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在贺岱岳硝好狼皮前,褚归从未想过它会在这方面发挥巨大的作用,如今越看越觉得贺岱岳当初说硝狼皮给他做毛毯是不怀好意。

    “大冬天的,咱俩总不能天天换床单吧,否则妈问起来我咋圆?”收拾妥当,贺岱岳穿好外套,浑身上下透着股舒坦劲。

    贺岱岳说得在理,褚归无法反驳。中午喝了酒,加上方才一番折腾,褚归疲懒地耷下眼皮:“我睡会儿,你晚点叫我。”

    听见潘中菊进了堂屋,贺岱岳低声叫褚归安心睡,随即打开门走了出去。

    “你啥时候回的?”潘中菊吃过饭在杨家跟人拉了半天闲,不知贺岱岳是何时走的,她朝贺岱岳身后望了眼,“当归呢?”

    “在屋里睡觉,杨叔家的酒后劲大,他有点喝醉了。”贺岱岳面不改色地撒谎,“我给他冲了蜂蜜水解酒。”

    贺岱岳与褚归的“露馅计划”走的是温水煮青蛙的路子,他们时不时在潘中菊眼皮子底下碰碰手、挨挨肩膀,超出正常兄弟情的范围却不露骨,潘中菊偶尔会觉得他们黏黏糊糊的,但并没说过让他们注意分寸之类的话。

    潘中菊果然没有怀疑:“酒喝多了伤身,你下次提醒着他点。我看你中午喝的也不少,要不到屋里躺躺?”

    “不了,养殖场快封顶了,我得去看看。”说完背上插着枯黄竹叶的天麻叼着竹鼠一闪而过,贺岱岳方想起忘了喂猫,他抬手碰了碰鼻子,总感觉小猫的背影充满了怨气。

    在这个家里,天麻上尊潘中菊,下爱褚归,唯有对中间的贺岱岳小心眼,得罪它一次能记一整天的仇。

    贺岱岳下午请了假,不算上工,到养殖场转了一圈后便回来了,正好叫褚归起床。

    盖着厚实的棉被,褚归睡得脸颊泛红,寒冷的空气激得他往被子里缩了缩,南边冬天不烧炕,室内反而没北方暖和。

    贺岱岳上辈子早摸索出了一套帮褚归过冬的方法,他砍来竹子做了个大号的双层瓮,底部是装炭火的陶盆,上层烘贴身的衣服,保管褚归起床穿到暖乎的。

    天麻绕过贺岱岳蹭褚归的裤腿,屁股冲着贺岱岳,褚归心下好笑:“你又怎么它了?”

    “中午我们忘了给它喂饭,它自己抓了竹鼠吃。”贺岱岳瞅着偏心的小东西,明明是两个人的错,天麻却全怪在他的头上,他始终没想明白天麻为何只针对他一人。

    天麻还是吃鼠不吃尾巴,贺岱岳找到它藏在烧火凳下的竹鼠尾巴,火钳夹着扔进了灶台。

    小猫的心思无人能懂,褚归拿天麻专用的帕子替它擦了身上的灰。老鼠身上携带了细菌,孩子们爱和它玩,不注意清洁容易生病。

    天麻仰着脖子乖巧地让褚归擦嘴,腹部的绒毛雪白,尾巴一甩一甩的,贺岱岳看它眯眼享受,手掌飞快从它脑袋摸到尾巴。

    “喵!”天麻炸了毛,褚归连连安抚,嘴里数落贺岱岳,好好一个人,跟小猫计较啥,活该招天麻嫌弃。

    潘中菊看着两人一猫的互

    动直乐呵,

    褚归与贺岱岳表现出来的沉稳时常会让人忽视他们的年龄,

    可他们之间,较为年长的贺岱岳,过完年也不过将将满二十三而已。

    趁有空,贺岱岳提着柴刀上了山,褚归怕冷,他要多砍些柴火屯着。潘中菊背着背篓一道,贺岱岳力气大,倒用不着人搭手,她是去捞松毛当引火柴的。

    不让干粗活的褚归拌了谷料到后院喂马,首乌适应了新环境,闻到食物的香味,它欢快地扬了扬蹄子,发出友善的低鸣。

    混着谷料吃下的药材在首乌体内缓慢渗透,褚归再次将听诊器贴到首乌的心脏处,首乌不再惊慌躲闪,安静地嚼着谷料。

    褚归记录下首乌的心跳频率,数字比第一次有所增长。首乌一天进食四次,两顿谷料两顿草料,它明显长大了许多,皮毛愈发有光泽。

    待首乌吃完谷料,褚归解了拴在柱子上的缰绳,打开栅栏牵着它到外面放风。

    褚归早取得了首乌的认可,他松掉缰绳,任首乌自由行走,天性喜爱广阔天地的首乌撒腿跑了几步,发现离褚归远了,又站在原地等他,或者掉头哒哒地跑向褚归。

    “褚医生遛马呢?”王成才大声招呼道,褚归抬抬手作为回应,为了防止首乌受惊,他放风时特意选了人少的地方。

    首乌在困山村是独一份,玩闹的小孩们稀罕地跟在褚归后面,像一条小尾巴。他们不敢捣乱,首乌停下来吃草时,褚归会允许听话的他们排队摸摸小马驹。

    褚归有别的事要做,每次放风的时间不超过一个半小时,看时间差不多了,他牵上缰绳轻轻一扯,首乌恋恋不舍丢下嘴边未啃完的青草随他往回走。

    贺岱岳半下午砍了十几捆柴,一捆捆扛下山码到柴棚四周,头手脸皆糊得黑黑的。

    褚归把换洗的衣服替他拿进澡房:“赶紧洗洗去。”

    贺岱岳洗澡期间,褚归帮着潘中菊做好了晚饭,天麻原本蹲在潘中菊的板凳上,贺岱岳一过来,它唰地跳到了桌底。

    褚归和潘中菊对视一眼,双双笑了,潘中菊握筷子的手笑得发抖:“行了,你先哄哄天麻吧,不然我怕它在桌底偷偷挠你。”

    贺岱岳认命地放下筷子,给天麻弄了肉汤泡饭,咪咪地唤着哄它,天麻矜持了五秒,看在肉汤饭的份上原谅了他。

    “你脸怎么了?”之前贺岱岳脸上糊着黑灰,褚归没留心,坐到身侧方见他颧骨有道约莫三厘米的不规则红痕,似乎是被什么划的口子。

    “剔柴时树枝刮了一下,没事。”贺岱岳不以为意,伤口很浅,结了痂明后天就能好。

    今天的晚饭比往日迟了些,桌上的煤油灯昏黄,褚归靠近检查伤口是否有发炎的迹象:“涂点药吧,你干活时当心些。”

    褚归给贺岱岳涂的是祖传药膏,擦完他放下罐子,拿过床尾的针线,他选了两块布给贺岱岳做香囊,准备绣上松竹的花样。

    “别做了。”贺岱岳捏捏他发凉的指尖,“等天暖和了来,我不着急。”

    这么冷的天贺岱岳哪里舍得褚归为他受冻。

    “有竹瓮,不冷。”

    褚归既答应了要给贺岱岳做,自然不会拖延。

    竹瓮里添了炭,贺岱岳将窗户敞了一条缝,晚上睡觉前再把竹瓮搬到堂屋,避免炭中毒。

    缝香囊的布来自于褚归在京市百货商场买的一件缎面衬衣,颜色是少有的蔚蓝,贺岱岳对褚归穿这件衬衣的印象非常深刻:“好好的衣服你拆了它做什么?”

    “蓝色衬你,我衣服多,不差这一件的。”褚归绷直布料,针尖从内刺出,神情专注,娴熟的手法仿佛穿花蝴蝶。

    做长栓的香囊褚归用了一周,而贺岱岳收到香囊时,他颧骨的结痂尚未脱落。

    贺岱岳的香囊褚归夜里做、白天做,挤占了他全部的闲暇,蔚蓝香囊上的竹纹栩栩如生,细密的针脚处处承载着制作者的用心。

    “以后莫瞎吃醋了。”褚归把香囊替贺岱岳系到腰间,香囊的外形类似常见的烟袋,贺岱岳戴着丝毫不显突兀。

    得了香囊的贺岱岳神采飞扬,他没四处与人炫耀,只在被问起时回一句褚归给他做的。

    香囊里装的是能环节疲劳的药材,关于香囊的功效,贺岱岳一律回答安神。

    整日为温饱奋斗的村里人没有对安神香囊的需求,白天干活累得苦哈哈的,夜里脑袋沾了枕头立马入睡,城里人的生活也没他们想象的那么滋润嘛,竟然连觉都睡不好。

    褚归一气儿做了两个香囊,其中一个空的,作替换用。贺岱岳对香囊格外爱护,做脏活累活的必取下,心疼得跟个什么似的。

    “香囊是做来给你戴的,那么紧张干啥。”戴着香囊反而成负担,褚归干脆打了个死结,“老实戴着不准取,绳结的样子我记着呢,你若是取了,我以后不做了。”

    去公社前褚归撂下话,贺岱岳举手做发誓状:“不取了,绝对不取了。”

    宽大的斗笠遮住了褚归的上半张脸,贺岱岳把手中的蓑衣披到他肩上,坐诊日碰上了下雨,褚归佩了一身的行头,大大拖慢了他的步伐。

    首乌载人得到他一岁成年后,养殖场今日上横梁,贺岱岳不可或缺,褚归踩着泥泞的路面,深一脚浅一脚地行走在雨中,好在冬日的雨势小,不至于将他彻底困在家里。

    两小时的路程在风雨的妨碍下延长一半,褚归汗湿了贴身的衣服,进了卫生所,他脱下厚重的蓑衣,浑身陡然一轻。

    来不及休息,褚归喘匀气喝了口热水,候了许久的病人迫切地敲响了问诊室的门,她实在难受得厉害。

    敲门的病人是位二十来岁的女性,一副县城人的穿着打扮,她面容疲倦,陪同的家属是她丈夫,神情不耐地埋怨着褚归怎么到这么晚。

    “哪里晚了?褚医生来卫生所要翻几座山,今天又下雨,你们不清楚情况不要乱说。”田勇替褚归打抱不平,褚归够好的了,为他们风雨无阻,他们应该感恩才是。

    “好了你别说了。”女人扯了下男人的胳膊,转头向褚归道歉,“对不起褚医生,我爱人是太担忧我了,他不是有意的。”

    褚归接诊过那么多病人,什么样的没见过,他没把男人的埋怨往心里去,示意女人坐下,凝神探脉。男人眉眼焦虑地看着此情形,褚归为免太过年轻了,他真跟别人说的那样能耐吗?!

    第122章

    夫妻俩从县城来,请了一天假,昨日下了班到公社招待所住了一晚,起了个大早排在首位。

    说来二人跟褚归勉强算有些渊源,他们是单位的正式工,住的筒子楼,恰好跟褚归到漳怀时救治的小孩壮壮一家是左右邻居。

    对于褚归的名声,他们起初没当回事,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真有能耐会放着京市不待跑乡下小村去?

    奈何女人患病月余,在县卫生院看遍了中医西医,各种药吃了一肚子,病情不轻反重,正打算找单位开介绍信上省城大医院,严学海上姐姐家走亲戚,听闻此事,极力劝说他们到青山公社寻褚归。

    省城和青山公社之间当然是到青山公社更方便,加上县卫生院的医生也向他们推荐过褚归,夫妻俩一合计,不如先来褚归这试试,行的话皆大欢喜,不行还是得上省城。

    男人神情忐忑,妻子一个多月前突然感觉四肢麻木,因持续时间不长,便没在意,后来症状越来越严重,发麻时手脚不受控制地抽搐,像鸡爪一般,直接影响到了生活。

    有经验的老人称她犯了鸡爪疯,用了偏方不见效,卫生院的医生诊断为肾虚,得补肾,然而吃了药同样毫无好转。

    “你生完孩子多久了?”

    ⑥⑥”

    男人确认他和媳妇进门后从头到尾没提过生孩子的事,而褚归通过脉象摸了出来,看来是有几分能耐。

    “能治。”褚归拿了笔写药方,卫生院补肾的做法是对的,但女人的四肢麻木手脚抽搐的主要原因在于产后血虚,肝脏受到了损伤,单单补肾好比池子一头进水一头放水,自然收效甚微,“她平日里腰酸容易累,均是产后血虚的表现。”

    男人满脸意外,她媳妇生完孩子九个月了,难道这么久了都没好吗?

    “哪有那么简单,怀孕生产本来就是对女性身体的一大负担,需要长期调养才可能有机会恢复到正常水平。”褚归说着看了一下男人,“她月子期间受了寒,为了你爱人的身体考虑,最好两年内不要再次怀孕。”

    “两年?”男人拔高了声调,仿佛听到了什么不敢置信的话,“我们头胎生的是个女儿,家里全盼着赶紧生个儿子,两年未免太夸张了,而且怀不怀孕的,我哪管得了。”

    田勇被男人的话气笑,什么时候了还想着生儿子,管不了,呵,管不了剁了算了。

    女人也附和着丈夫,她头胎生了女儿,怀孕时小心伺候的婆婆拉长了脸。两个儿媳前后脚怀孕,大儿媳爱吃酸,若生了儿子便是长孙,结果到头来空欢喜一场,她当即收拾东西去了二儿子那。

    女人坐月子没个帮衬,未及满月迫不得已用冷水洗衣做饭,她将一切归咎于自己肚子不争气,没像弟媳那样一举得男。

    公婆稀罕金孙,成日贴补老二一家,夫妻俩见此愈发想生个儿子。等两年?不成不成。

    褚归面无表情,他该说的已经说了,他们夫妻俩

    遵不遵医嘱是他们的事。

    “我妈也是生完我出了月子立马怀了我弟,

    手开始不停地抽搐起来,她哎哟连天地叫着,求褚归快点救救她。

    女人发病的症状十分骇人,褚归让男人按住她,迅速找准穴位下针。

    麻木感缓缓褪去,夫妻俩如释重负,男人被褚归一手针灸折服,承认他是有真本事的医生,脸上换了副奉承的神色:“褚医生,我媳妇生完九个月了,到现在一直没怀过,你能不能开点药顺道给她治一治?”

    男人的话音落下,田勇心里好一阵无语,不知他是真傻假傻,把褚归的话当耳旁风了吗?

    “不能。”褚归利落地拒绝,唰唰写完药方,“先吃十天,十天后复诊,服药期间不能同房。”

    大概认为褚归过于不近人情,男人面子挂不住,扯过药方出了问诊室。田勇厌恶地摇摇头,什么人呐真是。

    好在后面的病人比较靠谱,褚归说什么是什么,一个劲点头,田勇吐出郁气,心情舒畅了许多。

    自行车的铃铛声停在卫生所门口,穿着邮差服的邮递员下车往里走:“褚医生,你的包裹和信。”

    邮局的人与褚归相熟,知道他每月十五在卫生所坐诊,见有他的东西,干脆让邮递员给他送来了,省得他中午专门跑一趟。

    “麻烦了。”褚归将信和包裹放到问诊室的角落,待会儿空了拆。

    “褚医生,又是你家里人寄的?”田勇瞥了眼鼓鼓囊囊的包裹,不禁好奇里面装了些啥,这么大一个,光是邮费就不便宜。

    “嗯。”褚归看过寄件人,毫不意外是姜自明的名字,褚正清跟安书兰上了年纪,寄信跑腿的活儿基本是姜自明在做。

    包裹体积大分量轻,褚归猜测是安书兰替他做了新的冬衣,乡下地方很多紧缺的东西即使有票也买不好。京市虽然同样人多物少,但到底是首都,借着回春堂的关系,安书兰想买啥都不成问题,无非多费点事罢了。

    转眼到了吃饭的时候,褚归起身和田勇去了食堂,今日有褚归在,徐师傅为他做了粉蒸肉。冒着白白水汽的蒸笼揭开盖,表面是裹满了蒸肉粉的猪肉,底下垫着红薯,田勇咽咽口水,他上次吃粉蒸肉是过年的时候了。

    蒸肉粉是徐师傅自己磨的,大米、糯米、辣椒、花椒在锅里慢火炒香,再用石磨磨成细粉,裹在码了作料的肉片上,蒸足火候,蒸肉粉口感粘软,瘦肉不柴肥肉不腻,配上甜糯的红薯,好吃得叫人不想刨饭。

    粉蒸肉不下饭,徐师傅另炒了刺激味蕾的酸豇豆末,放眼望去,食堂里全是闷头进食的人。

    安抚了胃里的馋虫,田勇终于放慢了吃饭的节奏,他喝口汤咽下噎嗓子的红薯,起了话头:“所长,县里的巡诊结束了,张川应该快回来了吧?”

    “快了。”曾所长的侄子在公社,他的消息渠道广,“书记今天上县里了,听说是去参加给巡诊小组开的表彰会。”

    “表彰会?”田勇瞪大眼睛,县政府开的表

    彰会, ?,

    “张川估计高兴坏了。”

    他语气羡慕,发自内心为好友感到开心,他这辈子若有机会参加一次,那简直是光宗耀祖。

    张川是下午随郭书记一起回的,他没急着着家,背着行囊径直来了卫生所,进门大喊着我回来了,引得众人纷纷停下手里的事向他看去。

    褚归在接诊病人,张川站在外面跟曾所长聊了几句,等问诊室的门打开,他唰地冲进去:“褚医生,我回来了!”

    两个月不见,张川瘦了黑了,为参加表彰大会刮了胡子换了衣服,他胸前戴着朵在表彰大会上佩的大红花,瞅着格外精神。

    “一路辛苦。”褚归上下打量他一眼,“没遇到什么困难吧?”

    张川摇摇头,跟着县里的大部队,各公社大队全权配合,能有啥困难。

    “你这次可出风头了。”田勇怼了怼张川,“褚医生,下回县里办巡诊你的推荐信得写我的名啊。”

    田勇的话惹得张川发笑:“行了,你放心,下次我保证不跟你抢。”

    张川此行收获良多,县卫生院更是主动提出了要调他到县里的意思,不过张川没有立刻答应。调到县里是升职,涨工资是其次,将来的发展肯定比待在公社好。

    “你干嘛不答应?”田勇纳闷,“你以前不是老念叨希望有一天能调到县里吗?”

    去县卫生院工作几乎是每个公社卫生技术员的奋斗目标,田勇亦不例外,他实在不明白张川有何纠结的。

    “县卫生院没有褚医生。”张川一句话让田勇沉默了,县卫生院好归好,但关键去了县卫生院想见褚归就难了。

    田勇替张川陷入了苦恼,是为了工资待遇去县卫生院,抑或为了跟褚归学医术留在卫生所,好难选。

    况且张川的顾虑不止一个,当初县里办巡诊,他和田勇两个人均意图参与,不过卫生所人手有限,他们两人只能去一个,是田勇把机会让给了他。

    张川毫不怀疑,如果去的是田勇,他今日照样会收到调动邀请。

    察觉到张川落在自己身上的视线,田勇脑筋一转,理解了他的心思,他大大方方地拍拍张川的胳膊:“去嘛,你去你的,帮我探探路,等到时候我来找你!”

    他们的行医生涯尚未过半,县卫生院而已,田勇自信他迟早能升上去的。

    再者卫生所有褚归,田勇认真跟着学,往后指不定他跟张川的前途谁更光明呢。

    面对张川的犹豫,褚归给的建议是去,他的理由很简单,张川有家庭有儿女,从自身与家庭双层面出发,张川该去。

    县卫生院的医生并非不优秀,三人行必有我师,张川去了那照样能学到东西。

    “去吧。”曾所长的嗓音里带着中年人的沙哑,“瞧你那样,跟县城多远似的,不过两个来小时的路程,你要不嫌累,一天随你往返个三五趟的。”

    张川动摇的眉眼在一声声的去中变得坚定,他一手把住田勇的肩膀:“等我到县卫生院问问能不能把你一块调过去。”

    调动不是说走即走,如今各处卫生技术员稀缺,尤其是可以治病开药的,张川要走也是在卫生所找到接替他位置的人之后,道别为时尚早。

    几人说了一会话,张川乐颠颠地背着行李回家去了。!

    第123章

    张川走后,田勇有些许的惆怅,他是个有妻有子的成年人,涉及到金钱亦无法免俗。诚然在卫生所跟着褚归能提升医术,短期内却改善不了家人的生活,让媳妇晓得了肯定要挨念叨。

    “等张川走了,以后我就是褚医生你的第一大弟子了。”田勇很快调节好心情,与褚归开玩笑道,“褚医生你可要教我点独门绝学,好叫张川羡慕羡慕我。”

    “行,教你。”褚归眉眼舒展,顺着田勇的话往下说,“你想学针灸吗?”

    “啊?”田勇怔住,他没听错吧,褚归要教他针灸?“褚医生你说真?”

    “真的,你要学我教你。”褚归沉着点头,此决定虽未经过他的深思熟练,但说出口褚归便没准备反悔。

    田勇仿佛被天大的惊喜砸中,激动得一时忘了言语,许久方回过神冲褚归连声道要学。他一定要学,不学是傻子!

    学针灸得有针,事发突然,褚归未来得及带他备用的那套针灸袋,于是和田勇另约了时间,叫他自己先把穴位图背熟。

    至于地点则定在了困山村卫生所,田勇一个当徒弟的,哪有让师傅奔波的道理。

    褚归依然否认了两人之间的师徒关系,他只是进行适当的指导,称不上收徒。田勇不介意对外的名头,反正在他心里褚归已是他实打实的老师。

    针灸是褚家家传的,褚归要教别人,少不得给褚正清汇报,他抓紧写了一封信,赶在邮局下班前送过去,事急从权,他相信褚正清会理解的。

    寄完信褚归披着蓑衣踏上返程的山路,绵绵细雨下了一整日,湿滑山路令人举步维艰。褚归左肩挎着药箱,右手提着包裹,即使足够小心,他仍脚下一滑,重重地摔了出去。

    幸好摔倒的地方是块平地,周围没有大树和石头块,让他免于伤上加伤的下场。

    尾椎骨传来钻心的痛意,褚归保持着摔下的姿势缓了一会儿,蓑衣为他做了缓冲,咬牙忍过痛劲,他缓缓活动四肢,确认仅仅是皮外伤后撑着地爬了起来。

    摔倒时药箱从褚归的肩膀滑落,盖子摔开,里面的东西撒了一地,褚归一一捡起,擦掉上面的泥土放回原位。

    回身看了看留下的划痕,斗笠飞了一丈远,包裹滚落在一处草丛里,褚归自嘲,摔得真够标准的。

    有蓑衣护着,衣服还算干爽,褚归草草处理了身上的擦伤,一瘸一拐地继续往回走。

    贺岱岳忙了一整日上梁,收了工顾不上换衣服,匆匆忙忙地要去接褚归,他有丰富的行军经验,脚下几l次打滑均以极强的肌肉控制力稳住了。

    青冈树的树叶落尽,光秃秃的只敢在朦胧雨雾中迷离,两个模糊的身影以不同的速度靠近,贺岱岳瞧出了褚归行动姿态的反常,心头咯噔一下,脚步加快朝他飞奔而来。

    “怎么摔了?摔哪了?”贺岱岳扶住褚归的手臂,关切的眼神在他身上不停扫视,褚归的头发贴着额头,下巴沾着他未曾注意到的褐色泥点,瞧着十分狼狈。

    褚归轻轻嘶了一声,贺岱岳抓着他摔疼的地方了:“脚踩滑了,摔得不严重。”

    贺岱岳忙松了手,皱着眉头查看了褚归的伤处,冬日的棉衣厚实,他仅看到褚归擦破皮的掌心,不知衣服里面是什么个光景,但以掌心的擦伤程度判断,褚归的伤定然不止一处。

    “我背你。”贺岱岳拉着褚归的手腕朝肩上搭,他眼皮子跳了一天,以为上梁要出岔子,结果竟应验到了褚归身上。

    “下着雨背什么背。”褚归拿手背拍了贺岱岳一下,“我自己能走。”

    山路难行,贺岱岳若背着褚归,两个人一起摔跤的几l率更大,褚归按着隐隐作痛的尾椎骨,不想体验第二次。

    贺岱岳触及到褚归眼里的后怕,改背为牵:“慢点。”

    夜色渐深,村里人全在屋里,路上空荡荡的,贺岱岳一直牵着,生怕一松手褚归又摔了。

    “回来啦。”潘中菊坐在大门口捡豆子,待看清褚归的裤腿蓑衣上的泥,惊得洒落了手里的豆子,她一把挪开膝上的小簸箕站起来,“咋了,当归在哪摔着了?”

    贺岱岳身上干干净净,褚归应是在贺岱岳接到他之前摔的,潘中菊心疼地接过贺岱岳替褚归取下的蓑衣,让他赶紧坐下。

    褚归淋了雨,方才赶路没发觉,一停下便打了个寒颤。潘中菊拎着暖壶倒了热水,贺岱岳进卧房拿衣服,母子俩围着褚归忙活得团团转。

    褚归摔了,贺岱岳顺理成章地陪他进了洗澡间,他不让褚归动手,帮他解了扣子。

    润白皮肤上的红肿深深刺痛了贺岱岳的双眼,他仔细护着伤处,以免热水加重痛感。

    “以后不管你什么时候结束,都在卫生所等着我来接你行吗?”贺岱岳满心后怕,今天褚归幸运摔在平地,没伤着骨头,如果哪天摔倒在斜坡,一路滚落,贺岱岳单是想象,声音就止不住地发抖。

    褚归靠在贺岱岳的身上,为了给他洗澡,贺岱岳也脱了碍事的衣服,肌肤相贴,属于贺岱岳的温度令褚归身上的疼痛得到抚慰,他惬意地眯着眼,蹭蹭贺岱岳胸膛:“今天只是意外,不会再有下次的。”

    “当归,我害怕。”贺岱岳抱紧了褚归,紧得让褚归产生了一种挤压感,胸腔下的心跳急促敲打着耳膜,向褚归诉说着他的不安。

    贺岱岳情绪使褚归不由得联想到了上辈子的某些时光,贺岱岳独自进山,他一个人惶惶不可终日。

    良久的沉默后,褚归无声叹息,他妥协般仰头亲吻贺岱岳的嘴角:“好,我等你。”

    他一个月坐诊一天,耽搁不了太多事,随贺岱岳去吧。

    答应了贺岱岳,褚归才吞吞吐吐地告诉他自己屁股疼,贺岱岳立马低头,褚归不自在地动了动,被人盯着屁股,怪难为情的。

    褚归的屁股墩红了一片,贺岱岳试探着按向中间的尾椎骨:“痛得厉害吗?”

    “还好。”不知是不是上辈子断手提高了褚归的忍痛阙值,他感觉尾椎的疼痛度完全在他的承受范围内。

    贺岱岳将褚归尾椎附近的骨头与皮肉摸了个遍,悬着的心终于踏实了。

    洗完澡贺岱岳把褚归从洗澡间抱到了卧房,潘中菊见此差点丢了魂:“当归摔得不能动了?”

    “没有。”

    褚归拧着脑袋,以一个别扭的角度向潘中菊告状,“我能动,是岱岳他非不让我下地。”

    “能动就好能动就好。”潘中菊与贺岱岳统一战线,“你先安生躺着养两天,莫急着下地。”

    挣扎失败的褚归认清了现实,他闭着嘴巴任由贺岱岳将他放到床上,摆弄着翻了个身。今日确实把贺岱岳吓着了,接下来的时间他表现得格外粘人,恨不得把眼珠子镶在褚归身上。

    潘中菊跟着进了屋,铲了一铁锹的木炭添到竹瓮里:“晚饭在屋里吃得了,我给你们端过来。”

    褚归的肚子适时咕噜了一声,贺岱岳拧药油盖子的手顿住,替褚归披了件棉衣,扶着他坐直,拢了拢被子,厚厚地堆在他腰间。

    “你们慢慢吃,岱岳你仔细照顾着当归,夜里警醒着些,碗放锅里留着我明早来收拾。”交代完,潘中菊回了屋歇息,这会儿快晚上十点,往常潘中菊早睡下了。

    “嗯,我晓得。”贺岱岳答应着关上门,转身见褚归一错不错地望着自己:“快来吃饭。”

    褚归不太有胃口,他脑袋发沉,人晕乎乎的,食不知味地强塞了半碗饭,褚归偏头狠狠打了一个喷嚏。

    “岱岳,我可能要感冒了。”褚归语气焉哒哒的,“你帮把我药箱拿来。”

    贺岱岳忙不迭拿来了药箱,褚归冷静地指挥他从两个塑料瓶里各倒三粒药丸给自己。

    “喝水。”贺岱岳举着杯子,褚归喝了一口吞下药丸,贺岱岳眉头皱得能夹死蚊子。

    “小风寒而已。”褚归嗓子哑了,说话闷声闷气的,本来是想安慰贺岱岳,好么,眉头能夹死苍蝇了。

    “你别说话了。”贺岱岳听得难受,他摸了摸褚归的额头,拿不准褚归现在有没有发烧,于是收了手,用额心去试探。

    “我没发烧。”褚归作为医生,非常清楚他此刻的症状,“不过我晚上可能会烧起来,你到时候莫慌,我药箱里有温度计,你帮我量一量,没超过三十八度就不用管。”

    “那超过了怎么办?”贺岱岳紧张坏了,掩藏在心底的一段记忆浮上心头,当时的绝望与无助箍得他几l乎喘不过气来。

    “没事没事,岱岳我没事。”褚归握紧贺岱岳的手将他拽出深渊,“我们有药,超过了你把小塑料瓶里的药喂我吃两粒,不怕啊。”

    生病的人反过来安慰道,贺岱岳眼底的惊悸慢慢散去:“好,喂你两粒小塑料瓶里的药,我记住了。”

    趁着头脑清醒,褚归教了贺岱岳温度计的用法,贺岱岳其实会用,但他假装不懂认真听着,似乎褚归说得越多他越踏实。

    贺岱岳慎重的把温度计和药放在伸手可取的位置,他在掌心搓热药油,动作轻柔地为褚归揉着后腰,他舍不得使大劲,遂延长了按揉的时间。

    药力与疲惫令褚归睡意昏沉,贺岱岳担心他趴着呼吸不畅,躺下当了褚归的肉垫子,成年男性的体重沉甸甸压着,两颗鲜活的心脏互相震颤,油然而生的饱足感令贺岱岳快慰地呼了一口气。!

    第124章

    褚归睡熟了,贺岱岳却不敢阖眼,他描摹着褚归的五官,生怕褚归露出不舒服的神色。

    上辈子同样是个雨天,褚归体弱,入了冬稍不注意就要病一场,贺岱岳托人弄了批新棉花给褚归做冬衣。臃肿的棉衣把褚归身体裹成了球,衬得他苍白的脸颊愈发瘦削。

    褚归笑着埋怨他穿得太厚,路都走不动了,贺岱岳闻言拢紧他的衣领:“走不动我背你。”

    贺岱岳的话听着像开玩笑,但褚归知道他是认真的。

    下午村里人来请褚归上门看病,贺岱岳很是不满,要看病不能自己过来吗,非得下雨天折腾人。

    他穿上防滑的雨鞋,准备履行“走不动我背你”的承诺。

    褚归哪能叫他背,他绕过弯着腰的贺岱岳,戴着斗笠踏进雨幕,温和的声音落入贺岱岳的耳中:“我晚上想吃红薯丸子汤。”

    贺岱岳勤勤恳恳地挑红薯去了,做丸子汤的红薯得选淀粉含量高的紫皮红薯,这样做出来的丸子才有口感。

    红薯洗净泥土,削去表皮切块在锅里蒸软,捣碎了加入葱花姜末,加盐拌匀,搓成一个个小丸子下锅煮熟。

    做好丸子汤,贺岱岳往柴火灰里买了几个瘦长的黄皮红薯,预备给褚归当宵夜。

    褚归一去去了三个多小时,贺岱岳等得发急,忍不住要出门寻他了,才终于看见褚归朝着家来。

    “怎么弄的?谁打你了?”褚归走近,贺岱岳瞬间沉了脸。

    竹编的药箱变了形,贺岱岳亲手砍了竹子给褚归编的药箱,长什么样他最是清楚。

    “我不小心掉地上磕的,没人打我。”褚归下意识挡了挡药箱,他挤出一个微笑,“红薯丸子汤做好了吗,我饿了。”

    贺岱岳一眼看出了褚归在撒谎,他忍着追问的欲望,默默盛饭填饱褚归的肚子。

    红薯丸子很鲜甜,褚归喝了两大碗,他努力伪装着一切如常,没有发现贺岱岳脸上的困惑。

    以往褚归出诊,回来必然会与贺岱岳提上一茬,但今晚的饭桌上,褚归只说了五个字,丸子汤好喝。

    “王大爷的病严重吗?”贺岱岳故作不经意道,眼睛落在褚归的脸上,不放过他一丝表情变化。

    褚归咀嚼的动作停住,使劲咽下刚入嘴的红薯丸子,接着他猛地扔了筷子冲到门外,弯腰痛苦地吐了出来。

    贺岱岳瘸着腿赶忙追上去,手在褚归的背部为他顺气,贺岱岳不知道褚归的反应会这么大。

    胃里的食物吐了个干干净净,褚归急促地呼吸,他接过贺岱岳倒的水漱了口,眼底蒙了层血丝:“王大爷死了。”

    贺岱岳的心重重一跳,脑海里的第一个念头是王大爷的死肯定与褚归无关。村子里上了年纪的老人身体多多少少有些毛病,王大爷身子骨不好六七年了,穿过几回寿衣,每次以为

    他要死了,抬到门板上守着他咽气,子女孙辈们哭着哭着,他愣是又活了过来。

    王大爷注定熬不过今年冬天,褚归赶到时恰恰撞上他咯——地一声断了气,像彻底报废的破风箱,微弱起伏的胸膛没了动静。

    有人喊褚医生来了,围在床前的家属们让出一条道,褚归两指搭上布满了老年斑的手腕,接着上移至颈侧。

    王大爷全身上下生机尽失,褚归下了死亡通知:“老爷子去了,各位节哀。”

    去了?不可能!

    王大爷的儿L子一把揪住了褚归的衣领,他爸躺了几次门板都没死成,怎么褚归一来就去了?

    推搡间褚归的药箱掉在地上,褚归用力挣开王大爷的儿L子:“老爷子的死跟我有什么关系,你不相信他死了你有能耐你自己把他救活啊,拉着我干嘛?怎么,指望我下去跟阎王爷抢人吗?死前不做人,死后一个个倒成孝子贤孙了!”

    冷着脸骂完,褚归提着药箱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褚归对王大爷的死并没有多大感触,他之所以闭口不提,是不想贺岱岳为他打抱不平,造成额外的麻烦。犯吐则纯粹是红薯丸子咽太急了,他的胃在下放路上饿出了毛病,平时吃饭必须细嚼慢咽,经不得刺激。

    “我的脾气你还不了解,我是那种站着让人欺负的人么?”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褚归早领悟了这个道理,他脾气越坏别人反而越不敢得罪自己。

    “我去给你冲蛋花,你坐着缓缓。”贺岱岳握了握拳,褚归骂过了,他没立场再为他讨公道。

    死者为大,这件事即使闹开了,多数人也会站在王家一方,儿L子死了爸,情绪激动一点情有可原。

    褚归配着热乎乎的蛋花汤吃了几块饼干,红薯不宜消化,贺岱岳把灶里埋的自己吃了,他皮糙耐造,在吃食上从不忌讳。

    贺岱岳夜里是被身边的温度烫醒的,褚归烧得浑身通红,手捂着肚子喊痛,他忙披了衣裳找药,掐着褚归的嘴给他喂进去。

    按照之前的经验,吃完药一个小时左右退烧,贺岱岳边拧帕子替褚归散热边计着时间。

    然而贺岱岳不懂医理,褚归此次发烧是由肠胃引起,并非以往的受寒导致,两者病因不同,用药自然有所区别。

    一个小时过去了,褚归的体温不降反增,贺岱岳内心惶惶,匆匆为褚归穿上衣服,准备背着他上公社求医。

    屋檐落下的水滴唤回了他的理智,贺岱岳放下褚归,去寻了贺代光帮忙。

    “你怎么就穿个汗衫来了,不冷吗?”贺代光看着贺岱岳因着急而跛得更加明显的右腿,内心一片酸涩:“我叫上杨朗一起去吧,你留在家等消息。”

    叫上杨朗贺岱岳没意见,但让他在家等消息是不可能的。

    杨朗睡得正香,被贺代光叫醒,他二话不说抓着斗笠随他走了,两人轮流背着褚归,经贺代光提醒添了外套的贺岱岳拖着跛脚跟在后面,山林间偶尔传来两声交谈。

    “褚医生实在太轻了。”

    杨朗将褚归往上掂了掂,后半句没我媳妇重,觉得有冒犯的意味,及时刹住了嘴。

    “是我没照顾好他。”贺岱岳低落道,他和褚归搭伙过日子在村里不是秘密,一个断手一个断脚,村里人当他们同病相怜,倒没往其他方面想过。

    一路疾行到了公社,三人皆出了一身汗,值夜的卫生员测了褚归的体温,三十九度七,他赶紧找药,到处翻了一通,他向贺岱岳说了一个噩耗,退烧效果最好的药用完了。

    贺岱岳脚下一个踉跄,用完了?大晚上的药用完了,那褚归怎么办?

    他眼神恐怖,卫生员哆哆嗦嗦地提了两个建议,要么连夜往县卫生院送,要么用效果稍次的退烧药试试,同时他们拿一个人上县城买药。

    以褚归的情况,后者相对稳妥,去县城要两个多小时,褚归不能冒险耽搁了。

    杨朗脚程快,主动接了上县城买药的任务,卫生员给褚归用了退烧药,祈祷它能早点奏效,否则褚归有个好歹,贺岱岳怕是得活撕了他。

    卫生所的灯照着褚归昏睡的面庞,贺岱岳蹲在他身边,整个人如同失了魂,他勾着褚归的手指,内心把各路菩萨求了个遍。

    从不信鬼神的贺岱岳,在此刻无比希望鬼神之说是真实存在的。

    “退了退了!烧退了!”卫生员看着温度计上的水银柱,激动得跳了起来。

    刚刚许愿用十年寿命换褚归好转的贺岱岳茫然抬头,菩萨响应他的请求了?

    兵荒马乱的夜晚在褚归体温逐渐正常中结束,贺岱岳熬了一夜,在看见褚归睁眼的刹那,感觉整个世界都亮了。

    “我怎么了?”眼前陌生的场景令褚归有些意外,他视线一转,看到了目光灼灼的贺岱岳。

    “你昨天晚上发高烧,我给你吃了药没见效,请光哥和杨二哥把你送来了卫生所。”贺岱岳半句不提他昨晚的煎熬,“有哪里不舒服吗?”

    “辛苦你了。”贺岱岳不提,褚归依然从他凌乱的衣衫与胡子拉碴的下巴觉察了端倪,“我挺好的,光哥他们呢?”

    “我让他们吃早饭去了。”褚归好了,贺岱岳飘摇的心落回归处,“你饿不饿?”

    褚归的四肢残留着高烧后的酸软,他不饿,可贺岱岳得吃,因此褚归点点头说饿了。

    “我去给你买!”贺岱岳积极跑出卫生所,到国营饭馆买了袋糖包子,褚归口味清淡,肉包子会嫌腻。

    糖包子的内馅是加了芝麻和猪油的白糖,在蒸笼里蒸化了,变成蜜一样的流体,褚归吃了一个,剩下的全让贺岱岳吃了。

    贺岱岳咂咂嘴,舌尖泛起甜蜜的滋味。身上的人动了动,被子罅了一条缝,冷风呼呼往里灌,贺岱岳抬手压严实,褚归含糊地嘟囔了一声热。

    思绪回笼,贺岱岳缓了几个小时,已恢复了镇定,他一探褚归的额头,果然发烧了。

    贺岱岳有条不紊地拿过温度计放到褚归腋下,默数了五分钟,取出对着手电筒查看水银柱的高度。三十七度四,贺岱岳放下温度计,安抚地亲了亲褚归因发烧难受而微皱的眉头。

    量体温的动作未惊醒褚归,贺岱岳时刻关注着,每半小时量一次体温,水银温度计上的指数反反复复,好在均在三十八度以下。

    贺岱岳给褚归喂了点水,东方的天色渐白,后院公鸡引颈长鸣,过了一会儿L,贺岱岳听见了潘中菊起床的动静。!

    第125章

    “你起了,当归怎么样,好点了吗?”潘中菊在堂屋梳着头发,见卧房门打开,捏着梳子问道。

    “好点了。”贺岱岳掩上门,到前院提了井水洗漱,天然井水冬暖夏凉,正适合早上用来洗脸。

    洗脸水顺手泼到下方的田里,雨停了,空气里湿度浓重,贺岱岳舀了两碗面粉加上徐师傅给的面引子揉匀,揪一团做新的面引子,其余盖上发酵。

    冬天面团醒发慢,贺岱岳往锅里掺了两瓢水,烧热了把装面团的盆放进去,加快发酵的速度。

    贺岱岳坐在烧火凳上,拿起靠在灶边的火钳夹了把松针,手刚伸向灶口,一团黑灰相间的东西唰地从里面冲了出来。

    “哎哟!”到厨房帮忙的潘中菊骇了一跳,“什么东西,大耗子吗?”

    “我看着不像。”哪有不怕人的大耗子,未免太猖狂了,贺岱岳的目光落在某个疯狂抖灰的家伙身上。

    “大耗子”喵了一声,潘中菊一口气噎住,原来是天麻:“你咋跑灶里面去了?”

    天麻肚子上的白毛在灶里染成了灰色,脏得简直没眼看。

    “我的祖宗,你可别舔!”潘中菊一手拎起天麻,一手抓了扫把,“我到外面给它收拾收拾。”

    天麻被潘中菊拎着,可怜巴巴地叫,潘中菊一边用扫把扫灰一边小声骂它,钻灶孔脏是其次,主要太危险了,如果灶里有余火,天麻一不小心烧着了咋办?

    扫了灰的天麻一片白毛未回到原来的色彩,潘中菊又拧了帕子擦,猫天生不喜水,天麻叫得那叫一个凄厉,潘中菊怕它吵醒褚归,无奈放了它一马。

    “下次再钻灶孔我揍你!”潘中菊威胁道,天麻不等她说完,一溜烟跑了个没影。

    “你是打算做馒头?”潘中菊拍着衣服上蹭的灰重新进了厨房,贺岱岳若是蒸馒头,她便把挂墙上的箅子取下来洗了。

    “嗯,蒸几个馒头和糖包子。”褚归估摸着比例调好白糖馅,趁醒发面团的功夫喂了首乌。

    天麻躲在马棚里舔毛,打结的毛团勾住了舌尖上的倒刺,它用力挣着脑袋,表情相当狰狞,浑身上下跟可爱二字沾不上半点关系。

    褚归醒时恰好赶上贺岱岳蒸的包子出锅,有了徐师傅的面引子,贺岱岳成功蒸出了宣软的包子,潘中菊连声赞扬,贺岱岳的手艺比得上正经大师傅了。

    贺岱岳吹了吹气,把不烫手的包子递给褚归:“小心烫。”

    褚归将包子咬了一个小口,糖汁顺着往外流,他忙凑过去吸了一口:“好甜。”

    由于感冒作祟,褚归的味觉短暂地发生了变化,不喜甜的他吃了整整两个包子。贺岱岳人高马大,做的包子两个顶别人的仨,褚归饱得不想说话。

    长栓在上工哨响中准时前来卫生所报道,褚归手掌缠了纱布,他少不得问了一嘴,得知褚归受了伤,长栓夸张地吸气,仿佛伤在褚归身痛在他的心。

    “褚叔叔,你今天不要给我针灸了。”长

    栓小心翼翼地碰了碰褚归的纱布,

    你快自己脱了衣服躺上去。”今天卫生所隔间的炭盆是贺岱岳搬的,褚归的待遇跟衣来伸手饭来张口也差不多了。

    褚归在长栓感动的眼神中完成了今日份的针灸,他照例给针具消毒,长栓麻利地扣上扣子,跳下床要来帮忙。

    “不用,你找小聪去吧。”褚归的手只是擦破了一层油皮,连轻伤都算不上,哪至于被他们一个个的当做易碎的泥人对待。

    在好朋友与褚归之间,长栓果断选择了褚归:“小聪会理解我的。”

    小孩非要留下来照顾他受伤的褚叔叔,贺聪在家左等右等,死活没看到他的小学生,耐不住性子捧着课本跑来找人。

    贺聪呼唤着长栓的名字,褚归抬头看了眼聚精会神整理药材的小孩,替他答应了一声。

    一双小短腿迈过门槛,贺聪站到长栓面前:“你今天怎么不来找我?”

    “褚叔叔的手摔了,我要在这里帮他。”长栓神情严肃,“对不起,我下个星期天再和你学认字行吗?”

    “褚叔叔你的手摔了?”贺聪瞬间不跟长栓计较上课的事了,“我看看,摔得重不重?”

    面对两个小崽子发自内心的关怀,褚归笑着摊手,让他们瞧个仔细。

    贺聪的反应和长栓一样,先是倒吸一口气,然后皱巴着脸,褚归忍不住逗他们,走了两步定在原地称腰疼。

    两小孩立马一左一右地搀住他,让他扶着他们。

    “你们在干什么?”卫生所迎来了第二位小来客,大牛探着头看着眼前二人怪异的举动,“褚叔叔你咋了?”

    “褚叔叔摔了!”贺聪与长栓异口同声道。

    “啊?”大牛炮弹似的挤到褚归胳膊下,“褚叔叔你看医生了吗?”

    “你忘了褚叔叔自己是医生了?”贺聪往旁边挪了挪,给大牛让出个位置。

    褚归哭笑不得地放下手臂:“谢谢你们,我腰不疼了,你们玩你们的。”

    长栓坚持要陪着褚归,他掰着手指细数他能为褚归做那些事,贺聪和大牛不甘落后,比赛似的挣表现,吵吵嚷嚷的,简直令人头疼。

    褚归暗觉后悔,索性征用了贺聪的课本,让二个小孩搬了凳子坐好,开始给他们讲课。

    大牛垮了脸,内心哀嚎,他一个星期仅一天的自由时光啊!

    贺聪跟长栓摆出了认真听讲的姿势,大牛在凳子上扭了扭,无奈追随了小伙伴们的脚步,他是老大,要做他们的榜样。

    褚归的学问远胜小学的一众老师,他见多识广言语生动,二个小孩听得津津有味。

    长栓没上过学,贺聪一年级,他们两个便罢了,二年级的大牛咋一副新学的样子,褚归暗暗记下此事,讲完一节课,招手把大牛叫到身前,顺道叮嘱两个要找猫的孩子,天麻钻了灶孔,跟它玩可以,但不能抱他,以防弄脏了衣服。

    冬天的衣服洗了不容易干,尤其是棉衣,一

    件穿十天半个月甚至一季的大有人在,

    也不过一个星期洗一次。

    大牛依依不舍地看了一眼贺聪他们的背影:“褚叔叔,你要跟我说啥事吗?”

    “大牛,你老实告诉我,在学校里老师上课你跟得上吗?”褚归语气亲和,免得大牛不敢说实话。

    “之前跟不上,现在勉强能跟上了。”小学一二年级的知识并不深奥,大牛反复留级是他之前上课压根没认真听,更别提课后复习,经过褚归的教导后开始用心,自然而然听得进课了。

    了解了大牛的现状,褚归拍拍他的肩膀:“我知道了,继续努力,你是个聪明的孩子,肯定能越学越好的。行了,跟长栓他们去玩吧”

    大牛第一次从外人口中听到聪明的评价,他难得红了脸,羞涩地挠挠头,冲褚归嘿嘿一笑,转身撒丫子跑了。

    门外传来他欢快的声音:“长栓,小聪,褚叔叔刚刚夸我了!他说我是个聪明的孩子!”

    二个小孩玩到临近中午,贺聪与大牛没给褚归留饭的机会,大人说了,在别人家玩的时候要注意时间,到饭点提前走,不然不礼貌。

    褚归一个错眼的功夫,院子里的小孩只剩了长栓一个,怪不得突然安静了:“他们怎么走了?”

    “我说我要帮褚叔叔做饭了,他们就走了。”长栓不知其中的关联,他洗掉手上摸猫沾的灰,让褚归今天把做饭全权交由他,“我很会做饭的!”

    褚归拿指尖拨弄一下他发旋处立起的一缕头发:“中午的饭你潘奶奶早上煮好了,去拿篮子,我们上自留地摘菜。”

    托两小孩的福,贺大伯和王支书两家人中午提着鸡蛋前来慰问伤患,他们一进门便是:“听小聪大牛说褚医生摔着了,岳娃子你把鸡蛋煮了给褚医生好好补补。”

    下午,褚归摔了的消息在村里不断传开,记着他恩情的人络绎不绝地上门探望,不知道的以为褚归患了什么重病。

    一场摔跤搞得兴师动众的,褚归臊得不好意思见人,二十几岁摔了个屁股墩,说出去真的很不光彩。

    褚归向贺岱岳抱怨时耳根发红,他的一世英名毁于一旦,贺岱岳强忍着笑安慰他,叫他别多想。褚归医术好,摔跤而已,毁不了他在乡亲们心里的形象的。

    手肘、膝盖与后腰的摔伤处由红肿转为青紫,贺岱岳边说边接着抹药油。他手掌粗糙,重了怕褚归喊痛,轻了褚归嫌痒,绷着肌肉始终保持合适的力道,亏得贺岱岳耐力好,换个人胳膊早酸了。

    偏偏褚归趴在他腿上不肯安分,贺岱岳心疼褚归,生生憋着。

    “我这样了你还想着那事?”褚归一骨碌滚下褚归的大腿,望着他低声控诉,得益于贺岱岳的精心照顾与健康的体质,他感冒的症状消散,恢复了精神头。

    可怜贺岱岳熬了一夜,困得上下眼皮打架,任劳任怨地为他按揉,半点没讨到好。

    “我不是禽兽。”贺岱岳给褚归拉上裤子,被子一掀把两人盖住,用事实证明他的清白。

    一夜未眠的贺岱岳闭眼秒睡,褚归看着他眉间的疲惫,心忽的软了下来,他随口一句玩笑话,贺岱岳也不敷衍。

    在遇到贺岱岳之前,褚归满脑子的学习、治病,什么漂亮姑娘在他眼中甚至不如一例新的病症来得有趣,如果有人说他将来会喜欢一个男人,褚归定然会当对方脑子有病。

    如今不可能成了现实,褚归搭着贺岱岳的腰,浑身暖烘烘的,喜欢的事,谁能控制得了呢。!

    第126章

    褚归手掌的擦伤在一周后痊愈,表层的结痂脱落,露出颜色略浅的新生皮肉,长栓不放心地摸了摸,确认褚归是真好了,欢呼一声,高兴得无以复加。

    “褚医生。”

    田勇在家废寝忘食地背穴位图,他以前学过,但距离褚归要求的熟练度有一定差距,好不容易赶在约定的头一天记牢了,激动地带着礼物来了困山村。

    “长栓你现在好些了吗?”

    田勇认出了长栓,他听褚归说了长栓一家的事,因此并不惊讶,

    “我好多了。”长栓的面色比田勇上次见他时红润了许多,青紫的嘴唇有了淡淡的血色,脸颊长了肉,大得突兀的眼睛变得和谐,瞧着判若两人。

    说完长栓背着包寻贺聪去了,褚归领着田勇到堂屋坐,田勇把背篓里的礼物放到桌上,褚归没有拒绝。

    田勇带了鸡鸭各一只,并一刀五花肉,麻饼、冰糖两封,以他在卫生所的工资,算是很诚心了。另外多了他一个人不方便,褚归也不会收。

    如此不轻不重的,刚刚好。

    既非正经拜师,无需走敬茶的流程,褚归本想把备用的针灸包给田勇,谁料田勇说他自己带了。

    针灸用的针不似普通绣花针,为了防止生锈,绝大多数为银制,有条件的则用金针,褚归收到的第一套针具便是传承自褚正清的金针,他上辈子家破人亡,金针被人抢走,重生后他立马藏了起来,换成了低调的银针。

    银针价格不菲,田勇动了家底,托关系弄了一套,没褚归那套齐全,但足够他使的了。

    “对了褚医生,我们的巡诊上报纸了!”田勇想起另一件事,他从荷包里摸出三份叠了数叠的报纸,窸窸窣窣地展开递给褚归。

    三份报纸一份是漳怀本地的报纸,一份是双城报社的日报,而第三份则来自京市。

    报道在三份报纸上占的版面由大到小,准确来讲漳怀本地的不能称之为报纸,而是宣传的文稿,专门用了整页的篇幅详写巡诊,对于初始巡诊小组——褚归三人的着墨也最多。

    双城的报面上,巡诊报道缩小到了半幅,位置倒是在最前面,褚归三人成了简短的几句话。

    到了京市的报纸,褚归花了几秒时间在右下方的角落找到了一段文字,巴掌大,标题是双城漳怀县医院组建七人医疗小队下乡巡诊。

    作为巡诊的开山人物,褚归看见了自己的名字,田勇与张川则包含在了“等人”中。

    看完三篇内容,褚归稍稍有些意外,报道的文章肯定是县里投的,他们做了利民的大事,领导们当然不会“默默无闻”,褚归以为他们会把所有功劳归到上级领导有功上,没曾想竟然带上了自己。

    田勇跟人打听过了,他向褚归透露,上面之所以愿意带他们,是因为郭书记出面帮褚归说了话。

    郭书记是孝子,褚归替他母亲治了白内障,作为报答,他为褚归争取了应有的荣誉。况且巡诊是青山公社率先发起的,他一个公社书记,同样有功。

    表面上是帮褚归,实际上亦是为自己筹谋。

    此时褚归注意到京市报纸的发行日期是三天前,褚正清习惯每日读报纸,家里肯定看到了。褚归眼前浮现出安书兰拿着报纸夸他的模样,心底的思念顷刻间如云海翻涌,难以抑制。

    时间倒退三日,隆冬的京市寒风刺骨,戴着大棉帽的邮差将当日的报纸送到回春堂。韩永康拿到后院交给褚正清,等褚正清看过了,他再看。

    “今天有啥新鲜事么?”安书兰有点老花眼,报纸上的小字跟苍蝇腿似的,瞅着忒费劲。

    “我看看。”褚正清扫过标题,正要像往常一样把有趣的念给老妻听,视线落到右下方,双城、漳怀、巡诊几个关键字立马抓住了他的眼球。

    褚归在信中写过巡诊,褚正清一目十行地看完,将报纸往安书兰身前一递:“我们当归上报纸了!”

    褚正清指着褚归的名字,报纸保持在安书兰能看清的距离,安书兰顺着褚正清的手一瞅:“哟,真是当归!”

    安书兰把报道详细看了一遍,面上的笑容渐渐变成不解,巡诊明明是褚归的主意,他带着田勇张川两个十天巡完六个村,一路奔波劳累的,咋报纸几个字就带过了。

    “拢共那么丁点大的报道,当归能占几个字不错了。”褚正清清楚其中门道,对此表示理解,他看得比安书兰更远一些,漳怀的巡诊上了报纸,兴许用不了多久,上头的指令便会下来了。

    安书兰把褚归那行字看了无数遍,她把报纸一折,抻抻衣服往外走:“我给晓芳他们看看去!”

    “哎,我还没看完呢。”褚正清徒劳道,今儿这报纸他是要不回来了。

    在回春堂内分享了一圈,安书兰笑意盈盈地将报纸抚平,跟她的宝贝们放一块,床头柜的抽屉里,满是跟褚归有关的东西。

    最底下是褚归写的第1篇以我的XX命名的作文,褚归用稚嫩的笔迹写着我的爷爷奶奶,安书兰当时看得眼泪花花的。

    保留多年的纸张染上岁月的黄,安书兰叹了口气,默默在心底祷祝褚归平安。

    “这报纸能给我吗?”褚归压了压报纸,倒不是他想要,而是觉得贺岱岳应该会喜欢。

    “当然能,我本来就是给你带的。”田勇买了好几份,自留一份、褚归一份,其余的放在卫生所,那架势恨不得拿浆糊贴卫生所大门的院墙上。

    褚归收了报纸,说起今日的正题。他在纸上画了一个人体的轮廓,让田勇一一标明穴位,不许有一丝一毫的偏差。

    田勇脸上的笑刷一下没了,三十好几的人紧张得呼吸发紧,恍惚一朝回到最初学医的时候,犯了错被老师骂得狗血淋头。

    褚归不会骂他,只是告诉他何时画准穴位图何时开始学针灸。

    田勇抬手擦干额头上的冷汗,忐忑地让褚归检查。

    人体穴位一共七百多个,医用约四百个,让田勇一周记全实属强人所难,

    因此褚归降低了要求,

    记下最重要的一百零八个要害穴便算他通过。

    褚归从小学,脑袋里有一副完整的穴位图,由上至下扫过,他舒缓神情,田勇果真没让他失望。

    田勇做事谨慎,张川有时发牢骚说他太较真了,褚归不怕较真,人命关天的事,再小心都不为过。

    学针灸先认穴,四百个医用穴位听着多,掌握了规律方法记起来远没想象中难。

    人体经络中有十二条主干,称之为十二正经,分别连接十二个人体脏器,其上包含了三百多个穴位。理清经络运行原理,沿走向记穴位,人体左右对称,触类旁通。

    田勇茅塞顿开,之前背一百零八个要害穴有多痛苦,现在就有多舒爽,感觉自己成为针灸大师指日可待。

    “头维穴,主目痛、眼跳、头痛……”褚归从头教起,他拿来镜子,镜面倒映出田勇的国字脸,他手上没有头颅模型,只能叫田勇对照自己了。

    随着教授内容的增加,田勇眼底的神采逐渐暗淡,针灸大师什么的,他这辈子估计没指望了。

    一直学到中午,贺岱岳收工,他招呼了一声田医生,田勇涣散的目光陡然聚焦,嘴里喃喃道:“真是一颗好脑袋啊。”

    田医生学傻了?贺岱岳满脸莫名,疑惑地和褚归交换了一个眼神。

    “褚医生,地仓穴,主面瘫、面部痉挛。”田勇学痴了,一指戳到贺岱岳的嘴角右侧。

    贺岱岳抽了抽嘴角,拂去田勇的手指:“田医生,我脸好得很。”

    见此褚归更改了教学计划,把下午的内容挪到了下次,贪多嚼不烂,别一口把田勇撑坏了。

    褚归后来从曾所长他们的口中得知田勇那几天学认穴位到了何种程度,卫生所每个人均被他指指点点过,开口少阳少阴闭口迎香四白,简直走火入魔了。

    中午贺岱岳下厨炒了五花肉,招待了田勇一顿。田勇带来的是活鸡活鸭,肥肥的一只老母鸡,潘中菊摸着有蛋,舍不得杀了吃肉,解了绑腿的绳子单独养在了后院,等它适应了再跟家里的鸡一起散养。

    鸭子是公鸭,吃过午饭潘中菊让贺岱岳处理了,贺岱岳拎起嘎嘎叫的鸭子,估摸着有个六七斤,他一合计,向潘中菊提议干脆养到下周,到时候叫潘家舅舅他们来吃饭。

    潘中菊的眼睛恢复两个半月了,还没请亲戚们聚一聚呢。

    贺岱岳说的十分有道理,潘中菊同意了:“那得早点通知你舅舅他们,叫他们提前安排好,全家人都来。”

    “行,我明早跑一趟前进大队跟他们讲。”贺岱岳将杀鸭子的家伙事放归原位,抓着鸭翅膀提到后院,“让你多活一个星期。”

    转来转去的,下午上工的哨又响了,贺岱岳一中午未进过卧房,自然没看见褚归放在床头的报纸。等他发现上面的内容时,已是入夜洗漱后。

    “当归你上报纸了?”贺岱岳朝捏着报纸扭头,“啥时候的事?”

    “报纸上不有时间么,你自己看。”褚归轻描淡写道,手往近处挪了挪煤油灯。

    褚归摸透了贺岱岳的心思,他果然很喜欢,逐字逐句地看了两遍,长臂一展抱住褚归,叭叭在他脸上亲了几口:“我爱人真棒!”

    自从上次褚归说了“凭什么不能你是我媳妇”,贺岱岳私底下叫褚归便成了“我爱人”,任褚归怎么嫌弃他肉麻,他也不改!

    第127章

    “你明天上前进村绕道上一趟公社。”我爱人三字听多了,褚归形成了免疫力,“我爷爷他们应该看到报纸了,你帮我给他们发一封电报,叫他们三十一号上午十点到邮局等着,我想跟他们通电话。”

    公社的邮局没开通打电话的业务,褚归得到县城才能打通京市的长途电话,他走前记下了离回春堂最近的邮局的号码,褚正清收到电报知道要上哪等。

    “好。”贺岱岳一口答应,“到那天我陪你一起去。”

    次日一早贺岱岳走小路到了前进大队,潘大舅端着碗蹲在门槛上吃早饭,见了他连声问他吃没吃,没吃进屋一块吃点。

    贺岱岳吃过了,潘大舅碗里盛的是红薯饭,他家的条件在前进大队算好的,红薯与大米各占一半,条件差的几乎是顿顿红薯,遇到年节的日子方舍得吃大米。

    今日逢集,贺岱岳等潘大舅吃完饭一道去了公社。贺岱岳双肩背了个小背篓,原是常规大小,到他身上显得跟孩子用的似的。

    潘大舅要上供销社买铁钉,贺岱岳则赶着到邮局发电报,两人在街口分开,各办各的。

    发电报通常是有急事,怕褚正清他们担心,贺岱岳特意加了一句原因,褚归是想他们了。来困山村小半年,褚归未曾提过思念二字,但贺岱岳能体会到他偶尔流露出的情绪。

    电报员鲜见有人把电报当信使的,他以为贺岱岳不懂,好意指导贺岱岳删减一部分文字,仅保留必要的内容。

    “不删了直接发。”贺岱岳衣服里掏出一叠钱,“多少钱?”

    原来是个有钱的,电报员数了字数,报出一个金额。

    贺岱岳眼也不眨的付了钱,踩着集会的尾巴四处逛了圈,剃头匠用剩余的热水冲洗了刀具,贺岱岳走近,冲人喊了声大爷。

    “你来晚一步,我收摊了。”剃头匠以为贺岱岳是来剪头发的,“你这头发等下场吧。”

    乡下人图省事,尤其是男人,每次剪头发皆往短了弄,没什么比剃光头维持时间更久的了,因此贺岱岳的头发长度在剃头匠眼里是该修理了。

    贺岱岳的头发半个月前刚让禇归剪过,他不是要剃头,而是想买套剪头发的工具,这种专业的东西供销社没有,得找剃头匠讨门道。

    吃饭的家伙事剃头匠肯定是不愿意卖的,看在贺岱岳态度诚恳且愿意付辛苦费的份上,他同意帮忙买一套。

    城里剪发一次一毛到两毛不等,剃头匠挑着摊子,便宜的五分、贵的八分,价格较城里少一半,收的钱还得交一部分给公社,一场集会顶天能挣个三块钱。贺岱岳承诺给他一块钱做报酬,剃头匠哪有不愿意的道理。

    贺岱岳预付了五毛钱,剃头匠是集会的老面孔了,认识他的人多,无需担心他昧了钱消失。

    剪发的挣的钱虽不多,但总强过种地,一块钱跟饭碗孰轻孰重,剃头匠心里清楚。

    眼瞅着要散集了,摆摊的要么收摊要么半卖半送地处理,贺岱岳包圆了一个卖山货

    的小摊,山栗子、山核桃装了半背篓。

    “你买那么多山货干什么?”禇归很是疑惑,困山村的山里也有无数山货产出,他们没工夫进山采,杂物房里却放了一堆。一部分是吴大娘等关系好的人家送的,另一部分是患者们聊表心意的谢礼。

    秋日农务繁忙,山货再好不能当饭吃,村里人偶尔抽空进山采一点,作为年节待客的零嘴,少有往外卖的。

    “没几个钱,家里的留着吃,买的我收拾了给爷爷奶奶他们寄去。”贺岱岳自然地称呼褚正清与安书兰为爷爷奶奶,他取了一个簸箕,认真挑除了个头小和有虫眼的,端到院子里晾晒。

    禇归心下惭愧,贺岱岳想得周全,他一个亲孙子竟忘了孝敬。

    贺岱岳搬了凳子坐下敲挑剩的小山核桃,山林间无人管理的野货,皮厚肉小,极为考验耐心。山核桃壳硬,贺岱岳不敢用蛮力,唯恐连肉带壳砸成一团渣。那么高大的一个人,小孩儿L般猫着手脚做起细致的活,莫名透着股笨拙的憨劲儿L。

    “我来吧。”褚归为贺岱岳别扭的姿势感到难受,贺岱岳侧身挡着不许插手,打发他去看信。

    关于褚归教田勇针灸的事褚正清专门写了回信,他并非思想顽固的老古板,褚家亦无针灸术绝不可外传的家规,所谓的未满四十岁禁止收徒,不过是防止学艺不精者误人子弟罢了。

    褚归的针灸水平如何褚正清心知肚明,他在信中让褚归放开了手去做,只是人心难测,对于传承者的人品,褚归务必要慎重考量。

    褚正清的答复在褚归的意料之中,看得入神之际,有什么东西触碰到嘴唇,褚归下意识张嘴,山核桃仁特有的香气在齿间迸发。

    “好吃吗?”贺岱岳将相较完整的大块核桃肉投喂给了褚归,一块接着一块,看着褚归渐渐鼓起的腮帮子,满足感油然而生。

    “好吃。”褚归换了一边嚼,山核桃富含油脂,果仁褐色的表皮微涩,贺岱岳尝试过剥去表皮,结果以失败告终,果仁弄得稀碎。

    天麻挤到两人中间,小鼻子嗅啊嗅的,发现不是它喜欢的,甩甩尾巴蹭了蹭褚归的裤脚,在地上躺下滚了一圈。

    褚归的注意力被分散,视线落至天麻仰露的肚皮,神情一凛:“你又钻灶了?”

    天麻肚皮上赫然印着两道发黄的烧痕,褚归蹲下凑近,鼻尖闻到一股残余的焦糊味,好悬没烧到肉。

    “肯定是挨着火钳了。”烧痕边缘笔直,除了火钳贺岱岳想不到其他。

    “不是拿东西挡住灶眼了吗?”褚归教训地轻轻拍了下天麻的脑袋,“你可真是!”

    天麻两只耳朵猛地往后一耷,圆溜溜的眼睛由下至上望着禇归,肥嘟嘟的猫脸上人性化地写满了心虚二字。

    “我瞅瞅它把挡灶的石板怎么着了。”贺岱岳饶有兴趣地起身,从天麻首次钻灶孔到现在,他们先后用了箢篼、废弃的菜板、砖头三种阻拦物,天麻全能弄出空子钻进去,第四次的石板是贺岱岳专门上采石山找的。

    石

    板约莫两指厚,

    表面平整,

    略大灶眼,人搬动尚要费几分力气,按道理应该防得住天麻。

    褚归托着天麻跟在贺岱岳后面,衣服与天麻之间保持着十公分的距离,免得蹭一身灰。

    原本挡在灶眼前的石板不知何时掉到了地面,边缘处有新鲜的抓痕,贺岱岳讶然,莫非天麻是猫中大力士?

    贺岱岳将石板放到灶沿上,自褚归手中抱过天麻,捏着它前爪,让它再演示一下作案过程。在褚归怀里一动不动充当乖巧宠物的天麻瞬间扭身挣脱了贺岱岳的大掌,颠着四条腿跑了。

    褚归难以置信地盯着石板上的爪痕,一只猫真能有这么大的力气?

    “我大概知道了。”贺岱岳握住斜插在灶孔里的火钳,“我妈早上做完饭没取火钳,石板直接压上去了,翘了个角。”

    贺岱岳一指戳倒晃动的石板,褚归在他提到火钳时便明白了,他高中学过物理,杠杆原理还是懂的。

    天麻毕竟是只猫,石板放平它便无可奈何了,潘中菊心疼它受冻,连夜帮它的小窝加了层罩子。

    罩子是潘中菊拼的碎布头,用竹竿支撑,中间开条供天麻初入的缝。

    初见变了样的小窝,天麻踟蹰着不敢往里进,潘中菊掀着门帘引导,僵持了一分钟,天麻慢慢探了一只脚,直至没入整个身体,潘中菊放下门帘,嘴里念叨着“这是你的新窝,以后睡里面”之类的话。

    “你大舅他们来到时候我们做几个菜?”潘中菊收好针线,贺岱岳提着洗脚水穿过堂屋,闻言在脑子里捋了下菜谱。

    “酸萝卜老鸭汤、泡椒鸭杂、蒜苗炒腊肉,把风干的兔子烧一只。”贺岱岳扒拉着家里的食材,“我再看看能不能找人弄条鱼,另外炒两三个素菜,够了吗?”

    “够了够了。”不算鸭杂,加上鱼整整四个荤菜,简直比过年都丰盛了,潘中菊把天麻垂在窝边的尾巴推进去,摆摆手叫贺岱岳跟褚归泡完脚赶紧睡,别折腾太晚。

    潘中菊说的折腾是指他俩夜里看书伤眼,贺岱岳应了声好,心里默默惆怅,褚归怕冷,到了冬天更加不热衷与他亲热,贺岱岳已经当了几夜的人形取暖器了。

    贺岱岳起过重新盘个炕的念头,可家里拢共两间卧房,盘炕期间他们上哪睡是个问题。

    冒着烟的热水倒入洗脚盆,褚归伸脚趾一点水面,烫得直往回缩。等开春天气暖和就好了,贺岱岳深深地望了眼褚归裸露的双脚,等开了春就好了。

    贺岱岳脱鞋下水,褚归踩着盆沿,试探着把脚底落到贺岱岳的脚背上,一双叫渐渐被热水烫得通红,暖意自脚底上涌,褚归情不自禁地发出了一声快慰的叹息。

    “你莫招我。”贺岱岳狠狠做了一个吞咽的动作,喉头上下滚动,褚归的叹息挠得他心痒痒。

    “呸!”褚归踩了贺岱岳一脚,“满脑子净想着那事,擦脚的帕子递我。”

    贺岱岳拿了擦脚帕,没有递给褚归,而是抬着他的腿帮他擦干了水迹:“我又没动你,想想还不成吗?”

    褚归沉默了片刻,

    他自身需求不高,

    确实无法对贺岱岳感同身受,他的视线从贺岱岳裤腰带的双耳结处飘过:“真那么想?”

    “不用管它。”贺岱岳马虎地擦了两下脚,“我去倒洗脚水。”

    褚归在被窝外侧躺下,待贺岱岳倒了水回来,他才往里挪,一手拿出贺岱岳提前埋的灌满了热水的输液瓶。

    冰凉的床单沾染了褚归身上的温度,贺岱岳脱了外裳吹吹灯上床,抱紧褚归继续履行他人形取暖器的职责。

    贺岱岳说不用管,褚归便真撒手了,他其实也不是真完全让贺岱岳素着。一个冬天好歹有几个月,他无所谓,贺岱岳不行,两人的频率大概一周两到三次,没之前频繁,但贺岱岳勉强能接受。

    到了宴客的周日,大伯娘早早过来帮忙,贺岱岳准备的食材摆了一案板,木盆里六斤重的大草鱼悠悠游动,天麻闻到鱼腥味,一直蹲守在侧。

    困山村没养鱼的条件,草鱼是贺岱岳上有鱼塘的邻队买的,昨天一路提回家,天麻几乎馋疯了。

    锅里咕嘟着洗净的腊肉,为了保存,腊肉腌制时放了大量的盐,不煮透的话咸得根本没法吃。

    贺岱岳磨了刀,捉了草鱼到后院杀,离了水的草鱼不停地挣扎,他一刀背敲下,整条鱼立马不动弹了,天麻围着贺岱岳讨食,脑袋挨啊蹭的,一个劲地喵喵叫。

    “为了一口吃的,瞧把你急得。”贺岱岳快速摘了鱼鳃扔到喂猫的碗里,“吃吧。”

    没了天麻碍手碍脚,贺岱岳利落地刮鳞切段,六斤草鱼处理完了装了一大盆,再添些配菜,至少能盛出四斗碗。

    田勇送的鸭子在炉子里炖上了,贺岱岳清晨宰的,鸭血和白菜叶煮了汤配早饭。

    潘大舅和潘二舅十点多到的,一人领了两个孙子孙女,大的九岁小的七岁。

    “舅妈他们怎么没来?”贺岱岳给两个舅舅倒了茶,叫孩子们跟贺聪一起去玩。

    “他们走不开。”潘大舅潘二舅均是一大家子人,哪能全来,遂他们嘴上应了贺岱岳的邀请,实际就来了几个人做代表。

    “大哥二哥你们真是的,我按三桌人备的菜,嫂子他们不来那么多菜给谁吃去?”潘中菊无奈道,潘舅舅他们总是这样!

    潘大舅他们一人提了十个鸡蛋和半斤冰糖,潘中菊接了放到里屋,给孩子们抓了把奶糖。

    贺岱岳从京市买的奶糖,潘中菊攒着没吃,奶糖微微融化了,几个小孩含着奶糖舔糖纸,舔完糖纸嗦手指头,看得褚归眉心直跳,恨不得一个个捉着他们洗手。

    贺聪是唯一讲究了卫生的,他把糖纸对折揣到荷包里,问潘家的四个小孩:“你们要看小猫吗?”

    “要!”潘二舅的孙女果断举手,“小猫在哪?”

    褚归揉揉眉心,将小孩舔手指的一幕从脑海中驱除:“小猫可能在窝里睡觉,你们小心,注意别让它挠了。”

    几个小孩齐齐应下,有了温暖的小窝,天麻愈发不爱动弹了,一天二十四小时有

    超过一半的时间都在里面睡觉,吃完鱼鳃又躺下了。面对贺聪的逗弄,它懒洋洋地掀开眼皮,然后闭上,接着自己睡自己的。

    贺聪不觉得失落,他摸摸天麻的脑袋,冲小伙伴们比了个嘘的手势,示意大家到外面玩,别吵着猫猫睡觉。

    小孩子们很容易打成一片,看过猫,贺聪领着群孩子向褚归请示,他们想瞧瞧小马驹。

    “看可以,不能靠太近拿手摸。”

    首乌尽管温顺,依然有动物的天性,存在应激的风险,褚归叮咛了几句,放心让贺聪带着他们去了后院。

    马棚围栏做得高,以他们的个头开不了围栏,只要不傻乎乎的把手伸马嘴里,百分百不会出事。

    贺聪十分靠谱地监督着小伙伴们,小马驹能看不能摸,小孩们很快失去了兴趣,扒着厨房的门框探头探脑,贺岱岳一人分了一块炸鱼。

    潘中菊在堂屋陪着潘舅舅他们说话,随着厨房的香味越来越浓郁,潘大舅短暂地丢了魂:“岱岳做什么呢这么香?”

    “估计是红烧鱼吧。”潘中菊知道今天的菜单,“褚归二师兄媳妇写的食谱,她家里祖上是黄帝的御厨,光是配料就十几种,可讲究了。”

    御厨二字拉高了潘大舅的期待,他没心思聊天了,背着手上厨房看贺岱岳到底是怎么做的。

    潘大舅来迟了片刻,错过了贺岱岳放作料的过程,炒香的各种作料混作一起,不断散发着诱人的香气,辣椒与花椒的辛麻气息刺激着鼻腔,潘大舅话未出口,先打了一串的喷嚏。

    热水入锅烧至沸腾,贺岱岳倒下炸得金黄的鱼块,炸鱼的油是大伯娘亲眼看着贺岱岳放的,她问了数次会不会太多了,贺岱岳每回都说不多,锅铲连挖了五大铲。

    那么多油那么多作料,做出来能不好吃么。

    炸熟的鱼块吸收了料汁表面变得软塌塌的,贺岱岳出锅时撒了一把葱花,潘大舅上前两步:“我来端。”

    红烧鱼出锅,贺岱岳马不停蹄地炒了腊肉与素菜,潘中菊张罗着大家伙开饭,贺大伯一家是来全了的,一张八仙桌显然挤不下,贺代光扛来了自家吃饭的桌子,堂屋宽敞,两张桌子轻松摆下。

    贺家二老坐了上首,贺大伯夫妻在左,两位潘舅舅在右,下首是贺岱岳与褚归,潘中菊让贺岱岳招待好长辈们,自己跟贺代光两口子坐到了孩子们那桌。

    “吃,你们快吃。”贺爷爷动了,潘舅舅他们方举起筷子,潘大舅直奔香得他流口水的红烧鱼,迫不及待地吃进嘴里,顿时瞪大了眼睛。

    两桌人包含了老人、小孩、孕妇以及不能吃辣的褚归,贺岱岳减少了辣椒的用量,红烧鱼吃着远没闻着重口,不过味道绝对是没得说的。

    “岱岳的手艺真了不得,我这辈子从来没吃过这么好吃的菜!”潘大舅连吃了几口,终于放慢了进食的速度,咽下嘴里的饭菜冲着贺岱岳一顿狂夸。

    隔壁桌的贺代光点头附和,他夹了两块鱼腹肉抽掉大刺,一块给媳妇刘盼娣,一块给儿L子贺聪。小孩们吃得头也不抬

    狼吞虎咽的模样仿佛多年未吃过饱饭。

    刘盼娣怀孕六个多月了,

    圆滚滚的肚子隆起,褚归帮她坐稳了胎,如今能跟正常孕妇一样活动,贺代光不让她上工,每日在家做些扫地做饭之类的轻省活计。

    潘中菊同贺代光一左一右护着刘盼娣,时不时替她夹点菜,小孩们的筷子在桌上飞快地伸来伸去,要不是贺岱岳做的量大,他们估计能为抢菜打起来。

    “很好吃。”褚归对贺岱岳笑道,短短三个字胜过了潘大舅他们所有人的认可。

    “嗯。”贺岱岳挺挺腰背,被夸得红光满面,趁桌上的人专心吃饭,碰了碰褚归的手背。

    “慢些吃,吃饱,别拘礼。”潘中菊转身朝后桌招呼,见潘大舅碗里的饭到了底,“岱岳给大舅盛饭。”

    贺岱岳搁了筷子,把一桌人的饭碗添满,重新坐下时发现碗里多了块鸭腿肉,不用猜,肯定是褚归帮他夹的。

    褚归目不斜视,假装什么都没干,贺岱岳美滋滋地吃了鸭腿肉,炖了一上午的鸭肉肉质酥软,酸萝卜的酸正好中和了鸭肉的油腻与腥膻。

    因为饭菜过于好吃,整个吃饭的过程基本没怎么说话,小孩们个个撑得直打嗝,大人们调动了自制力稍稍把持住了,仍满足得半天不想动弹。

    潘中菊和大伯娘进厨房刷碗,潘大舅的孙子哼哼唧唧的喊肚子疼,褚归一摸脉,果然是胀着了。

    小孩们各有不同程度的积食,褚归临时配了副消食汤,用煎药的罐子熬了,让他们一人喝了半碗。

    “晚上给他们吃点清淡的,小孩子一下吃多了大鱼大肉不好消化。”褚归另抓了一副药,小孩的肠胃弱,猛然沾了大量的油荤不加以预防恐怕会拉肚子。

    “听到没,医生说的晚上必须吃清淡点。”潘大舅拉着孙子的手,“等下回家莫跟我闹着要吃肉了。”

    刚吃饱的孩子舔了舔嘴唇,消食汤缓解了他的腹痛,好了伤疤忘了疼他表示如果能回回吃到贺表叔做的肉,他愿意肚子疼。

    “你好意思讲!”潘大舅没好气地拍了孙子一巴掌,上别人家做客撑到肚子痛,说出去简直招人笑话。

    小孩哪管什么笑话不笑话的,脸皮能有肉重要?

    大人们被逗笑,潘中菊打趣小孩,叫他干脆留下来住家里,天天吃贺岱岳做的饭。

    “真的吗?”小孩一脸惊喜,俨然是把潘中菊的玩笑听心里去了。

    众人又是一通笑,潘大舅牵着孙子一拽:“你想得倒美。小妹,时候不早了,我们差不多该走了。”

    冬日天黑得早,孩子小,不能走夜路,于是潘中菊没留客,拎了两个饭盒强行塞给潘大舅他们,里面装的是中午的几样荤菜,拿回去给家里其他人尝个味。

    “连吃带拿的……”贺岱岳做的菜味道太好,潘大舅犹犹豫豫的,终是没舍得拒绝。

    潘中菊一路把他们送到村口:“路上当心,空了随时过来玩。”

    “好。”潘大舅让孩子们说了再见,“小妹你别送了,回吧。”!

    第128章

    宴完客的第二天是褚归与家中约定通电话的日期,凌晨的天空泛着幽暗的青色,星影稀疏不见月光,空气倒是干燥的,看来今日无雨。

    寒意渗骨,贺岱岳昨夜在衣柜里翻找出了棉帽和耳捂子,全是部队发的,北方的冬天气温低至零下,冻掉耳朵并非夸张的比喻而是事实。

    贺岱岳头围大,褚归戴着他的帽子直接盖住了眉眼,他仰着头往上扯了一下,脑袋一动,眼前又黑了,耳捂子亦是如此,贺岱岳用线缠了两圈进行固定,瞧着丑是丑了点,但暖和。

    寒风刮得褚归脸颊生疼,口鼻间呼出的气凝成白雾,他一手揣在兜里,一手被贺岱岳整个握住。翻山越岭到了公社,天际隐约透亮,贺岱岳借来牛车,坐上车辕,让褚归靠着他眯一会儿。

    “嗯。”褚归打了个哈欠,反穿上贺岱岳额外带的绿大衣,后背贴着贺岱岳,半点不觉得冷。

    牛车晃晃悠悠地上路,褚归闭着眼睡了过去,贺岱岳眼睛看着前方,大部分注意力集中在身后,不时回头看看褚归有没有被风吹着。

    县城逢十的大集昨天刚过,道上空荡荡的,贺岱岳耳中只有老牛踏蹄车轮转动的声音。临近县城,他停住牛车,提前叫醒褚归。

    褚归做了一个短暂的梦,正和安书兰亲亲热热地说着话呢,脸颊突然传来粗糙的触感,他迷迷糊糊地睁眼,身下是牛车的硬木板,周围冬季荒凉的田野连着山。褚归怅然若失,接过贺岱岳拧开盖子的水壶喝了一口:“我们到了?”

    “嗯,你下来活动活动,别急着脱衣服。”贺岱岳替褚归拉着绿大衣的领子,人初醒时最易受凉,得缓着来。

    褚归下牛车跺了跺脚,跟贺岱岳在道边站了会儿:“我好了。”

    进城存了牛车,贺岱岳将褚归脱下的绿大衣搭在手臂上,二人直奔邮电局,他们四点半从家里出发,预留了一个半小时的排队时间。

    等待打电话的人比褚归想象的多,他疾步走到队伍的末尾,贺岱岳则找了工作人员替褚归询问前面需要排多久。

    “那我哪能知道,有的人打电话快有的人打电话慢。”工作人员随口道,“等吧,等前面的打完了自然到你们了。”

    贺岱岳听了一通废话,不再浪费功夫,自己在一旁观察了片刻,电话按分钟计费,虽说不必像电报那样惜字如金,但大多数人依然严格控制着时间,事先默默组织好语言,电话接通尽量在一分钟之内说完,若不小心超了时,便只有半心疼半高兴地多说两句,极少有超过两分钟。

    “估计一个小时左右能到我们。”贺岱岳回到褚归身边,此刻后面新增了几人,排倒数的男人以为贺岱岳插队,张了张嘴又闭上了,双方力量悬殊,他不敢开口。

    见贺岱岳和褚归交谈,意识到他们是一起的,男人若无其事的咳嗽了一声,佯装欣赏风景般地移开了视线。

    “我来排,你去吃点东西。”贺岱岳与褚归交换位置,“钱和票拿好。”

    国营饭馆离邮

    电局不远,

    褚归踩着早饭供应时间的尾巴要了碗骨汤面,

    熬得奶白的大骨汤浮着一层漂亮的油花,热乎乎的汤面下肚,整个人瞬间从头暖到脚。

    褚归吹着烫嘴的面条加快进食速度,放了筷子让师傅帮贺岱岳煮了碗杂酱面:“我朋友在邮电局排队,马上过来,他长得很高大,你们保管不会认错的。”

    “叫你朋友快点啊,面条搁时间长了坨掉可不怪我。”许是看褚归面善穿着得体,服务员答应了他的请求。

    道了谢,褚归匆匆跑向贺岱岳:“我给你要了碗杂酱面,你赶紧去吃。”

    与此同时,安书兰一路催促着褚正清到了邮电局,看到里面乌泱泱的人群,安书兰站定:“看吧,我说得早点来,你非不信。”

    京市的风更加凛冽,白茫茫的雪花漫天飞舞,褚正清的眉毛上凝了一层冰,他拿出帕子给安书兰擦了擦头发上的雪花,语调不急不缓:“放心,现在才九点,来得及的。”

    他们是接电话,与打电话的不同,无需排队,注意着电话员喊名字就是。

    收到贺岱岳代发的电报那天,安书兰喜极而泣,此后天天念叨着,度日如年地熬到今天。她早早起了,穿上特意准备的衣裳,似乎不是去接电话而是接人。

    来不及擦的雪花融化成水,安书兰拍拍衣摆,强迫症似的把褚正清的领子理顺。

    褚正清由着老妻摆弄,褚归离家数月,他心里何尝不激动,只是没表现出来罢了。

    队伍逐渐缩短,九点半时轮到褚归,距约定的时间尚有半小时,褚归毫不犹豫地坐到了电话机前,他以他对二老的了解,他们此刻指定在邮电局候着了。

    “往哪打?”拨号员拿起听筒,褚归报了京市,经过层层转接,数分钟后终于听到了接通的讯号声。

    “褚正清——”

    “来了!”翘首以盼的安书兰唰地动了,拉着褚正清穿过人群,灵活的身形看不出丁点上了年纪的影子。

    “小心些,待会儿摔着了。”褚正清稳着步伐,另一只手为不可查地抖了一下。

    电话员将听筒递给安书兰,指导了她正确的使用方法,安书兰稍稍偏着头,好让听筒里的声传到褚正清耳朵里。

    “奶奶?”电话那头,褚归试探地出声。

    在电流的转换中,褚归的声音有些许失真,但其中的熟悉感仍令安书兰红了眼眶,她嗓音中带了哽咽:“哎,当归,是奶奶,奶奶在。”

    褚归的鼻头猝然一酸,喉咙里如同堵了团棉花,他深深吸了口气,忍下泪意:“奶奶,爷爷在你边上吗,你们最近身体怎么样?”

    “在边上,我们身体好着呢。”安书兰把话筒换了个方向,“当归叫你。”

    “当归。”褚正清的声音泄露了一丝急切,“你在那边一切都好吗?”

    “爷爷。”褚归握着听筒的手紧了紧,“你放心,我一切都好。”

    语罢,耳边换回了安书兰的声音,电话是两头收钱,打电话与接电话均要付费,安

    书兰不在乎这点小钱,她絮絮叨叨地说了一通,说她和褚正清无病无痛,说回春堂的众人如何如何,总之家里有韩永康他们在,褚归不用担心。

    末了安书兰交代褚归在外饿了要记得吃饭、天冷了要记得穿衣,缺什么尽管往家里写信,千万要照顾好自己。

    “岱岳把我照顾得很好。”褚归看了一眼贺岱岳,眼角眉梢皆是笑,他举高听筒,贺岱岳会意低下头:“奶奶,我是小贺,我帮当归作证,他没骗您。”

    “哎!小贺啊,谢谢你照顾我们当归了。”安书兰捏着手帕拭泪,“当归他老是报喜不报忧,麻烦你帮我多费费心。”

    跟贺岱岳聊完,安书兰依依不舍地起身:“老头子你来说吧。”

    获得了电话使用权的褚正清沉默了几秒,一时不知该说什么,他向来不是言语丰富的人,以往与褚归相处除了讨论中医相关基本没有其余的内容。

    “巡诊的事你做得很好。”褚正清找到了话题,“漳怀的报道引起了上面的重视,已经在着手安排全国推广了,后面的进展我写信告诉你。”

    安书兰耐着性子听爷孙俩谈了两分钟,褚正清安静地望向她:“你还有什么要跟当归讲的吗?”

    安书兰的眼眶有重新泛泪的趋势:“再过几天腊月了,你问问当归今年过年回不回。”

    褚正清转述了安书兰的话,褚归呼吸一滞:“过年啊,我不太确定,到时候确定了给你们发电报。”

    褚归藏住心底的失落,褚正清老两口看不到他的表情,但贺岱岳瞧得分明,他轻轻按住褚归的肩膀悄声安慰。

    “实在回不来也没事的,奶奶理解。”他们占用电话的时间太长,受到了工作人员的催促,安书兰点头示意明白了,“行吧,今天就到这儿,奶奶挂了,你照顾好自己啊。小贺再见。”

    “嗯,奶奶再见,爷爷再见。”褚归与贺岱岳异口同声道,听筒咔哒落下,拨号员统计了时间,好家伙竟然打了二十八分钟。

    后面的人早等得不耐烦了,真是钱多了烧的。

    褚归付了一大笔电话费,感叹了一句打电话的钱如果拿来买肉,得够他们吃一个星期了。

    贺岱岳护着他出了邮电局,恰恰十点整:“回公社还是在县城逛逛?”

    “来都来了,我们上供销社转转去。”褚归整理好了情绪,“下个月张川要调到县卫生院了,我打算选个东西送他,你帮我一块看看。”

    调走张川,县卫生院分配了一个具备行医资格的技术员到公社卫生所补位,水平当然没法跟张川相提并论,田勇和褚归提起此事时愁眉苦脸的,张川一走,落到他身上的担子必然加重。

    因此褚归挑了两支钢笔,一支送张川赠别,一支给田勇慰问。

    另外贺聪他们即将放寒假,褚归没忘他之前的承诺,顺道买了一堆做奖品的文具。他早打定了主意,无论小孩们成绩进步如何,全部有份。

    买完文具,褚归接下来在供销社漫无目的地瞎转,服装区和副食品区永远人满为患,斑驳的气味裹着嘈杂声袭来,褚归立即调转了脚步。

    “等等。”褚归走哪跟哪的贺岱岳放下了装文具的袋子,“我上服装区买个东西,很快回来。”!

    第129章

    褚归在原地守着文具袋子,望着贺岱岳朝服装区走去,他个头高,始终未曾脱离褚归的视线,但供销社的售货员被人挡着,褚归仅能看见贺岱岳肩膀以上,不知道他具体买了什么。

    贺岱岳很快买好了,褚归的目光落到他手上,见到他拿着的东西心下一暖,原来是给他买帽子去了。

    “县城的供销社没有耳捂子,回头让我妈帮你缝一个。”贺岱岳把新帽子替褚归戴上,略作调整,欣赏地点了点头,他方才一眼扫到了柜台里的棉帽,感觉褚归戴着应该会很好看,果不其然。

    棉帽是雷锋帽的样式,两侧带绳的护耳绑在头顶,需要时可以放下来,此时在褚归头上是绑着的,丝毫不显土气,帽子下面是褚归俊秀含笑的五官,贺岱岳不禁联想到了部队里的文艺兵。

    取下的大帽子贺岱岳也不戴,勾着帽绳拎在手上,漳怀的冬天对他而言没什么威力,戴着帽子反倒热得冒汗。

    褚归早上戴帽子是由于出发时寒气太重,这会儿外面太阳明晃晃的,他走了几步实在扛不住,摘下帽子,脱掉了身上的夹袄。

    晴朗的冬日是暖洋洋的,脱了夹袄褚归一身轻松,本白色的毛衣柔软地贴着他的身形,里面还有一件秋衣,倒是完全不会冷。

    两人到国营饭店吃了午饭,贺岱岳取了牛车,载着褚归回了公社,返程褚归没再睡觉,同贺岱岳聊了一路。

    褚正清说漳怀的报道引起了重视从而有了全国巡诊的推广,其实不然,在此之前上面已出台了许多方案让各级医院组织医疗小组下乡。按上辈子的发展,没有漳怀的环节,巡回医疗队下基层的报告同样会在下个月得到批转。

    漳怀的巡诊之所以能上京市的报纸,不过是因为他是由下至上的,领先于其他城市的由上至下,进一步推动了专家医疗队的组建。

    上辈子褚正清去世,回春堂上下一片愁云惨雾,褚归三师兄弟无暇参与医疗队,此事后来成为了扣在褚归头上的一项罪证,因此关于巡诊的各项时间点与细节褚归记得特别清楚。

    “我爷爷绝对报名了。”褚归语气笃定,褚正清铁了心要做的事,回春堂没人能劝得住。

    褚正清身体硬朗,有专家医疗队,褚归并不担心他的安全问题,他在电话里只字不提,褚归猜他是在等最终的名单。

    “那你过年怕是得回去一趟。”贺岱岳反应很快,医疗队即将下基层,褚正清今年大概率是无法在家过了,韩永康他们毕竟只是徒弟,在安书兰心中的分量加起来也比不过褚正清和褚归任意一人。

    大过年的,爷孙俩总得有一个在安书兰身边陪着。

    “对,等最终名单出来吧,左右是这两天的事,我收到爷爷的信再买车票。”褚归抓了抓手边的帽子,“兴许上面考虑到我爷爷的年纪,把他从名单上划了呢。”

    褚归故作无所谓,但他跟贺岱岳都清楚,褚正清不在名单上的概率约等于零。以褚正清的性子,最终名单上若是没他,他估计会冲到

    卫生部去让他们把名字加上。

    作为中医界内的泰斗人物,非原则性问题,卫生部的人真没几个敢跟他对着干。

    褚归回家过年意味着他将于贺岱岳短暂分别,两人默契地结束了这个话题。

    还了牛车,褚归前往卫生所,他来得巧,张川的调动文件刚刚送到,十号腊月初一正式去县卫生院报道。

    褚归道了声恭喜,拿出钢笔递给张川:“祝你前程似锦。”

    “谢谢,谢谢褚医生!”张川喜出望外,他珍重地收下钢笔紧紧握在手里,“褚医生,我明天在国营饭馆请大家吃饭,请你务必赏光。”

    按张川对褚归的感激,至少得在县城的国营饭店办一桌才配,奈何交通不便,综合恒量之下,公社的饭馆反倒更合适。

    “好,我一定来。”褚归变魔术似的掏出第二支钢笔,田勇在一旁巴巴地看着,简直羡慕得眼珠子要掉下来了。

    “居然有我的份吗?”田勇眨眨眼,如获至宝,“谢谢褚医生!”

    交谈中卫生所进了新的病人,见到褚归他一脸惊喜:“褚医生在啊,褚医生劳烦你给我看看,我口疮反反复复长一个多月了。”

    “褚医生今天不上班,我来帮你看吧。”张川即将调动,在卫生所的日子待一天少一天,接诊起病人那是相当的积极。

    可是病人不乐意,有褚归在,其他医生全入不了他的眼。

    “稍等,我洗个手。”褚归一秒切换了行医状态,田勇熟练地为他打下手,张川楞了一下,没找到插手的余地。

    张川说不上是惆怅或是后悔,自己与田勇,终归是不一样了。

    洗净手,褚归坐下为病人诊脉,随后细细询问他口疮的症状,口疮属于常见病,劳累过度、饮酒过多以及食辛辣上火皆会引发口疮,另外一种情况则是咀嚼时不小心咬到,伤口发炎溃烂,基本上每个人都经历过,包括褚归自己。

    一般口疮痛上几天自然痊愈,用不着在意,据病人自述,他当初就是这么想的,结果越长越厉害,舌头、上下嘴唇内侧甚至到喉咙,痛得像火烧,闹得他饭吃不好觉睡不着,把他难受惨了。

    病人边说边痛得吸气,什么清火的金钱草、栀子果啥的他全找来煎水喝过了,通通没用。

    “好了好了,你少说两句吧。”田勇看褚归在写方子了,连忙叫病人停下,那一嘴的疮,瞧得他肉疼。

    褚归临时接了病人,贺岱岳无事可做,索性去了后厨,徐师傅尚未下班,正收拾着中午用过的灶台。

    “小贺来了。”徐师傅扔了抹布招呼道,“咋样,我那做豆腐的法子你用了吗?”

    “最近忙,过两天空了我泡点豆子试试。我前段时间用你给的面引子蒸了回包子,蒸得又松又软。”做豆腐不是三五十分钟能完成的,泡豆子、磨豆子、滤豆浆、煮豆浆、点豆腐,过程极其繁琐,贺岱岳几次起了做豆腐的念头,均被别的事打断了。

    “那挺好。”徐师傅笑呵呵的,“你们家腌豆腐乳没?

    腌了,我妈做了一坛子豆腐乳一坛子豆豉。腌豆腐乳做豆豉算是村里家家户户的老传统,潘中菊的手艺是从娘家学的,贺岱岳最喜欢吃她做的豆腐乳,一块能下两碗毛干饭。 ?,?**

    上个月底潘中菊买了一板老豆腐,切成麻将大小的块,码在湿布上用稻草盖得严严实实的,发了七八天,豆腐长满了白毛。

    做豆腐乳不能沾半点油和生水,否则会长虫,潘中菊一向细致,豆腐上的菌丝洁白细密,在高度白酒里滚一圈,裹上调配的辣椒面,普通腐乳便成了。

    潘中菊做的腐乳在此基础上加了一张莴笋叶,晒蔫的莴笋叶大片的卷两块豆腐,小片的卷一块,贺岱岳吃惯了卷莴笋叶的豆腐乳,觉得表面的莴笋叶比里层的豆腐更有滋味。

    豆豉是和豆腐乳同期做的,步骤相对简单,煮豆子,发酵,拌盐晾晒即可装坛。贺岱岳眼睛看会了,但没实践的机会,潘中菊老说他沾了手豆子要坏。

    “改天我给你带两罐我做的豆腐乳你拿回家尝尝。”徐师傅惦记着贺岱岳一手打猎的好本事,他谨慎地看了看周围,凑近贺岱岳,“你下次进山啥时候?”

    徐师傅神神秘秘的,仿佛他说的不是进山而是啥投机倒把的事,贺岱岳受他影响,小声道:“可能过两天吧,你要野鸡?”

    被猜中了心思的徐师傅难为情地搓了搓手:“你上回给的两只野鸡我一只送了大舅子,一只炖了干菌,那叫一个香。我不白拿你的,我买,多少钱随你开。”

    自从喝了野鸡汤,徐师傅一直念念不忘,贺岱岳答应得干脆,野鸡肉柴得慌,汤香是香,但远不至于到徐师傅形容的那样,不如卖了钱买其他的。

    “你要几只?”贺岱岳说出了徐师傅要多少有多少的气势,“野兔啥的要么?”

    “要,你有多少我要多少。”徐师傅是舍得为吃花钱的人,他儿子女儿早已成家,媳妇去世几年,他一个月的工资加上儿女的孝敬,荷包宽裕得很。

    徐师傅人脉广,他自有办法消化,贺岱岳没问他要那么多怎么处理,徐师傅全收了倒省得他去县城找上辈子跟他做生意的人了。

    县城路途遥远,投机倒把抓到了可是要坐牢的,贺岱岳上辈子没出事全靠他自身反侦察能力强跑得快,如今有了更稳妥的选择,他当然不愿冒险。

    两人悄悄商定了细节,徐师傅告诉了贺岱岳他家的住址,日后打了野鸡野兔往那送,他早晚都在。

    贺岱岳耽搁了片晌,褚归接诊了两个病人,前脚走了患口疮的,后脚来了偏头痛的,田勇忙让人喊了贺岱岳,褚归继续待着该没完没了了。

    褚归领了田勇的好意,同贺岱岳离开了卫生所。

    到家时大门落着锁,贺岱岳掏钥匙开了门,天麻闻声从窝里钻出来。贺岱岳房前屋后看了一圈,发现家里少了一个大背篓、一把竹耙和墙上的弯刀。

    潘中菊趁着天晴上山捞柴去了,后院晒了一地。春种秋收冬藏,繁忙的农事节奏在冬季得以舒缓,地里的活轻了,村里人见天地往山里跑。

    今日虽是阳历十二月的最后一天,但乡里人仍多用阴历,不怎么在乎阳历的年份变更。!

    第130章

    贺岱岳上老院子找杨桂平商量进山的事宜,褚归牵了首乌出门放风,路上碰到了跟吴大娘结伴的潘中菊,两人背着高耸的柴火,弯腰曲背,面上有说有笑的。

    “当归你和岱岳回来啦。”潘中菊暂停脚步,“电话打通了吗?”

    “打通了。”褚归调转马头,“伯母你找个地歇歇,我来背。”

    “不用不用,我背得动。”潘中菊双手抓着肩绳,“就剩几步路了,电话具体长啥样?真的你说啥对面马上能听到吗?”

    村里多数人从来没见过电话,吴大娘的好奇心赛过潘中菊,听到潘中菊问,她连忙让禇归先别说,等她回家放了柴火一起听。

    吴大娘把背篓摔到屋檐下,拧帕子擦了擦脸上的汗,顾不得换衣服,边拍着身上的柴火渣边赶去潘中菊那。

    潘中菊摆好椅子,中间的凳子搁了装满茶水的搪瓷杯,吴大娘坐下一口气干了大半:“行了,褚医生你讲吧。”

    禇归失笑,握笔在纸上画了个电话的简易图,向她们介绍部件名称与相应的用途,吴大娘两眼放光,感觉自己学会打电话了。

    原来电话长这样,打电话似乎挺简单的嘛。

    “电话是实时传播的,跟我们面对面说话几乎没什么区别,只是声音听着稍微有点变化。”禇归讲得口干舌燥,吴大娘听得意犹未尽,发明电话的人脑子到底是咋长的?

    吴大娘还问了通话的原理,褚归解释了,两个中年妇女满脸茫然,没上过学的她们听不懂一个字。

    “哪天你们上县城可以进邮电局打一个。”一分钟花不了几个钱,开开眼界,褚归觉得是值当的。

    “算了算了。”潘中菊连连摇头,肢体动作中表现了对新事物的忌惮,“我们又没啥打电话的对象。”

    写信、发电报、打电话,没有进行的对象,所以算了,所以新事物对他们而言永远是新事物。

    吴大娘喜欢凑热闹,她曾经一个人去公社的邮电局转悠,看别人寄信、发电报,她生在青山公社,长在青山公社,她没有能写信的人,她也从未收到过信。

    “谁规定打电话一定要有人接了?”褚归鼓励道,“实在不行你以后给我打,我一准接。”

    总有一天我要摸摸电话这稀罕玩意儿,吴大娘心想,她五十几的岁人了,再不多看看,一辈子岂不白活了么。

    她不能白活!

    吴大娘死水一般的脑海忽然涌起了波涛,她恍惚地眨了眨眼,屋外的山依旧是山,天依旧是天,但似乎有什么不一样了。

    白色纸张上的黑色图案在吴大娘心中承载了新的意义,她向褚归讨了他画的电话,满意地收到荷包里。

    吴大娘哼着年轻时在集会上学的调子回了家,浑然不觉自己跑了调。进屋后她犯起了难,偌大的房间找不到一个能放电话的妥帖地方。

    压箱底吧,她没法时时看见,搁明面上怕弄脏,放枕头底下又会皱。

    吴大娘翻箱倒柜刹那间福至心灵,她决定了,把电话钉墙上!

    说干就干,吴大娘拿了两根铁钉,一根穿过电话哐哐砸进墙里,一根钉在电话上面两厘米处,留一小截挂挡灰布。

    大功告成,吴大娘看着自己的成果,如同做了件什么了不得的事。

    墙上与电话比邻的是一张前年的画报,当时村里评先进家庭,吴大娘家以一骑绝尘的优势当选,村里发了一张画报与一个印有先进家庭四字的搪瓷盆。

    画报原是挂在堂屋的,过了一年多边缘破了一角,吴大娘不愿意丢,挪到了自己屋里。

    一年一度的评先进是关乎全村利益的大事,杨桂平心情前所未有的轻松,困山村虽然地少人穷,但村民们安分守己,上交的公粮保质保量,有褚归与贺岱岳的加持,杨桂平对困山村评上先进抱了很大的希望。

    往年前进大队是先进大队的种子选手,十次先进前进大队能占七次,今年他们出了命案,至少两年内别想评先进了。

    “可惜褚医生没落户我们困山村,不然先进个人非他莫属。”杨桂平遗憾道,先进个人,多光荣的称呼。

    他不在乎这些。?”贺岱岳了解褚归,他做任何事从不是为了什么名誉与光荣,“进山的事麻烦杨叔你费心了。”

    村里大几十个青壮年,全带着进山显然不现实,贺岱岳请杨桂平先通知下去,有意者到村委处报名,他再根据人数酌情部署。

    通知是次日上午传达的,下午登记姓名的本子便翻了页,王成才越记越发愁,报名的人那么多,别把他从核心队伍里挤出去了。

    村里的青壮年有一个算一个全部报了名,要不是贺岱岳限制了年龄,估计人数会往上翻番。

    十八岁以上四十岁以下,村里每家至少有一个符合条件的,杨二奶奶格外扬眉吐气,她生的六个儿子均在条件范围内,到时候分的肉肯定是全村数一数二的。

    和杨二奶奶相反,王二媳妇愁得不行,王二在年龄范围内,但他身体不好,底下的孩子尚未长成,眼看着同院的人接连报了名,王二媳妇把针线篓子一放。

    “你上哪去?”见她往外走,王二抬头问道,他神情暗淡,恨自己的身体不争气,拖累了媳妇孩子。

    “我去老院子报名。”王二媳妇咬咬牙,孩子们要吃肉,她不能不去。

    王二沉默了,他很想说上一句我去,但他不行:“我跟你一块。”

    夫妻俩一前一后到了老院子的村委办公室,沈家良打好的泥胚垒在院墙下,冬日的阴雨与气温减缓了泥胚干燥的速度,好在寒冬腊月的没什么需要晾晒的粮食,邻居们让出了院坝,为他们大开方便之门。

    因为沈家良携妻儿迁来困山村时是王二媳妇给他们领的路,两家人的关系算是比较亲近的,每次见面少不了互相寒暄几句,然而这次明明沈家良他们在院子里,王二媳妇却一声招呼没打。

    彭小燕错愕地与沈家良对视:“红姐他们咋了?”

    王二媳妇姓赵名红,大彭

    小燕四岁,彭小燕称呼他们夫妻红姐和王二哥,两家的孩子之间也是哥哥姐姐的叫。

    “不清楚,走,我们看看去。”沈家良洗洗手上的泥巴,甩着水大步追到办公室门口。

    赵红笑着同王成才说明了来意,语气中带着讨好:“成才兄弟,我家王二是个什么身体大家伙都知道,孩子们小,你把我的名写上行吗?我有力气的。”

    王成才知道是知道,但贺岱岳要的是青壮年,赵红一个女人,这……这哪行嘛。

    “怎么不行了,青壮年青壮年,我不年轻力壮?”赵红钻王成才的字眼,“没人说青壮年必须得是男的吧?”

    赵红念了几个年轻小伙的名字:“他们挣工分还赶不上我呢,他们能行我怎么不行?”

    王成才无理反驳,赵红讲的全是实话,那几个年轻小伙干活缺乏积极性,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糊弄着挣几个工分混日子,在村里成年男性中属于吊车尾的存在,自然赶不上女人里尖子部的赵红。

    沈家良听完替赵红帮腔,王成才格外纠结,加赵红一个名字不难,但关键是加了赵红的名字,村里其他女人找他怎么办?

    青壮年不论性别,十八岁以上四十岁以下的女性可不是一个小数目。

    “我问问岱岳,问完给你们答复。”王成才合上记名本,关了办公室,火急火燎地寻贺岱岳讨主意去了。

    王成才气喘吁吁地跑到养殖场,放眼一望没看见贺岱岳的身影,于是唤了杨朗问他贺岱岳在哪。

    “他上公社接褚医生去了。”杨朗蹲着,活动了两下凿石头凿得发酸的肩膀,养殖场的主体修建完毕,现在砌的是内部的猪圈。

    “褚医生不是认识路吗?”王成才疑惑道,大下午的,没下雨没天黑,出村的山路褚归往返数十次了,接啥接?

    “卫生所的张医生要调到县卫生院了,今天请褚医生吃饭,岱岳怕褚医生喝醉。”杨朗对贺岱岳接褚归的行为早习以为常了,褚医生多金贵,是他他也接。

    “哦。”王成才理解了,喝了酒的人,确实得有人接,“哎。”

    王成才靠着圈墙唉声叹气,杨朗抬头瞅他一眼:“说吧,遇着啥麻烦事了?”

    从小光屁股长大的兄弟,他能不懂王成才的脾性?

    王成才等的就是这句话,他噼里啪啦地把赵红的请求一说,两手平摊:“你说我难办不难办?”

    杨朗皱眉,王二家是村里的困难家庭,杨桂平暗地里没少帮衬他们,此次进山的性质大家心知肚明,只漏掉王二一家的确不太公平。

    贺岱岳是发起人,村里人能否过个肥年全仰仗他了,杨朗同样一筹莫展,他犹豫半晌:“等岱岳回来吧。”

    王成才切了一声,他以为杨朗能憋出啥好主意呢,结果跟他一样。

    “我到村口看看他回来没。”王成才抖抖袖子,石砌的圈墙满是灰,蹭在藏青的衣服上特别明显。

    村口冷冷清清的,王成才等了十几分钟,吃了一肚子寒风,冻得直吸鼻涕,好在他运气不错,真让他给等到了。

    远远望见村口有个人,褚归松了贺岱岳的手,他中午滴酒未沾,眼神清明。贺岱岳想得太多,褚归走前便说了他不会喝酒,难道张川他们敢端着杯子灌不成?

    “岱岳,褚医生。”王成才大步迎上去,“岱岳,有个事得你来拿下主意。”!

    第131章

    贺岱岳让王成才把赵红的名字加上,他与杨朗的为难根本不算事,女人想报名可以,但有个前提,同一家人,女人报了名,得划去男人的名字。

    拿杨二奶奶家举例,她六个儿子均符合条件,儿子们报了名,如果想加上儿媳,那加几个儿媳,划几个儿子。

    贺岱岳这样规定并非觉得女人不如男人,只是十八岁以上四十岁以下男男女女加起来快占全村人口的一半,乌泱泱上山那不叫打猎,那是去扫荡。

    至于会不会有人女人顶替自己男人的现象发生,贺岱岳的答案是会,但绝对不多。这种时候,如果哪个男人躲在了女人后面,是要被村里人笑窝囊废的。

    让媳妇上了他们面子往哪搁?事关男人的尊严,他们坚决不退缩!

    王成才一想,乐了:“行,我把赵红的名字写上去。”

    赵红一直在老院子等王成才的回复,反正闲着无事,她边和彭小燕讲话边挽着袖子帮他们打泥胚。

    打了一个多小时,王成才进了老院子,赵红四人齐刷刷停下,手上沾的泥巴滴到裤腿,她浑不在意,殷切地看着王成才。

    “岱岳同意了。”王成才的话音落下,赵红的紧张瞬间转为欣喜。

    彭小燕为赵红感到高兴,让沈家良届时多照应着赵红一些。

    “成才兄弟,贺岱岳是为赵红姐开的特例还是我们女的都能报啊?”彭小燕打听道,若是都能,那她也想报一个。

    “不是特例。”王成才一句话分了两段,前半段把彭小燕的心高高吊起,后半段咚地落下,“女的能报,但得把男人的名字划了。你去,沈哥就不能去,要换吗?”

    “不,不换?”彭小燕唰地摇头,沈家良比他顶用,二选一的话,当然是沈家良去。

    赵红赞贺岱岳的办法妙,既照顾了他家的情况,又避免了别人埋怨他偏袒。赵红别的不怕,唯一担心的是贺岱岳为她开特例遭连累。

    有了周全的理由,赵红卸下了心里的隐忧,随后被人问起王二报没报名时,她大大方方地如实相告,她家去的是她而非王二。

    “你去,你一个女的去?贺岱岳同意了?”对方难以置信,“你莫不是撒泼打滚逼着人答应的吧?”

    “放你娘的狗屁!”赵红嘴巴凶得很,骂起人来毫不嘴软,“什么撒泼打滚,我是那种人吗?我告诉你,贺岱岳亲口说了,女人也能报名,同样十八岁以上四十岁以下,不过男的和女的只能选一个。”

    “男的和女的只能选一个?啥意思?”对方没搞懂,让赵红讲清楚点。

    赵红叭叭几句给对方解释明白,眼珠子轻蔑瞟了一眼:“怎么,你该不会想让你媳妇去,你自己在家躲懒吧?”

    故意拉长的语调蕴含了嘲讽,对面的男人被戳中了心思,气急败坏地否认:“我可不是你家王二那个病秧子。”

    “呸!全村上上下下谁不知道你杨大勇是个好吃懒做的,我男人比你勤快一百倍,你好意思跟我男

    人比。”赵红最看不得王二受欺负,王二虽然生着病,但他从来不认命,每天努力做他力所能及的事。

    跟王二过日子好歹有个盼头,摊上杨大勇的才是倒了八辈子霉。

    “好男不跟女斗,我不跟你吵。”杨大勇为自己吵不过赵红找了个借口,扭头绕上另一条小路走了。

    赵红的话杨大勇此时信了九成,他跑到老院子向王成才确认,得到了一模一样的说法,于是打消了最后的怀疑。

    “不对啊,我记得你今天不是在小河湾开荒吗,没到下工时间你咋跑这来了?”王成才抓了杨大勇的现行,“你逃工了是吧?今天的工分作废。”

    “不是,我没逃工。”杨大勇神色骤变,“我闹肚子,跟组长报备了的,上完茅厕立刻回去。”

    “小河湾开荒,上茅厕能上到老院子来?”王成才识破了杨大勇拙劣的糊弄,小河源与老院子之间隔了两里路,杨大勇真闹肚子的话早拉裤兜里了。

    杨大勇暗暗后悔,他撒谎闹肚子出来偷闲,结果碰到赵红,吵着吵着忘了这茬,到王成才面前自投罗网了。

    “是我不对,我错了。”杨大勇为自己求情,“你看我干了大半天了,能不能别全部作废,开荒一天十个公分,你给我记六个成吗?”

    “逃工当天工分全部作废是公社下发的规定,你不服气可以去找公社。”王成才手里的钢笔帽在桌上磕得咚咚作响,毫不留情地驳回了杨大勇的请求。

    “我出来上个茅房走远了一点,顶多算是偷懒,哪里逃工了?”杨大勇粗声粗气的,似乎音量越高底气越足,“我没逃工,你莫乱冤枉我!”

    杨大勇表面据理力争,实则无理取闹,他方才说赵红撒泼打滚逼贺岱岳同意,此刻报应在了自己身上。

    开荒记十个公分的前提是认认真真干了活,杨大勇即使没逃工,也拿不到十个公分。杨大勇要记六分,王成才扣了他六分,要不是看在他妈杨二奶奶更浑的份上,王成才指定记他零蛋。

    “你再抗议一分没有。”钢笔贵,王成才啪地将本子一摔,杨大勇嗫喏地认了,四分就四分吧,比扣完了强。

    木已成舟,杨大勇索性把剩下的个把小时翘了,晃荡着回了家。

    “你咋这会儿回来了?”杨二奶奶诧异道,她似乎没听见养殖场吹下工哨。

    “活儿干得差不多了呗。”杨大勇含含糊糊地敷衍,“妈我跟你说,进山那事女人也能报名!”

    “啥?真的假的?”杨二奶奶尖利的声音震得杨大勇直捂耳朵,“你听谁讲的?”

    “真的,王成才把赵红的名字都记上了。”杨大勇顿了顿,“我亲眼看到的。”

    “好事啊,你赶紧叫你媳妇把名报上去。”杨二奶奶乐开了花,她六个儿子两个媳妇,加起来八口人。八口人,什么概念?她要挑箩筐装肉了!

    “不是八口人,我媳妇报名的话我得退下来。”杨大勇打碎了杨二奶奶的美梦,他故作为媳妇着想,“还是我去算了,虽然有贺岱岳

    领头,但几十个人,他肯定护不过来,万一遇上野猪野狼什么的,我跑得快点,出事的风险小点。”

    第一时间喊六个儿子全报了名的杨二奶奶闻言心头咯噔一跳:“你别去,让你媳妇去,你可是家里的顶梁柱。不行,我得跟老二说,让老二媳妇和你媳妇一起去,你们两兄弟在家待着。”

    “那哪成,我堂堂大男人让媳妇去,村里人知道了准笑话我怂包。”杨大勇压着嘴角,“一群人呢,倒霉不到我头上。”

    “他们敢笑话你?”杨二奶奶眉毛竖起,“你别管了,听妈的,妈不会害你。”

    杨大勇勉为其难地扮演了听妈妈的话的孝顺儿子,等杨二奶奶一走,他立马翘起了二郎腿,进山又累又危险,傻子才去。

    杨二奶奶只身到村委,王成才看到她下意识头皮发紧,整个村里他最不爱打交道的便是杨二奶奶。

    王成才无处躲闪,僵硬地问杨二奶奶有什么事,他以为杨二奶奶是为了杨大勇的工分来的,布料杨二奶奶张口叫他把杨大勇和杨老二的名字划了,改成她两个媳妇的。

    命令式的语调令王成才不爽地皱了皱眉:“报名要本人的,杨二奶奶你叫她们自己来一趟吧。”

    “什么本人不本人的,你怎么那么多事,赶紧改。”杨二奶奶说话的唾沫喷到了王成才脸上,颇有王成才不改她不罢休的架势。

    王成才挡了挡脸:“杨二奶奶,不然我随你去你家,没见着本人我着实改不了。”

    “你做人死板的很。”杨二奶奶嫌弃地撇撇嘴,“直接改了能咋样。”

    说着杨二奶奶回正了身体,王成才的脸脱离了唾沫攻击的范围,他悄悄吐了口气,抬袖子擦干脸上的唾沫星子。

    杨二奶奶的两个媳妇在地里干活,王成才吃过晚饭拿着本子去了杨二奶奶家,不知为何,他隐隐有种不祥的预感。

    确切来讲,凡是跟杨二奶奶一家沾边的,准没好事。

    杨二爷家的堂屋里,一大家子人正吃着饭,自打杨五妹出嫁,原本她做的家务活杨二奶奶全扔给了儿媳,导致时常左邻右舍的端着饭碗开吃了,他们还在烧火。

    王成才的脚刚迈进门槛,嘴里包着饭的杨二奶奶发话了:“人你见着了,改名吧。”

    “什么改名?”杨家老二一头雾水,王成才暗叹一声作孽,把事情简单讲了一遍。

    身为另外两位当事人的妯娌纷纷讶然,杨二奶奶根本没和她们商量过。

    惊讶之余,杨大媳妇与杨二媳妇各看了眼自家男人,杨老二放下筷子:“我不改。”

    杨二媳妇眉眼微松,接着刨起了饭,杨大媳妇看着默不作声的杨大勇,失落地低下头。

    “随便你。”杨老二是个酱骨头,杨二奶奶懒得跟他墨迹,叫王成才改杨大勇一个人的。

    杨大媳妇全程没表态,仿佛提线木偶般死气沉沉,王成才划掉杨大勇的名字添上她的,杨大媳妇真是命苦。

    王成才改完,逃也似的离开了杨二奶奶家,因为走得太急,脚绊到路边的杂草,差点摔了个狗吃屎。钢笔摔在地上,笔帽跟笔身分了家,王成才在纸上写了下,发现笔尖摔坏了。

    他的预感应验了,王成才心疼地捧着钢笔,一个笔尖小一毛呢,他破财了!!

    第132章

    王成才隔了一天将最终版的进山名单交给贺岱岳,之前的有删改,他重新誊抄了一遍,男女分开登记,以便贺岱岳统筹。

    女性那页赵红的名字排在首位,其次是杨大媳妇,后面跟了六个,如贺岱岳所料,换的不多。

    “她们你计划怎么安排?”褚归照旧会和贺岱岳进山,一是为了采药,二是那么多人,他当医生的必须随行以防万一。

    “我打算把她们编一组,赵红做组长,帮你采草药。”贺岱岳从始至终没想过让她们参与打猎,男人的数量已经够了,挖坑啥的当然得让他们来。

    挖草药同样是给村里做贡献,况且他们将来要在山里种草药,褚归趁此机会提前教她们一些草药的知识,迟早可以派上用场。

    出现在名单里的女性,要么是像赵红那样家里男人身体不好,得自己撑起一个家要么像杨大媳妇那样,公婆不慈男人不争气,自己处处受压迫,她们跟褚归先学一点,等以后跟着贺岱岳种草药,日子兴许能好过一些。

    “行,傍晚开会我叫她们带上工具。”女人做事比较细致,褚归并不怎么担心她们把事情搞砸。

    进山的时间是明天早上,因为人多,考虑到安全问题,贺岱岳召集名单上的所有人开了一个部署会。

    男性分为四组,有进山经验的贺岱岳、杨朗、王成才、铁蛋爸各自带领,贺岱岳做总统筹,不得未经允许脱离队伍擅自行动,违反规定的立即下山,失去分肉的资格。

    此次进山,安全第一。

    “那我们呢,我们做什么?”始终没被念到名字的赵红等人着急了,莫非临进山贺岱岳反悔了?

    “你们归我管。”褚归清润的声音安抚了赵红她们的情绪,他逐一念了八位女性的名字,让赵红当了组长,“麻烦大家明天带一个背篓和一把小锄头,类似我手上拿的,没有的话找人借一借,实在借不到的带其他趁手的工具也行。”

    褚归和贺岱岳均不是喜欢啰嗦的人,开会全程不过半个小时,该讲的讲了,回答了几个大伙提的问题就完事。

    赵红做好了跟着贺岱岳打猎的心理准备,昨晚做梦梦见一群野猪朝她冲过来,吓得她半夜惊醒,好半晌没睡着。

    无论谁带队,进山总归是有风险的,即使面上风轻云淡,心底多多少少会有一点忐忑。

    褚归明确说过,王二的身体想恢复到正常男性的水平是基本不可能的,赵红若是有个二长两短,他们家得彻底毁了。

    危险的打猎变成了安稳的采草药,赵红的心情急转之上,恨不得点二支香朝着贺岱岳褚归两个活菩萨拜上一拜。

    褚归展示的小锄头锄柄约小臂长,锄刃巴掌宽,赵红家里没有,她找了二户人家方借到一把。

    次日天将明,进山的队伍堪称浩浩荡荡,山道狭窄,前头的走了几十米,后面的还站着。一些性子跳脱的踩进了庄稼地,撒下的麦子冒出了绿油油的嫩苗,一丛丛的,被风吹得轻轻晃动。

    “注意脚下,别踩到麦子了。”王成才大声提醒,“谁踩到了麦子我扣工分啊!”

    “知道了,王大记分员!”众人笑着回应,庄稼人哪有不爱惜麦苗的,他们当心着呢,踩的是麦苗之间的土面。

    冷空气进入肺部,鼻息间的白雾朦胧了视野,今早下了霜,草叶凝着晶莹的冰晶,冻得人脸颊生疼,却毫不影响大伙高涨的心情。下霜意味着天晴,他们将迎来持续的好天气。

    过了庄稼地,大伙没了顾忌,挥舞着手上的柴刀走一路砍一路,回头干了背家里做柴火。

    褚归边走边教赵红她们辨认草药,渐渐跟前面的队伍拉开了距离,待隔得远了,她们又加快速度专心追上去。

    赵红她们听得十分认真,投入学习的杨大媳妇不知不觉间露出了笑容,赵红偶然扭头瞅见,夸了句她笑起来真好看。

    她笑了吗?杨大媳妇摸了摸自己的脸,心情前所未有的轻松。在杨大媳妇的记忆中,她似乎很少笑,尤其是嫁给杨大勇以后。

    “你笑起来真的很好看,你应该多笑一笑。”有人附和赵红的话,她们的目光把杨大媳妇盯得害羞了,杨大媳妇低头,下巴埋进衣服领子里。

    二十几岁的人了,啥漂亮不漂亮的,杨大媳妇不由自主地摸了摸脸,嘴角抿出一个向上的细小弧度。

    爬山对干惯了农活的人而言不是什么难事,大部队一路前行,中午时分停下稍作休息,用了些水和干粮。

    贺岱岳站在高处,看到褚归后跳下石头径直走向他。褚归扫扫地面上的草屑坐下,赵红她们在离他两米远的地方。

    “累不累?”贺岱岳呼吸平缓,面上不带丝毫疲惫。

    褚归额头上覆了一层汗,走在后面的好处是清晨的露水全让前面的人扫了,他一身干干爽爽,不似贺岱岳,半截裤腿几乎湿透。

    “不累。”褚归瞧着贺岱岳的鞋面皱眉,“你里面袜子湿了吗?湿了的话换一双吧,鞋子挂着晾晾。”

    褚归讲究,他们进山待二天两夜,他带了两套贴身衣物,外套脏了他能接受,毕竟冬天嘛,但贴身的衣物汗湿了必须换。

    贺岱岳听褚归的,从包里拿了双干袜子换上,鞋子吊着鞋带挂在旁边的树枝上,穿着白袜子的两只脚在地面上格外显眼。

    “岱岳你竟然带了袜子。”杨朗跟着贺岱岳走的第一梯队,同样湿了鞋袜,他光着脚满脸的羡慕。

    其余光着脚的人动了动脚丫子,褚归拿着干粮起身,默默走到上风口的位置,一群不天天换袜子的男人,脱了鞋味道实在太冲。

    短短半小时自然是没法把鞋子完全晾干的,眼见着他们用手拧了袜子,重新穿上,褚归脑海里浮出一个念头,待会儿到了水源处一定不能让在他们下游用水。

    行军般地走了一天,路上零零散散地收获了几只山鸡野兔,众人的激情退散,得到停下的指令后,一个个东倒西歪地瘫坐在原地。

    “贺岱岳,我们啥时候能打到野猪啊?”冲着野猪

    来的男人语气里带上了不耐烦,他是来打野猪的而不是爬山的。

    才第一天你急什么?杨朗呛了对方一句㈦㈦,当野猪是大白菜呢,想打就打。

    停下不代表能休息,贺岱岳没理会那人,指挥着大伙砍树枝搭临时的简易住所,冬天的夜里寒气重,露天睡一晚身体多强的人都扛不住。

    众人纷纷行动起来,冬天的一个好处是不用担心蛇虫鼠蚁,贺岱岳搭棚,褚归借着傍晚的天光,领着赵红她们挖药材。

    适合秋冬以及早春采收的药材多以根茎入药,泥土外枝叶的枯败加大了寻找药材的难度,褚归仔细搜寻,视线在左前方一定,他伸手指向树下,示意赵红她们自己发现了一株茯苓。

    茯苓?赵红瞪大眼睛,随褚归走到树下终于看见了一根不起眼的藤蔓,要不是褚归说它是药,赵红指定不会多瞧一眼。

    用她的话形容,捞柴都嫌它碍事。

    茯苓是寄生的菌类植物,褚归让赵红她们一一观察了茯苓生长的环境,然后开始采挖。

    泥土下的块根其貌不扬,粗糙的外表呈浅棕色,褚归掰了一段,展示其内部,他们挖到的是白茯苓,有少数茯苓内部是红色的,去皮切片就是中药里的茯苓片。

    赵红发出大长见识的声音,继茯苓之后,褚归又教她们认识了二种药材,贪多嚼不烂,这些够她们消化许久的了。

    “你们试着自己找找,有事随时叫我。”褚归让赵红她们自由实践,贺岱岳那边的棚搭得七七八八,王成才架上火堆烧起了开水,天光暗淡,跳动的火苗在视野中逐渐明显。

    赵红努力找啊找,睁得眼睛发酸,褚归教的四种药材她一样没找到,她左右看看其他人,亦是一无所获,所以不是她的问题,赵红稍稍安了心。

    杨大媳妇全神贯注地找着药材,忘了脚下,不知踩到了什么,猛地摔了下去。

    “怎么了,没事吧?”听见动静的赵红等人连忙围了过去,把杨大媳妇扶起来,“摔着哪没?”

    杨大媳妇膝盖磕得生疼,她摇摇头,面带兴奋:“褚医生,你看看我这个是茯苓吗?”

    原来是找到茯苓了,难怪摔了还一脸高兴。褚归失笑,近身查看杨大媳妇指着的枯藤:“对,是茯苓。”

    赵红等人齐齐欢呼,杨大媳妇笑得极为灿烂,激动地握着褚归递给她的锄头,小心翼翼地刨开泥土挖出了根部。

    第一次挖茯苓的她没有弄破表皮,完完整整地拿到手上,竟然大过了褚归之前挖的那个。

    杨大媳妇有了收获,赵红心头多了丝急迫,她也得赶紧找到一样药材!

    天色愈发暗了,因为人多,他们一共生了六个火堆,贺岱岳往锅里扔了十几块潘中菊炸的酥肉煮了一锅汤。

    “当归,天晚了,叫她们收工了。”贺岱岳喊了一嗓子,他守着锅,以防酥肉被人捞光。

    褚归应了一声好,招呼赵红将人找齐,赵红打着手电筒,她到现在仍两手空空,心里急得不行:“褚医生,我想再找会儿。”

    褚归劝赵红明天接着找,乌漆嘛黑的,打着手电筒能找到啥?。

    赵红正要坚持,突然脚下一个趔趄,手堪堪扶住身侧的松树,电筒落在地上,给赵红吓出了一身冷汗,不找了不找了。!

    第133章

    八个初学者,找到药材的仅有二人,赵红贴着杨大媳妇同她讨经验,杨大媳妇的背篓里装了两样药材,是整个采药小组收获最多的。

    杨大媳妇哪有啥经验可言,她感觉自己是瞎猫碰上了死耗子,纯粹运气好罢了。

    “赵红你莫慌,指不定你的运气在明天呢。”杨大媳妇安慰道,“褚医生不是说了吗,新手找不到是正常情况。”

    赵红稍稍好受了些,狠狠喝了一口汤,咽下嘴里发干的面饼,明天她一定能找到的。

    贺岱岳把酥肉汤一人分了点,兑水过多的汤谈不上香,只是沾了油花,比喝白水强。

    “快吃,我给你留的。”贺岱岳塞了个饭盒到褚归手上,他放锅里的酥肉,几乎有一半都在这个饭盒里了。

    他自己带的酥肉捞给自己人吃天经地义,其他人能蹭到汤喝已经不错了。

    周围的人全部是清汤,褚归有种吃独食的感觉,他掩着饭盒,快速把酥肉送嘴里。酥肉煮得软趴趴的,贺岱岳额外加了盐,褚归配着煎蛋饼,倒也有滋有味。

    白天打的山鸡野兔绑了腿扔在地上,没人动它们的主意,尽管馋的厉害。六个火堆几十口人,吃了不够塞牙缝,不如不吃。

    填饱肚子,贺岱岳安排了守夜,因为人多,两两一组各半小时,基本不影响睡眠。

    火堆烧了一夜,褚归靠着贺岱岳缓缓睁眼,有人形取暖器,他一夜睡得还算舒服。所有人陆陆续续起了,贺岱岳带着人往里搜寻野猪,褚归他们则在附近挖药材。

    赵红背着背篓第一个走了出去,满脑子今日必要找到药材。

    褚归走的是上辈子的一条采药路线,困山村所在的深山里药材资源丰富,赵红只要按他讲的要点去找,绝对不会空手而归。

    “褚医生、褚医生!我找到了!”赵红的声音很快在不远处响起,“褚医生,你赶紧帮我看看!”

    褚归循声而去,赵红找到的是白术,附近的杨大媳妇几人过来围观,其中一人懊恼地拍大腿,她刚刚从这里经过,看到了错认为了野草。

    “我说你的运气在今天嘛。”杨大媳妇笑道,她此刻尚未意识到,她昨天和今天的笑容加起来比去年一整年都多了。

    说是运气,但别人看见当野草,偏偏赵红挖到了,分明是努力的回报才对。

    赵红挖出白术,其余人散去,中午时分,每个人皆多多少少有了收获。她们发现一次药材喊一次褚医生,褚归整个上午来来回回,不是爬山胜似爬山。

    歇息吃饭时她们互相对比着各自的收获,赵红反超了杨大媳妇,笑得那叫一个开怀,直至瞅见了褚归的背篓。

    大半背药材码得规规矩矩的,除了教过的四种药材,另有一些赵红她们不认得的。

    “褚医生你啥时候挖的?”赵红被惊到,褚归帮她们八个人辨认了药材,反而挖了她们的两倍,他的眼睛里是只看得见药材吗?

    “等你们熟练了就好了。褚归揉揉泛酸的腿,觉得下午得换个模式了,跑来跑去的他鞋底迟早磨穿,“下午我教你们认识几种新药材,你们看到了直接挖,晚上我再一起分辨。”

    “行。”赵红干脆道,“褚医生尝尝我做的酱菜。”

    赵红做的酱菜用油纸裹着,黑乎乎的,看不清楚原材料,褚归夹了一根,闻到酱菜特有的咸香味,嚼着脆生生艮啾啾的,像是晒干了的大头菜。

    贺岱岳他们不知往里走了多远,中午没回来,他们带了部分干粮,其余留在原地,褚归啃着饼,有点想念贺岱岳煮的热汤。

    随着斜阳西沉,打野猪的队伍始终未传来任何音讯,褚归的心慢慢提起,人多出事的概率小,不等于不会出事。

    “他们打到野猪了吗?”赵红仰着脖子往早上队伍离开的方向探望,心里默默祈求千万莫出事。

    担忧盖过了收获的喜悦,杨大媳妇愁着脸:“要不我们找过去看看?”

    “不用。”褚归拒绝了杨大媳妇的提议,深林危险,贸贸然找过去容易帮倒忙。

    “那咋办?我们干等着吗?”赵红盯着褚归,盼他能拿个主意。

    “我们先把火生起来吧,烧锅开水晾着,他们出去一天,装的水应该喝完了。”褚归镇定地指挥,“我带了米,正好挖了这么多茯苓,可以熬锅茯苓粥。”

    在山里呆两个晚上,备干粮是合理的,褚归咋还带米了?

    赵红又一次让褚归大开眼界,她们捡柴的捡柴,生火的生火,熬粥对她们来讲跟喝水一样简单。洗净的茯苓迅速削皮切成小颗粒,褚归受到了她们的“排挤”,被赵红赶到了一边。

    无所事事的褚归挨个检查了起了她们的背篓,挑出错认的杂草单独放着,待会儿做对比用,教她们如何区分。

    嘈杂的人声由远及近,褚归起初以为是自己听错了,待赵红问了一句“你们有没有听到啥声音”后,他果断起身:“好像是他们回来了,我去看看。”

    耳中的声音越来越来清晰,褚归一眼看见了贺岱岳模糊的影子,黑乎乎的人群里,贺岱岳高了一大截。

    “你们可算回来了,顺利吗,有没有受伤?”褚归上上下下把贺岱岳扫了一遍,“打到野猪了?”

    “放心,我没受伤。”贺岱岳灵活地动了动四肢,“野猪打到了——”

    “褚医生,岱岳领我们把野猪窝一锅端了!”贺岱岳话说了一半,便被铁蛋爸迫不及待地打断了。

    一行人累并快乐着,抬着野猪回到昨晚睡觉的地方,男人们跟让人抽了筋似的横七竖八地躺了一地。打野猪没把他们怎样,打完跟着贺岱岳返程差点给他们累死。

    “贺岱岳走太快了。”铁蛋爸摊平做死尸状,赵红吆喝着喊他们喝茯苓粥,他瞬间诈尸,仿佛上一秒喊累的不是他。

    褚归锤着草药笑了笑,贺岱岳走得太快,是怕他等久了担心。

    “褚医生喝粥。”赵红把第一份端给褚归,褚归转手给了贺岱岳。锅的直径约二十八厘米,深二

    十厘米,熬一锅填不住几十张嘴,一锅舀空,赵红接着煮了第二锅。

    茯苓粥微甜,贺岱岳吹凉了几口吞进肚子里,褚归锤好草药敷到受伤那人的脚踝上,用纱布缠绳打结固定。

    贺岱岳是没受伤,但队伍里有人一跤把脚踝扭了,肿得跟发面馒头似的。

    说来好笑,抓野猪的时候队伍毫发无损,抓完跟褚归碰上面了,他摔了,杨朗忍不住笑他真是会找时候。

    “你的扭伤有些严重,近期别用力,回去了我给你开一瓶药油,你每天早晚擦两次。”褚归调整了绳结的位置,“以后走路的时候当心点,同一位置扭的次数多了容易形成习惯性脱臼。”

    脚踝扭伤是很邪性的存在,平时不扭则已,一旦扭了,稍不注意就会接二连二地扭。

    “我记住了,谢谢褚医生。”王继业表情里藏着丝心虚,话音落下,一道手电筒的光恰巧从他眼前闪过。

    正常人眼球遇到强光的第一反应是紧闭双眼或者偏头用手遮挡,王继业动了动眼球,褚归敏锐地察觉到了不对。

    “你眼睛能看清我的手吗?”褚归抬手晃了晃,“我伸的几根手指?”

    王继业表情一慌:“五、五根。”

    他的结巴佐证了褚归的猜想,他转过身:“光哥把手电筒给我一下。”

    晃到王继业的正是贺代光,大伙吵吵嚷嚷的,王成才激动地对赵红她们讲着他们白天抓野猪的经过,贺代光加大了嗓门:“你要手电筒干嘛?”

    贺代光说着递过了手电筒,褚归摁亮,冲着王继业的眼球照去。

    说话声停了,周围顿时安静下来,王继业躲着手电筒的光束:“褚医生,我眼睛没事,真没事。”

    王继业称他摔跤纯属倒霉,褚归之前信了,没把脉直接处理了扭伤,现在王继业说的话他半个字也不信。

    “别动!”褚归伸手抓住王继业的手腕,谁料王继业反手用力推了他一把,褚归重心不稳,仰面倒在了地上。

    “你做什么?”贺岱岳脸色骤变,急忙扶起褚归,“磕到哪没?”

    褚归摇摇头,贺岱岳瞪着王继业,眼神凶得如同要吃人。

    推了褚归的王继业犯了众怒,被贺代光与杨朗联手制服,他哭丧着脸向褚归道歉:“对不起褚医生,我不是故意的。”

    “我给你看病你躲啥躲?”褚归拍掉手掌心的泥土,让贺代光他们松开,“深呼吸放松,你自己说说眼睛是个什么情况。”

    “真没啥。”王继业臊红了脸,“只是到了晚上视线会变得有点模糊,不妨碍走路的。”

    “你咋不早点交代?”王成才跳脚,“你想成瞎子吗?哪天开始的,你告诉我叔他们了吗?”

    王成才是王继业的堂哥,两人是同一天出生的,情分跟亲兄弟相差无几。

    王继业支支吾吾地解释怕说了贺岱岳不准他进山,他视力下降是近期发作的,症状浅,加上夜里又不怎么出门,他便没咋在意。

    “褚医生,我眼睛真会瞎吗?”王继业此时知道害怕了,王成才气得想骂他一顿。

    “不一定。”贺岱岳沾湿了手帕,褚归擦干净手替王继业把脉,王成才憋着气,眼神在二人身上来回切换。

    “褚医生,王继业是不是得了雀蒙眼啊,我娘家有个人和他很像,起初光线模糊的时候看不清东西,后来全瞎了。”赵红的话一出口,王继业脸唰地白了。!

    第134章

    雀蒙眼,即夜盲症,到了晚上光线变暗视力会下降,持续恶化可能导致失明。在中医里夜盲症称之为“高风雀目”,褚归看过一本眼科古籍中有相关介绍,古籍中的夜盲症属于遗传型慢性眼病,近亲结婚的子女有发病风险。

    后来褚归查证了其他资料,了解到先天遗传并非夜盲症的唯一原因。

    “你们有别的亲戚得过夜盲症吗?”褚归把完脉问道,王继业两堂兄弟绞尽脑汁地回想,将自家亲戚扒拉了个遍,结果是没有。

    至少他们认识的没有,往上数那些入土的祖辈们有没有就不清楚了,这得问王支书。

    且王继业的父亲和母亲无近亲关系,褚归排除了先天因素,他打着电筒仔细观察了王继业的瞳孔,结合脉象,确定其为暂时性夜盲。

    暂时性夜盲是能治的,听见褚归说能治,王继业洒了两滴眼泪,一半是被赵红的话吓的,一半是喜的。王成才大力敲了下王继业的肩膀,明天回了村他指定给叔叔嬢嬢告状。

    “实在对不起啊褚医生。”王继业再次道歉,他手咋那么欠呢!

    褚归犯不着跟一个病人计较,赵红的第二锅茯苓粥煮好了,刚刚所有人围着王继业忘了看过,茯苓粥差点糊了底。

    第二锅的第一份依旧是褚归的,赵红留意到他先前那份给了贺岱岳,褚归端着饭盒边吹气边喝,热乎的粥水下肚,令人感觉浑身舒畅。

    褚归掌心发红,贺岱岳臭着一张脸,要不是看在王继业是无心之失的份上,他铁定要揍他两拳给褚归出气。

    贺岱岳的臭脸看得褚归想笑,他把喝完茯苓粥的饭盒放到贺岱岳手上:“好了,人王继业已经道过歉了,我又没摔着。”

    “幸亏你没摔着。”贺岱岳缓了语气,褚归上次摔倒淤青了半个月,如果真摔着了,不管王继业有心无心,贺岱岳绝不会轻易算了。

    贺岱岳涮了饭盒,端着锅倒水帮褚归冲了脚,他们进山的目的是打猎和采药,带个锅正常,但若带洗脚盆就不怎么像话了。

    条件有限一切从简,褚归草草收拾了躺下,他睡在最左侧,右手紧挨着贺岱岳。同个棚里贺代光等人的鼾声此起彼伏,贺岱岳一手捂住褚归的耳朵,他睡觉不挑环境,褚归受不了太吵。

    夜里抬着野猪下山危险性过大,出于对众人安全的负责,贺岱岳选择了多待一晚,明早天亮出发。

    被贺岱岳一窝端了的野猪有公有母有大有小,大的在捕捉时当场杀了,小的仍活着,绑了绳子拴在树上,饿得直叫唤。

    褚归皱了皱眉,下一刻捂在耳朵上的手松开,贺岱岳抹黑窸窸窣窣地弄着啥,不一会儿褚归耳朵眼里被塞了团软软的东西。

    “你哪来的棉花?”褚归通过触碰辨别出贺岱岳给他塞的是棉球,“你把棉袄撕了?”

    “拿刀划了个小口子,回头缝上就是。”贺岱岳弄了两团棉花,他让褚归翻了个身,将另一只耳朵塞上。

    呼噜声与小野猪的

    哼唧声经棉球的过滤减轻了七成,褚归眉头舒展,慢慢沉入了睡梦之中。

    次日醒时左耳的棉球不知何时自己掉了出来,褚归掏出右耳的棉球,轻轻揉了揉耳朵。

    贺岱岳穿着棉袄,褚归没发现他划的口子在哪:“你划的口子呢?我看看。”

    “在口袋里面。”贺岱岳牵着荷包让褚归瞧,“看见了吗?”

    他昨晚摸索着划的,在口袋边缘靠下的位置,斜斜一道划痕,露着撮发黄的棉花。

    贺岱岳进山穿的是旧棉袄,以免弄破了心疼,不过棉袄虽旧,里面的内胆却是干净的,否则他也不会把棉花堵褚归耳朵里。

    两坨棉球捏在褚归的手心,贺岱岳向他讨要,试图从划缝里塞回内胆。褚归拍掉他的手:“刚塞完耳朵,回去洗了来。”

    冬天的棉袄外套与内搭是分开的,脏了拆下外套洗洗,棉花沾了水易结块,影响保暖效果,普通家庭没啥特殊状况内胆是一冬一洗,贺岱岳和褚归换洗的频率稍高,大概半个月到一个月一洗。

    即将带着收获下山,天一亮,激动了整夜的人再按奈不住了,不用贺岱岳吩咐,抬野猪的抬野猪,拎山鸡的拎山鸡,山鸡野兔不够分,为了不空着手,有人争着争着差点打起来,面红耳赤地被人劝下。

    抬野猪成了抢着干的活,贺岱岳乐得轻松,他背上褚归装满药材的背篓,悠闲地同褚归走在队伍末尾。早上的草丛全是露水,叫他们喜欢出风头的打扫去吧。

    赵红她们收获最多的仅褚归的三分之一,下山的路上还睁大眼睛左顾右盼地搜寻药材的影子,由于有王建业的前车之鉴,她们没忘记注意脚下,一个个平安下了山。

    满载而归的打猎大部队受到了全村人的热烈欢迎,贺岱岳他们打了六头大野猪,八头野猪崽,并山鸡野兔若干,如此丰盛的收获,令所有人欢腾起来。

    大野猪抬到老院子,饿了一晚上的野猪崽凄厉地嚎叫着,转移了众人的目光。

    “竟然真捉到了活的野猪崽!”杨桂平喜出望外,“快快快,送到我家猪圈去!”

    贺岱岳上次进山遇到野猪群见有猪崽活动,人手不足没抓成,这次进山前特意跟杨桂平说了,他要尽量逮几头活的猪崽回来。

    养殖场尚未完全落成,杨桂平把自家圈里的大白猪赶到了贺大伯家寄养,把腾空的猪圈里里外外打扫干净,用石灰水消了毒。

    八头猪崽进圈,杨桂平往食槽里倒下两桶拌了米糠的猪食,嗅到食物的香气,猪崽争先恐后地吃了起来,一时间猪圈里只能听见野猪进食的吧唧声。

    “瞧它们多肯吃”杨桂平笑得合不拢嘴,眼前的八头猪崽,将来养大了妥妥的八头大肥猪。

    杨桂平看着猪笑,王建业父母看着被人搀扶的王建业心急如焚,脚扭了是其次,好好的人年纪轻轻怎么得了雀蒙眼呢?

    “你这死孩子,那么大的事都瞒着我们,你翅膀硬了是吧?”王建业他妈恨恨拧了王建业一下,快三十岁孩子能满山跑的王建业,让

    亲妈骂得抬不起头来。

    王建业脸上火辣辣的,他里子面子全没了:“妈,妈,我们回家说行么?”

    “我迟早叫你气死!”王建业她妈扯了下挂在胳膊上的篮子,“成才,麻烦你帮忙扶建业回去,我到老院子把猪肝拿了。”

    王建业的夜盲症要药食同疗,褚归说猪肝有利于他眼睛的恢复,王建业他妈以往对猪下水不屑一顾,今天非把猪肝包圆了不可。

    屠户的杀猪刀磨得锃亮,刀口反射着金属的光泽,沾了野猪的鲜血令小孩们不寒而栗。

    野猪烫皮刮毛,去除下水,脑袋和四肢单独计重,猪身由两人抬着过称,王支书写下数字,算盘珠子拨得噼里啪啦的,算清每户该分多少。

    吃肉的喜悦氛围笼罩着挤满人的老院子,杨大勇夹在人群之中,见了他,了解内情的人眼里纷纷露出了鄙夷。

    进山那么多人,没发生任何危险,唯一一个扭伤脚踝的还是自己摔的,忍受着大众嫌弃的杨大勇后悔不迭,早知道他就自己去了。

    杨大媳妇脸上的笑意在杨大勇出现时彻底消失,她恢复了往日的神色,但心底的情绪与往日又略有不同,具体不同在哪里杨大媳妇此刻说不出来。

    “王支书你算完了吗?”杨二奶奶那叫一个得意,她昂着脑袋像只斗胜的公鸡,按人头分肉,她家六个人进山,是村里的独一份,分的肉自当是全村最多的。

    六头猪一堆山鸡野兔,哪是一时半刻能算完的,王支书的算盘珠子快拨出火星了,杨二奶奶一喊,手指啪地拨错了一颗算盘子。

    “莫催!”王支书抬头吼了一声,“催催催,算错了谁负责?”

    杨二奶奶缩了缩脖子,嘴里小声嘀咕:“当了几十年书记了,算个账这么久算不明白。”

    旁边的人听见了她的话,默默翻了个白眼,暗想你那么能耐你咋不上去算,一天天的净惹人厌。

    一群人守着王支书拨算盘,清脆的声音消失,杨二奶奶强硬地挤到前面,扭头朝身后傲气地瞥了一眼:“我家出力大,我先选,给我切坐墩肉,不要骨头。”

    坐墩肉肥,能炒菜能熬油,想到猪油的香味,杨二奶奶咽了咽口水。

    “你把肥肉全挑完了让其他人吃啥?”杨三奶奶不惯着杨二奶奶的脾性,“你家出力大,没人岱岳领着,你们连猪尾巴都碰不到。”

    其他人同样进行了抗议,杨二奶奶寡不敌众,肥肉瘦肉骨头各分了几斤,垮着脸老大不高兴地走了。

    王建业他妈晚了一步,生怕前面的人把猪肝选走了,连高声喊了一句:“猪肝给我留着,我家建业得了雀蒙眼,褚医生交代他要多吃猪肝。”

    托亲妈的福,下山不到一个小时,王建业的雀蒙眼就人尽皆知了。

    猪肝补血,杨三奶奶本来想割一块煮汤的,听见王建业得了雀蒙眼,摆手说不要了:“雀蒙眼能治啊?”

    杨三奶奶知道几个得雀蒙眼的人,碎嘴子们背地里叫他们半瞎子,她一直以为雀蒙眼没法治。

    “褚医生说雀蒙眼有的能治有的不能治,我家建业那种是能治的,具体啥道理我也不懂。”王建业她妈一脸后怕,幸亏王建业的雀蒙眼能治,要是治不了……!

    第135章

    屠户忙不过来,分肉的是王支书,他割下猪肝放到王建业他妈的篮子里:“猪肝久了要变味,你拿一块去,吃完了再买,过几天公社要交任务猪了,不用担心买不到。”

    每年年初公社会给各个大队下任务猪的指标,交了任务猪,其余的村里方能杀猪过年。

    王建业他妈一想王支书说得在理,点点头,把剩下的份额换了肉和猪脚,王建业扭了脚,该喝猪脚汤以形补形。

    屠户杀猪杀得手酸,贺岱岳他们下山时已接近下午四点,眼瞅天越来越黑,王支书叫人在老院子中央架起了巨大的火堆,甭管多晚,今天不把肉分完不罢休。

    小孩们围着火堆笑闹,快乐程度胜过了过年,杨桂平看着院中的景象,感觉跟做梦一样。

    贺聪放了学到家把书包一放,立马急匆匆地跑去了老院子,火光照得众人脸上亮堂堂的,木柴哔哔啵啵地燃烧,驱散了冬夜寒意,贺聪玩了一脑门的汗,长栓靠在彭小燕身边,望着他们满眼热切。

    他的身体现目前经受不了太激烈的跑跳,贺聪邀请他一起玩,长栓小声拒绝了。

    “那我陪你。”贺聪拉住长栓的手,“你手好冷!”

    贺聪的手热乎乎的,跟长栓对比十分强烈,他两手包住长栓的手一通搓:“我给你搓暖和了。”

    “谢谢。”长栓挣了下没挣开,“我不冷的,你去玩你的,大牛叫你了。”

    “不用,我白天跟他们玩过了。”贺聪搓完另一只手,“好点了吗?”

    长栓抿着嘴点头:“好多了。”

    听着两个孩子的童言童语,彭小燕露出温柔的笑意,她碰碰长栓的肩膀:“我在炉子里埋了两个烤红薯,你掏出来和小聪一人一个吧。”

    长栓噔噔噔跑去掏红薯了,巴掌长的小红薯,表皮烤得皱巴巴的,烫得长栓两个手左右倒腾不停地吹气。

    “烫烫烫!”长栓放下红薯,手指捏着凉凉的耳垂,“左边的大,你选左边的。”

    贺聪拿了右边那个,和长栓一起蹲在屋檐下,揭去红薯表皮,内里沁着棕红色的蜜,掰开热气蒸腾而上,烤红薯的香甜滋味瞬间钻进了鼻腔。

    长栓咬了口绵软的烤红薯,贺聪放学到现在没吃饭,饿得顾不上吃相,很快把烤红薯啃得只剩了一层皮,长栓见状将手里的另外半个递给了他。

    吃了一个烤红薯的肚子似乎反而唤醒了馋虫,贺聪接过长栓递的半个,边吃边说明天换自己请他吃。

    吃了烤红薯,长栓舀水洗了手,回到院坝,大牛找过来:“你们刚刚去哪了,我一直没看到你们?”

    说完大牛凑近,鼻子嗅了嗅:“你们吃烤红薯了?好哇,你们吃烤红薯不带我!”

    大牛上次吃烤红薯闹了场尿床的笑话,他是丝毫不长记性,贺聪打了个嗝:“明天,明天你来我家吃烤红薯。”

    十来岁的小孩子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大牛哪等得到明天,他给长栓出主意:“院子里在烧柴火,

    你从家里拿几个红薯来,我们悄悄烤了。”

    “不行。”长栓防备地退后一步,“我家的红薯是我爸找村上借的。”

    长栓并非小气,实在是他家的条件不允许,红薯是沈家良与彭小燕他们的主食,不能随便糟蹋。

    “不行算了,我回我家拿。”大牛撒丫子跑了,做贼一般偷偷摸摸拿衣服兜了三个红薯。

    此时领到肉的人纷纷回家做晚饭去了,拥挤的院坝宽敞了许多,大牛躲着王支书的视角,悄悄把红薯往火堆里扔。

    他自以为动作隐蔽无人发现,脸上带着兴奋的笑,下秒便听见了王成才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你在做什么?”

    大牛手一抖,红薯掉进火堆,溅起一片火星,王成才忙揪着他的脖子扯开,免得火星把衣服烫出洞。

    “你又偷摸着烤红薯!”王成才看得分明,成年人拳头大的红薯,吃一个顶一顿,“上次尿床的事你忘了?跟你说了不准偷摸着烤红薯,你皮痒了啊?”

    王成才训斥一通,用棍子将掉火堆里的红薯刨出来,结果棍子头戳到边上硬硬的,弄开一看,好家伙,还有一个:“你埋了几个红薯进去?”

    大牛老实回答三个,王成才全翻找到了,三个一样大的红薯,大牛可真会挑。一个人吃三个,想把自己撑死吗?

    “不是,我另外两个是给长栓和小聪烤的。”大牛辩解道,他才不是吃独食的人。尽管长栓他们吃红薯没叫他,但他是大哥,不跟弟弟们计较。

    王成才的气顺了些,刨着火堆帮大牛把红薯重新埋进去:“烤红薯不能直接丢火里,不然外面烤成碳了里面不熟,要离明火远一点。”

    “哦。”大牛蹲着看王成才埋好红薯,“爸,你不骂了我吗?”

    “烤几个红薯和朋友吃我骂你干什么?”王成才生气是因为担心大牛不长记性,吃红薯吃多了撑坏肚子,“下次烤红薯挑长条形的,圆的要烤很久。”

    传授了自己烤红薯的经验,王成才丢了棍子:“烤红薯让爷爷帮你守着,你快回去吃饭,吃了饭再来刨你的烤红薯。”

    老院子难得架篝火,反正明天不上学,大牛晚点睡觉无所谓。

    “好。”大牛早饿了,听见吃饭拔腿便跑,跑了两步脚下方向一转,冲到长栓面前,“你跟贺聪在老院子等我,我烤了红薯,等下一起吃。”

    长栓住在老院子,三个小孩里唯一吃了晚饭的就是他,大牛走了没一会儿,贺聪也被叫回家吃饭了,长栓端了根板凳坐到火堆附近,他要盯着烤红薯,那么多小孩,别叫人给偷了。

    今夜困山村家家户户的晚饭普遍吃得晚,褚归吃过饭,拿了针线把贺岱岳棉袄荷包内侧划的口子缝上了,塞耳朵的棉球他没放回去,而是洗干净晾着了,为了防止棉球被风吹飞,他特意用带孔的小簸箕盖在了上面。

    “老院子那边今晚很热闹,大家全在庆祝,你想去看看吗?”贺岱岳洗完澡,湿漉漉的头发滴着水,煤油灯摇曳的火苗晃着褚归的眉眼,画面异常地安宁

    火堆架起后,村里人自发从家里搬来了柴火,他们希望今日的快乐能一直延续下去,贺岱岳预计今晚许多人会欢闹到凌晨。

    褚归被贺岱岳说动,合上书页:“那去看看吧,你把头发擦干。”

    一条干毛巾兜头扔来,贺岱岳抬手接住,胡乱地擦了两下,褚归嫌他敷衍了事,叫他坐下,自己拿过毛巾帮他仔细擦了起来。

    待头发摸着不怎么潮了,褚归将毛巾挂在床柱的勾子上,穿好鞋袜,同贺岱岳前往老院子。

    潘中菊先被吴大娘约走了,离老远褚归便瞅见了老院子冲天的火光以及欢笑声,吃过饭的人回到老院子,他们把火堆烧得更大了,所有人脸上均洋溢着灿烂的笑。

    贺聪三个小孩齐齐蹲在长栓家门口的炉子旁,长栓在他们扩大火堆时把红薯转移了到了炉子里,沈家良帮他们铲了木炭盖上,啥时候木炭熄了,红薯就差不多熟了。

    情绪是会传染的,褚归跟着贺岱岳踏入人群,嘴角不自觉上扬,他们此刻是真的非常开心。而他们能开心,贺岱岳功不可没。

    贺岱岳的到来引发了全场的欢呼,左边给他一把豆子,右边伸来一把花生,带了吃食的人纷纷与贺岱岳和褚归分享。

    两人四个空空的荷包转眼塞满,褚归嘴里嚼着谁抓的板栗,贺岱岳咔咔剥了壳,吃着竟是温热的。

    “岱岳、褚医生,来吃烤板栗。”杨朗招手喊道,原来是他在火堆边现烤。

    靠近火堆,暖意席卷全身,困山村没有载歌载舞的传统,大伙有说有笑地聊聊天,照样热闹。

    烤板栗的除了杨朗,还有坐在椅子上的王建业,不知为何,看到褚归他莫名头心头一慌,褚归叮嘱他要注意修养来着。

    “褚医生坐。”杨朗让出了自己的板凳,将刚烤好的板栗端给他,山林里捡的野毛栗,个头不大,壳薄肉粉。

    斜方伸来一只手,贺岱岳接下了装板栗的盘子:“你烤板栗开口了吗?”

    “当然开了,我从小吃到大,能犯那蠢?”板栗不开口烤一准炸,威力不亚于拉满弹弓弹的石子,杨朗给每个板栗尾巴都划了十字。

    划了口的板栗烤开了花,露出里面金黄的板栗肉,贺岱岳剥出板栗肉,壳丢火堆里,板栗壳燃烧的速度极快,顷刻间化为了灰烬。

    “不晓得是哪个人小时候吃烤板栗脑门被崩了一个包,哭得稀里哗啦的。”王建业故意揭杨朗的短,引得一旁的王成才哈哈大笑。

    “王建业你别觉得你脚扭了我不敢揍你。”杨朗朝王建业扔了一个板栗壳,“打人不打脸骂人不揭短你不懂吗?”

    两人互相挖苦,你一言我一语地互相报对方的丑事,褚归听得忍俊不禁,他幼时从未有过类似的经历。

    “行了,当着褚医生的面呢,你们不嫌丢人我替你们丢人。”王成才适时打断了他们,转而跟贺岱岳谈起了养殖场。

    不出意外的话养殖场将在下周三完工,杨大爷看好的黄道吉日,他们今天抓的野猪崽到时候会转移到养殖场,成为养殖场的第一批“住户”。

    八头猪崽谁来喂是他们亟待确定的问题,王成才问贺岱岳心目中是否有合适的人选,村里那么多人,选谁不选谁似乎都难以服众。!

    第136章

    “我有个办法!”王继业撑着椅子坐直身体,开个全村大会,让认为自己是养猪能手的通通上台发言,其余人表决,选票数多的。??”

    “你脑子挺灵光的嘛。”杨朗对王继业的办法表示赞成,不过他转瞬想到一个漏洞,万一他们全部自己投自己咋办?

    “不是有不参与竞选的群众吗?”王继业说话时摸板栗的手摸了个空,一抬眼,正巧看见贺岱岳把整整一把黄澄澄的栗子肉放到褚归手里。

    看了眼只知道和自己抢东西吃的杨朗,王继业暗暗感叹同样是异姓兄弟,他怎么没摊上个像贺岱岳那样好的呢。

    “你看我干啥,我还不能有疑问了?”杨朗将王建业的眼神理解错误,又朝他丢了个板栗壳。

    王继业与王成才同时翻了个白眼,前者是被杨朗蠢的,后者是被他俩蠢的。

    贺岱岳剥的板栗褚归接了一半,他手没贺岱岳大,多了拿不住,剩下的他叫贺岱岳自己吃。

    “开会,选二个人考核一个月,留两个。”贺岱岳言简意赅的讲完,仰头闷了褚归留给他的板栗。

    他办的是养殖场,要求肯定跟家里养有所区别,具体怎么考核贺岱岳没说,板栗吃太猛,他噎着了。褚归去沈家良屋里倒了碗水,贺岱岳嘭嘭嘭地拍着胸口把板栗顺下去。

    王继业眼疾手快地把最后几个板栗抓了,剥完壳囫囵塞到嘴里。

    院坝中的火堆燃了半夜,小孩们先扛不住了,贺聪坐着坐着打起了瞌睡,脑袋一点一点地,险些跟人拜个早年。

    贺代光接住儿子的身体,调整姿势把他背到后背,贺聪眼皮子动了动,艰难地跟长栓他们说了再见。

    带小孩的大人们陆陆续续离开,接着是一些上了年纪的人,褚归困意朦胧地捂嘴打了个哈欠,与贺岱岳成为第二批离场的人。

    褚归许久未曾熬过夜了,加上在山里累积的疲劳,走在回家的路上几乎睁不开眼,贺岱岳弯腰示意,褚归这次没拒绝,双手按着他的肩趴了上去。

    贺岱岳一手托着褚归的大腿,一手打着电筒,明亮的光束伴随着他的步伐一晃一晃的,褚归却觉得十分平稳:“到家我如果睡着了你记得叫醒我,我晚上吃了栗子,要漱口。”

    两人的荷包仍然是鼓鼓囊囊的,花生、黄豆、胡豆在荷包里碰撞得窸窣作响,贺岱岳一直剥板栗,褚归光吃板栗吃饱了。

    另一边杨朗收了凳子,摸了摸扁扁的肚子,他明明带了一大碗板栗到火堆边烤,怎么好像从头到尾没吃着几个,肯定是王建业,吃着他的烤板栗还揭他的短!

    单腿蹦着往家走的王建业发出了饥饿的声音:“哥,你兜里有啥吃的吗?我饿了。”

    “我哪来的吃的?”王成才费劲巴拉地扶着王建业没好气道,“你晚上不是吃了一堆烤板栗?”

    “什么一堆,我只抢到几个!”王建业为自己喊冤,“杨朗烤的板栗全被贺岱岳剥给褚医生吃了。”

    王成才沉默了片

    刻,随即训王建业:“褚医生帮你看了病,吃你几个板栗咋了!”

    王建业无法反驳:“我家里有我秋天捡的板栗,回头我给褚医生送点去。”

    “这还差不多。”王成才满意了,“褚医生开的药你千万按时喝,早些把你的眼睛治好。”

    褚归下午给王建业抓了一天的药,他治疗夜盲症的经验不多,效果因人而异,卫生所的药材种类不全,他明天得上公社专为王建业补充几种。

    贺岱岳背着褚归进了屋,他没把人叫醒,褚归睡得极沉,贺岱岳哪舍得叫醒他。褚归挨着床,身体自动往里一翻,贺岱岳失笑,端了盆热水帮他擦了脸和手脚。

    老院子的最后一波人走了,柴火堆的火焰越烧越低,光越越燃越暗,猩红的木炭逐渐被黑色包裹,直至青烟飘散,成为一地灰烬,风一吹,便轻飘飘地飞扬。

    天蒙蒙亮,沈家良在鸡鸣声中起了床,彭小燕迷迷糊糊地睁眼,手搭到被子上,下意识要跟着起床。

    “时间还早,你继续睡。”沈家良按住被子,抬腿套上长裤,“我走了,你早饭不用做我的份。”

    彭小燕清醒了,手肘支着床抬起上半身:“大清早的你上哪?”

    “我把昨天分的肉拿到公社去,看能不能换点钱。”沈家良语气透着沉重,虽然他们的日子跟以前比舒心了许多,但欠的债依旧是压在他们头上不可忽视的一坐大山。

    长栓欠了褚归一个多月的医药费了,他们夫妻今年挣的的工分结不了几斤粮食,杨桂平心善,允许他们赊粮,不过额度有限,并非是他们想赊多少赊多少。

    另外现在是一月份,过两个月开了春,房子该建了,石头泥胚不要钱,请人帮忙总得付辛苦费,处处皆离不开钱。

    提到钱,彭小燕的神情笼上了一抹愁,睡意全无:“那你小心点。”

    乡下抓得松,沈家良分到的肉连骨头拢共七斤多,他留了部分家里吃,卖的约莫四五斤的样子,当不得什么,哪怕叫人看见了,也只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除非对方和沈家良有仇。

    自迁户到困山村以来,沈家良跟彭小燕忙得是脚不沾地,活都干不完,哪有功夫跟人结仇呢。

    沈家良提着肉走了,身影孤零零的,村里其他人睡得正香,大冬天的,早上的觉最好睡了。

    公社今日不逢集,街道上的人不多,沈家良背着背篓在供销社周围转了两圈,感觉到有人在隐隐观察他。

    转到第二圈,有个胡子拉碴的男人走了过来,询问他背篓里装的什么东西。

    男人看着不像啥好人,沈家良相信自己的直觉,他提高了警惕:“没什么。”

    “我看你转了好几圈了,是不是——”男人给了沈家良一个你懂我懂的眼神,“大街上人来人往的,我们到里面聊?”

    男人指了个偏僻小巷子,黑洞洞的,沈家良假装没懂男人的意思:“大哥,我等人,我不认识你,跟你到里面聊啥?”

    光天化日的,男人也不敢明着抢,见

    沈家良死活不上当,他嘿嘿笑了两声:“瞧你说的,聊啥你能不清楚?你莫怕,我公社本地人,不会骗你的。”

    男人拍了拍腰间的钱包,边缘露出了大团结的一角,沈家良心下迟疑,莫非他想多了?

    “你背篓里背的是鸡蛋吧。”男人垫脚往沈家良背篓里瞅了眼,“兄弟,跟你说实话,我出来是因为家里媳妇怀了娃,我想弄点蛋给她补补身体。”

    沈家良警惕的神情出现松动,他可能的确是误会了:“我背的不是鸡蛋。”

    说着沈家良顿了顿,扭头左右看看,压低声音:“我背的是肉。”

    “肉?”男人一副获得了意外之喜的模样,拉着沈家良的左胳膊,“兄弟走,上我家去坐坐。”

    沈家良放低了戒心,跟着对方走了,眼瞅着要一脚踏入巷口,右胳膊突然被人拽住。

    “家良哥你啥时候来的?我不是托人带信让你在卫生所碰头吗?”贺岱岳身后背着与沈家良同款的背篓,眼神落到男人的身上,“这位是?”

    男人没控制好表情,沈家良从他脸上发现了一抹异色,立马挣脱左胳膊,顺着贺岱岳的话往下说:“卫生所碰头?不是供销社吗?哎,瞧我这记性!”

    沈家良跟男人道了声对不住,称他背的肉要送亲戚,没法卖了。

    贺岱岳望了眼小巷里面:“家良哥,里面那个人是你朋友吗?”

    “谁?”沈家良扭头,对上他的视线,小巷拐角一个脑袋唰地缩了回去。

    见事情暴露,男人说了句算了,他再问问别人,随即灰溜溜的跑了。

    “怎么回事?”沈家良惊声道,拐角的那人跟男人显然是一伙的,那么男人借口买肉把自己往巷子里带,打的什么主意可想而知。

    醒悟过来的沈家良后知后觉出了一身冷汗,要不是贺岱岳及时拽住他,他今天得吃大亏。

    贺岱岳盯着男人拐进另一条街,因为知道对方即将落网,他没有追上去。

    “你咋晓得巷子里面有人的?”沈家良随贺岱岳往巷子里走了几步,拐角后空无一人,小巷挨着后墙,七拐八拐的,看不见一头的出口,若出个啥事,沈家良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贺岱岳称自己是无意中瞅到的,所谓站得高看得远,沈家良不疑有他,心里泄了气,纠结着贺岱岳问起来该如何解释。

    但让沈家良意外的是,贺岱岳什么也没问,而是叫沈家良跟他走。

    沈家良不明所以,老老实实和贺岱岳到了一处小院,贺岱岳敲了敲院门:“叔,我跟家良哥来看你了。”

    “来了。”院里的人应了一声,徐师傅笑呵呵地打开门,“来了,快进来坐。”

    沈家良被贺岱岳的一套操作搞得晕头转向,迷茫地进了小院,院门吱呀关上,贺岱岳为沈家良与徐师傅两人做了介绍。

    未经允许带了外人来,贺岱岳向徐师傅道了声抱歉,他替沈家良担保,让徐师傅放心,沈家良的人品绝对没问题。

    徐师傅对贺岱岳十分信任,他大方地表示不介意:“你这次进山收获多吗?”

    贺岱岳卸下背篓,提了两只山鸡两只野兔,进山收获多是多,但全村人分,落到贺岱岳手上的反而远不如上次。

    徐师傅已然很满意了,他搓搓手,期待地看向沈家良的背篓。

    沈家良见此哪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他掀了盖在肉上的青布:“我这块是野猪肉,大概四斤多,徐师傅你要吗?”

    “要要要。”徐师傅用力点点头,取了墙上的称一称:“四斤七两,我给你算一块钱二一斤行吗?”

    家猪肉均价八毛,需持肉票购买且供不应求,野猪肉臊是臊了点,但好肉难得,一块二的价是公道价。

    沈家良没想过卖高价,他的心理价位是一块:“一块二会不会太高了,徐师傅你给我一块就行。”

    “不高不高。一块二一斤,四斤七两该多少来着?”徐师傅卡住了,“待会儿我找算盘。”

    “五块六毛四。”贺岱岳帮他心算出了结果,他小学时成绩在班里向来数一数二。

    “哟,真是!”徐师傅噼啪一打,果然是五块六毛四。

    沈家良抹了四分的零头,收了徐师傅五块六毛,皱巴巴的毛票入手,沈家良的心踏实了许多。贺岱岳的山鸡野兔的价格赶不上猪肉,四只卖了十块。徐师傅送他们到院门口,热情地招呼他们下次再来。!

    第137章

    出了徐师傅家,沈家良从手里的毛票中抽了一块钱递向贺岱岳,当做他今天帮忙的辛苦费。

    “不用,沈哥你自己拿着。”戏做完了,贺岱岳换回了之前的称呼,沈家良家里用钱的地方多,这钱他是绝对不会收的,“我帮你不是为了钱,你非要给的话那就是看不起我。”

    沈家良明白贺岱岳故意说了重话,他唯有道谢,添一笔贺岱岳的恩情,然后把钱全部装进自己兜里。

    贺岱岳绕道卫生所接褚归,沈家良没别的事,赶着回家干活去了。

    褚归在卫生所配齐了王建业的药,顺带同代替张川的新卫生员见了一面,对方是位二十岁出头的女性,名叫钱玲,长了一张圆脸,两条乌黑的长辫子垂在胸前,笑起来右侧脸颊有个小酒窝,瞧着甜美可亲。

    “褚医生您好,我叫钱玲。”钱玲激动地冲褚归伸手,“我特别崇拜您,之前一直听说您的经历,现在终于见到您本人了!”

    “你好。”褚归虚虚和钱玲握了握手,钱玲兴奋得脸颊发红,看来她的确所言非虚。

    “褚医生,我以后有不懂的能请教您吗?张医生和田医生说您教了他们很多,我也想跟您学习。”钱玲操着特意练过的普通话,“您”字的发音尤为标准,热情得过了头。

    “可以。”褚归不会拒绝一心向学的人,“我来卫生所的时间不多,平时有不懂的你可以问曾所长和田医生。”

    田勇闻言,脸上的笑容一滞,干巴巴地扯着嘴角打哈哈:“互相讨论、互相讨论。”

    随即钱玲被张川叫走,田勇的立马变了表情,私底下对着褚归抱怨:“她心气高着呢,压根不稀罕问我。”

    田勇嘀嘀咕咕讲了钱玲的背景,县城人,父母双职工,她妈妈是县卫生院的护士,本来人在县卫生院实习,结果钱玲不知脑袋哪根筋抽了,非要来他们青山公社这破卫生所。

    昨天钱玲的父母亲自陪她办入职,那眼睛啊,简直长到头顶上去了,鼻孔朝人,把卫生所连带着他们嫌弃了个遍。

    “褚医生你是没看见,钱玲他爸进门时的嘴脸。”田勇学着钱玲父亲的表情和语气,“褚归在不在?不在?他在哪,你们把他喊过来……喊不了?为什么喊不了?”

    田勇一脸郁闷,是钱玲自己冲着褚归来的,又不是褚归叫她来的。

    “嗯,钱玲水平怎么样?”禇归不关心钱玲父母的态度,在卫生所工作的是钱玲,只要钱玲认真就行。

    钱玲的水平嘛,田勇拧着的眉头微松:“早上让她接诊了两个病人,能看明白病,用药也对症,但具体的得后面再看看。”

    田勇之前担心张川走了,县卫生院派一个不能顶事的来,看病的压力全落到他身上,如今来了个能力瞧着不差的年轻姑娘,他反倒不平衡了。

    怪不得田勇说钱玲心气高,原来是危机感作祟,长江后浪推前浪,钱玲有实力有背景,保不齐哪天把他拍扁了呢。

    贺岱岳来接褚归时,钱玲抢在了田勇前

    面相送,依依不舍的架势令田勇愈发紧张,张川见此悄悄安慰他,他们先认识褚归好几个月,何况褚归传授了田勇针灸之术,二人之间的交情哪是钱玲能比得了的。

    田勇实在无需把钱玲放在心上,张川说着给田勇提了个醒,让他注意着钱玲,别让她对褚归生出啥不该有的心思。

    褚归人长得俊,谈吐学识上佳,本来便十分招人喜欢,钱玲那般崇拜褚归,小姑娘春心萌动不是不可能。

    “我晓得。”田勇一副誓死守卫褚归清白的样子,褚归的对象在京市,他绝不允许被第三者破坏。

    褚归浑然不知他跟钱玲打个照面的功夫,田勇他们竟考虑了那么多。彼时他在和贺岱岳介绍钱玲,刚刚贺岱岳回头发现钱玲仍站在原地目送,叫他想不在意都难。

    “她很崇拜你?”贺岱岳咬着崇拜二字,莫名有种受到冒犯的错觉,但凡跟褚归沾边的事,他第六感异常灵敏。

    “一小姑娘。”褚归浑不在意,他上辈子活到三十几岁,钱玲于他而言只是个晚辈罢了。

    贺岱岳嗯了一声:“她到底是个姑娘,还是尽量避免跟她单独待一起。”

    道理褚归何尝不理解,他点点头:“放心,我有分寸的。”

    贺岱岳见识过世人搬弄是非的能力,尤其钱玲长得漂亮,褚归更不用多说,郎才女貌的最容易惹闲话。

    褚归不再谈论钱玲,转而问起贺岱岳跟徐师傅的交易是否顺利,贺岱岳卖了个关子:“你猜我早上碰到谁了?”

    “谁?”褚归配合道,思索着猜了一个人名,“沈家良?”

    昨晚分了肉,沈家良缺钱,肯定会想办法卖一部分肉换钱。

    “对。”贺岱岳把沈家良险些受骗,他恰巧撞上帮忙解围的经过说了。男人和巷中接应的那人是惯犯,贺岱岳上辈子上过他们的当,但他能打,对方两人没在他这占着便宜。

    上辈子潘中菊去世,贺岱岳独自过活,偶尔上山下套子抓几只山鸡野兔改善伙食,某天走运,每个陷阱里均有收获。天热肉不耐放,他于是打算到公社找人卖了。

    整个过程跟沈家良的类似,贺岱岳的跛脚让男人以为他是个软茬子,男人谎话连篇地引他进小巷,接应的人猛地跳出来,手上的棍子当头劈向贺岱岳。

    他们远远低估了贺岱岳的武力值,木棍的破风声未至面门,贺岱岳一把抓住,生生将木棍扯到了自己的手里。二人见势不对,一个往前一个往后,逃得屁滚尿流。

    褚归上辈子听贺岱岳提过,他努力回忆细节:“我记得你好像告诉过我他们后来被抓了?莫非是今天的事?”

    “是今天。”贺岱岳之所以记得日期,是因为明天是潘大舅的生日,那两人正是在潘大舅生日的前一天被抓的,公社发了通知,让各大队务必召集全队的社员开会传达。

    至于是今天哪个时间段被抓的,贺岱岳则记不太清了。二人流窜在各个公社作案,早引起了上面的关注,贺岱岳造成的小小变动,不会改变他们既定的结局

    转眼贺岱岳与褚归即将走到主街尽头,身后突然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贺岱岳转头,身体快脑子一步冲了出去。

    对面的人见了贺岱岳,仿佛老鼠见了猫,慌忙调转脚步换了个奔逃的方向,然而他哪里是全盛时期的贺岱岳的对手。

    贺岱岳两步追上对方,一个标准的擒拿手将其按倒在地,动作快到褚归此时方反应过来。

    “站住——”喊声姗姗来迟,两个穿着便服的人明显楞了一下,接着上前边对贺岱岳道谢,边绑了被按在地上那人。

    即使他们穿着便服,褚归依然察觉到了他们不同于旁人的特殊气质,不出意外的话,他们应该是公社或者县城派出所的。褚归见过派出所的老警察和他徒弟,两人是县城派出所的概率更大。

    结合上一分钟与贺岱岳的聊天内容,那么地下趴着的,无疑是蒙抢二人组的其中之一了。

    显然他们是上午被抓的,贺岱岳扇了扇袖子上蹭到的灰,县城派出所来了四位警察,抓捕时分了两路追捕。褚归好奇另外一人是否落网,不等他开口,贺岱岳已经跟对方攀谈上了。

    “我们约好了在公社碰头,你们跟我们一块过去吧。”一位警察同意了贺岱岳的请求,追人追了大半条街,没啥可保密的了,要不是贺岱岳出手,他们估计得追够呛。

    到了公社,褚归看到了落网的另一人,双双被抓的两人如丧考妣,以他们犯下的罪行,少说十年劳改。

    “不止。”贺岱岳审视着两人的神情,指了指害怕得不停发抖的男人,“他身上恐怕有人命。”

    “你怎么看出来的?”一名警察锐利的视线落到贺岱岳的脸上,“你和他们是一伙的?”

    “小何。”年纪较长的警察低呵,“人家贺岱岳是当过兵的,他若是一伙的能帮着我们抓人?道歉。”

    “对不起,是我误会你了。”小何悻悻道,“不过你是怎么看出他身上有人命的?”

    小何满脑子的问号,他们起初接到报案,是按照一般的抢劫案子受理的,后来阴差阳错地查到他们跟一起人命官司有牵扯,才转为重案增派了人手。

    “他在怕死。”贺岱岳给小何解惑,怕死跟怕劳改的程度是不一样的,两人合伙抢劫,一个人抖若筛糠,一个满嘴求饶。

    他为什么会怕死?当然是知道他犯的罪不仅仅是劳改那么简单。

    贺岱岳的话一说完,双腿发抖的男人浑身脱力地噗通跪下了。褚归恍然大悟,难怪他之前跑得跟拼了命似的。

    “听清楚了吗?平时让你仔细学着点。”四名警察里的队长借此机会教育道,小何一个劲答清楚了清楚了,看着贺岱岳的眼神充满了膜拜。

    果然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回想起贺岱岳按倒罪犯的身手,妥妥的当警察的好苗子啊,如此人才从部队退伍怎么没往他们县城派出所安排呢?

    小何性子欠缺稳重,心思几乎写在了脸上,他张了张嘴,话将将冒到喉咙,脑袋啪地挨了一巴掌:“发什么愣,赶紧押人回所里了。”

    “哦。”小何挠挠后脑勺,掏绳子把两人前后绑了,心情颇好地对贺岱岳道了声再见。!

    第138章

    两名被捕的嫌疑犯并非青山公社的人,郭书记不必为此焦头烂额,待四位民警即将押走嫌犯时他过来露了个面,看到褚归在场,笑着打了个招呼。

    视线转至贺岱岳,郭书记稍稍迟疑,似是觉得他有些面熟,但没一下想起来名字,旁边的一个干事与他耳语了两句,郭书记顿时恍然大悟:“贺岱岳啊,几年不见,你大变样了。”

    贺岱岳跟郭书记上次见面是六年前的事了,当年贺岱岳没窜个头,像个瘦猴,在部队历练了六年,如今无论是外形或者气质,均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仅靠一面之缘,郭书记认不出他很正常。

    “听说你是因伤退役的,恢复得怎么样,没留下啥后遗症吧?”郭书记关怀道,褚归初到青山公社,贺岱岳陪他办手续时恰逢郭书记去省城出差了,以至贺岱岳退伍近半年,郭书记今天才第一次见到他。

    “谢谢书记关心,我已经完全恢复了,没有留下后遗症。”六年来郭书记仍是老样子,贺岱岳还记得他参军时郭书记叮嘱他到了部队要努力为国争光之类的话。

    站着寒暄了片刻,郭书记请褚归与贺岱岳上他办公室喝茶:“以贺岱岳你的职位,退伍应该会安排单位接收的,我看你档案怎么是空着的?”

    青山公社拢共贺岱岳一个在部队里闯出名堂的,得知他退伍,郭书记止不住地惋惜,还特意过问了他转业的单位,听说上面没安排,他以为是考虑到贺岱岳受伤的缘故,正式的通知要等贺岱岳伤势痊愈。

    眼下贺岱岳活蹦乱跳的了,咋迟迟不见动静呢?

    部队安排的工作再差也比搁老家地里刨食强,郭书记压根没想过贺岱岳自行拒绝安排工作的可能性。

    因此听贺岱岳说他拒绝了部队安排的工作时,郭书记下意识斥了声糊涂。

    “你今年一十……我没记错的话你今年一十一、一十三了?”郭书记根据贺岱岳参军的年龄推算道,“你年纪轻轻的,不要前途了?”

    同样从城里到乡下小山村,褚归有行医证明,他是拿工资的,只要褚归想,他随时能回京市当他的大医生。而贺岱岳不一样,转业工作机不可失时不再来,他没后悔药吃的。

    “郭书记你莫急。”贺岱岳比了个稍安勿躁的手势,“我有自己的打算——”

    “打算,什么打算,在你们村修养猪场吗?”郭书记不客气地打断了贺岱岳的话,“你说你们好好的非得折腾养猪场干啥?五几年隔壁公社办养猪场遭了猪瘟,弄得沸沸扬扬的,你不清楚你们大队的队长能不清楚?”

    贺岱岳闻言面不改色,养殖场的事早晚是瞒不住的,郭书记的反应在他意料之中。

    “我正想找你们大队长谈话呢。”郭书记把杯子重重一搁,“未经允许擅自修养猪场,我可以撸了他的帽子你明白吗?”

    可以撸了杨桂平的帽子,但没撸,郭书记的心思显而易见。

    “明白,是我们不对。”贺岱岳认错态度良好,他跟杨桂平走的是先斩

    后奏的路子,郭书记谨慎务实,有养猪厂的前车之鉴,他们建养殖场的计划定然会泡汤。

    贺岱岳重复了他打猎赔偿村民损失那番话,郭书记不吃他这套:“好处他们得,损失你一个人背?你真当自己是英雄了?”

    “郭书记,贺岱岳建养殖场是经过深思熟虑的。”褚归替贺岱岳辩解,“养猪确实存在风险,你反对建养殖场,无非是担心猪瘟,但如果猪瘟变成可控可治愈的呢?”

    “猪瘟可控可治愈?”郭书记表情严肃,“褚医生你确定吗?”

    “确定。”褚归说了一句简单有效的话,“全国上上下下几百万人,总不能全指望各村散养的任务猪,猪瘟不可控,那别的养猪场也开不起来不是。”

    郭书记眼里的抵触没那么深了,身为一个公社的书记,他的眼界与远见胜于常人,解决了猪瘟的威胁,受益的将不仅仅是困山村。

    心脏怦地跳动,郭书记定了定神:“你们养猪场哪天完工,到时候我过去看看。”

    “后天。”后天是杨三爷算的黄道吉日,明天开会选饲养员,后天完工刚好将猪崽们搬新家。

    “行,我后天早上去。”郭书记翻了翻日程,后天上午没什么要紧事,他能抽半天的时间。

    褚归浅浅喝了口搪瓷杯里的茶水,本地产的野茶,茶汤偏苦,褚归不动声色地咽下。郭书记喝惯了,其他茶喝着不够劲,忘了让人给褚归他们换茶叶。

    下一秒,贺岱岳步了褚归的后尘,他咽了两大口,放下茶杯,向郭书记提出了告辞,称家里人在等着他们吃午饭。

    郭书记打消了留饭的念头,开玩笑地说他欠褚归的饭又还不上了。郭母的白内障持续用了一个多月的药,目前能够生活自理了,老叫郭书记喊褚归上家里吃饭。

    之前上报纸,褚归趁为郭母复诊时谢过了郭书记,他们之间哪有什么欠不欠的,偏偏郭书记不愿意。巡诊是褚归最先组织的,上报纸是他应得的荣誉,郭书记帮他亦是帮自己,该请的饭还是要请。

    “我看也别啥下次不下次了,干脆本周日中午,褚医生你来我家吃个便饭,省得我妈天天在我耳边念叨。”郭书记大手一挥,圈了日子。

    话说到这份上了,褚归只好答应,郭书记满意一笑:“行了,你们回吧。我后天下村的事贺岱岳你跟你们队长支书知会声,找个人给我带带路就行了,甭搞啥排场。”

    “嗯。”贺岱岳点点头,心里想着明天再告诉杨桂平和王支书,以免他们紧张过度。

    在公社耽搁了半天,回到家,潘中菊果然做好饭翘首以盼了。

    “怎么去了这么久,路上遇着啥事了吗?”潘中菊催着两人洗手,转身把锅里的饭菜端到桌上。

    贺岱岳捡着能说的能说了,他没提命案,怕吓着潘中菊。

    听完潘中菊唏嘘不已,骂嫌疑犯心毒,乡下人省吃俭用地换点血汗钱多难,抓得好,这种人必须抓了劳改,狠狠关他个十年八年的。

    潘中菊被勾起话茬,讲了件

    往事,早些年规矩少,有人贩子伪装成卖东西的货郎走街串巷,把青山公社的几个孩子拐跑了。

    哎哟,那时候岱岳小,我听了吓得天天做噩梦。潘中菊尤为后怕,丈夫过世,儿子无异于她的命根子,万一贺岱岳有个啥三长两短,她哪活得下去。 ?

    贺岱岳看了褚归一眼,想到了褚归捉迷藏挨打那次,褚归自己早忘了:“你看我做什么?”

    “没啥。”贺岱岳夹了一筷子菜到褚归碗里,“妈今天炒的白菜好吃,你多吃点。”

    潘中菊的话题顺势转向了自留地里的蔬菜,九月份种下的莴笋、萝卜陆续能吃了,可惜褚归爷爷奶奶离得太远,否则也能尝尝地里的新鲜菜。

    北方冬天下雪,家家户户翻来覆去地吃屯的大白菜。

    “南方比北方好。”潘中菊总结道,村里人经常羡慕城里如何如何,在她看来,城里连个新鲜菜都吃不上,有啥值得羡慕的?

    “各有各的好。”贺岱岳终止了潘中菊的比较,“对了,徐师傅给了我一罐豆腐乳和一罐豆豉。”

    贺岱岳拿碗装了一块徐师傅做的豆腐乳,单论颜色,徐师傅的更红艳,卖相强过潘中菊的,但味道嘛,三人一人尝了一筷子,贺岱岳与褚归均觉得潘中菊做的更好吃。

    “你们是王婆卖瓜。”潘中菊谦虚道,“人徐师傅是专业的,我怎么比得上他。”

    手艺得到认可,潘中菊高兴地赏了天麻一块白菜里的油渣。

    喂猫时潘中菊盯着大门的方向,村里孩子多的人家为了一口肉连争带抢,要让人看见他们拿肉喂猫,岂不是专戳他们的肺管子么。

    潘中菊秉持着低调做人的观念,从未露过富,穿着跟大家伙相仿的补丁衣裳下地干活,是以村里人晓得贺岱岳挣了钱天天吃肉,背地里却鲜少说酸话。

    天麻吃了一块喵喵叫着讨第一块,潘中菊捧着碗不为所动,入了冬天麻整日吃饱了睡睡饱了吃,身材跟发面团似的胖了一圈,继续胖下去逮不到耗子咋办。

    “早上赵红来借猫,我答应了。”以天麻现在的体型,潘中菊实在讲不出猫小不借的话,“耗子把她家昨天分的肉咬了,人没舍得吃呢,让耗子捡了便宜。”

    村里有此种情况的不止赵红一家,纷纷上门借猫,潘中菊应承了赵红,另外几家暂时推了。

    晚上贺岱岳提着笼子将天麻送到了王一家,天麻的胆子随着体型变大,到了陌生的地方不躲不闪。王一家的小孩曾跟天麻一起玩过,咪咪咪咪地唤着,试探靠近,天麻趴在厨房的柴堆上,任他们摸头挠下巴。

    “走走走,别妨碍天麻逮耗子。”赵红赶着小孩们出了厨房,王一透过门缝瞅了两眼,趴着的天麻看着跟瓦罐似的,胖成那样,真能抓到耗子吗?

    王一把心里的狐疑说出了声,赵红猛地扯了一下王一的袖子,当着贺岱岳的面,胡咧咧个啥!

    好在贺岱岳大度,交代赵红烧完火务必挡灶眼后便拎着空笼子走了。

    “你咋那么不会说话?”赵红冲王一愤愤道,“蔡大爷家的猫瘦,借一次半斤粮食,你去借啊。人免费借给你,你凭什么嫌弃?”

    “我错了我错了。”王一知道赵红的脾气,刀子嘴豆腐心,“哎!厨房里好像有动静了!”!

    第139章

    “抓到了抓到了!”次日一早,赵红笑意盈盈地到贺岱岳家报喜,肥肥的天麻抓到了肥肥的老鼠,“那老鼠咚大一个,被你们家天麻咬着脖子吱哇乱叫,哎哟,看得我心惊肉跳的。”

    事实证明,肥肥的体型并不影响天麻的敏捷,赵红看到老鼠,先是吓了一跳,随即痛快地直拍大腿。他们家一家大小节衣缩食,个个瘦巴巴的,老鼠反而过得比人滋润,如今命丧猫口,让她如何不痛快。

    “抓到了就好。”潘中菊跟着高兴,家里许久没见到老鼠出没了,借出天麻前潘中菊也悬着心,怕天麻抓不到老鼠让赵红失望。

    赵红在门缝里瞅着天麻把抓到的老鼠吃了,许是老鼠的个头太大,给天麻吃撑了,抓完睡了一整晚,早上赵红进厨房做饭,它才慢悠悠地挪了个窝。

    毛茸茸肥嘟嘟的一团,谁看了不喜欢,赵红没忍住摸了摸天麻的背脊,油光水滑的毛发手感极好,肚子上软乎乎的白毛伴着呼吸起起伏伏,令赵红有瞬间觉得家里养个猫似乎确实挺不错的。

    但这个想法很快败给了现实,锅里红薯多白米少的稀饭唤醒了赵红的理智,一家过苦日子的人,拿什么养猫。

    家里不止一只老鼠,赵红来除了报喜,另外又续了两天:“我要让那些老鼠知道厉害,最好一辈子别进我们家。”

    “成。”潘中菊将贺岱岳遗漏的猫窝猫食盆递给了赵红,“缺了口的碗是给它喝水的,你放在猫窝边上,每天添点水,其他不用管。”

    以天麻抓老鼠的本事,是不会饿着它自己的,赵红只需防着它钻灶孔,潘中菊可不想白白净净的猫借出去,后面还回来一只脏兮兮的灰耗子。

    借猫连带着家当的天麻是十里八村的独一份,赵红不是不识好歹的人,她向潘中菊保证会把天麻照顾妥当,不让它掉一根毫毛。

    睡在厨房柴堆上的天麻熟练地钻进了它暖和的猫窝,喂水的活儿被赵红家的几个孩子抢去了,爱玩的孩子寻找到了新的乐趣,他们蹲守着猫窝,天麻换个睡觉的姿势都能让他们发出阵阵欢呼。

    沉寂了三个多月的天麻再次一战成名,往日充满了小孩们嬉闹声的院子变得安静了许多,他们探着脑袋在赵红家门外徘徊,央求着进屋瞧瞧天麻。

    家长出门开会,担任了看家任务的王小旺板着脸摇头:“不行,猫猫在里面抓老鼠,我妈说不能让你们进去。”

    “王小旺,你让我看一眼嘛,我请你吃冰糖。”平日里跟王小旺玩得好的小孩伸手,掌心里躺着粒被体温融化了的冰糖,表面沾着小孩手上的泥垢。

    王小旺咽了口口水,眼神犹豫:“我妈晓得了要揍我的。”

    因为王二的病,王小旺一年到头吃糖次数屈指可数,馋是他的本能,让一个五六岁的孩子抗拒本能,着实有些为难他了。

    “你笨啊,我们悄悄看一眼,不让你妈晓得不就行了吗?”小孩往前两步,融化的冰糖离得更近了,王小旺几乎能闻到融化糖液甜蜜的味道。

    “那好吧,只能看一眼啊。王小旺唰地抓走冰糖++,迫不及待地放进嘴里,舔舔沾了糖液的手指,把门敞了一道缝,让他们偷偷摸摸地钻进去。

    关好大门,王小旺领着他们往厨房走,加上他一共四个小孩,背着大人干坏事的刺激感令他们紧张地屏住了呼吸,全程蹑手蹑脚的,不敢弄出丝毫异响。

    猫窝紧挨着墙,厨房潮湿,赵红特意选了个干燥的地方,王小旺环视一圈,拴猫的绳子一头在墙面的木桩上,一头延伸至猫窝。

    “嘘。”王小旺竖起食指,小心翼翼地掀开帘子,兀然对上一双圆溜溜的猫眼。

    猫的感官何其灵敏,在小孩们靠近厨房前天麻便醒了,它瞪着眼睛警惕地盯着王小旺身后三个毛手毛脚的小孩,四爪用力,卧着的上半身缓缓抬起。

    “好了,你们看过了,走吧。”王小旺作势放下帘子,递糖的小孩一把拦住他,称他们没看够。

    “你不是说它能抓老鼠吗,让它抓一个试试。”一个小孩往猫窝凑了凑,天麻蹭地从猫窝窜了出来。

    王小旺心里一慌,几个小孩乱作一团,追着天麻试图抓住它,受绳索的限制,天麻活动的范围不断缩小。

    “我抓住它了!”一个小孩拉住绳子使劲一扯,天麻绷着身子被拖拽着后退,背上的长毛竖起,厉声嘶叫。

    王小旺急得不行,拨着玩伴的手让他松开:“你扯痛它了,快放手!”

    “哎呀,我又没打它,是它自己不听话。”小孩不肯松手,绳子紧紧拉成一条线,他兴奋得脸颊发红,指挥左右两个小孩上去将天麻按住。

    阻止无果,王小旺急出了哭腔,眼角余光扫到案板上的菜刀,他一把抓过,撞开左边的小孩,斩断了天麻脖子上的套绳。

    得到自由的天麻凶狠地咬在了右边小孩的袖口上,生生撕破了棉布,小孩惊恐松手,天麻嘴角挂着棉花,冲向了扯绳子的小孩。

    天麻的尖牙利齿吓得小孩哭爹喊娘,他连忙转身往外跑,一脚踢到厨房的门槛,嘭地摔了个大马趴。掌心与膝盖火辣辣的疼,等他从地上爬起来,厨房里哪还有天麻的影子。

    王小旺满屋唤着天麻,床底墙角找遍了,均一无所获。

    完了完了,他把天麻弄丢了,王小旺哭得撕心裂肺:“都怪你!都怪你!要不是你非要摸,把猫吓跑了!”

    王小旺哭着和对方扭打在一起,他年纪小,本来不是对方的对手,但小孩那一跤摔得厉害,战斗力大减,在王小旺手下落了下风。

    剩下两个小孩见势不对面面相觑,不知该如何是好,等王小旺停下,方嗫喏着说要不要先把猫找回来。

    找,当然要找,想到猫丢了的后果,王小旺屁股隐隐作痛,他妈会打死他的!

    于是四个小孩开始以屋子为起点向周围扩散,挂了彩的小孩抹着眼泪:“呜呜呜,我不该来看猫的,哇,妈妈——”

    他哭得直打嗝,王小旺听得眼泪吧嗒吧嗒掉,跟着小声啜泣。

    四

    个小孩哭了两个,他们翻完院子翻路上的草丛**,翻完草丛翻屋后的小坡,累得脚酸腿软口干舌燥,愣是没看见一根猫毛。

    咋办?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王小旺默不作声,袖子被天麻咬破的小孩捂着往外钻的棉花:“我们去找大人吧,不然时间长了,猫跑远了。”

    要找大人吗?王小旺皱巴着脸,对天麻的压过了被赵红揍的害怕,垂头丧气的去了老院子。

    老院子的饲养员选拔大会进行得如火如荼,贺岱岳上台讲了规则,接下来由有竞争意向的妇女们逐一发言。

    饲养员的工分按六分一天记,跟养牛一样,放牛割草的活儿能交给家里的孩子,不耽搁下地,所以养牛的工分算额外收获。

    养殖场的饲养员工作则没那么清闲,八只猪崽每天消耗的猪草不是一丁半点,并且贺岱岳要求猪圈一日清扫两次,必须保持养殖场内部的清洁,所有事情忙活完,一天也过得差不多了。

    而正常下地,女性一般能挣七八个工分,男性挣九个,满工分十个,因此参加饲养员竞选的多为五十来岁,上了一定年纪,挣不了七八个公分的中年妇女。

    杨二奶奶在台下纠结,养个猪那么麻烦,养不好甚至倒扣工分,她原先打着占便宜的想法指望儿媳妇当饲养员,如今一合计,似乎不怎么划算了。

    儿媳妇是挣工分的壮劳力,不能被六公分一天的饲养员绑着,杨二奶奶转着眼珠子,待台上的人讲完,嚷嚷着站起身。

    杨二奶奶占便宜的心不死,既然儿媳妇当饲养员不划算,那她当好了。

    “我来!”杨二奶奶踏着碎步子上台,在场的所有人包括杨二爷他们统统活见鬼似的望着她。

    天上下红雨了,好吃懒做的杨二奶奶要竞争饲养员啦!

    杨二奶奶拿起扩音的大喇叭,尖利的嗓音炸响在众人耳边:“我陈大花活了五十多年,给老杨家生了六个儿子,全部养活了,养猪指定没问题——”

    两辈子以来,褚归第一次听到杨二奶奶的本名,陈大花。

    台上陈大花滔滔不绝地讲着她是怎样把六个儿子拉扯大的,台下陈大勇六兄弟臊得脸色青一阵白一阵,他们的脸让亲妈丢尽了。

    “咳咳。”杨桂平看不下去了,“我们竞选的是养殖场的饲养员。”

    “我是竞选的饲养员啊!”陈大花没领会到杨桂平的言外之意,“养人养猪不一个道理么?”

    陈大花的话引发了哄堂大笑,头一回听见有人把自己儿子跟猪比的,养人养猪一个道理,那岂不是意味着陈大花一直把儿子当猪养?

    “妈你下来,别说了!”陈大勇忍不下去了,仰着脖子喊陈大花下台,今天真丢死人了。

    “我没说完呢!”陈大花对饲养员的位置势在必得,举着喇叭接着讲她的育儿,不,养猪经验。

    杨大勇六兄弟头埋得一个比一个低,杨诚实如坐针毡,头发盖着的耳朵烧得通红,恨不得上去把陈大花拽下来,他丢人丢成这样,往后咋谈对象。

    除了养大六个儿子外陈大花五十多年的人生乏善可陈,她以一句“选她当饲养员准没错”收尾,信心十足地下了台,回到座位上跟前后左右的人搭话,让他们待会儿给自己。

    褚归默默看着陈大花的表现,眉头微敛,他们不会真选陈大花当饲养员吧,不得不承认生儿子对于当下的人而言确实很有分量。

    发言结束,到了环节,杨朗与王成才负责唱票,为了保护邻里之间的和气,采取不记名的形式,村里人多数不识字,由杨朗他们代笔在候选人下画正字。

    环节闹哄哄的,褚归到外面透气,乍眼看到四个小孩朝老院子走来时他没在意,离近了发现中间的小孩鼻青脸肿的,连忙迎上前问他们是咋回事。

    话音刚落,王小旺止住的眼泪重新奔涌而出:褚医生,天麻不见了!??”

    他哭得极为凄惨,天麻不见了?褚归的心突地一空:“天麻不见了?怎么不见的?”

    小孩的哭声传到院子里,贺岱岳大步走了出来:“天麻不见了?”

    赵红听见儿子的声音,白着脸紧随其后,她走前明明嘱咐了王小旺看家的,天麻怎么会不见呢?

    大人们将四个孩子团团围住,王小旺抽噎着交代了实情,赵红滕地火冒三丈,钳住王小旺的胳膊,巴掌重重地落在他屁股上:“跟你说了叫你好好看家、好好看家,你做什么带人进去,我亏了你的欠了你的?为了一颗糖,你至于馋成那样?我让你馋!让你馋!”

    王小旺哭得更大声了,褚归将赵红劝住,孩子不是故意的,当务之急是把猫找到。

    贺岱岳身为养殖场的负责人,不能为了一只猫撂挑子,他安抚褚归莫急,先去赵红他们家附近找找,他处理完后面的事马上过来。

    褚归点点头抬脚欲走,衣服忽然被人扯住:“褚医生,我儿子说他浑身痛,你赶紧给他看看。”

    虽然他儿子有错,但一个畜生而已,能有他儿子金贵吗?

    “撒手!”褚归压住胸腔中沸腾的火气,“他受的是皮外伤,痛两天自然会好。”

    “不吃药吗?”小孩的父亲死死抓着褚归,“有没有那种他吃了能不疼的药?”

    “没有。”褚归动手解救了自己的衣服,语气混杂着冷漠,“痛了他才记得住教训。”

    躲在父亲怀里的小孩抖了一下,在对方不满开口之际,褚归径直转身离开。

    赵红顾不得什么不的了,拉着王小旺回家找猫,很快潘中菊和吴大娘也来了,一群人矮着身呼喊天麻的名字。赵红愧疚不已,潘中菊好心好意借猫给她捉老鼠,她早上当着潘中菊的面保证不让天麻掉一根毛,下午便把人猫丢了。

    “没事。”小孩子闹的,潘中菊哪怪得到赵红头上。

    潘中菊如此善解人意,赵红愈发愧疚了,表示若天麻真找不到,她一定赔个新的。

    褚归闻言偏头吐了口郁气,猫是猫、天麻是天麻,赔新的能是一回事吗?

    贺岱岳与杨

    桂平做了交接,一路疾跑,风吹倒了额前的碎发,他任由头发凌乱地散下:“天麻找到了吗?”

    没。⒍⒍”褚归失落道,“找了一大圈了,连声猫叫都没听见。”

    一行人回到赵红家的厨房,狼藉的案发现场令褚归面色发沉,绳子的一头垂在地上,斩绳子的菜刀插在柴堆之中,地面天麻挣扎的爪痕清晰可见。

    赵红一个劲地道歉,王小旺已经吓得不会说话了,可怜巴巴的模样令人又气又心疼。

    “天麻聪明,肯定丢不了。”潘中菊说着安慰自己同时安慰褚归的话,天麻平日最粘褚归,它丢了,褚归心里估计着急坏了。

    聪明,褚归灵光一闪:“岱岳,你说天麻有没有可能跑回家了?”

    贺岱岳一怔:“的确有可能,我们回家看看。”

    两人匆匆回了家,潘中菊速度慢,落在了后头,褚归前脚踏进院门,唤了两声天麻,紧接着急促的猫叫响起,天麻边叫边倒腾着四条小腿奔向褚归。

    赵红家离得不算近,贺岱岳提着天麻去的,它竟然自己找到了回家的路。

    褚归低头拢住天麻:“你差点吓死我了。”

    天麻黏黏糊糊地撒了个娇,它脖子上残留着套绳,鼻头沾泥,身上勾着草籽,不难想象它一路找回来有多艰辛。

    见天麻找到了,潘中菊他们皆松了一口气,褚归替天麻取了套绳,摘去草籽擦干净鼻头,狼狈的小猫重拾了光鲜亮丽的模样。

    赵红还了天麻的猫窝和食盆,出了这样的事,她不好意思再提借猫。

    潘中菊摸了摸王小旺的脑袋,塞了几粒糖到他荷包里:“既然猫找到了,你就不要怪孩子了。”

    “不,不,我不吃糖了!”潘中菊本是好意,谁料王小旺疯狂抗拒。

    赵红见状给王小旺来了两巴掌拍在他后脑勺上,训斥的话未说出口,王小旺眼睛一翻,身体仿佛被抽了骨头软倒在地。

    “小旺!小旺你怎么了小旺?”赵红接了个空,惊慌失措地跪下扶住王小旺,“褚医生!”

    褚归暗道不秒,立马叫贺岱岳进屋取他的药箱,他拿起王小旺的手,两指搭脉:“还好,只是情绪波动太剧烈引起的惊厥,我给他扎几针,再开副安神的药,等他醒了,赵红姐你轻轻跟他说,丢猫的事错不在他。”

    天麻养在家里时常有小孩来寻它玩,褚归未曾不许过,错误的起因不在于王小旺领小伙伴看猫,而在于看猫时做出过激行为的那个小孩。

    若非王小旺急中生智用刀斩断绳子放跑了天麻,一旦他们伤害了天麻,抑或天麻伤害了他们,后果将不堪设想。

    银针入穴,王小旺悠悠醒转,褚归笑着对他道谢,谢他今天勇敢保护了天麻。

    “你们不怪我吗?”王小旺难以置信地眨眼,他勾着手指自责,是他馋嘴惹的祸。

    “不怪你。”赵红语气柔软,“妈不该怪你的。”

    对不起三个字赵红说不出口,王小旺缩了缩脖子:“妈,你嗓子咋了?

    嘿!赵红险些岔气,讲几句好话王小旺反倒不适应了是吧?

    潘中菊哑然失笑,压抑的氛围顷刻间一扫而空,褚归封了药递给赵红,没收她的钱:“小旺夜里兴许会做噩梦,你晚上注意着点。”

    赵红应好,接过药牵着王小旺走了,一下午过得跌宕起伏的,褚归转了转脖子,放松紧绷的神经。

    “妈,以后那几家人借猫一律推了吧。”贺岱岳拌了碗小鱼干多多的饭弥补天麻,小猫吃得欢快,一碗饭舔到底,天麻蹲在板凳下面洗了会儿脸,便翘着尾巴没心没肺地进了猫窝。

    今日的事给贺岱岳敲了一个警钟,他决定立个借猫不栓绳的规矩,一家借一天,晚上借白天还。

    “不借了。”潘中菊后怕道,“他们把天麻当畜生,外人一概不借了。”

    褚归赞成潘中菊的意见,不借了,省得他们牵肠挂肚的。

    “啥不借了?”杨桂平宣布了结果,杨朗带着新鲜出炉的三位饲养员名单来与贺岱岳汇报,他只听到半句。

    “天麻不借了。”贺岱岳指指猫窝,“入选的是哪三人?”

    不借便不借,以前没天麻的时候大家照样过日子,杨朗无所谓地挑了挑眉:“你猜?有个人你绝对猜不到。”

    “哪个人?”贺岱岳懒得绕弯子,杨朗啪把名单一甩,让他自己看。

    纸上写着人名与对应的票数,褚归挨着贺岱岳,看了个一清二楚:“杨二奶奶怎么被选上了?”

    离谱的念头成了真,褚归不禁怀疑他是不是乌鸦嘴了,陈大花咋选上的饲养员?

    尽管褚归跟陈大花的接触不深,但依然可以想象她当上饲养员之后会是什么做派,有她掺和,养殖场不得落个永无宁日的下场?

    “谁叫她儿子生得多。”杨朗无奈道,“村里好多人稀罕她生儿子的秘方呢。”

    生儿子有啥秘方……褚归无言以对,他看向贺岱岳,陈大花是决计不能留在养殖场的。

    陈大花入选饲养员同样超乎了贺岱岳的预料,关键是他之前没想过陈大花会掺和,但好在事情仍有回寰的余地,贺岱岳神色舒展:“她通不过考核的。”

    三个饲养员设了一个月的考核期,三选二,论勤快陈大花比不过贺大伯娘他们的。

    褚归放了心:“对了,郭书记明天来的事你告诉杨叔了吗?”

    “啥,郭书记要来?”杨朗一下站直,“谁说的?”

    下午找猫打乱了贺岱岳的计划,褚归不提醒,他恐怕真给忘了。

    “郭书记亲口跟我说的。”贺岱岳将名单对折,推着木愣愣的杨朗出了门,郭书记不许他们弄花里胡哨的排场,但也不能毫无准备。

    杨桂平临时得了消息,表情和杨朗一模一样,他埋怨贺岱岳怎么不早说,简直搞得他措手不及。

    郭书记来,中午至少要办一桌正儿八经的菜,杨桂平同王支书商量了半天的菜单,删删改改数次,总算定了份满意的。

    “杨朗你明天跟岱岳一道去公社,他接郭书记,你买菜,千万买齐了。”杨桂平将菜单郑重交与杨朗,在屋里来回踱步,始终安不下心,“不成,我得上养殖场检查检查。”

    杨朗耸耸肩,明白了贺岱岳拖延一日的用意。!

    第140章

    养殖场落成当天,杨桂平翻出了他过年时穿的体面衣裳,衣领、袖口、衣摆整理得一丝不苟,他昨晚紧张到半夜,困顿发懵的脑袋被早晨的寒意一激灵,顿时清醒了。

    “爸,你起愣早干啥?”杨朗打着哈欠穿鞋,这会儿六点不到,杨三爷选的吉时在十点,他跟贺岱岳脚程快,接了郭书记完全来得及。

    “睡不着就起了。”心里揣着事,杨桂平死活睡不安稳,“写的单子带上了吗?路上莫耽搁,早去早回。”

    “带着了。”杨朗拍拍荷包,背上背篓,“我走了爸。”

    贺岱岳和杨朗在村口碰头,他们一路不停歇地到了公社,走得额头冒汗面色泛红,杨朗喘了口粗气,看了看贺岱岳的表,七点半,郭书记还没上班吧?

    时间尚且充足,杨朗未曾和郭书记打过交道,他一面好奇一面忐忑地随贺岱岳去了郭书记家。

    郭书记也提前收拾好了,他衣衫简朴,像个普通的中年人,与杨朗的想象大相径庭。

    “郭……郭书记早。”杨朗结巴了一下,“我是困山大队大队长杨桂平的儿子杨朗。”

    “早。”郭书记态度亲和,看着两个赶了山路的年轻人,“吃过早饭了吗?”

    “吃过了。”杨朗抓了抓背篓的肩绳,渐渐放下局促,透露出几分开朗的模样。

    郭书记下队的经验丰富,他脚上踩着轻便防滑的解放鞋,从鞋帮的磨损程度可以看出他穿着的频率不低。

    毕竟是四十几岁的人了,郭书记的腿脚没法跟贺岱岳他们比,简单说了两句话,贺岱岳领着郭书记先走了,杨朗买完菜再追他们。

    杨桂平起床后又上养殖场巡视了一圈,养殖场落成是全村的大事,上午所有人不上工,喜气洋洋地等着吉时。

    一群人早早候在了村口,冷风呼呼地吹,冻得他们直跺脚。

    “杨叔,郭书记啥时候到啊?”王成才搓搓手,感觉今天着实冷得厉害。

    “应该快了。”杨桂平望了眼身后的人群,摆手让他们自个儿忙去,否则待会儿郭书记到了瞧着以为他们村的人多懒呢。

    郭书记第一次来困山村,他们一定要给郭书记留下好印象。

    人群散了一部分,陈大花得意地昂着脖子,她如今是养殖场的饲养员了,别人走得她走不得。

    杨桂平皱着眉容忍了陈大花的行为:“郭书记来了你们别乱开腔,要是出了什么岔子,莫怪我翻脸不认人。”

    事关整个困山村的前途,杨桂平不得不严阵以待。

    小孩们感受到了大人之间的氛围,默默收敛了往日的调皮劲,疯猴子般的上蹿下跳改为了小跑,难得安宁了片刻。

    伴着一声激动的郭书记来了,杨桂平等人忙迎了上去,看着乌泱泱的人群,以及乡亲们淳朴的面容,郭书记加深了笑意,和煦地握上杨桂平伸来的手。他讨厌的是不切实际的逢场作戏,而非乡亲们发自内心的热情。

    杨桂平见过郭书记许

    多次了,但之前见面均是公社开会,他在下面听,郭书记在上面讲,性质完全不一样。

    褚归没在村口挨冻,他整理了药材,瞅着时间点不慌不慌地前往养殖场。郭书记是个不拘小节的实干家,他说了不搞排场,太隆重反而有违他的初衷。

    养殖场修了几个月,禇归鲜少往这边来过,原本长着荨麻的荒地摇身一变,成了村里最气派的建筑,灰石墙,褐瓦顶,四面采光的窗户,内部修着两排整齐的小隔间,高度大概到人的腰部。

    褚归绕到养殖场背面,排污的沟渠严严实实地盖着石板,连着坡度平缓的后山,贺岱岳准备沿山围设栅栏,供养鸡用。

    养殖场地势稍高,褚归转悠完,看见杨桂平他们簇拥着郭书记来了。

    “郭书记。”褚归打了声招呼,与贺岱岳的目光在空中交汇,他侧过身,让抬着门的贺代光几人通过。

    “褚医生也在。”郭书记笑着站到褚归旁边,一同见证杨三爷组织养殖场的落成仪式。

    吉时将近,贺岱光拎着锤子叮叮咣咣的装门,大门是走贺岱岳的关系,插队请潘家舅舅做的,双扇开合的大门宽一米八高两米四,木材选的是榉木,表面带着天然的纹路。

    潘二舅在门框做了雕饰,上了一层防腐的清漆,看着极具质感,倒不像是养殖场用的,而是什么富裕人家的大宅门。

    郭书记问大门是谁的手艺,杨桂平答前进大队潘家兄弟,郭书记哦了一声,想来是听过潘舅舅他们的名气。

    大门安装完毕,右侧的门牌覆着红绸,杨桂平请郭书记替他们揭彩,郭书记摆摆手,表示杨桂平和王支书,一个是困山大队的队长,一个是困山大队的支书,揭彩的光荣任务该由他们亲手进行才是。

    “没有青山公社哪来的我们困山大队,郭书记,请你帮我们揭彩吧。”杨桂平做了个请的手势,郭书记为他们揭彩是荣耀,他和王支书岂能不识大体。

    郭书记不再推辞,走到门牌下,右手拉住红绸,负责放鞭炮的王成才点燃引线。鞭炮砰然炸响,郭书记使劲下拉红绸,困山大队合作养殖场显露在众人眼中。

    褚归带头鼓掌,掌声雷动之间,所有人脸上都洋溢着灿烂的笑容,养殖场建好了,他们要过上肉食富足的好日子了!

    郭书记回头看养殖场的门牌,视线由上至下——养殖场?不是养猪场吗?

    “贺岱岳。”郭书记不动声色的压下疑惑,“你办的养殖场是如何规划的?”

    “郭书记稍等。”贺岱岳拿出了他几经完善的养殖场计划书,“养殖场我划分了两个区域,前面养猪,后面养鸡……”

    贺岱岳翻到养殖场的平面图,为了让郭书记更为直观地感受,他一边讲述一边领着郭书记进了养殖场。

    郭书记认真听着,时不时点点头或者问问细节,他对养殖场内的小隔间产生了极大的兴趣,通常养猪的圈是做得比较大的,一个圈里少的养两三头、多的五六头,而贺岱岳建的养殖场,隔间宽度不过一米宽,憋憋屈屈

    的,真能养好猪?

    “理论上是行的。”贺岱岳严谨道,他没养过猪,措辞全靠理论,“一个隔间养一头,能控制病原的传染。”

    贺岱岳不会养猪,但他查阅了许多资料,褚归为他辗转联系到了农业大学的教授,贺岱岳频繁与其联络讨教经验,都快混成编外大学生了。

    乡下规模化养殖之所以办不起来,是因为缺少相关的人才与技术,而贺岱岳脑子灵光,敢想敢做,加上褚归联系的外援,他们要人才有人才要技术有技术,指定能把养殖场办好!

    郭书记被贺岱岳说服,对养殖场的未来多了几分期待:“路一步步走,饭一口口吃,你现阶段的重心是养猪,鸡呢则往后稍稍。杨队长,村里还是要以种庄稼为主,如果为了养猪使乡亲们饿了肚子,让我知道了首先追究你的责任。”

    猪是杂食动物,基本上给什么吃什么,野草菜叶、糠麸糟渣、刷锅泔水,养它们简单,不过想养肥就难了。

    村里养的任务猪,年头领猪崽,天天喂早晚喂,到了年尾,顶多一百来斤,光长架子不长肉,瘦巴巴的,甚至不如贺岱岳在山上打的野猪。

    怎么把猪养肥,办法其实很直白,喂它们吃人吃的,红薯拌米糠、菜叶拌玉米面,猪吃了准长肉。

    青山公社曾经有个大队长,贪功冒进,强迫村民用粮食喂猪,猪吃了人吃的,逼得人只能饿肚子,由此引发了村民的不满,联合举报到了公社。

    收到郭书记的提点,杨桂平正了正神色:“郭书记你放心,养殖场绝不会动人的口粮的。”

    他们回到了养殖场大门外的空地,郭书记十分满意杨桂平的态度,自他担任青山公社书记一职以来,困山村从未出过啥幺蛾子。

    “你规划图左边不是有一块小区域吗,我怎么没看到?”郭书记比对着贺岱岳的图纸与实际场地,伸手在左侧的位置画了个圈。

    “那里我原来打算修个兔舍养兔子的,兔子繁殖快,半年多便能出栏。”贺岱岳研究过兔子繁殖周期,一只母兔一年能下六窝崽,假设一胎八只,六八四十八,单较数量,甩养猪一大截。

    养兔子的优点多得令人眼热,郭书记忍不住插话,问贺岱岳为什么没按规划建兔舍。

    “兔子的死亡率太高了。”褚归无奈道出实情,“我咨询过教授,目前没有可行性强的解决方案。”

    郭书记闻言一脸遗憾,至于失望么倒是谈不上,兔子肉没油水,论民众的喜爱度,兔子远不及猪。

    “行,现在养殖场完工了,你努力干,有什么问题及时上报,希望我们能早日吃上困山大队合作养殖场产的猪肉。”郭书记说着看了眼手表,“时间差不多了,麻烦杨队长派个人送我回公社。你们这路啊,七拐八拐的,不走个几遍真记不住。好好养猪,等以后时机合适了,我争取申请给你们把路修一修。”

    “谢谢郭书记。”杨桂平喜出望外,郭书记说话是一口唾沫一个钉,困山村生活了他们祖祖辈辈几代人,可算有了盼头,“郭书记,马上中午了,你上我家吃了午饭再走吧,一点家常便饭,你别嫌弃,吃了饭我叫成才送你。”

    吃了饭贺岱岳得帮野猪崽搬家,王成才送郭书记回公社,是杨桂平和王支书共同商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