质疑,但褚归是医生,男人忍了,一再强调他很行、尺寸跟所有男人一样。
褚归不想跟死鸭子嘴硬的男人掰扯,他对女人伸出食指,大拇指卡住食指根:“他有这么长吗?”
女人茫然摇头:“没有。”
“不看了!”男人恼羞成怒地踢开了椅子,“你个庸医,不好好看病,尽问些乱七八糟的,什么狗屁医疗专家!”
男人扯着女人要走,然而女人用力挣开了他的手:“医生,你说,他是不是不能生?我们结婚五年我没怀孕,不是我不能生,是他不行对不对?”
“你给老子闭嘴!老子行得很!”男人色厉内荏,动用双手拉住女人往外拖,一边警告褚归不准说话,“你要是敢胡说,老子打死你!”
褚归向来不受任何人的威胁,他冷眼叫人把二人分开,说出自己的诊断结果。
女人恨恨唾了男人一口,毅然决然地走了。
“你给老子等着!”男人甩下一句狠话,大喊着女人的名字追了出去。
听到骚动跑过来的田勇他们只赶上个尾巴,闻言担忧看向褚归,对方不会找褚医生的麻烦吧?!
第75章
“散了,回去忙你们的。”褚归丝毫没把男人的威胁放在心上,他什么场面没见过,这点小事吓不到他。
不过想到女人的反应,褚归瞅着食指皱了皱眉,结婚前都没人给她讲讲相关的知识吗?
对于男女之事,女人们大多讳莫如深,闺女出嫁前,做母亲的顶多稍微含蓄地提点两句,大部分直接以“那事你听你男人的”概括。
甚至于在新婚之夜前,许多女性对生孩子的浅薄认知局限于陌生男女躺一张床上。
说荤话是已婚妇女的特权,黄花闺女听见了要赶紧捂耳朵跑过去的。
后面的病人进了问诊室,褚归暂时压下了脑海里的模糊念头。
药柜里第一味售罄的药材出现了,曾所长拿钥匙开了库房补货,心下念叨去卫生院的人怎么还没回来。
到了中午的饭点,褚归连吃饭带休息用了三十分钟,曾所长劝他多歇会,病人那他去说。
褚归摆手拒绝,大热天的,病人跟家属们等得也辛苦,能早一点是一点,他多歇十分钟,排队的每个人要多等十分钟。
“曾所长,你让人数数,给四十位往后的记个名写个号吧,按照上午的速度,看完前面的估计该天黑了,剩下的请他们明天拿着号再来,免得半夜辛苦占位。”
“那明天万一又来了新的呢?”曾所长替褚归发愁,天天如此强度,换做他的话,一把骨头撑不过两天铁定散架。
“我明后天会接着来,过了后天要有人来叫他们上困山村寻我吧。”褚归有自己的衡量,他不可能治得完所有的病人,他先是褚归,再是褚医生。
下午两点,饥肠辘辘的牛车三人组回来了,曾所长急急往外迎,视线扫过穿着白衬衣的生面孔,落到他们空荡荡的身后,药呢?
“曾所长你好,我是郑光祖,医院派我来了解一下情况。”郑光祖简单做了自我介绍,告知曾所长县医院的考量。
“郑同志,情况你看见了,现在能让医院把药送来了吗?”曾所长忘记了礼数,药没来,一来一回又得好几个小时,病人不得吃了他们卫生所?
郑光祖理解曾所长的心情,他取下衬衫口袋上夹着的钢笔写了一封情况属实的证明,签字用印,递给曾所长让他叫人骑他的自行车去卫生院。
自己有几斤几两郑光祖心知肚明,他还是莫耽搁大伙的时间了。
曾所长扬着证明问谁会骑自行车,角落的一人举起手,领了证明揣到军绿的邮差包里,踩着自行车车蹬风驰电掣地远去。
望着急速缩小的背影,曾所长换了笑脸,安排人带郑光祖上饭馆吃饭,卫生所食堂的师傅下班了,盆干碗净的,没法招待郑光祖。
郑光祖瞅瞅曾所长衣服下摆的补丁与他花白的头发,挡下了曾所长掏钱请客的手,他今天若是吃了曾所长请的这顿饭,睡着了都得被良心骂醒。
曾所长其实没郑光祖想的那么清贫,他平日上班穿得虽然不是非常讲究但至少不会带补丁。今早在家拔草,遂穿得破旧了些,张川喊得太慌张,他忘了换下来。
郑光祖自费要了碗面,饭馆在街的斜对面,他选了个能视角朝着卫生所的位置,一边吃面一边观察大门的进出的人流。
看着看着郑光祖停下了吃面的动作,刚那几组人怎么刚进去就出来了?他倒是没怀疑褚归联合卫生所搞什么阴谋诡计,只是单纯的困惑。
“你们怎么走了,不看病了吗?”郑光祖好奇地拦住一位病人及其家属问道,“你们是专门赶过来的吧?”
“对。不过我们来晚了,今天的号排满了。”病人家属向郑光祖展示了他手里的纸片,上面写着“25”,他拿了明天上午的号,不算白跑一趟。
郑光祖狠狠开了眼,一场小规模的粗糙的巡诊影响竟然这么大么?在亲眼见到此情此景之前,郑光祖对巡诊的看法类似于一个会唱戏的角,跑小地方搭了个草台班子,唱了场潦草的戏。
现在戏装了高音大喇叭,听过戏的人一传十十传百,全公社乃至全县的人纷纷争当戏痴,好家伙,声名远扬了。
莫非真唱的是听了能起死回生的仙乐?
“嗐,大家伙不过是觉得新鲜,夸大了传言罢了。”曾所长把郑光祖请到了办公室,他在卫生所忙活了大半日,早瞧明白了。
京市来的医疗专家,开天辟地头一遭,谁不想碰碰运气。凡是褚归经手的病人,吃了药多多少少有所好转,作为当事人,别人问起时自然万般推崇:我吃了褚医生开的药好多了,你家谁谁不是病了几年了吗,找褚医生看看去,保准能行。
加上老天爷保佑,褚归治过的病人目前均健在,没出啥幺蛾子。
于是传到后面,一提起褚归,众人便是:褚医生,神医啊!要么说三人成虎呢。
曾所长为褚归捏了一把汗,捧得越高摔得越厉害,万一哪天出个意外——人死了。褚归跌下神坛,荣耀反噬,褚归该如何是好。
到时候他们可不管褚归区区凡人,他们只知道患者死了,在褚归手上死的。
郑光祖觉得曾所长话里有话,他表面在说褚归,实际像是在讲某个人的亲身经历。
“但褚归不能不治。”郑光祖心底发沉,福祸相依,希望老天爷看在他是个好医生的份上,多眷顾他一点。
“对啊,不能不治。”曾所长一脸怅然,巡诊的事,他或许做错了。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褚归扎的根不够深,贸然出风头不是一件好事。
卫生所的药材缺货了,县医院送来的在路上。褚归抬手看了看表,借此空档去了趟小学。
下课铃响后,放学的学生蝗虫似的涌向校门口,褚归站在校门外,张望困山村那几个小萝卜头的身影。
“大牛、铁蛋、小聪……”褚归逆流而上,叫住贺聪他们。
“褚医生。”七个小孩围成半圆,褚归拿出写好的信请他们转交给贺岱岳。
“保证完成任务!”大牛一跺脚一抬手
啪地敬了个不达标准的礼,
铁蛋等人有样学样,褚归瞬间成了全场的焦点。
“去吧,路上慢点。”褚归一人分了把栆,一个复诊的病人家属给的,他当时扔了就跑。自家树上晒的栆,装了老沉一袋,红绿相间的栆夹杂着新鲜的叶子,估计是早上刚摘的。
卫生院的药是由一辆小卡车送来的,曾所长喜气洋洋地指挥卸货,褚归浏览了丰富的交货单,难怪曾所长笑得满脸起褶子,褚归同样嘴角上翘,终于不用因缺少某种药材而反复修改药方了。
下班时间已过,卫生所依然人来人往。田勇和张川熟练地替褚归打着下手,尽管跟褚归一起巡诊了六个大队,每每看见褚归一针见血地揪出病灶,流畅写下药方时,他们仍止不住感叹人与人之间的差距。
旁观的郑光祖被褚归彻底折服,他回忆了所有认识的医生,找不出一个能与褚归相提并论的。他简直想扒开褚归的脑袋看看,看看里面是不是塞满了病案。
后来在偶然谈到对褚归的印象时,郑光祖缓缓吐了五个字:恐怖的天才。
郑光祖本可以搭车回卫生院,却迟迟舍不得挪脚,反正他的自行车跟着药材一块卸下来了,他干脆决定待到明早。曾所长家里有空房,热情欢迎郑光祖上他家留宿。
看褚归给人治病实在太舒服了,郑光祖有预感,若是不把握住结识褚归的机会,他绝对会抱憾终身的。
褚归坚持把剩下的病人看完了才从椅子上站起来,夕阳的余晖洒落至青石板长街,光影交错间勾勒出一种历史的厚重感。
整理妥当药箱,褚归向曾所长等人告别,曾所长怔楞了一瞬:“你要走?这么晚了。”
夜色由天向地覆盖,曾所长极力挽留,他的一双儿女在县城,家里的房子就他跟发妻两个人,空房多的是,实在不行,吃了饭走啊,累一天了。
“不了曾所长,朋友母亲的针灸不能断,我得赶回去。”褚归说着下了卫生所的台阶,曾所长无法继续劝说,跟着送了送,嘱咐他路上注意安全。
贺岱岳做好了晚饭,褚归迟迟未回,他颇有些坐立难安。桌上的菜母子俩一筷未动,潘中菊察觉到天光变暗,扶着门槛往外望:“岱岳,你看见当归了么?”
“没,你先吃着,我去光哥家找小聪问问。”潘中菊的第二个针灸疗程正进行到一半,禇归不会忘,如果被什么事耽搁了,他肯定会托贺聪他们带个口信。
“哎。”潘中菊应声道,吃饭不急这一时半会儿,禇归的安危比较重要。大晚上的,别在哪摔着了。
贺岱岳刚上了小路,一串小孩滴溜溜跑了过来。带着褚归委以的重任,捡知了壳小分队进了村第一件事不是各回各家各找各妈,而是直奔村卫生所。
“幺爸,褚医生让我们给你带了信。”贺聪跑得气喘吁吁,他的书包是小伙伴里最整齐的,大伙一致认为除了贺聪,其他人没资格装褚医生的信。
贺岱岳在八双眼睛的注视中接过了禇归的信,到村口迎人的贺代光拍拍小萝卜头们的肩膀:“行了,快回家吃饭去。”
褚归的信内容十分简单,仅仅两行字:来的病人太多,要晚点回,你和伯母先吃饭别等我,莫担心。天黑,来接一接我。
贺岱岳看着信,表情由皱眉转为咧嘴笑,褚归的笔画像小猫爪子一样在他心上挠了挠。!
第76章
心心念念要结交褚归的郑光祖傻眼了,天黑了怎么走?他一下午拢共和褚归说了两句话,一句“褚医生你好,我是郑光祖”,一句“我在县医院见过你”。
褚归则回了一句“你好,郑同志”,没了,好冷淡的!
郑光祖打了一下午的草稿如何与褚归拉近关系,此刻尽数成了泡沫破裂的幻影,他半无奈半懊恼,早知道褚归要走,他下午直接跟车回县城了,白白折腾一晚上。
“褚医生说的朋友母亲,是之前摔了送到我们卫生院的那个吗?”既然跟褚归说不上话,郑光祖采取了迂回的方式,从褚归的朋友入手,进而了解褚归。
“是。”潘中菊是先送到卫生所,曾所长紧急诊断后再送到卫生院的,曾所长自然知晓,“褚归在用针灸疗法恢复她的视力,听说目前略有成效了。”
说起针灸,郑光祖正奇怪呢,褚归那么擅长针灸,今天咋一次没见他用过?
郑光祖属于卫生院的后勤工作人员,他对医学方面是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问出这种话情有可原。
曾所长不会针灸,但并不妨碍他为郑光祖解惑:“针灸很耗功夫,用针到拔针至少二十分钟,褚归今天一共接诊了六十三个病人,平均九分钟一个。不是他不想用针灸,是现实不允许。另外针灸跟喝药一样分疗程的,病人能领了药回家里天天喝,但针灸他们没办法天天做。”
郑光祖懂了:“褚医生一天能看六十几个病人,他真厉害啊。”
“他确实很厉害。”曾所长附和道,在他心里,褚归的医术于青年医生群体是金字塔顶端的存在。
厉害的褚医生在曾所长与郑光祖的谈论中踏入了山林,天边的余晖彻底消失在地平线下,黑暗如巨兽吞噬一切,带着黑云压城的趋势笼罩了万物。
星光暗淡月色朦胧,向前照射的手电筒成了褚归视线中的唯一光源,褐色的树干忽隐忽现,趴伏的草丛像一个个鼓起的坟包,无端令人汗毛倒竖。
清晨的路越走越亮,夜晚的路越走越深,看似无所不能的褚医生,心底实际也有害怕的东西。
“……知半柴苓参菀艽,皮骨地甲鳖芪黄”褚归倒背着汤头歌,正背对他而言太过简单,犹如口渴饮水,几乎成了身体的本能,完全无法转移他的注意力。
夜风吹动树梢发出沙沙的声响,梢头的鸟扑扇翅膀,叫声似婴儿夜啼,或似凄厉尖嚎,褚归手臂冒起一个个细小的鸡皮疙瘩,口中的背诵声不由自主加大。
贺岱岳敏锐的听力在风中捕捉到了褚归的颤抖,他压低了手电筒,高声呼喊着褚归的小名:“当归——当归——”
熟悉的声音传到耳畔,背诵停止,褚归竖着耳朵确认方才不是幻听,接着大声回应:“岱岳——”
“当归别跑,别跑!”贺岱岳预判了褚归的动作,“你莫看我,看路,我马上过来。”
他制止了褚归跑动,自己手上的光却剧烈摇晃起来。
知道
贺岱岳在向自己靠近,褚归心中的恐惧一扫而空,紧缩的心脏刹那放松。电筒扫过的树干与草丛不再可怖,拂过脚腕的杂草柔软而细弱,褚归噙着笑,像迎来了自己的守护神。
“不怕了啊。”贺岱岳一手提过他手里东西,一手环抱着轻拍后背安抚,“我来了。”
“二师兄以前经常给我讲鬼故事。”褚归承认他的害怕,姜自明说学医的人要胆子大,讲鬼故事是为了锻炼褚归的胆量。结果吓得小当归半夜做噩梦,哭得稀里哗啦,罪魁祸首姜自明被褚正清罚抄了三本医书,每本约两指厚,密密麻麻的,抄得姜自明手酸眼花。
褚归如今的胆量比幼时强了些,但他跟贺岱岳的重生,是否意味着怪力乱神真的存在?
“如果真的存在的话,我应该感谢他们给了我们重生的机会。”贺岱岳安慰褚归很有一套,他说得老神在在,甚至朝四周拜了拜。
“行了,我们快点走吧。”褚归往贺岱岳身上贴了贴,“待会儿伯母在家等急了。”
两束光成了一束,贺岱岳牵着褚归,低沉的嗓音充满令人心安的力量。感受着褚归干燥手掌的暖意,褚归突然觉得漆黑漫长的山路变得格外美妙,至少他能够肆无忌惮地越过朋友的限制,表现恋人之间的亲密。
密林的树草虫鸟,以及空气、土地,树林之上的夜空,他双眼看见的一切,身体接触的一切,皆是他们的见证。
褚归想通了,夜路即是归途,他有什么好怕的呢。
两个自由的身影风一般穿过山岗,村落依稀亮着煤油灯微弱的火光,在夜色的掩护下,他们继续牵着手,到家门口方意犹未尽地松开。
快九点了,喝了杯糖水垫了垫肚子,褚归洗了手替潘中菊针灸,贺岱岳烧火热饭,山道上他跟褚归饿得咕咕叫,跟打鼓似的。
闷着头连刨了半碗米饭,空落落的胃总算得到安抚,褚归放缓了咀嚼的速度,夹了一筷子豇豆到贺岱岳见底的碗里,小声叫他吃慢点。
“今天忙坏了吧?”适应了针灸,潘中菊敢带着针说话了,“下次要是晚了你就在公社歇一宿,不要急着回,走夜路很危险。”
“有手电筒,看得清路的。”褚归放了碗给潘中菊拔针,“我跟曾所长他们没想到会来这么多人,把卫生所前门堵得严严实实的。”
褚归大概讲了讲今天的经历,潘中菊听得一惊一乍的,怎么那老远的人都来啦。惊讶之余是骄傲,潘中菊拿褚归当自家的后辈看,褚归如此出息,她做长辈的当然与有荣焉。
待潘中菊睡下,褚归拖着疲惫的身体上后院洗澡,他在潘中菊面前说着不累,实则身心俱疲。田勇他们觉得褚归看病特别轻松流畅,殊不知褚归的大脑时刻保持着高效的运转,患者们的病因个顶个的复杂,过度用脑导致褚归此刻太阳穴突突地疼。
“抬手。”贺岱岳帮褚归解了衬衣扣子,将他扒了个一干二净,动作
间不带丝毫旖旎,
他只想着褚归早点洗完早点躺床上休息。
略带些许烫意的水冲刷着褚归的皮肤,
热度渗透肌理,舒服得让人想叹气。
褚归放空大脑,仿佛提线木偶一般跟随贺岱岳的指令行动,抬手、抬脚、转身,往后靠——
贺岱岳擦干褚归身上的水迹,套上棉布睡衣:“好了,出去等我,待会儿水把你鞋子溅湿了。”
毛毛躁躁地从头淋到尾,贺岱岳用剩下的温水几分钟搞定了自己,褚归靠着洗澡房的门框,眼巴巴地望着贺岱岳,乖得不得了。
“马上就能睡觉了。”贺岱岳摸摸褚归的耳朵,见他反应慢了半拍地打了个哈欠,眼底氤氲出一层水光,手下用力,干脆利落地抱着人回了卧房。
后背挨着床,褚归自觉地往里滚了一圈,脑袋里一抽一抽的,困却睡不着。褚归神情恹恹,如同霜冻的茄子般蔫头耷脑。
贺岱岳一边揉着他的太阳穴一边亲他,以前雨天褚归因手腕疼而失眠时,他便是这么做的。
勾着他回应的舌尖无力地软下去,和他睡着的主人一样变得安静,贺岱岳停下揉太阳穴的手,替褚归调整了睡姿。
虽然睡得晚了点,但得益于良好的睡眠质量与年轻身体优秀的恢复能力,昨日的疲惫一扫而空,褚归伸伸懒腰,身边的床空荡荡的,贺岱岳照例先起了床,为他做早饭。
早上吃的是汤面团子,面粉加水搅到挂筷子的稠度,水烧开了一团团挑到水里,熟透后形状各异的面团浮到面上,碗底放一小坨猪油、盐、酱油,面团连汤盛到碗里,猪油与作料在面汤中融化,面团口感软中带弹,好吃又顶饱。
最重要的是步骤简单,比煮粥烙饼省事。
贺岱岳捧着大一圈的碗陪褚归吃了早饭:“下午收了工我去公社接你。”
“岱岳脚程快,跑一趟费不了啥事。”潘中菊在一旁点点头,褚归来回奔波全是为了她,不然歇公社多方便,她相信卫生所肯定会给褚归提供住宿。
“嗯。”褚归没说什么他不害怕不用接的话,瞧母子俩的态度,他哪有拒绝的份,况且他也不打算拒绝。
公社小学与卫生所在两个方向,提前跟小孩们道了再见,褚归径直前往卫生所。排着队的人纷纷向他问早,他们拿着昨天取的号,无需担心出现扑上来将人围住的场面。
“褚医生早上好。”见到褚归,郑光祖眼前一亮,“我能借用您几分钟的时间吗?”
褚归顿了下,把药箱的带子重新挂到肩上:“郑同志早,我们到院长办公室说吧。”
外面卫生所的员工来来往往,他们站着挺挡路的。鉴于病人已经到了,褚归示意郑光祖不用客套,有话直说。
“是这样的,我有个朋友在县政府的宣传科工作,我觉得褚医生您的事迹非常具有代表意义,值得被更多的人看到……”郑光祖的普通话带着浓重的双城口音,褚归自从到了双城,讲习惯了方言,乍然听到“您”字恍惚了一瞬,随后谢绝了郑光祖的好意。
“啊?”滔滔不绝的郑光祖懵了,他连忙掏出昨晚趁夜写的稿子,请褚归看一看。此等好事,褚归怎么会不愿意呢?!
第77章
郑光祖的稿子写了两大张,开头以“青年医生褚归”为标题,正文第一段是褚归的介绍,年龄几何、家住何地、毕业于哪所大学,以及何时来到漳怀,并在漳怀下署的青山公社困山大队筹办了卫生所。
看得出来郑光祖私下找曾所长他们打听过了,否则不可能写得如此详细。
褚归扫过标题与正文第一段,没接着往下看:“郑同志过奖了,我只是做了我该做的事,履行一位医生基本的职责罢了,当不起你说的代表和榜样,请务必不要与你朋友提及。如果可以的话,你能把稿子送我吗?这还是第一次有人这么正经地写我。”
长方形的信纸在褚归手中折叠,没有物归原主的意思,郑光祖却不合时宜地走了神,褚医生怎么那么会说话啊。
长得好、医术好、年轻有为、……意识到褚归的完美,郑光祖不禁有些自惭形秽。
“郑同志?”褚归唤醒走神的郑光祖,递还信纸,“不行的话便算了,但——”
“行行行!”郑光祖连连答应,“对不起褚医生,是我冒昧了,您当我没提过吧。”
郑光祖在褚归的优点里添了个“高洁”,他做事不为名不为利,与之相比自己的思想觉悟仍待加强。
“谢谢。”褚归当着郑光祖的面将稿子收好,他撒了个小谎,什么第一次有人正经写他,无非是为了防止郑光祖把稿子给他朋友罢了。
拉关系失败,但郑光祖丝毫不沮丧,褚归拿了他的稿子,四舍五入等于他在褚归这挂了名。郑光祖满意极了,以后褚归若一眼没认出他,他就说“我是郑光祖,给你写了稿子那个”,褚归定能立马想起来。
最后看了会儿褚归替人治病,郑光祖同曾所长辞行,昨天出来时未料到会在公社过夜,手头的事没做交接,他必须回县医院上班了。
郑作县医院派来的核查人员,郑光祖做事毫无高高在上的姿态,言行亲和有礼,曾所长对他的称呼从起初的郑同志,到现在一口一个小郑,邀请他空了常来卫生所坐坐。
郑光祖问了他许多关于褚归的事,曾所长看穿了他的小心思,临行前特地送了他一个内部消息——褚归每月十五号会在卫生所坐诊。
固定坐诊的日期他们原来是打算对外公布的,但昨日的情形迫使曾所长临时建议褚归更改了主意,零散来的病人已经超乎寻常了,若公布了坐诊日期,所有人赶着十五号来,卫生所岂不是要被挤破?
褚归认为曾所长过虑了,论名气,他远不及京市的老前辈们,他爷爷那群人,随便拉一个出来,他都只有靠边站的份,也没见病人天天堵着他们不是。
再者生了病讲究一个及时送医,哪有拖着病不治,非舍近求远来找他的。
昨天的病人里,一部分的确是听了传言慕名而来的重症患者,但得了小病专门排队凑热闹的人同样不少。人坐下了,脉把了,褚归又不好说你的病太简单,去找其他医生治。减掉在凑热闹的病人身上花费的时间,褚归昨日顶多忙到下
午四五点。
“你固定坐诊日期他们难道就不凑热闹了?”曾所长觉得褚归对自己的吸引力没有明确的认知,
“昨天至少有十个人问了我你有没有对象。”
公布了日期,
届时说媒的岂不是一逮一个准。
现在正是外界对褚归兴趣最高的时候,待时间久了,风头吹过了,褚归的根扎深点、扎稳点,再公布也不迟。
面前着了凉的大姐屁股黏在板凳上,眼神丝毫没落在药方上,她盯着褚归地脸,极其热情地介绍着她的娘家妹妹,今年十九岁,长得好看不说,为人勤快大方,左邻右舍没一个不夸的:“正巧褚医生你单着,我下午带她来跟你见一面?”
“不用了。”褚归面容冷淡,把药方交给田勇,“你带她去抓药。下一位。”
“褚医生,不然你喜欢啥样的你告诉我,我帮你介绍。”大姐仍未放弃,后面的病人嫌弃地将她从凳子上撬了起来。
褚归耳根子得以清净,果然曾所长是对的。田勇领大姐到了抓药的柜台,冲曾所长悄悄比了个三,今天上午第三个借看病给褚归说媒的了。
“我咋不知道我们公社有那么多单身的好姑娘?”张川家里近日在替他弟弟张罗找对象的事,他妈发动了七大姑八大姨,愣是一个没合适的。
要么家里一堆弟弟妹妹,嫁过来了要帮衬娘家要么看张川在卫生所上班,女方要求得安排工作,临时工、正式工他们不挑要么和他弟对不上眼。
像他们给褚归说的那种优秀的姑娘,张川家里是一个没遇到。
“褚医生是香饽饽啊。”别说大姐了,谁不稀罕能跟褚归做亲戚,田勇压低了声音,“我妈昨天晚上说让小妹今天中午来给我送饭,她打的什么算盘我能不清楚?卫生所有食堂,我上班以来从没送过饭。不年不节的,咋偏偏挑褚医生在卫生所的时候想着送饭了?”
“那你答应了吗?”张川失笑,幸好他底下的妹妹嫁人了,否则他妈估计会跟田勇妈一个德行。
“我敢答应吗?”田勇瞪大眼睛,“褚医生什么条件,我小妹什么条件?我倒是希望褚医生能看上我小妹,但我不能恩将仇报。”
田勇小妹张川是认识的,一个被家里娇惯的小姑娘,长得挺乖巧的,脾气却不大好,有些任性,经常烦得田勇头疼。
张川想象了一下褚归与田勇小妹在一起的画面,似乎真的算恩将仇报了。
“我跟我妈直说了,小妹配不上褚医生,我妈生气把我骂了一顿。”田勇无奈,“我猜我妈肯定没死心,我眼皮跳了一上午,左眼跳财右眼跳灾,我要破财了。”
田勇按着左眼皮回到褚归边上继续帮忙,褚归注意到他时不时抬手按按眼皮,趁病人更换的间隙问了一句。
“没啥。”田勇用力闭眼,同张川肆无忌惮开玩笑的他面对褚归莫名拘谨,“眼皮跳,不用管它。”
“我看看。”褚归拿帕子擦了擦手指,摸向到田勇的左眼皮,“以前跳的次数多吗?”
脆弱的
眼部突然遭受外人的触碰,田勇条件反射地躲了躲:“不多吧,偶尔跳两下。”
褚归嗯了声,指腹掠过眼皮,在眉毛周围的穴位处轻重适度地揉了数秒:“自己接着轮流按一分钟。”
田勇照做,心里默数了六十秒,接着松手:“哎,真的不跳了!”
褚归查看着病人的舌苔,无视了田勇的惊讶,眼皮痉挛而已,按摩放松缓解即可。
眼皮不跳了,他不用破财了,田勇捂了捂荷包,决定明早奖励自己去饭馆吃碗面,饭馆的杂酱面他百吃不厌。
临近中午,田勇站到卫生所门口探头探脑,生怕他妈一意孤行让小妹来送饭。炙热的阳光晒得他头顶发烫,卫生所前的街道左右行人寥寥,田勇放下心,看样子他小妹不会来了。
田勇的行为落在曾所长眼里很是怪异,他停下喊了一声:“田勇,你不吃饭在门口张望啥呢?”
“来了。”田勇麻溜地转身,“所长,食堂今天中午有什么好菜吗?”
“好菜有是有,但你再磨蹭一会儿能不能吃到我就不知道了。”曾所长故意吓唬田勇,见他火急火燎地往食堂跑,自己提步慢悠悠跟在后面。食堂的菜量是按人头来的,哪少得了田勇的份。
有一说一,卫生所食堂师傅的手艺并不差,尤其是在曾所长为招待褚归提高了伙食费的预算以后。油水充足,师傅的手艺发挥了个十成十,炒出来的菜香飞了。
可惜的是师傅是纯正的双城厨子,做菜习惯了用辣椒,听曾所长说要让褚归吃好喝好他犯了半天的愁,勉强琢磨了两个不辣的菜。昨天中午做的鱼香肉丝,褚医生忙着看病,草草吃了,不知到底合不合他的胃口。
今日师傅使尽浑身解数,早早泡了豆子磨豆浆点豆花,在卫生所当厨子前,他做了几十年的豆腐。平时有人夸他做饭好吃时,他总是把头一仰,拔高了调子,自得地回一句“那是你没吃过我做的豆腐”。
双城的豆腐是用卤水点的,卤水的用量与点卤水的手法细节决定了豆腐成品的好坏,要达到嫩而不散、凝而不实的完美状态,没个成百上千次的经验是做不成的。
白嫩嫩的豆花装在泥褐色的土瓷碗中,表面光滑如玉,除此以外别无他物。
直接吃吗?褚归拿着勺子犹豫着,师傅望着褚归抬手比个了吃的动作,迫不及待地想得到褚归的反馈。
勺子毫不费力地戳破了豆花,在勺子里颤巍巍地摇晃,豆腐特有的清香飘至鼻尖,褚归送入嘴里,牙齿尚未用力,抿烂的豆腐花已顺着舌头流入喉咙。
甜的,浇了糖水?褚归喝过甜的豆浆,第一次吃甜的豆花,舌尖回味了片刻,褚归给出评价:“挺好吃的。”
绷着脸的师傅立马笑开了花,端着盛糖水的缸子问褚归够甜吗,不够的话他加勺糖水。
“够了。”向来吃咸卤的褚归感觉淡淡的甜味恰好合适,加了反而嫌腻。
甜豆花是开胃小吃,正经下饭菜是师傅做的减辣版肉末豆腐,田勇一个劲推荐褚归试试把肉末豆腐拌到饭里,不好吃他把名字倒过来写。
褚归看了看田勇碗里的狼藉,果断摇头。田勇推荐失败,大大吃了一口拌饭,暗自可惜褚归无法体会其中的美味。
肉末豆腐不拌饭,生活还有什么乐趣!!
第78章
第二日的人比昨天少了些,五点零六分,最后一个病人离开了卫生所,药材盘点、病例汇总等杂事有他人负责,褚归起身活动活动筋骨,准备没人来的话他便先走了。
“这豆腐你拿点回家吃。”中午剩下的豆花师傅脱水压成了老豆腐,切成铝制饭盒的大小,分装了一些,曾所长他们各得了两块。
“不用了曾所长——”褚归在推拒方面明显不是曾所长的对手,仅两个回合后,豆腐到了他手上。不过师傅在分装时包含了褚归的份,他拿的并不是谁让出来的。
提着豆腐走了数十米,路过供销社,褚归突然想到昨夜他与贺岱岳二人半路肚子饿得此起彼伏的滑稽画面,调转脚步进去称了点散装糖。公社的人大多不怎么富裕,像褚归在京市常见的罐装饼干等零食在小供销社几乎瞧不见身影。
下了工,贺岱岳回家换了身衣服,村里今天组织挖水渠,他衣服上全是泥灰,满身汗渍。若褚归仍在卫生所,他脏兮兮的去了,岂不是给褚归丢脸。
冲澡时贺岱岳抬胳膊嗅了嗅身上的味道,脑海里不由自主地浮现出上辈子他和褚归刚睡一张床的那段时间。
入冬的困山村不见雪,但风吹着冷气直往骨头缝里渗,叫人恨不得把衣服连棉被一股脑地裹身上。褚归是夏天来的,未曾领会过南方冬天的威力,觉得不下雪的地方冷不到哪去。
京市的人为他寄来了御寒的衣物,小半年间褚归陆陆续续收到了一些汇款单和各类票证。不过彼时韩永康他们手头也不宽裕,助力有限,褚归的薄棉被秋天用还好,冬天是绝对不行的。
贺岱岳好心提醒,褚归不信,某夜大降温,他结结实实地挨了一场冻。为了防风,褚归关紧了牛棚的门窗,连缝隙都用茅草填了,他不敢生火取暖,薄棉被下的被窝如同冰窟,他抱着胳膊腿缩成一团,在寒冷冬夜中瑟瑟发抖。
熬到后半夜,褚归不冷了,反而是浑身发热。早起的贺岱岳从自留地回来,他煮了锅粥,唤褚归起床吃点热乎的。
贺岱岳在门口喊了数声,屋里迟迟没有响动。担心褚归出事,贺岱岳用力撞开门,见褚归在床上烧得人事不省,一张脸红得像煮熟了的虾,额头烫得能煎鸡蛋。
高烧令褚归难受得直哼哼,褚归听他胡乱地喊着爷爷奶奶,一会儿又说着骂人的浑话,大颗的泪珠溢出眼角滑落至鬓发,贺岱岳的心仿佛被人狠狠揪了一把。
贺岱岳卷着被子把人抱到了自己的床上,他摸了摸褚归的背心,人不知道烧了多久,衣服已经湿透了。
艰难地在被子里将褚归扒干净,贺岱岳兑了盆热水帮他擦身,再给他换上在灶台边烤暖和了的衣服。接着夹了炭到卧房,屋子里的温度逐渐上升,凉水里浸了的毛巾在额头上轮换,褚归安静了片刻,身上的温度慢慢褪了下去。
贺岱岳松了口气,村里除了褚归没别的医生,他要是高烧不退,贺岱岳就得叫人送他去公社了。
要是他没跛脚多好,贺岱岳深深地望了眼
自己的右脚,
他好不容易接受了身体的残缺,
却在此刻重新体会到了适应期的无力感。
“冷……”床上的褚归抖着寒冷,贺岱岳放了一半的心立马提到了嗓子眼。
他找出了柜子里的另一床棉被,两床沉甸甸的棉被压着,褚归眉头皱得更紧,贺岱岳很少生病,他照顾人的经验约等于无,在部队里学的急救知识此刻完全派不上用场。
“褚归……褚归……你醒醒。”贺岱岳轻拍褚归的脸蛋,“你醒醒,告诉我要怎么做?”
或许是褚归意志顽强,在贺岱岳持续的呼唤中,他艰难抬起灌了铅的眼皮:“贺岱岳,你怎么在我床上?”
贺岱岳此刻的姿势是一手撑着床半趴在褚归的身边,他顾不上跟褚归争论谁在谁的床上:“你发烧了,一直喊冷,你有药吗?”
褚归努力凝聚意识,他大概明白了自己此刻的处境:“有,在我床边的柜子里,白色瓶子那个。”
幸好褚归平日里制了些药丸,治风寒的、治风热的、治腹泻的……偶尔村里人有点小毛病,吃几粒对应的药丸就行,省得熬药。以及小孩子怕苦,吃药丸没那么抗拒。
褚归用的柜子是贺岱岳从自家搬的,潘中菊去世后他一个人生活,闲置了不少东西。
柜子的左边放着褚归折叠整齐的衣物,右边则是书和药,贺岱岳没动其他,仅拿了褚归说的白色瓶子。
喂褚归吃了药丸,贺岱岳看出褚归勉力与困意做对抗,按着他的肩膀使人躺下:“睡吧,别的等身体好了再说。”
褚归含含糊糊地道了声谢,闭眼很快睡了过去,醒来时整个人舒服了许多,虽然四肢软绵绵的,但脑袋彻底清朗了。
贺岱岳不在,褚归转着脑袋打量他第一次涉足的房间,地上的火盆积了一层碳灰,表示他睡了很长一段时间了,木炭泛着火光,从燃烧的痕迹判断应该是不久前新添的。
墙边靠着个大衣柜,跟他用的那个差不多。褚归不知道的是,这两个衣柜是贺岱岳的母亲结婚时,贺岱岳的舅舅为她打的嫁妆,所以柜子的用料与形状皆是一致的,不过使用的频率不同,导致外表成色略有区别。
贺岱岳的房间跟他的人一样不拘小节,门口传来脚步声,褚归视线随之转移,正正撞进贺岱岳的眼里。
“你醒了。”贺岱岳的惊喜溢于言表,他两步走到床边,探向褚归的额头,“不烫了,好点了吗?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没有,我好多了。”贺岱岳的指腹的老茧擦到了褚归的眉心,粗糙而温暖的触感让褚归心头猛地一跳,他不自觉垂眼躲开贺岱岳的目光,手肘撑着床试图坐起来,“对不起,今天给你添麻烦了。”
说着褚归抬手掀起被子的一角,贺岱岳一把伸手压住:“你刚退烧,外面冷,注意点比较好。”
褚归睫毛微颤,贺岱岳的手好大,手指长而有力,粗壮的指关节根根分明,手背的筋脉突起,沿着手腕而上,消失在青色的衣袖间。
在贺岱岳的手掌之下,
褚归蜷了蜷指尖,
他的手被褚归整个遮住,
掌心是柔软的棉被,掌背是贺岱岳粗硬的皮肤,两种截然相反的触感在对比之下愈发鲜明。
贺岱岳按住的是褚归未受伤的灵活的左手,尽管参与了村上安排的劳作,相较于贺岱岳常年干粗活,褚归的手背依然称得上细腻。抛开以往递接物品时不经意的触碰,他们好像是第一次“握手”,贺岱岳思绪飘忽,没留意到他的手忘记了移走。
褚归的咳嗽打破了沉默的氛围,他的嘴唇因发烧出汗而变得有些苍白干涸,贺岱岳拿过床头柜上的搪瓷杯,碰了碰杯壁后递给褚归:“喝吧,晚饭马上好了,我给你端过来。”
晚饭?褚归呛了一下,他竟然睡了这么久吗?
“慢点。”贺岱岳不假思索的扶住晃动的水杯,“呛着没?”
褚归摆摆手把嘴里的水咽下去,苍白的脸颊攀上两抹血色,显得多了些生气。
晚饭最终是褚归去堂屋吃的,他没有在床上吃东西的习惯,尤其是别人的床。桌上的菜色是前所未有的清淡,不见丁点红色辣椒的影子,自从与褚归搭伙吃饭后,贺岱岳地里的辣椒基本全叫贺大伯他们摘了。
贺岱岳掩了堂屋的门,属于傍晚的天光透过门缝洒在地面,点亮的煤油灯立在褚归的对面,清淡的饭菜笼上一抹暖色,看上去多了些滋味。
接近一天一夜未进食,褚归浑身上下都透着股疲软劲儿,贺岱岳频繁夹菜让他多吃点,瘦得要被风吹走了。
褚归生病食欲欠佳,喝完碗里的粥已到极限,结果一松手,就被贺岱岳续了半勺。
“我实在吃不下了。”褚归比了比喉咙,“到这了。”
贺岱岳把他的半勺扣自己碗里:“稀饭不抗饱,我煮了多的,饿了跟我说。”
半勺粥不过贺岱岳一口,褚归帮忙收碗,贺岱岳哪会让病患做事,他哐哐几下将碗摞到一块,捧着进了厨房。
褚归亦步亦趋,在贺岱岳洗碗时垂涎地望着锅里的热水:“我想洗个澡。”
“我不是给你擦过身了么?”贺岱岳扭头望着褚归,“你感冒没好,不能洗澡。”
“你帮我擦身了?全身?”只在小时候让安书兰洗过澡的褚归耳根发烫,简直太难为情了。褚归贴身的衣服大多是一个款式,贺岱岳不说,他还没发现自己换过了。
“不然呢?都是男人,有啥好害臊的。”贺岱岳一脸坦荡,脑子里想的却是褚归真白啊,从头白到脚。
褚归无从反驳,他扯了扯衣摆,选择退而求其次,不洗澡了,打盆热水再擦一擦。他出了两次汗,一次是发烧热的,一次是两床被子闷的,不擦一下他浑身难受。
贺岱岳舀了盆热水端到卧房,屋里烧着炭,不怕受凉:“你先擦,我去给你拿衣服。”
“谢谢。”褚归掩上房门,看着炭火盆与热水叹了口气,他欠了贺岱岳好多人情了,怎么还得清啊!
大不了他活多久还多久,还不完的下辈子接着还,做牛做马,甭管怎样直到还完为止。褚归破拐子破摔地想到,否则他能有什么更好的办法呢。!
第79章
“你擦完了吗?”贺岱岳拿着衣服扣手敲门,褚归醒着,他得稍微注意下分寸。
“擦完了。”褚归的声音在门后响起,一只修长细白的手连同小臂伸出门缝,“麻烦你了。”
“跟我客气啥。”贺岱岳揉了揉鼻子,把衣服放到褚归手上,“拿稳了。”
衣服上的暖意从手掌传到脸上,褚归穿好衣服打开房门,倚在门口的贺岱岳瞧过来,视线在褚归身上转了圈,似是在确认他的衣服有没有穿反。
褚归转身准备端了用过的洗澡水上后院倒掉,他右手不太能使劲,因此简单的动作做起来比正常人吃力。
“我来。”贺岱岳将褚归拨到一旁,轻松端起了木盆,边缘的地面溅湿了一块,颜色比旁边的要深,“你小心点,别踩到摔了。”
他的背影一瘸一拐,却走得极稳,褚归心中满是遗憾,要是他腿没瘸该多好。
烧退了,饭吃了,澡擦了,褚归抱着换下的衣服准备回牛棚,那才是他待的地方。
“然后回去冻个半死,接着发烧。”贺岱岳语气里带了情绪,为褚归胡乱折腾自己的身体,“你不想要命了?”
褚归喉头发堵,他哪不想要命了,贺岱岳照顾他一天已是仁至义尽,他怎么好意思继续添麻烦。
贺岱岳一看褚归的神色,心里的那点情绪瞬间化成了泥,他抽走褚归的手里的衣服放到边上:“今晚在我屋里睡吧,牛棚太冷了,我也没多的被子借你。”
盖一床被子的贺岱岳睁眼说瞎话,反正他不能让褚归回牛棚睡,万一夜里复烧都没人知道。
褚归对他的话毫不怀疑,欠的人情下辈子还不完了,要下下辈子了。
冬天夜里冷,没什么事不如早点上床躺着。用锅里剩下的热水泡了脚,贺岱岳指了指床,问褚归睡里面睡外面。
褚归表示客随主便,贺岱岳于是让他睡了里面,若是褚归睡相不好,他在外面能挡一挡,免得人半夜滚床底下去。
“你先睡吧,我想把衣服洗了。”褚归白天睡太久,这会儿不困,他衣服仅有寥寥数套,今天一下换了两身,冬天衣服干得慢,不赶紧洗了的话过几天没换的了。
褚归的窘迫现状贺岱岳一清一楚,他拉住褚归在床沿坐下:“你上午换的衣服我洗了,这两件明天顺手搓了就是,大冬天的用冷水洗澡,你不怕长冻疮啊,你长过冻疮吗?”
“没长过。”京市的冬天最低温通常在零下十度左右,褚归出门手套、耳罩、帽子全副武装,压根不给冻疮机会。
“我长过。”贺岱岳张开手给褚归看他的手上皮肤颜色偏红的部位,那是冻疮留下的痕迹,“部队野外训练,零下十几一十度,雪哗哗往身上砸,我两只手长满了冻疮,肿得跟胡萝卜一样。白天冷没啥感觉,晚上放被子里,手暖和了才叫受罪,挠心挠肺的痒,又不能抓,想放火里烤放冰冻。”
贺岱岳说的时候表情龇牙咧嘴的,褚归听得直皱眉:“没有冻疮膏
吗?”
“有,但不够用,我们当时新兵营的几乎一半以上的人长了冻疮,根本分不匀。长了好,好了长,我长了两年,第三年适应了那边的气候,没长了。你第一年来双城,莫以为双城冬天没京市冷掉以轻心,双城的冷冻骨头,你不防护照样长冻疮。洗衣服最好用热水,我屯的柴多,你尽管烧。”
对贺岱岳而言,洗褚归的那几件衣服根本不算事,褚归爱干净,衣服基本上不脏,漂过一次水清亮亮的。但褚归讲礼数,自己的衣服自己洗,贺岱岳能做的只有劝他用热水。
褚归不想长冻疮,遂答应了:“你下次砍柴叫我,我跟你一起。”
贺岱岳没说好也没说不好:“你要上厕所吗,不上的话躺床上去吧,我把煤油灯吹了,省点灯油。”
“好。”褚归脱掉夹袄跟毛衣,掀了被子躺到床里侧,贺岱岳吹了灯,窸窸窣窣地钻进被子里。
冷风被厚重的棉被隔绝在外,褚归手脚冰凉,他下意识缩了缩脚,却踢到了贺岱岳的腿上。
贺岱岳好暖和,褚归羡慕地往后挪,他身上冷冰冰的,还是离贺岱岳远点。
“你脚咋这么冰。”贺岱岳用自己的脚碰了碰褚归的,被凉得一个激灵,“你睡过来点,我火力旺,你睡过来我帮你暖一下。”
那多不好意思,褚归犹豫两秒,贪恋温暖的身体诚实地朝贺岱岳蹭过去。
贺岱岳**,夹住褚归的脚,手捉着褚归的手腕贴到腰上:“热乎吗?”
“热乎。”褚归的下巴贴着贺岱岳的肩膀上下摆动,他很久没睡过如此温暖的被窝了,太舒服了。
褚归饭后吃了药丸子,本担心白天睡多了晚上会失眠,结果在贺岱岳烤火炉的烘烤下迅速入睡,一睁眼直接天亮了。
被子里仍有贺岱岳的余温,褚归躺到了外侧,懒洋洋地不想起床。他吸了吸发堵的鼻子,药丸并非仙丹,他的感冒估计要持续个两三天。
贺岱岳带着一身的寒风推门而入,他出去了一趟,鞋面沾着露水,他在门口停下,以免褚归沾染到外面的寒气。
“我帮你跟村上请了假了,你今天好好在家里休息,早饭锅里温着的,你记得吃,中午饭等我回来做。”昨天为了照顾褚归,贺岱岳没去上工,今日得去了。
“你嘴怎么了?”褚归的视线定在贺岱岳的嘴角,“上火了吗?”
“大概是吧。”贺岱岳假装随意道,昨夜盖两床被子他热得直冒汗,怕褚归着凉又不敢减一床,只能偷偷掀掉半床,伸只手到铺盖外散热,一夜过去,他嘴角成功长了个火疮。
“等等,我那有消炎的药膏,黑陶罐子装的。”褚归拿出被窝里的毛衣往身上套,“你自己抹药方便吗,要不拿过来我帮你抹吧。”
贺岱岳顶着抹了药的火疮下了下了地,褚归洗掉手指上的药膏,转头往后院一看,昨日换下的两身衣服整整齐齐地在竹竿上搭着。一套摸着半干,一套湿哒哒的,明显是早上刚洗。
吃了贺岱岳留的鸡蛋羹
和糖饼,
∷∷,
跟以往不同的是,今日打扫的范围新增了贺岱岳的卧房。
按理打扫完褚归应该回牛棚,但他突然舍不得走了,思索片刻,褚归决定任性一次,他上牛棚取了纸笔,拉上门,瞧着四下无人,飞快地冲向贺岱岳的堂屋。
虽然贺岱岳说了中午回来做饭,然而褚归哪能真当甩手掌柜,他提前焖了饭,择好菜等贺岱岳,现在炒待会儿得凉了。
贺岱岳忙不过来时褚归做过几次饭,味道嘛,饿了吃啥都香。
房顶的烟暴露了褚归的行迹,贺岱岳穿过堂屋,坐在灶前写着什么的褚归闻声抬头,灶膛的火光将他的脸烤得红扑扑的,像熟透了的蜜桃,咬一口水汪汪甜滋滋。
“你下工了。”褚归把纸笔塞进棉袄的大口袋中,拍拍裤子上的柴灰,“饭我焖好了,我烧火你炒菜?”
“行。”贺岱岳看到撕成块的莲白用筲箕装着,小碗里是切碎的蒜末,盆里有淘洗干净的冬寒菜,素得人眼睛发绿,“碗柜里不是有肉吗,怎么没弄?”
褚归沉默以待,那种心脏被软绳轻轻束了一下的感觉又来了,贺岱岳往锅里倒了瓢水,取出肉放到菜板上:“厨房的东西你随便用,我俩搭伙吃饭,你啥时候见我背着你吃独食了?”
灶膛的火哔哔啵啵地燃烧着,锅里的水沸腾翻滚,贺岱岳下入勾了芡的肉片,他吃肉喜欢吃肥点的,瘦肉煮的肉片汤是为谁不言而喻。
是夜,贺岱岳用褚归感冒没好的借口再次留住了人,脱衣上床,属于贺岱岳的气息在他的领地蔓延。
贺岱岳正要像昨晚那样给褚归取暖时,身边的人小幅度扭了扭,语气带着试探:“你今天下了地,不用洗个澡吗?”
干什么洗澡,大冬天的。贺岱岳愣了下:“我前天晚上洗了,今天的活不累,没怎么出汗。”
说着说着贺岱岳迟疑了,他扯着衣服的领子闻了闻,莫非他身上的味熏着褚归了?
褚归干巴巴地哦了声,贺岱岳身上其实没什么不好的味道,干干爽爽的,带着阳光的气息。褚归暗暗懊恼,他瞎问啥呢,管人家干完活洗不洗澡。
“算了。”贺岱岳认命般地探口气,“我打水擦擦,换身衣服成吗?”
褚归扑了个空,错愕看向询求他意见的贺岱岳,领会到贺岱岳话里的意思,褚归顿时尴尬得手足无措:“不用,你就这样睡吧,我随口说说的。”
似是为了证明他的真诚,褚归抓着贺岱岳的胳膊,凑上前贴着他的脖颈深深吸了一口气:“真的没有味道。”
褚归贴得急,嘴唇和鼻头重重印在贺岱岳的颈侧,青筋跳动,贺岱岳触电般地僵住了身体。灵敏的感官在此刻无限放大,唇瓣柔软,鼻尖微凉,呼吸喷洒的湿热……
贺岱岳的灵魂仿佛被褚归吸的那口气勾走,一秒、两秒、三秒,贺岱岳逃下床:“我去上个厕所。”
“哎!”褚归眼睁睁地看着贺岱岳穿着单衣跑了出去,贺岱岳不是上过厕所了吗?他不像肾有问题的人啊。
贺岱岳打了个寒颤,灵魂归位,颈侧一跳一跳的,他沾水拍了拍,重新回到被窝。
褚归故作不经意地捏住贺岱岳的手腕,肾确实没问题,好得不得了,但火气有点重,明天挖两棵茅草根给他煮水清清火。!
第80章
茅草根水带着淡淡的甜味,贺岱岳至今没察觉褚归偷偷把脉的小动作,他单纯以为褚归是见他嘴上长了火疮才煮了茅草根水。
不过以后他都用不着喝了,贺岱岳咧着大白牙笑了笑,一身清爽地出了洗澡间。
“妈,我去接当归了,等下晚饭大伯娘会送来,我同她说过了。”贺岱岳来不及做饭,把潘中菊晚饭托付给了大伯娘。
潘中菊应好:“路上慢点。”
贺岱岳在半道遇见了放学的小学生组,明天周日学校放假,小孩们激动无比,雀跃得像动物园里关了六天的野猴子。
“幺爸你去哪?”贺聪捏着根枯枝,玩够了拿回家能当柴烧,他年纪小,很容易受到大牛他们的感染,跟着跑跑跳跳的,满额头的汗。
“我去公社接你们的褚医生。”贺岱岳错身让路,“路上别贪玩,早点回家。”
小孩们得了答案,继续你追我赶地跑了,风中传来他们的对话——
“原来褚医生也要人接!”
“我从来没让人接过!”
“我也没有!”
对,你们没人接,褚归有。
贺岱岳闷头往前,接着走了约莫十分钟,便发现了褚归的身影,他加快脚步,自然地把人牵住。
“今天这么早?”贺岱岳取下褚归肩上的药箱,“盒子里装的是什么?”
“病人没昨天多,就早点下班了。盒子里装的豆腐,卫生所食堂的师傅做的,我中午吃了甜豆花。”褚归兴致勃勃地分享着他的甜豆花初体验,“第一口吃感觉有点怪,但整体还好。”
“家里有豆子,铁蛋奶奶会点豆腐,你喜欢吃改天请她帮忙做一锅。”说到铁蛋奶奶,贺岱岳提了一嘴方才碰到了贺聪他们,两个成年人步调一致,丝毫没有追上去的意思。
褚归抬了抬手里的豆腐:“走快了会把豆腐弄碎。”
为了不弄碎豆腐,四条长腿愣是走出了能踩死地上蚂蚁的速度,褚归想起他在供销社买的糖,叫贺岱岳停下,打开药箱抓了几颗。
褚归买的是供销社最贵的酥糖,表面白白的,带着一缕一缕的纹路,咬开中间是褐色的芯,跟褚归吃过的大白兔奶糖没法比,但比普通硬糖强。
到家时潘中菊吃过了晚饭,贺岱岳拿中午的剩饭炒了盆蛋炒饭,配碗空心菜豆腐汤,简简单单地填饱了肚子。
经过一个半疗程的治疗,潘中菊眼前的光影清晰了许多,至少她能分辨哪个轮廓是褚归哪个轮廓是贺岱岳了。
“他们说当归长得好看,哪天我眼睛好了,一定要认认真真瞧瞧我们当归具体是个什么模样。”潘中菊憧憬着未来,天麻喵喵叫了一声,潘中菊乐呵呵地摸摸它的尾巴,“对对,不能忘了我们的天麻。”
在贺岱岳家养了一个月,天麻差不多有贺岱岳一个半巴掌长了,身上的炸毛柔顺了不少,脱离了奶猫的模样,依旧爱撒娇,褚归时常担心它打不过耗子。
天
麻甩了甩尾巴,然后在褚归脚边往地上一躺,举着四肢露出白肚皮。
褚归的手落到了白毛毛上,来回挼了几下,打不过老鼠便打不过老鼠吧,吓一吓得了。
第三日的病人明显不及前两日,本社的人愿意来的全来过了,卫生所的大门恢复了往日的情形。田勇卸了劲往椅子上一坐,瘫着腿打哈欠。
如果此时来上一场雨,或者降降温,那叫一个舒坦。
趁着没病人,褚归整理着他近日所得,有几个特殊病例值得他写到信里与褚正清他们交流一番。
张川踹了下田勇的椅子,冲他使眼色,人褚医生那么勤奋,他偷懒像话么。
田勇的悠闲梦碎了一地,望着桌上的资料愁眉苦脸:“褚医生,你真放心把那些人的复诊一起交给我们啊?” ??”
褚归干脆道,他心里有数,真正棘手的一批他拿着呢,定了十天后统一复诊。
乡社的人时间精力有限,病入膏肓瞧着没多久活头的,无论是病人自身与家属均心照不宣地放弃了求医,而凡是能来到褚归面前的,说明都还有得治。
上半日在平静无波中结束,田勇闻着食堂传来的香味流口水,屁股蠢蠢欲动。
“哥——”一道清脆的女声打破了田勇的庆幸,田小妹拎着饭盒,目光掠过田勇,定定地落在右侧的青年身上。
从她的角度,穿着衬衣的褚归带着与整个卫生所截然不同的气质,像小麦地里长了一株高粱那般引人注目。
“你咋来了。”田勇一个健步挡在田小妹眼前,推着她往外走,“吃了饭了吗,你不是一直想上饭馆吃一顿,走,今天大哥我请客。”
田勇内心滴血,原来褚医生的医术破除不了封建迷信,他的钱包终究有一劫。
“哎呀哥,你别推我,妈让我来给你送鸡汤。”田小妹挣开田勇的手,把饭盒往他怀里一塞,眼睛望着褚归的方向,“哥,那位医生是谁啊,我怎么以前没在你们卫生所见过。”
装,你接着装。田勇揣着烫手山芋似的搁下饭盒,双手抓着田小妹的肩膀拧着她转身:“那位医生是你不认识的人,啊——”
田小妹一脚踩到了田勇的鞋上,疼得田勇大叫,不由自主地松了手。等他脚上的痛劲稍缓,田小妹已站到了褚归的桌边。
“田家小妹,你不是来给你哥送鸡汤的吗?”张川及时出场,他一个外人,窝里横的田小妹不好对他动手动脚。
田小妹的背后的田勇疯狂对褚归做手势,示意他赶紧走,褚归虽然觉得莫名其妙,但仍是顺了他的意。
“你们干什么呀!”见褚归离开,田小妹生气地跺脚,她不傻,看得出来田勇和张川在阻拦她接近褚归。
田小妹委屈得双眼通红,撞开田勇头也不回地跑了。
“完了,她指定找我妈告状去了。”田勇一脸糟糕,“张川你帮我给所长请个假,我得马上回家一趟。”
田小妹性子不合适是一回事,另外看褚归拒绝介绍时的态度田勇清楚褚归根本没有谈对象的念头。他妈老想着褚归跟自己是同事,关系和其他人不一样,他要是不回去,让他妈找到卫生所来,万一弄巧成拙,他往后怎么面对褚归。
问诊室外的褚归此时大致理解了刚刚是怎么个情况,张川代田勇道了歉,险些让田小妹打扰到褚归。
“没事。” ??”
田小妹指着田勇,“我好心给他送鸡汤,他倒好,我有他当哥哥我倒了八辈子霉!”
田勇被田小妹歪曲事实的话激起了火气:“我当你哥是你倒霉?你良心长到狗肚子里了,我有哪点对不起你的?”
“你眼巴巴地凑到褚医生边上,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想干啥?你自己几斤几两你心里没个数,你扪心自问你配得上褚医生吗?人褚医生京市正经大学毕业,你什么学历?褚医生中医世家,我们什么家?你四体不勤五谷不分,你凭什么配褚医生?妈天天说你长得漂亮,合该嫁城里人,你真当自己是娇小姐了?你看看周围的姑娘,她们在家过的什么日子,她们嫁的什么人,你比她们优秀在哪?”
“你要嫁到城里,我到处打听谁有认识的男同志,你呢,你不是嫌人家长得普通,就是嫌人家工作一般,感情别人全是癞疙宝,你是天鹅肉?”
一通责问训得田小妹母女俩目瞪口呆,田勇故意把话往难听往扎心了说,他要彻底把田小妹骂醒,再让田小妹这样下去,人得废了。
“褚医生不会看上小妹的,你们趁早死了这条心。”田勇气得脑袋发晕,他重重放下手,缓了语气,“妈,小妹十九了,该懂事了,她总得自己过日子,你仔细想想吧。”
田小妹的哭声在田勇的责问中停住,待她反应过来田勇说了些啥时,哭得更大声了。田妈一面安慰女儿,一面埋怨田勇话说得太重:“小妹是我女儿,我乐意惯她一辈子,你当大哥的不盼着妹妹好,反而说她处处不如人什么意思?”
田勇顿感身心俱疲,他妈压根说不通,作为曾经娇惯田小妹的一员,事情发展到眼下的地步他难辞其咎。
默不作声地抗下母亲的斥骂,田勇依旧是那句话:田小妹跟褚归没可能。
田小妹哭累了,田妈骂累了,田勇黯然起身:“我回卫生所上班了。”
“咋样?”张川见田勇失魂落魄的,凑近小声问道。
田勇摇头苦笑:“我把我妹骂了一顿,我妈把我骂了一顿。”
不过他说得那么难听,他妈跟小妹应该不会再对褚归抱什么希望了吧。
田勇猜得没错,在得知褚归全程没看过田小妹一眼后,田妈摸了摸女儿的头发,劝她换个人喜欢。田小妹本来对褚归兴趣大于好感,闻言一扭头:“谁喜欢他啊!”
“好好好,不喜欢他不喜欢他。”田妈抹掉女儿的眼泪,“你哥是气急了,他平日对你多好,你说当他的妹妹倒霉,搁谁谁不难过?”
一个是儿子一个是闺女,田妈不能让他们为此离了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