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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1章 面前这个姑娘,应当看不见自己

    天子想到,他的意识总是莫名跑到书呆子身上,虽无法掌控来去的时机,只是顺其自然任凭意识来回,但若是他与书呆子之间毫无瓜葛联系,又怎么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即便他的意识分离到将军钟离隐和丞相竺情身上,也从未有过这样的状况。

    待要细细思忖,忽而大脑一阵剧痛!

    一眨眼,天子回到了自己身上!

    而后忽然昏迷过去!

    此时正值深夜,天子一向不许人近身,宫人一向再殿外守夜,也无人发现天子的异样。

    直至近天明时候,太监总管前来唤天子起身,服侍他上朝,才发现天子脸色苍白,睡得人事不省。

    一时间皇宫里大乱!

    边关大军驻扎处,风声鹤唳,草木皆兵。

    元帅大帐外,来往巡逻士兵无数,最里面靠近主帐的外面围了一圈又一圈的元帅黑甲亲卫,那是元帅亲卫,直接听令于钟离隐的大兴骑兵中最精锐的一支,仅有五百人,各个以一当十,骁勇善战。

    黑甲亲卫各个面色肃然,戒备森严。

    事情要从昨日说起,更早则起源于去年。

    塞外部族素以游牧为生,大小族群足有上百个,这些族群,小部落听令于大部落,除游牧为生外,秋冬日则时常南下劫掠。

    去年被大兴驱逐出数百里之外的大荒山中的一支大部族,今年秋又卷土重来,频繁南下劫掠,赶走了又来,残杀大兴子民无数,终于惹怒钟离隐,率兵一举将这支敌寇歼灭。

    然而敌寇王室一脉,虽死而不僵,残余族人带着一支死士设伏反扑,悍不畏死,钟离隐不防之下,受了毒箭重伤。

    大军险些乱成一团,好在钟离隐练兵有素,帐下将士迅速收拢大军,原地驻扎,军医从昨夜救治将军至今,尚未苏醒。

    钟离隐的心腹帐下一名前将军急得团团转,抓住一名军医问:“将军如何了?”

    军医叹道:“好在暗箭没有伤及心扉,已经拔除,只是箭上带了毒,一时难解,还需些时间,让吾等研究出解毒之法。”

    “最晚何时能解出来?”

    军医摇头,“此毒是塞外奇毒,先前从未接触,没有太大把握,现下只能用普通的清毒汤药喂着,最迟不超过七日,若无解毒之法,只怕撑不过去。”

    帐中将士们一听,齐齐变色。

    将军自十年前掌大兴兵权,率大军驻守边关至今,已经成了边关士兵子民心中一道屹立不倒的神,所有人皆知,只要将军在,边关就稳固,将军若是出事,只怕大兴边关要乱了。

    那些往日被将军打怕了,畏惧于鬼帅名头的敌寇贼子,一准伺机兴兵。

    边关这边风声鹤唳,皇宫里同样乱成一团,好在丞相站出来,主理朝政,亲自守在皇宫里,也算乱中有序。

    竺情面色冰冷,心中已有猜测。

    他与钟离隐都是天子的分/身意识,天子好端端昏迷,太医却检查不出来身体有任何毛病,他也无事,唯有一种解释,就是钟离隐出了事。

    大兴皇室元族一脉素有奇异,但也无法超脱凡人之范畴,天子可将意识分裂到他人身上,以掌控江山,但有一个极大的弊端,倘若分裂出的意识出了事,主人也会受到影响,从天子昏迷一夜的情形来看,只怕边关那个大傻个受的伤不轻。

    他虽看不上大傻个,却不妨碍欣赏他,心中也有忧虑。如果他出了事,边关必不稳,天子又昏迷,到时内外就会乱成一团,大兴好好的兴旺气象,恐怕会一举坍塌。

    天子出事的消息已被封锁,边关距离中原十万八千里远消息一时半会儿也传不回来,如今秾这样的小老百姓,对上头发生的大事一无所知,仍然安安乐乐地做着自己的事情。

    除去给生哥做的小老虎枕头外,她陆陆续续做了衣服、帕子等,闲时把最新话的话本子拿去书铺交了,领了上月的稿银。

    她自在安乐,做了点糖水提去府学的时候,发现生哥脸色不是很好,眉头也紧蹙着。

    问他怎么了?

    瑜生蹙着眉,自己也很奇怪,“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心中总提着,好像有什么大事发生。”

    说完又笑笑,怕秾秾担心,摸摸头说:“可能是我想多了,仔细琢磨,也没什么奇异的地方,自然也不可能发生什么大事。”

    今秾点点头,“生哥晚上好好睡觉,不要熬夜,安心养神,什么也不必想。”

    至傍晚时分,昏迷一夜又一日的天子终于醒来。

    醒来第一句话是:“秾秾……”

    他说话声音沙哑,低沉,仿佛只是睡迷糊了随意脱口而出,守在床前的丞相竺情却瞬间眯起了眸子,心中某个地方忽然警觉。

    那日惊鸿一梦,梦中的那个柔软而美极的姑娘,似乎也叫秾秾?

    是巧合,还是?

    他低声问尚未醒神的天子:“什么秾秾?”

    天子下一秒睁开了眼睛,见到竺情清醒了过来,没有回答,转而要了水喝。

    竺情知道,再问也无法从天子口中得知答案,若是继续追问,恐怕还会引起天子的警觉,只好将问题藏在心里。

    天子喝了大半杯温开水,感觉稍微有些精神了,宫人又伺候喂食喝药,折腾了大半个时辰,他精神虚弱,困意上来,又睡了过去。

    紧守一旁的众太医一一上前把脉,感觉脉象虽还显虚浮,但已经平稳很多,总算放心下来。

    天子其实没有完全沉睡过去,他精神虚弱,极其难受,睡得很不踏实,迷迷糊糊间想起了书呆子生病的那段时日,他到书呆子身上,替他受了不少罪,也得了某个温柔到极致的姑娘的细心照顾。

    倘若此时病的是书呆子,恐怕坐在床前守候的就是她了。

    他在梦中,梦见了秾秾握着他的手,哄他吃药喂他喝粥,哄他快快好起来……

    所以醒来时,才下意识脱口而出喊了一声秾秾。

    那是他第一次喊她的名字。

    可惜,听的人不是她。

    竺情吩咐宫人和太医在陛下床前伺候,片刻不得离人,才在宫门落锁前出宫。

    他坐在轿子上,脑子里一直回想起天子刚醒来的那一幕。

    究竟是他也梦到了一个叫秾秾的姑娘,还是只是睡糊涂了随口说出的,那个夜晚,那个梦,至今回想起来,仍然感觉像是真实发生。

    ……

    钟离隐也做了个梦。

    他记得自己受了重伤,危在旦夕,也隐约听到众将士和军医着急慌忙的声音。

    只是片刻后,陷入完全的昏迷,再听不见任何声响。

    但不知为何,眼前忽然出现一道光亮,他顺着那道光亮走进去,忽而就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好似是一个书生?

    “生哥,生哥?”

    “发什么呆呢?是不是昨晚又没睡好了?”

    “都叫你不要熬夜读书,你那若是不好好将养,再熬坏了怎么办?”

    瑜生不知为何,感觉刚才思绪突然有一瞬的空白,回过神来,秾秾已经在瞪自己了。

    他连忙投降,“可能是最近读书读太晚了,秾秾我知晓了,下回定不熬夜了。”

    他心里也觉得有点点奇怪,因秾秾百般叮嘱的缘故,他已经很少熬夜读书了,就算熬夜,也不会熬太晚,最晚只到亥时,莫非他身体又变差了,才会频繁走神?

    钟离隐见到一个极温柔极娇媚的小姑娘,她就坐在他面前,娇美的小脸离他的视线很近很近,近到似乎呼吸可闻,可他分明也闻不见什么。

    她与书生似乎是极亲密的关系,待书生百般温柔亲昵,便是责怪也是带着点亲密的嗔怒,说是夫妻,又比夫妻的寻常多了点朦胧的暧昧,更像是两个还未婚的情侣?

    他不知为何到了书生身上,却不能说话,也不能做任何举动,只是通过书生的眼睛看着那个姑娘,耳边听着他们的对话。

    书生眼里看见什么,他便看见什么。

    他甚至能从书生身上感觉到一股对对面姑娘极大的爱意恋慕,想来应是两情相悦只待成亲的未婚夫妻。

    今秾说道:“给生哥的衣服已经快做好了,现下已经又冷了很多,生哥先拿一套回去穿着,穿在学子服里面,加了点棉,穿着不冷。”

    “新买的被子盖着可还暖和?枕头舒服吗?高低可合适?”

    书生乖乖地一一回答。

    “舒服的,我睡得极好,尤其是枕头,小老虎做得太过逼真可爱,我都舍不得枕,怕压坏了。”

    说完又心疼地捧着小姑娘的手在自己掌心里细细端详抚摸,“秾秾,我还够穿,不着急做,别伤着手和眼睛了。”

    小姑娘摇摇头,“无事的,我上午出去算数,下午空了才抽出一两个时辰做衣裳,又不是整日埋头做,生哥莫忧心。”

    扯过这个话题后,小姑娘又说起自己的事,“今日给人算账时,又碰见一桩趣事……”

    书生很感兴趣地听着,然后与小姑娘闲谈起来。

    钟离隐自始至终不曾试图出声,只是沉默地看着。

    他知道了对面那个小姑娘叫做秾秾,至于附身的书生叫什么他不知道,只知名字应有个生字,因小姑娘叫他生哥,极其亲密。

    两人交谈时,钟离隐不免想,自己是否已死?所以才会魂魄附在他人身上,可为何不是直接去投胎?如果这个世界没有投胎一说,人死便如烟灭,也应该灰飞烟灭才对。

    他只是附在书生身上,要多久才会消失?

    面前这个姑娘,应当看不见自己,若是看见了,定然会吓坏。

    第32章 陛下,要不要喝点茶醒神?

    钟离隐一连在书生身上附了两三天。

    书生的生活极为简单,他读书用功,除了读书以外的全部世界就只有那个姑娘,往往是一下学就跑去找她,一起吃饭一起聊天,到了天晚府学大门要落锁了才赶回去。

    那小姑娘生活也与一般的姑娘不太相同。

    她虽是陪着未婚夫在府城读书,但也有自己的生活,会写话本子,会摆摊给人算账,他瞧了她的摆摊招牌,有些意思,似乎是想给人写信,但因为算账算出名头,旁人往往只知道她会算数,不找她写信等。

    小姑娘不止一次叹气,说摆了这么久还没人找她代写书信,那脸上的懊恼遗憾清晰可见。

    他这样严肃的性子,见了都不免想笑。

    钟离隐不知道自己何时会散去,他只当自己是一个过客,一颗不小心黏在书生身上的尘埃,待大风吹来,兴许就会被吹拂散去。

    三日后,果然眼前一黑,再没有了意识。

    意识消散之际,心中并无多少波澜起伏,只是可惜,他尚未安排好后事,如果他死去,边关大乱,也不知会不会影响到小姑娘和未婚夫安稳的生活。

    天子一连数日精神都不太好,但除去第一日昏迷外,每日都能正常醒来,听些政事,下达些指令,只是人躺在床上,没什么精神,朝会也没法上了,由丞相代为主持。

    分身意识受到重伤后,有损于他的元气,但不妨碍其他,只是如果那缕意识彻底消散后,他恐怕会病上很长一段时间,且大有可能有碍寿命。

    大兴朝历代皇帝,几乎无人敢像他这样尝试将意识分成其他人,更何况是镇守边关的将军元帅这样的高危职业,正所谓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遑论皇帝?

    天子不后悔自己分裂意识,满脑子都在想,若是书呆子病成这样,秾秾一定会日夜守候在身边……

    本就喝了药发苦的嘴巴更苦了。

    朝堂这边,他已经派人带着最好的善于治伤的太医快马赶往边关,若能把钟离隐救活是最好,救不好的话,也能主持大局,不让三军乱成一团。

    这边人派出去几日,算着时日还远远未到边关,天子突然精神了,浑身气力大增,元气恢复,不用多想,一定是钟离隐活了过来。

    丞相得知之后,笑着恭喜陛下,私底下有一丝微妙的遗憾可惜。

    天子逐渐恢复健康后,朝政也正常运转起来,朝野内外松了一口气,算是有惊无险,外界也是天子度过危机之后,才知道,原来前段时间天子病了一场,只是怕传出去天下大乱,故而被封锁了,现在病好了才透露出来。

    今秾也从市井传闻中得到消息,和瑜生说道:“生哥,你前段时间不是总觉得有事发生,人不太爽快吗?你这直觉也太灵了。”

    皇帝是大兴的一片天,天若出事,自然天下要大乱的,这干系到每一个大兴子民,与每个人都切身相关的。

    瑜生无奈笑了,“我连天子都没见过呢。”

    今秾这样说,也不过是调侃一下,不觉得生哥随口一说能和天子扯上什么关系,“生哥要是连天子安危都能预测的话,那也不用科考了,天子应该请你去做国师,当天底下第一号神棍!”

    瑜生:“……”

    恢复精神后,天子除了日常政务与生活,又开始期待起了到书呆子身上。

    等啊等,约莫又三五日后,意识终于又到书呆子身上,只是这一次与先前有很大不同。

    他竟然是在书呆子还醒着的时候附过来的!只是他成了书呆子身上的一双眼睛,除了能看见书呆子所看的,既不能说话也不能动弹,完全无法掌控书呆子的言行。

    他开始觉得有些惊讶,这会儿书呆子是正在上课中,老夫子在前面讲得吐沫横飞,书呆子下笔如有神,刷刷记着,他看了一会儿,感觉颇为无聊。

    书呆子什么时候才下学?

    会不会下了学就直奔自己未婚妻的住处?他还未看过秾秾醒着时的样子,也不知那双眸子睁开时是何模样?

    天子想到这里,突然一个激灵!

    他现在在书呆醒的时候附过来,岂不是说明,未来他可以无数次这样与她面对面……

    天子说不清自己什么感受,有种像幼年时喜欢一只兔子,想抱回去养,又怕被自己养死。

    过了会儿,也无需他纠结了,夫子刚说下课,书呆子还在收拾整理自己的笔墨纸砚,天子忽而一闪,又回了自己身上。

    身边的太监捧来热茶:“陛下,要不要喝点茶醒神?”他见陛下看奏折看着看着人就开始打盹了。

    应是上阵子病了还未好全,容易精神疲乏。

    天子心情不太爽快,灌了口热茶,突然奏折也懒得看了,背着手走出殿去。

    他要去把先祖留下的手札再挨个仔细看一遍,看看他和书呆子到底是何联系。

    甚至他也不在乎是什么关系了,只想知道如何自由地掌控附在书呆子身上的方式与时间,不能总说来就来说走就走。

    今秾接了个大单,一笔大生意。

    府城上有个富商,名下好几家店铺账目不清,富商人去了,其二子在继承分配家产的时候查了账目不对,就要重新清查,因为着急分配家产,没法等几个月后再来分家,于是就找到今秾这边来。

    说听闻她给人算账极快,为了赶时间,更是出了一大笔今秾没法拒绝的酬金。

    只是富商家账本重要,无法外借,她只能去人家家中看账本,把这事跟瑜生一说,瑜生有些担心她一个姑娘家出入人家府中,若是遇到男子多有不便。

    在集市上摆摊,来去皆是人,这么多双眼睛看着,总是有不轨之徒,人家也不敢对你如何,否则一抓一个正着,正好知府衙门就在不远处,进去蹲一蹲也方便。

    但去了人家府上,大门一关,若是有事,也是叫天不灵。

    今秾知道生哥在意她的安全,自己琢磨了下,也觉得不是那么方便,就说:“要不就拒了?”

    瑜生摇摇头,“秾秾如果想接的话,我们想办法用更好的方式去做。”

    最后今秾想到以前在蔡家别院的时候那个小丫头。

    当时生哥昏迷着,她与蔡逸孤男寡女也不方便,蔡逸才带了个小丫头名为陪伴帮忙,其实也是为了避嫌。

    于是就提议雇佣个小丫头或婆子在身边帮忙几日。

    瑜生点头,“如此甚好。”

    两人也不需要到牙行去买人或聘请,只找杜大娘打听了下,随便邻居百姓家就有一大把人想干活。

    最后杜大娘肥水不流外人田,把自家女儿找来,她女儿已经为人妇好多年,年纪比今秾大了一轮,生得像杜大娘一样粗壮,说话嗓门也大,让人很有安全感。

    今秾就带着她进出那富商家。

    富商家家业比蔡家是比不得,但在府城的店铺颇多,卖什么的都有,布匹成衣胭脂水粉首饰皆有涉猎,要一家家看过去很不容易。

    主家赶时间分家产,也不单请了她一个,好些个账房先生扎堆在一块看账本,重新理账。

    今秾分了布匹成衣的几家店铺。

    这些店铺经年累月积累下来的账本已经堆成小山了,若要一本本叠高了,比一个成年男子还高。

    今秾叹口气,开始干活。

    杜娘子见她开始看账了,就侯在一旁,偶尔添点茶水。

    因为太闲就观察了下,她惊讶发现,这位今秾姑娘看账本极快,仿佛不到小半个时辰一本已经翻好了,她还见她在旁边错处都做了标记,且另外拿了空白账册写下正确的数额,然后才开始看下一本。

    而其他账房先生,一本都还没翻上几页,算盘打得啪啪响,却半天也没看完一本,还不如她家?*?这位小娘子安安静静就看完一本。

    观察一天下来,心里一阵惊叹。

    女子做算账这种事也能比男子利索?

    那些账房先生一看都是有经验的,上了年纪,想来大半辈子都在跟账册打交道,但这些经验加起来也不如今秾半分快。

    五日后,今秾已经看完了分给自己的那堆账本,把新做好的正确的账本交给了管事。

    管事以为她糊弄自己呢,翻下去一看,才发现,这姑娘真的认认真真看完了,不但旧账本错漏一一标记,且新账本都顺手给他做好了。

    新账本记的方式也跟以前不太相同,但比之前的繁琐要简单明了很多,一眼就能看明白,好比一汪清泉,里头几条鱼都能一眼数清楚。

    这样的账本若是让东家看了一定高兴,虽然各大掌柜可能会不太乐意见到。

    这让他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

    若是眼前是个男子……可偏偏是个年轻貌美的小女子。

    这个姑娘不是他主张去请的,是自家的大娘子听说集市上有个很会算账的年轻小娘子,就提议把人请过来干活,多一个人也就多一份工钱,何必惹大娘子不高兴就应下来了。

    没想到这位姑娘做得这样好,比旁边那一群慢慢吞吞打眼一看,进度连小姑娘两三成都不到的老大爷们强多了。

    结算了工钱,今秾想离开,管事叫住了她,“姑娘再干些时日?”

    今秾手上的银子还热乎乎的沉甸甸的,能挣钱干嘛不挣?当然应了下来。

    于是管事又命人捧来一大堆账本,今秾再度埋入账册中……

    隔日是休沐日,瑜生下了学,是来富商家门口接人的,为了让秾秾松快心情,他特意牵了秾秾心爱的小宝儿过来。

    第33章 不要脸!

    瑜生来接人,今秾骑上马,缰绳让他牵着,也不急着回去了,就沿着街道慢慢溜达。

    逛了好一会儿,想着杜大娘一家应该吃完了,就在街边的摊子上点了两碗馄饨吃。

    天子是在这个时候,突然又附到书呆子身上的。

    他彼时正吃完晚膳,在御花园里溜达,感觉一阵困乏,就在凉亭里休息,随行的侍卫太监都侯在亭外。

    打个盹的功夫,人忽然又到了书呆子身上。

    睁眼时,见对面的姑娘将自己碗里的馄饨拨了小半到他碗里,对他眨眨眼:“这个海碗太大了,吃不完,生哥多吃点。”

    天子以为又像方才那样,只是附在书呆子身上,只能看不能说,就没有反应,光顾着看她那双眼睛。

    对面姑娘见他在发呆,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生哥发什么呆呢?趁热吃,否则糊了不……”

    未说完,手忽然让对面的男人握在掌心里。

    今秾瞪大了眼睛。

    天子忽然反应过来,书呆子似乎已经不在了,这个身体是由他所掌控的?

    手里握着人家姑娘柔软的小手,他像个孟浪之徒……

    连忙放开了手,低头吃起了馄饨。“刚才一只苍蝇飞过。”囫囵吞枣地解释。

    今秾只是一时间有些诧异,刚才被生哥握住手的瞬间,不知为何有股陌生的感觉,带着强烈的侵略性。

    但打眼一看,生哥还是那个生哥,并无异常之处。

    她只当自己的错觉。

    也低头吃起馄饨。

    这是天子第一次吃街边的食物,也是第一次吃起这种叫做馄饨的东西,民间街边小吃说不上比御膳好吃哪里去,但因为对面的人,第一次的陌生的体验,好像有种特别的感觉。

    吃起来特别香。

    尤其是刚才这碗里有她拨过来的半碗……汤好似更鲜甜香美了!

    今秾觉得今天生哥胃口比以前更好了,以往那么一大碗他得吃很久,且吃很撑,现在看,好似还不够饱似的,吃完了还在喝汤回味。

    且他吃几口就看她几眼,像是没见过一样。

    今秾忍不住笑了出来。

    天子抬头问对面笑颜如花的姑娘,“秾……秾秾笑什么?”

    第一次当着她的面唤她的名,天子心跳加快了瞬。

    今秾捧着脸,在对面含笑看他,“生哥今天好像胃口很好,够不够吃啊,再点一碗?”

    天子摸摸书呆子的肚子,饱得很,就摇了摇头,光看对面姑娘笑他就能饱肚了。

    第一次发觉,逗一个人欢心也不错。

    从摊子上起身准备回去的时候,他看见秾秾上了马,把缰绳丢给了他,像是要他牵着。

    堂堂一国皇帝,天子何曾给人牵过马?历来只有旁人给他牵马的份,他接过缰绳,一时不知道从哪个方向走,就站着没动。

    今秾笑着催促,“生哥快点呀,回去晚了杜大娘要落锁了。”

    天子只好凭着感觉,随便往前走了,好似走对了,没见马上的姑娘提出意见,这条街道颇长,他们方才吃的馄饨摊是在街尾,现下要走到街头去。

    天子牵着马,不时看眼马上的姑娘。

    她似乎很享受骑马的感觉,纵使没有策马扬鞭,只是悠哉地在大街上走着,仍然一身的惬意。

    天子不知道怎么的,也没有了刚才的僵硬感,开始享受起这种静谧的悠闲感。

    换成以前,他打死也想不到,自己会给一个小姑娘牵着马,还乐在其中,甚至有种希望这条街道再长点再远点的期盼。

    再近处翻翻,他也未想过,只是想看这个姑娘一眼,见见她睁眼时的模样,想叫她那双眼睛看着自己,哪怕是看着的书呆子的模样也无妨。

    却直接变成了一起吃街边馄饨,牵着她的马儿,跟她一道走漫长的街道,慢悠悠地走回家。

    天色已暗,这条街大都做的吃食生意,街道两旁的酒楼客栈茶馆都亮着灯笼,来往的百姓行人很多,喧嚣热闹,而他眼里只有他牵着的马儿上面的姑娘。

    天子忽然笑了下,这样也挺好。

    今秾感觉很奇怪,分明能感觉到生哥心情不错,但却鲜少听到他说话,几乎一路都沉默着,只是牵着马,不说话。

    她不禁低头下去看,恰好见男人抬头仰望她,那双眼睛比平常的清澈多了一丝深邃的幽光,大抵是夜色的关系。

    走到街道尽头,天子来不及思索到底该往哪个方向走,只遗憾这条街也太短了些,方才打眼看不到头,现下却感觉没走多久就到了尽头。

    今秾从马上跳了下来,下来时撑着他的肩膀。

    天子一时间身体紧绷了,感觉肩膀上的那双手烫人。

    今秾未察觉说道:“快到了,吃饱了还是走走好。”

    于是两人就并排转了弯往小巷子走。

    昏暗的巷子,对面走出来几个酒鬼,见到一个姑娘,身旁仅跟着一个书生,还有一匹好马,一时起了歹意。

    调笑起来。

    “这位姑娘这么晚了上哪儿去啊?”

    “长得如此美貌,不如跟大爷去楼里玩一圈?”

    以往今秾很少在天黑的时候才回家,有过那么一两回也是跟生哥一道,只是那时未碰见这种酒鬼混混。

    她紧张地握紧了身旁人的袖子。

    天子眸色犀利,把她的手握在掌心里,护在身后。

    对对面的酒鬼低沉喝道:“滚!”

    酒鬼被他气势所摄,吓了一跳,可抬眼一看,不过是个瘦弱的书生,有何可怕的?

    非但没有后退,反而激怒了,冲上来要抓今秾。

    天子忘了这不是自己那个高大强壮的身体,书呆子也并无武艺在身,他飞起一脚踢了过去,只是稍稍把人踢远几步,自己的脚还犯疼。

    这种时候,就难免唾弃起书呆子病弱的身体了。

    可是当下也不是想这种事的时候,他眸色厉得像把刀子,那伙人见他一脚踢飞一个,另一个想上来也被踢远了,就连忙拉着人跑远了。

    天子两下打跑一群不中用的酒鬼,心中并不如何得意,换作是他自己的身体,这些人连跑的机会都没有!

    感觉握在掌心里的手微微颤抖了下。

    天子僵住了,低头看她。

    见少女蹙眉,眸色带了点探究和担忧,“生哥什么时候学了武功?”

    只不过是踢人两脚算不上功夫,只是没有练过的人哪来的那种精准的力道,今秾印象中,生哥一向是瘦弱斯文的书呆子,跟武力这种东西扯不上边,只是刚才从接她到吃馄饨再到这里,生哥一直在她眼皮子底下,也不可能被人掉包,否则今秾就要问,你是何人为什么要冒充瑜生了……

    天子急着保护人,把细节给疏忽了,含糊其辞说:“在府学里学了点防身的功夫。”

    今秾这才放心,府学有教君子六艺骑马射箭,自然也有教一点拳脚功夫。

    只是还是担心说:“刚才那样的情况多危险,下回生哥莫要逞强,大不了我们骑着马跑,他们醉醺醺的也追不上。”

    天子想到跟秾秾共骑一匹马……好似被书呆子传染了,感觉也有股热意上涌,哑着嗓音嗯了声。

    到了住处后,跟杜大娘打过招呼,将马系在院子里,又打了水洗漱,天子对这些事都很陌生,他平常洗漱什么,都是宫人把水和帕子端进来,伺候他的。

    他生疏地漱了口洗了脸……

    又见秾秾去烧水,问她干什么,说要洗澡。

    还使唤他帮她烧火。

    天子压根不会烧火,一时间很是茫然麻木,突然觉得自己还不如书呆子呢,怎么笨手笨脚的。

    好在书呆子的身体记忆是有的,好像是帮未婚妻烧火习惯了,开始生疏怕把灶房点着了,两下后忽然就熟练起来了。

    烧水是不需要人看着的,只需要后边一个烧火的人就行,今秾就去把生哥住的隔壁的屋子打扫了,他平常好些天才住一次,容易落灰。

    等打扫好,再过来,水差不多也烧开了。

    她笑着问:“生哥要不要也洗洗?因为只有一个浴桶,等秾秾洗完,生哥再洗。”

    天子感觉脸被火光给熏热了,想也不想就急忙拒绝了。

    书呆子竟然跟未婚妻共用一个浴桶!

    这是什么品种的书呆子!也太不要脸了些!都尚未成亲,就、就如此不要脸了!

    天子觉得要重新评估书呆子了,先前以为他只是呆。

    现下看来,不止呆,人还特别不讲究,特别不要脸!竟然好意思用未婚妻用过的浴桶。

    换算一下,这和共浴有什么区别

    今秾是没想到“生哥”脑子里一团乱七八糟的想法的,因为家里穷,两人从小都是用一个浴桶洗澡,只是瑜生是男儿家又因常年在外读书,比较少用。

    她让生哥帮着抬水到屋子里,水温调好之后,拿了擦身子的布巾,睡觉穿的衣裳,就把生哥赶出去了。

    门一关上,屋内水声阵阵,少女似乎心情挺好,边洗的同时还轻声哼着歌谣。

    天子在外面站了好久,发了很久的呆。

    他突然想,原来书呆子过的是这样的生活。

    也太不要脸了些!

    第34章 梦中以为是真,醒来方知是假

    今秾洗完澡,开了半边门,往外一瞧,生哥还站在院子里发呆,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她侧身探出半边身子,唤了声。“生哥?”

    男人回过头,见她半边的里衣尚未穿好,隐隐露出一截锁骨,皱紧了眉头,忙走过去,伸手将她衣服拢好,“这么冷,为何不穿好,吹了风怎么办。”

    今秾觉得稀罕,以往生哥从未用这样稍显强硬的语气跟她说话,就算带着关心的责怪,也是温柔体贴至极。

    她好笑地按住他的手,“生哥……”想了想用一个不太恰当但也只能这么形容的词说:“今日,好生精神

    天子的手被少女清凉柔软的手按在了她的衣领旁,才意识到此刻的距离有多贴近。

    他抬了抬下巴,几乎贴在她的头顶,鼻尖闻见少女沐浴后的清香,更显僵硬不自在,“昨、昨夜睡多了。”

    扯了句自己都不知道在说什么话搪塞过去,书呆子昨夜睡得如何他哪晓得?

    今秾笑开,所以今天就精神?

    她指了指身后装着水的浴桶,“生哥帮忙把水抬出去倒了。”

    作为一个男子,帮女子更是自己的未婚妻干些苦力活是理所应当,不在话下的,天子的男子气概上来,拒绝了今秾帮着抬另一边的举动。

    自己沉下身子,双手按在桶沿两边,正要提气抬起,忽而脚步一个踉跄,他有些不自在,再度鼓足了劲儿,再要提起,这次终于提起,却是半步走不动。

    抬头一看,对面少女双手抱臂好整以暇地笑着看他,像是在看热闹,还对他眨眼睛。

    天子脸热,暗自唾弃书呆子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病弱身子,抬桶水都不行,书呆子这么废还能干些什么?!

    天子觉得自己的面子不能丢,尤其是在今秾面前。

    运气丹田,攒足了力气,好不容易才勉勉强强把一桶水抬到院子外的水沟里倒了。

    回过神来,自己已经憋得脸色通红,少女也在一旁笑得上气不接下气。

    今秾只好夸,也真带着惊讶,“生哥今日……果真精神,龙精虎猛啊。”

    前面那句还好,龙精虎猛是个什么乱七八糟的形容词?

    天子气得瞪她一眼。

    少女莞尔一笑,捧起他的双手仔细查看,“都红了,擦点药油润润。”

    于是就回屋拿了一罐活血化瘀的药油,捧着他的双手仔细地擦拭揉弄,将刚才被沉重的水桶压出来的印记揉化开了。

    天子满心的不自在,他觉得被书呆子彻彻底底地传染了,这耳根烫得要烧起来了。

    可低头时,见少女低头认真帮他擦拭的样子,掌心指尖传来的柔软温暖的触感,他一时又入了神。

    直到少女擦好后,拍拍他的手。“好了,这样明日起来,定不会留下的印记的。”

    “生哥下回还是别逞强了,你不是常说,各人生来有擅长干的事和不擅长的?生哥天生就擅长读书科考,就不适合干这种力气活儿,秾秾又不会笑话你。”

    天子不自在扭过头,想应一声,又察觉自己嗓子像是哑了说不出来,只好点点头。

    天色已晚,两人便各回屋子睡觉,关门之际,天子站在门口,侧头望了一眼,见到那扇门关起来,想起了那时,想见她第一面时,踌躇许久,方推开那扇门。

    只是后来,没能如愿看成,现在一转眼,已经能目送她关上屋门,与她互道晚安,见她睡前的最后一面……

    他唇角浅勾。

    转身踏进了隔壁的屋门。

    躺在床上许久,却舍不得睡,明日醒来的是他还是书呆子?

    皇宫御花园里——

    守在凉亭外的太监和侍卫们,着急又无奈,天子已经打盹许久,却无人敢去叨扰天子。

    就在太监总管怕天子着凉生病,硬着头皮想叫醒天子的时候,天子忽然醒来。

    睁眼的瞬间眼里分明是带笑的,在下一瞬不知为何又黑了脸色,他不敢多问,连忙跪下,“陛下夜色深了,可要回宫歇息?”

    天子不言,揉了揉胀痛的太阳穴。

    起身回去。

    果真,待不得多久啊。

    ——

    翌日,瑜生醒来精神极好,有种一觉睡了三天三夜的饱足感,起来时秾秾还未起来,他干脆去寻了些草,喂给院子里的马儿吃。

    喂马的时候,本因为睡得饱足而开怀的心情,有些恍惚,昨天是怎么回来的竟有些想不起来了。

    过了会儿,隐隐约约有些印象了,像是牵着马带着浓浓一块回来了,路上还碰见一伙酒鬼,他英勇异常,把酒鬼都赶跑了……

    隐约有些印象,可又有种不太真实的感觉,莫非他也喝了酒,醉酒才有这种记忆模糊的不真实感?

    今秾起来时,见生哥正在喂马,杜大娘刚把早饭做好,就坐下一道吃饭。

    吃饭时候,生哥神色还在恍惚,就问他怎么了?

    瑜生摇了摇头,“没有。”

    过了会儿,又轻声说:“我竟觉得昨晚的我,分外英勇。”

    勇得不像他!

    他虽也不怕在歹人面前拼尽全力保护秾秾,甚至可以为秾秾牺牲一切,但这种保护一定是建立在他拼尽全力的基础上的,他可不太相信自己的小胳膊小腿儿能三两下把歹人打跑的。

    就算是一群中看不中用的酒鬼,他也不太自信自己能够打跑,他毕竟也是个“百无一用”的书生。

    但这种话怎么好意思在秾秾面前说呢?哪个男人愿意在心上人面前说:我没这么强,这么强的一定不是我!

    今秾也想到昨晚的场景,也夸赞了句:“昨日生哥确实英勇得不像话,今日就奖励生哥一个愿望。”

    瑜生有点心虚,但在秾秾鼓励的目光下,问:“什么都可以?”

    今秾点头。

    “那、那秾秾陪我一道去城外月老庙好不好?”

    今秾自然应了下来,她以为生哥这么为难会提出一个了不得的要求,只是去月老庙拜拜,不愧是生哥。

    吃过早饭,两人便骑着马,去了城外的月老庙。

    因瑜生的骑术不佳,今秾的骑术也还没到可以带人共骑的程度,于是又是瑜生牵马,今秾骑马。

    每到瑜生休沐日,今秾就不摆摊不出工了,有整整一日的时间玩乐,倒也不急。

    两人慢慢悠悠去了城外月老庙。

    月老庙香火鼎盛,来往年轻男女极多,有的结伴而来,有的孤身前来祈求姻缘。

    今秾是不太相信这些的,但既然来了就报以虔诚的心,与信或不信没大干系,顺着规矩添了香火钱,拜了月老,她起身发现生哥还在拜着,同为无神论,这种时候,生哥比她姿态虔诚多了。

    今秾小小忏悔了下。

    他闭着双眼,嘴里念念有词,姿态极为虔诚。

    过了好一会儿,才起身。

    今秾问他许了什么愿望?

    瑜生眼神飘忽了下,“许……”将说之际,又觉得说出来就不灵了,就摇摇头,什么也不说。

    月老庙门前有一棵繁茂的姻缘树,挂着无数红色的小香囊,每个香囊里都装着一个小小的心愿。

    旁边有个年老的阿婆在售卖香囊,还有个笔墨纸砚,供写心愿。

    今秾来了兴趣,取笔写好小纸条署了名,装进香囊里,然后奋力一丢,丢进树上被树梢勾住了,再一扭头,也分不清自己丢的是哪一个了。

    转头望向瑜生:“生哥也丢一个?”

    瑜生这时反而摇了头,“我方才已经在月老面前许了愿。”

    他偷偷攥紧了背在身后的手,刚才秾秾没看到自己抛上去的小香囊掉了下来,他也不知出于什么心情,竟没有说出来,而是坏心思地攥在了手心里。

    分明他都未曾跟秾秾坦白许了何种心愿,却偷偷把秾秾许愿的小香囊捡了起来。

    月老庙前的一条街上,摆着无数卖吃食的小摊子,今秾感觉肚子饿了,两人就一路从街头吃到街尾,还遇见了小郭先生。

    他孤身一人,在热闹的人群里,显得格外寂寥清冷。

    今秾喊住了他,瑜生才发现郭兄。

    “郭兄也来月老庙拜拜?”

    小郭先生涨红了脸,“我只是闲来无事,随便逛逛。”

    府城里多热闹啊,而且城外的寺庙多得很,月老庙也不是最有名的那座,他一个单身狗来这里做什么?

    瑜生难得揶揄:“郭兄也想祈求一个好姻缘?”

    惹得小郭先生瞪了他一眼,有个好未婚妻了不起啊!

    他只是想起,一同在府学里读书的同窗知己自从未婚妻来了,休沐日总有去处,他孤零零一个人待在学舍里读书怪不是滋味的,就出来逛逛,路过月老庙时,突生妄想。

    也想祈求月老,在他二十过后,希望家中帮他寻一个像瑜兄那样两情相悦的未婚妻。

    因碰上小郭先生,不好让他落单,两人行就变成了三人行,直至天黑才回去。

    翌日因夫子临时召唤,要成绩好字写得好的一批学子帮着抄录一些书卷,课堂上要用,瑜生被召回去,提前一日结束休沐,只好告别了未婚妻,牵着马儿又回了府学。

    他胸口里藏着小未婚妻写下的心愿,热得发烫,到现在也没拆开看。

    他也不准备看,只想珍藏在匣子里,待到二人成婚后再悄悄看,秾秾写了什么。

    边关——

    大将军的箭毒总算拔除,喂了几日清毒养伤的汤药,也总算从昏迷状态逐渐转醒,全军上下都松了一口气。

    钟离隐醒时,身边的军医和手下的将领皆在,几个心腹大将几乎喜极而泣,“将军醒了就好!”

    他未看清身处何处,听见这话,就知道自己得救,没有去阎王殿报道,他只是从那个书生身上离开了,回到了自己身上。

    亦或者,附在书生身上,借着他的眼睛的那几日,也不过是昏迷时的一场梦。

    梦中以为是真,醒来方知是假。

    第35章 书呆子带着自己的未婚妻在干什么了不得的事情

    丞相府正院,彻夜灯火通明。

    竺情已经连着失眠好多天了。

    自从天子病后,他就没太睡过好觉,尤其是从天子口中得知秾秾这个名字后。

    竺情有个臭毛病,他如果睡不着,就必定要命人把屋子里的灯火都点上,彻夜地亮着灯,如果有问题没琢磨明白,也会一直想啊想,探究琢磨,直到想明白了搞清楚为止。

    天子为何会昏迷醒来后脱口而出秾秾这两个字,与他梦中的那个姑娘名字一样,这个问题一直回旋在他心中挥之不去。

    后来又听内侍说天子近来不知为何频频打盹,他更加深了心中的怀疑。

    他有种奇妙的预感,也许那不是一个梦,这也不仅仅是一个巧合。

    只是该怎么样才能再见到那个姑娘,一解他心中的疑惑?

    天子近来到书呆子身上的频率越来越多了,以前三五天才去一次,时间地点都不太规律,有时隔得时间很长,有时候两三天就能去一次,现在几乎每日都能附到书呆子,至多隔两日。

    而且他有种感觉,随着他和书呆子的联系渐渐加深,也许不久后,他能随心所欲附到书呆子身上。

    不过像那日给秾秾牵马,伴她一夜这种情况再没有出现,倘若是在书呆子还醒着的时候附过去,他便无法掌控书呆子的身体言行,只能借着书呆子的身体眼睛感知周围的一切。

    不过就算如此,他也觉得甚是满足。

    他最喜在处理朝政后,身心疲乏的时候,打个盹儿,没准就能到书呆子身上,看一眼秾秾,若是恰巧书呆子不在秾秾身边,他就随意翻翻书呆子的东西,看能不能发现这厮藏着什么对不起未婚妻的“罪证”。

    当然这种东西对于一个眼里只有未婚妻和圣贤书的书呆子而言是不可能存在的,天子也只能遗憾罢了。

    这样的日子,似乎悠哉美满,没有哪里不好,天子想着,等明年书呆子考到京城会试了,他就私下去偷偷看眼秾秾,借着书呆子身体看,和亲眼去瞧上一眼,是完全不同的,抱着这样隐秘的心思,他每日都觉得过得既有意思又有些迫不及待。

    直到今秾给那家富商算账出了事,他才觉得,不能亲自将那姑娘纳入羽翼之下,这漫长的一年多,是有多煎熬,若是在京城里出了事,他随口吩咐下去,就能把一批人打入天牢,让他们领悟领悟天子一怒的威力。

    现下……人在遥远的云州府,他空有一腔怒火,却远水救不了近火!

    今秾在给这家富商算账的时候,前头那批关于布匹成衣商铺的账目没什么问题,就是掌柜有些亏空,账目出了差错,将亏空的银子算出来就行。

    但后来,管事的见她算账又快又好,重新给了活儿,新的账目她不知道是哪家商铺的,上面没有明写,只有每日的流水数目,今秾算着算着越算感觉越是不对劲儿。

    长于算账的人,心中对数字的敏锐程度大概犹如书生对于四书五经的娴熟程度,书生随口能吟出经文中任意一句,给他一个题目,他能在一个时辰内写出一篇四书文来,擅长算账的人也是同理,给她一份账本,她从头看到尾了,翻一翻就能知道哪里出了差错。

    若是数据差异过大,不符合常理逻辑,往往不是亏空就是做假账。

    她连续看了账本数天,第一天第二天都从善如流筛选出错处,做了正确的新账,第三日,她开始只看账,只标记错处,而不做新账。

    那管事的似乎对新账很紧张,一日要过问两次,第三日见今秾不再做新账,就问她怎么回事。

    今秾借口账目数据大差错多,她得先把账本都看完,一一核对过后再出新账本,这样不至于前头和后头有差异。

    管事的也不太懂算账,听了觉得有理,还觉得不愧是民间声名响亮的算数姑娘,做事就是细心认真。

    今秾抓紧时间,四日之内把所有账本都看完了,最后断定,管事不是找她看账本的,是明着看账,实则为他做假账!

    那一堆账本数目金额都很庞大,且流水异常频繁,来往极多,单是一本一日入账出账就有数万两,就算是最大的珠宝首饰铺子或流水较多的酒楼,也不敢说有这样的实力。

    今秾不敢声张,她心下知道,这管家约莫是看她只是一个什么都不懂只会算账的小姑娘才放心敢把这样的账目给她看,诱导她做假账,一旦声张,恐怕难以走出富商的大门。

    第五日,她假意着凉,特意穿了厚实的衣裳去了富商府上,回家时往衣裳里塞了几本账本。

    正好瑜生休沐日又来接人,到了家关上屋门,今秾才把账本拿出来,把自己的怀疑猜测跟他说。

    瑜生吓了一跳。

    他都不知道秾秾有这样的胆量,一般人察觉不对,早早就该跑路了,再不敢给人家看账了,今秾却一个人埋心里,过了几天,才说这件事。

    他还没看账本,先着急上火了。

    今秾只好安抚他,说富商就算是大户人家,也不是什么得罪不起的权贵大官,她能保证自己从人家府上出来,况且管事只是要她看账做假账,又不是存心害她的心思,只要不声张,就不会有事。

    瑜生只好压下焦急,把今秾偷带出来的几本账本翻了一遍,他虽然在看账目算数这种事上没有未婚妻敏感,但也不是个傻子,翻了半个时辰,就察觉出异常了。

    何况秾秾在不对的地方都可以折起来做了标记。

    两人对账本研究了半天,最后两两相望。

    瑜生:“秾秾,你先说。”

    今秾蹙着眉,“要不,报官吧?”

    瑜生觉得不太妥当,“这样大的数目流水,如果背后没有人的话,这个富商怎么敢做?”

    一本账本一日进出数万,少的也有一两万,多的五六万,七八万都有,一月下来得多少,这么多本加起来又多少?

    以瑜生的见识还想不到更黑暗的地方,只能猜测是不是什么不法营生。

    今秾也想不到,她见识的还不如生哥多呢,只是站在做账人的角度察觉不对,但具体要说出是犯什么事了,就没法想象。

    “会不会是地下赌场什么的?”

    本朝自新皇登基后,就一直禁止赌博,严令禁开赌坊赌场,但一些地下赌场还是屡禁不止,瑜生在院试的策论中,就有写过一些民间地下不法营生所引起的种种隐患和解决办法。

    “也只有赌场销金窟才有这样的实力。”

    一些赌鬼上头了,家中钱财万贯都能一夜押上去输个精光。

    但是如果富商背后没有靠山的话,有这样流水实力的地下赌场恐怕早就瞒不住被清扫了,所以瑜生考虑得比较周到,不敢轻易决定去报官。

    为了秾秾的安危,他第一想法是当做不知道这件事,假借生病的名义推了这份工作。

    这纵然有违他的圣贤之道,但为了秾秾的安危,他不介意装聋作哑。

    今秾是个好奇心极重的小女子,她虽看似温温柔柔,实则内里的胆子恐怕比瑜生还大,她摇了摇头,“若人人高高挂起,事不关己,天下蛀虫就越来越多,你所崇尚的天子恐怕也会被瞒在骨子里。”

    瑜生这次一反常态,坚决不同意今秾冒险,好在今秾也不是个愣头青,她不会把自己置于险地,让身边的人担心,就提议写个匿名举报信到衙门,把那家富商可能背地里经营不法生意的事情检举,至于官府要不要办,那是官府的事,她只管做自己认为对的事。

    这样一说,瑜生勉强同意。

    瑜生这些年抄书抄多了,是有一手仿写笔迹的能力,随便写个陌生的笔迹不难,他亲笔操刀写了一篇检举信,他也不说富商家账目不对,这样很容易查到为富商家看账的人身上进而牵扯到秾秾身上。

    就似是而非说富商家形迹可疑,每日都有来路不明的金银入库,怀疑他们经营不法生意等等。

    检举信很短,但若官府重视的话,派人去查,随便把富商家查封了,也能查出眉目来,毕竟蛇在窝里,只要不惊着蛇,官府的捕蛇网一捞,还是能捞出一窝来的。

    这封检举信,瑜生悄悄买通了个城外的乞丐,夜里丢到知府衙门的信箱里。

    各地知府衙门大门设有信箱,是为百姓伸冤所设,每日清早都会查看一遍,但这封检举信宛若石沉大海,数日都没有动静。今秾也从富商家离开了,为了不引人怀疑,她不是自己主动辞了工作,而是把之前做好的账本也“不小心”用水浇湿损坏,然后被愤怒的管事开了。

    如此一来,不用替人做假账了,她反而轻松很多。

    检举信投递到知府衙门,瑜生惦记得比她还多,她这事做完该干嘛干嘛,瑜生则日日惦记,心说官府怎么还不抓人还不办案,等他们假账做完了,证据都毁了,再查就难了。

    天子一开始没察觉不对劲,他是后来从两人的对话中,慢慢理清,书呆子带着自己的未婚妻在干什么了不得的事情。

    作为一朝天子,他可不像这对“不谙世事”的未婚夫妻一样单纯,心下已经有了不好的预感,可他现?*?在天高皇帝远,就算派人从京城到云州府快马加鞭也要大半个月不止。

    天子不好的预感成了真,

    今秾白日在摆摊的时候,莫名被指控伪造假账,然后被知府衙门来的捕快抓去蹲大牢了。

    鱼娘子赶紧跑去府学找她未婚夫报信。

    第36章 一瞬间今秾好像看到了那晚打跑了酒鬼的生哥

    蹲大牢对今秾来说是个新鲜的体验。

    有些害怕的同时,心里还隐藏了一丝丝紧张和好奇感,捕快约莫见她是个漂亮的小姑娘,倒存了点怜惜之心,没太粗鲁,把她关进一个单人牢房里,这个牢房一般用来关押待审的犯人。

    牢房里陈设简单,一张石头砌成的床,上面铺满了枯黄的稻草,边上一个马桶,丝毫不考虑犯人的性别,没有隐私可言。

    除此之外,还有个用来吃饭的石桌,一把石凳子,再无其他,昏暗的牢房只余头顶一个个小小的不足拳头大的小洞作为通风和照明的“窗”。

    今秾虽然不知道自己犯了什么事,但扯到账,就难免想起她为富商做账,发现有问题,和生哥一道策划写了检举信到衙门的事。

    她自认为做得还算天衣无缝,但却没想到,历来民不与官斗,官若真有问题,他可不管有没有证据,是不是你干的,只管一杆子打死了。

    她坐在阴凉昏暗的牢房里,唯一后悔的就是不知道会不会把生哥牵扯进来,他尚未乡试,尚未取得人生的终极目标……

    不一会儿,捕快又送进来几个人,在隔壁的牢房。

    今秾数了下,有六七个人,这些人全是跟她一同算账的算账先生,不由又叹了口气,还真是要一杆子打死了啊。

    那些账房先生喊着冤枉,见到今秾就瞪眼睛,“你怎么也被关进来了?”

    这些算账先生都搞不明白发生什么事了,为何会被关进来,有些因古板老朽对今秾一个小姑娘跟他们做同样的事情不太看得上,冷哼一声根本不理人。

    无论他们态度如何,今秾都感觉到抱歉,把他们也拉下水了。

    也不知道生哥会不会出事。

    瑜生没有被抓起来,他到底是府学里上学的学子,有功名在身,且是学政亲点的案首,得了学政亲眼,当众夸奖勉励的,官府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是不敢随意诬陷这样一个有功名的人。

    瑜生得到鱼娘子的通风报信后,急得差点当场就晕过去,好在他是个男子,他未婚妻被关进去了,如果他不撑起来,不想办法营救未婚妻,那秾秾在里面该怎么办?

    小郭先生也很着急,当场就说要写信回老家,给他爷爷,让有当官经验的爷爷想想办法该怎么办。

    瑜生很感激小郭先生的仗义。

    他立马回杜家小院收拾了几件今秾的衣服被褥和一些吃食银两等,骑着马直奔知府大门要看望。

    知府大牢这边因上面未曾吩咐不许人探望,也只是关在一般的牢房里,狱卒没有拦住,收了点银两就让瑜生进去了。

    瑜生踏进昏暗的牢房,心里一阵阵的胆战心惊,他不是怕这样的牢房,只是担心秾秾一个小姑娘在里面会不会受欺负,会不会饿肚子着凉生病。

    待见到那个娇小的身影独自一人坐在牢房里,手撑着下巴不知道在想什么时,他眼泪都快掉下来了。

    “秾秾!”

    今秾这辈子没见过自己的生哥这么慌过,手上提着大包小包的,身上也背了一大袋,好似逃荒似的,心酸之余又被逗笑。

    气得瑜生眼睛都红了,戳戳她的额头,“你还笑得出来?”

    气急的时候,难免后悔道:“当初就不该让你做这件事,是不该让你出门摆摊才对,人怕出名猪怕壮,若没有算出名声,人家也不会找上来,不找上来就不会惹麻烦。”

    说着说着又责怪自己,“是我没拦着你。”

    “是我没本事,不能将你娇养在家,让你不必去碰这些事……”

    今秾见他已经快哭了,上前抱住了他,头贴在他的胸口上,蹭了蹭。“生哥不要自责,你知道我生来好奇,就算生哥想把我绑在家中,我还是一样喜欢出去外面见识外面的世界,你又不舍得我过得不开心,到头来一样随我的意,现在自责做什么?”

    今秾感觉头顶一阵湿热,想抬头一看,书生将她紧紧地抱在怀中,似是用尽了全身力气,发了狠说:“秾秾,我一定救你出去!”

    今秾沉默了会儿,说不清心中是什么感受,“生哥,这件事先不要跟家里人说,他们远在家中,只能干着急。”

    瑜生沙哑着嗓音点点头。

    “郭兄已经去信家中,老郭先生以前当过大官,也许能想想办法,我想办法打听打听是谁下的命令抓你,实在不行……实在不行,我就厚着脸皮去求学政大人。”

    学政是一省的学政,主管教育人文科举,看起来好像只管科举师生方面的事,但瑜生知道这位学政出身京官,且有密奏皇帝的权利,也就是不受制于本地的官员,一省之巡抚见了他都不敢随意得罪。

    他隐约记得这位学政刚正不阿,为人严谨,且似乎比较赏识有才之士,若是秾秾卷进官商勾结的事情里,只有找这位学政才有机会脱身。

    那些本地的官员,知府巡抚什么的,他一概不敢找,因为他不知道背后抓人的到底是哪一位,说不定一头牵一头,本地这些官员全扯进去,羊找狼说自己的冤屈,狼会一口把羊吞了,还是会帮羊张目?

    自不作二想。

    而学政今年才是调来云州府任职学政的第一年,不可能卷进这种本地官商勾结的事情,那些账本有的都好几年前的事了,再则就算找本地清白的官员,人家也可能怕得罪同僚不敢出声,唯有学政来自京城翰林院,不受制于人,才敢管闲事。

    想着这些事,瑜生逐渐冷静下来。

    亲自给今秾铺了床,把她的衣裳包袱放在床上,又取出吃食,细细叮嘱,“秾秾不要怕,我来时向夫子请了假,你在这里好好待着,万幸他们没有对你如何,还给你安排了单人牢房,你在这里不要犯倔,若提你审问,能说则说,态度要软,安全为上。”

    今秾都乖乖应下。

    他蹲下来,捧着少女的双颊,眸色认真深沉,一瞬间今秾好像看到了那晚打跑了酒鬼的生哥。

    “秾秾不要怕,如果他们真的对你用刑……”

    今秾以为他要说什么,结果书生想了半晌,“你就哭。”

    他垂下眸子,“男人素来怜香惜玉,秾秾、秾秾掉眼泪的时候……格外好看,让人心软。”

    顿了会儿,再三叮嘱:“若是审问的时候,秾秾一定要装出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你是一个女子,他们查不出什么就不会对你如何。”

    他来时有看到隔壁一帮也被抓起来的算账老爷们,他这样聪明的人也想到,既然官府把全部人都抓起来,证明他们不知道到底是谁检举了他们,只能一杆子全抓起来。

    这么多人,官府胆子再大也不敢全部杀了,除非狗急跳墙到了万不得已的时候,这就给了他时间和机会把秾秾救出来。

    这种时候,今秾女子的身份反而替她起了保护伞的作用,因为任谁也想不到一个小女子会有这样的见识和胆量,背地里检举富商,心里存了偏见,审案子的时候就难免容易浑水摸鱼。

    来时,瑜生着急慌张,行色匆匆,走前背地里塞了很多银子给看牢房的牢头狱卒,让他们关照今秾。

    然后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

    想起了姓竺的那个学子,今秾曾说破他的身份,他出身的竺府与百年世家丞相那个竺府是同个家族的,他记得那时竺学子招惹他们的时候,竺家长辈曾承诺若有事情可到竺府求助。

    他当时和今秾年少轻狂,不愿向瞧不起自己的人求助,连令牌都没有收,如果不是秾秾出事,他也是不愿意向总是找茬自己的人低头。

    瑜生报了一线希望,从牢里出来,就跑去竺府求助,然后刚巧被那姓竺的学子碰见,连竺府大门都没进去,就被一顿嘲笑羞辱赶走了。

    他攥紧了拳头,牵着马就掉头离开。

    直至此时,他才明白,作为一个功名尚浅毫无根基的普通人,真碰上事了,想做点什么难如登天。

    他一无权利二无背景人脉,想调查清楚官员背后的事情几乎没有任何的着力点。

    索性也不对本地这些官员抱有期望了,为了尽快救今秾出来,干脆快马加鞭跑去省城找学政主持公道。

    今秾被抓走的时候是正午正要撤摊回家吃饭的时候,他得知今秾出事是在第一堂课下课后,再准备东西去看秾秾,从牢房里出来又跑了一趟竺府,一来二去,骑着马城门口,已经太阳快落日的时候。

    蔡逸在城门口,骑在马上好整以暇地拦下了他,好似等了有一会儿,专门堵他的。

    “瑜兄真是愣头青书呆子,这么大的事你就打算一个人干?不找人帮忙,就凭你的小身板就想把未婚妻救出来?”

    瑜生不是没想过找蔡逸帮忙,但蔡家再有钱也是商,即便有些人脉那也是人家经营生意所用,他不想拖累蔡逸,就没找他。

    没想到蔡逸主动来堵人。

    第37章 天子气得想笑。

    两人骑马到郊外,才停下来说话。

    “瑜兄我虽然不知道你未婚妻犯了什么事,但以她的性子定然是被冤枉的,既然有冤屈,就要申诉,只是自来民不与官斗,你这样傻愣愣要去找谁?”

    见瑜生不说话,他斜眼猜测,“学政?”

    “我就知道你这个书呆子只能想到找好官,只是学政就算来自京城,他要在这里待上三年,也不见得敢得罪地方官员,万一他们给他小鞋穿,处处为难他,让他这三年没办法好好组织科考怎么办?一任三年,出了差错,回京城不但没法升官,说不定还得降级,你觉得学政一定会帮你的忙?”

    学政历来是京城翰林院那帮中简官员最直接的渡履历的方式,当完三年回去基本就是升官,本地官员要想陷害学政也很简单,直接买通或诱导学子科场舞弊,然后揭发告到京城去,一旦学政任上出了这样大的差错,别说升官了,不丢官不掉脑袋就不错。

    瑜生也知道这些,叹了口气,脸上有在未婚妻面前不敢表露的慌乱。

    “蔡兄……”

    过了会儿坚定了脸色,“无论如何,我总得一试,我一定要救秾秾出来!”

    蔡逸仰天长叹,“到底出了什么事,瑜兄可愿意告诉我?”

    瑜生摇了摇头,“这事不能把你牵扯进来。”他是怕把对自己有恩的同窗牵扯进来,也有一丝防人之心,内情如何,越少人知道秾秾越安全。

    谁知道蔡逸摇头晃脑道:“你们该不会是举报某个黑商了吧?”

    瑜生惊异!

    蔡逸道:“云州府历来富庶,因其交通四通八达,南接江南鱼米之乡,北上雍、峡、京等大洲大城,再往西北,还可直通塞外边境,故而这里虽然看似不起眼,实则地下黑商多如牛毛,我蔡家浸淫商道已久,虽然为了改换门庭,不曾碰手这种事,但也知道一二。”

    “这些黑商背地里都有官员权贵的影子,没有一点背景的都不敢经营,今日经营明日就被人吞了。”

    “今秾曾经去过的那家富商明面上是经营正经生意,其实背地里都是做黑商的勾当,在府城光是大型别院庄园就建了好几座。”

    “这次是因为当家人突然发病死了,才着急清算账目,你以为人家两兄弟准备分家?不是真分家,而是这家两兄弟准备金盆洗手了,他们老子胆子大敢干这种黑商营生,这两兄弟没什么本事胆子又小,准备撤了,才着急看账目,分赃给背后的“老板”,那老板可能就是背后抓人的官,兴许还不止一个。”

    蔡逸把背后的隐情说明白,见瑜生脸色发白,安慰道:“他们也不敢如何,可能只是警告一下让你们不要多管闲事,在事情没有暴露出去之前,他们也不会把事情闹大,闹大了引来朝廷的视线,反而麻烦。”

    瑜生点点头,“那我现在就去省城找学政。”

    蔡逸又拦住了他,“你去做什么?”

    “瑜兄现在最应该做的事是去蹲大牢。”

    瑜生不太明白,自己去陪秾秾蹲牢子,谁来救秾秾?他虽然也想陪着秾秾。怕她受欺负,但是……

    蔡逸扶额,“学政主管科考和一省师生,你是有功名在身,今年云州府院试的案首,你若蒙受不白冤屈,被关进大牢,他才有借口插手,否则只是你的未婚妻,他凭什么管?”

    “至于学政那里,我替你去报个信。”

    蔡逸不愧是商人之子,还是蔡家精心培养的接班人,才能有这样的见识,瑜生话不多说,骑着马掉头就回去,正好赶上城门落锁之时。

    再晚片刻,就得被关在府城外一夜,不说身子受不受得住,让他等在外面干熬也难受。

    只是瑜生进得去府城,却进不去知府衙门,衙门已经下班了,天色已晚,牢房紧闭,也不许人进去探望了,瑜生连门都进不去就被赶走。

    这天底下想蹲牢房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瑜生只能回到学舍里。

    小郭先生急得在屋子里转来转去,见了他问:“如何了?”

    瑜生摇摇头,因为另外一个同窗已经休假回来,不好当着他的面说什么,只是说秾秾被关起来了,但内情如何还没有定论。

    “我明日再去看她。”

    他得想办法让狱卒把自己也关进去,还得关到和秾秾一个牢房里,如果就近看着秾秾,他被抓起来也只能干着急。

    两人走到院子外找了个无人的地商量,小郭先生一听蔡逸给他出了馊主意,让他主动去找大牢蹲,一时震惊又无语。

    “蔡兄的话你也敢信?”

    瑜生愣了下,摇摇头,苦笑道:“他说的有道理,如果不这样做,学政就算想帮也没有理由。”

    “只能赌一赌了。”

    小郭先生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如果学政还是不管你们,你又被抓进去了,怎么办?”

    把两只鸡蛋一起放进篮子里,一同摔了,只赌在学政一人身上,赌他会不会接住这个篮子,这个风险也太大了。

    小郭先生出身官宦之家,不太能理解这种冒险的思维,他和商户出身的蔡逸的想法截然不同,他觉得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所以前提是青山得在,不能指望一个当官的一定会帮你。

    当官的人眼中最重要的还是自己的仕途,就算是再有良心的官也不能赌他的良心。

    “瑜兄没后悔之前,还是再考虑考虑,算着时间,过几日我爷爷该回信了,你再等等,看我爷爷怎么说,你是他学生,他不会不管你的,他老人家有经验。”

    瑜生已经下了决定,就不会再更改,他走前一直挂心今秾的安危,虽然在牢里安慰她给她支招,可心里还是怕那些人对她动刑。

    如果他在的话还可以替她受刑,不至于让她在里面没有人依靠保护。

    “郭兄,我才知道,我除了一副身躯,竟毫无用处。”

    小郭先生叹了口气。

    天子在宫里急得不行,好在当晚又来了书呆子身体,只是不幸的事,书呆子睡着了,今秾也不在身边,他无法得知现在出了什么事情,事情进展到什么程度。

    在屋子里空待许久,烦躁得想找把剑劈桌椅,最后摇醒了书呆子的同窗。

    小郭先生揉着眼睛,睡眼朦胧,“瑜兄?”

    天子想象着书呆子的语气,“睡不着。”

    小郭先生爬了起来,半靠在床上,“不是已经说好了,明日去知府击鼓鸣冤,若知府能看在你面子上放了今秾姑娘最好,若是不行的话,那你就想办法把自己弄进大牢陪她?”

    “还是瑜兄后悔了?”

    “哎……我便说这样的方法不靠谱,你该留在外面想办法才是,不能全指望一个人。”

    “指望谁?”

    “指望学政大人啊!”

    小郭先生一顿絮絮叨叨,天子就明白了现在是个什么情况。

    秾秾被抓起来了,书呆子想不到办法,只能击鼓鸣冤,最后的办法竟然是把自己也弄进牢里去陪她!

    天子气得想笑。

    这个没用的书呆子!

    大掌重重拍在小郭先生的床板上,把小郭先生吓了一跳,另一个学子也被吓醒了。

    瑜同窗果然吓人得很!

    天子虽然因为没有完全参与听到书呆子和未婚妻的话,弄不清内情到底如何,但作为皇帝,这些官官商商的事情最是清楚,也知道这些人狗急跳墙的可怕。

    他连夜召唤大理寺寺卿、刑部尚书、丞相等人,要求彻查各地商户,尤其是一些不法勾当的地下经营场所,重点彻查云州府、江杭等重点州府。

    刚下了命令,又觉得如果打草惊蛇,今秾这样有可能知道内情而被抓进去的人说不定会被灭口,就改了主意。

    “不要声张,派人速速到各地暗查暗访,一旦查出来,再出示身份,将人拿下,不论官职身份。”

    末了不放心,添一句:“尤其是云州府。”

    刑部尚书等一干官员,摸不着头脑,不知道为什么天子会连夜下这样的命令,莫非是什么人密奏?

    丞相又得了一条线索,云州府。

    ——

    第二日一早上,衙门刚开了大门营业,瑜生就跑去敲鼓鸣冤。

    平常人就算击鼓鸣冤也得受刑,且往往要拖上许久才理,但瑜生因是秀才又是府学的学子,身上有三元案首的烙印,衙门也不敢怠慢,没多久就把他请进去了。

    秀才见官可不跪,知府在堂上,瑜生只是拱了拱手,“在下瑜生,xx年秀才,府学学子。”

    “所告何事?”

    “在下未婚妻因蒙受不白冤屈被抓进大牢,在下来伸冤的

    ……

    不久后,瑜生如愿把自己搞进牢房里了,他用一句“知府大人可是因包庇商户而污蔑良民?”把自己搞进来的。

    进来后,他塞了银子给牢头,那牢头昨日就收了他不少银子,上面大人也没有不允许把他和未婚妻关在一起,就如了他的意把他带到未婚妻的牢房。

    只是瑜生看到今秾躺在床上脸色发白一动不动,吓了一跳。

    狱卒拍拍他的肩,“昨晚上面大人要我等连夜审问,身上受了点鞭伤,倒无大碍。”

    “只是今日一直未醒,送进去的饭也没起来吃。”

    瑜生一听,吓得差点晕过去,他冲进去,将未婚妻抱在怀中,因不小心碰到她的伤口,她疼得在睡梦中呻吟抽气。

    瑜生心疼难过得眼泪都快掉下来,不住地摸着她的脸庞,低声唤她:“秾秾……秾秾。”

    瑜生直到现在才开始真正后悔,当时没拦着秾秾,他该拦着她的,秾秾单纯好奇,可他是出来见过世面读过书的男子,他知道这些官商的险恶,怎么能轻易同意秾秾的提议,还帮她做了这样一件事。

    如果他坚决不同意的话,以秾秾的性格,再任性也会听他的。

    书生垂下眉头,再一睁眼。

    双眼一变。

    第38章 好好一个斯文书生,怎么忽然就变成了那副鬼样子

    钟离隐感觉怀中温软,低头一看,一名昏迷中的少女被他抱在怀中,他下意识稍用了些力气,将她牢牢抱稳,免得掉下去。

    运气时,感觉到不对。

    这不是自己的身体!

    他想起自己刚喝过药睡去,醒来却在这个身体上,怀中抱了个少女。

    是她吗?

    他受伤时曾附过的书生的未婚妻?

    伸手将她盖在脸上的长发拂去,露出那张熟悉的娇美容颜,少女脸色苍白,身上隐隐传来血腥味。

    钟离隐是一个军人,睁开眼的瞬间就已经将周围的环境观察过了,这是一间牢房。

    怀中的少女被关在牢房里,显然是受了鞭刑,他感觉怀中的人儿身体热得不像话,应是鞭伤发炎导致。

    钟离隐常年在军中打仗,受伤是家常便饭,他心知伤口发炎到发热的地步最是危险,稍有不好,便会危及生命,何况这样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娇娇女子。

    他犹豫了下,还是扯开了少女的衣裳。

    鞭刑一般是受在肩背处,因而他将少女翻了个身,让她趴在自己的大腿上,脱下最后一层衣裳,光洁如玉的肌肤上几道刺眼的泛着血红色的鞭伤,让他双手一紧。

    手臂处亦有几道鞭痕。

    男人眉眼逐渐深沉,聚集了怒火。

    是什么样的人把她关起来,折磨成这样?

    这样的伤口军中那些摸爬滚打的铁汉子也要好几天才能恢复,她一个娇娇弱弱的姑娘家受了这样的鞭伤,也不知道要躺上多久,何况牢中并无郎中和药物。

    他摸了摸书生身上的衣袋,从里面找出银子,把狱卒唤来丢给他。

    “帮我去抓药。”他念出了几味治疗外伤的药物,有一副是要生草药捣成汁涂抹在伤口上,有一副是内服消炎的,都是军中常用药物。

    眼下少女已经发了热,光靠涂抹外面的伤口已经不起作用。

    想了想,这不是在野外,也许一般的医馆有卖做好了治疗外伤的药膏或药粉,就吩咐他,如果有那种就买那种。

    书生身上银两已经不多,即便跑这一趟买来药有剩余的油水也剩不了多少,狱卒不想去,他好歹给官府当差的凭什么给一个犯人使唤?

    可刚抬头要拒绝时,见牢里那个抱着少女的男人眉眼如淬了墨一般,看过来的目光不容置疑,带着一股沉沉的压迫感。

    他在牢中见过最穷凶极恶的逃犯,也不曾见过这样像是从尸山血海中走出来的狠厉,好似一张手能将人撕成碎片。

    狱卒抖了抖身体,不敢再看那双眼睛,眉眼垂得极低,姿态卑微,“小的知道了,一会儿就给您买来!”

    跑出牢房的时候,狱卒狠狠在原地喘息,呼了一大口气,拍拍自己的脸颊,那个书呆子他昨日就见过,一个斯斯文文很是瘦弱的书生,一看就是个大好人,讲理得很。

    好好一个斯文书生,怎么忽然就变成了那副鬼样子,还是因为牢里那个姑娘他的未婚妻受了刑,才发疯?

    狱卒安慰自己,这个书呆子听说是府学里一等一的学子,今年院试的案首,小试三元案首在身,这样的人不一定会折在这里,没准哪日就飞黄腾达,还是不宜得罪,他就当做个好人!

    过了一个时辰,狱卒把煎好的消炎疗伤的汤药送过来,还有一瓶专擦外伤的药膏,甚至还买了些饭食。

    他看着那个男人静默深沉的背影,讨好地将东西放到一边的石桌上,“我还给您买了吃的,您看饿不饿?”

    男人嗯了一声,让他出去。

    狱卒不敢耽误片刻,一句话也不敢放就跑出去,把牢房锁了。

    汤药应是药房里煎好的,尚有余热,他将少女抱在怀中喂她喝药。

    许是汤药苦涩,只是稍稍含了半口,她就蹙着眉紧闭着眼睛再不肯吞下。

    钟离隐无奈,想起书生总叫她秾秾,就低低轻唤了声“秾秾。”

    “乖乖把药喝了。”

    “秾秾……秾秾。”唤到第三声的时候,总算哄着娇气的小姑娘把药喝进去了。

    喝完药便要给伤口上药,否则再晚发了脓就难以处理了。

    前面只是稍稍掀开衣裳查看伤口,现在却要亲手给她涂药。

    男人脱下自己的外袍拢成一圈遮挡,以防止这没有半点遮掩的牢房外面的视线。

    怀中少女环在他的怀中,擦药前,他静默地看了她的脸数息,忽而俯下身子,在她耳边轻轻道:“按理,我看了你的身子,应当娶你为妻。”

    “然而我不知是梦,还是现实,在梦中我无法娶你,在现实,你是他人的未婚妻,我不过是借他之身的一缕游魂,亦不能娶你。”

    他轻叹一声,“得罪了。”

    然后轻轻地脱下她的衣裳,在每一道伤口处细细地涂抹药膏,不错过一丝一毫。

    待擦好后,才将她衣裳穿上。

    转身时,看到桌上的吃食,那个狱卒是个识相的,买来的吃食是肉糜粥和几个馒头,他将少女抱在怀中,生疏地拿起碗和汤匙,要喂她吃下。

    但少女蹙着眉头,怎么也不肯喝下。

    他只好用大掌在她背脊没有受伤的位置轻抚,这是一种医学上安抚人的手法,他从军医那里学来的,据说在人惊恐不安之时,在背脊处从上轻抚到尾脊骨的位置,可大大缓解,安抚人心,女子比男子更加受用这样的手法。

    钟离隐之前没试过,轻抚两三下后,见她的眉眼果然松弛,神色变得安静乖巧很多,不由轻笑一声。

    后面再喂粥,总算喂得进去。

    钟离隐从睁眼到现在一直忙着伺候怀中的小姑娘。

    帮她擦药喂粥,弄完后自己已经一身狼狈。

    他将少女放在床上,盖好被子。

    招来先前那个狱卒,那个狱卒站得远远的,像是不太敢靠近,“大、大爷何事?”

    钟离隐皱眉,“为什么把她抓起来?”

    狱卒摇摇头,“小的也不知,听说是上面大人吩咐的。”

    “上面大人是何人?”

    “上面的大人自然是知府大人,这里是知府衙门啊,您今天亲自来击鼓敲开知府衙门大门的,才把自己送进来,您忘了?”

    钟离隐稍微理清楚了现状,他所附的这个身体跟之前受伤昏迷中所附的书生是同一个,区别在于之前他只是用书生的眼睛感官,无法驱使身体,但现在第二次已经能使用书生的身体。

    书生的未婚妻不知为何被知府关进大牢,书生为了救未婚妻,把自己也送进大牢来。

    他虽不知书生的用意,但也能想到,一个没有背景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是不可能抗衡一城之府,也就是说,现在书生和床上躺着的少女,几乎凶多吉少。

    只是不知知府抓人的用意。

    抓这样一个貌美娇弱的少女,既不存侵占之心,又是为什么?

    可惜他一个常年在外驻守领兵的粗人,想不明白其中关节,如果是竺情,只要一眼就能理清缘由,甚至能轻巧把小姑娘救出去。

    而他只能用武力。

    只是他现在所附的书生身体比常人还要瘦弱一些,无半点内力,就算内里是他,也无法怀里抱着一个人一路越狱冲杀。

    只能静观其变。

    他随口吃了馒头喝了清水填饱肚子,就在床边坐着,守着人。

    乃至夜半时分,书生这个身体终于撑不下去了,他就算有再强大的意志力也顶不住,在床边沉沉睡去。

    意识消失前,心有忧虑。

    深夜时候,塞外边境元帅大帐内,躺在床上的男人醒来。

    这段时日,他一直在养伤,平常不及打理的胡子也被侍从刮了个干净,露出一张刀削斧刻般棱角分明的俊脸。

    这张俊脸,自睁开眼睛后,就一直眉头紧锁,不曾展颜。

    他抬起自己的手掌,手指轻抚,是梦还是真?

    这种时候,倒希望是梦了,若是梦里,情况再坏也不会是真的,若是现实,那个书生和……秾秾,是在何处?被何地的知府所关押?

    也不知道书生醒来,能不能护住自己的未婚妻。

    瑜生没有醒来,天亮前天子来了一趟。

    见到床上躺着的少女受了鞭伤昏睡,好在书呆子也没有那么没用,帮未婚妻上好了药,身上也没有发热,他松了口气。

    伸手在她脸颊上轻抚,“再安心等等。”

    等他的人到了云州府就救他出去。

    他不但吩咐丞相等人派人来云州府暗查暗访,且自己私下命自己的暗卫拿着自己的令牌来云州府救人,这是为了防止手底下那些官员办事不力,拖拖拉拉,误了救人。

    只是暗卫速度再快,也至少要今秾撑上十天半个月。

    他将少女的手握在掌心里,看着她的脸,小手冰凉,脸色苍白,心中一阵烦闷。

    书呆子可太没用了些!连自己的未婚妻都保护不好,算什么男子汉?

    天子也没能待上多久,就被太监叫醒了,伺候他上朝……

    天子黑着脸,被太监伺候着穿衣,想把太监抓去砍头的心都有了。

    太监战战兢兢脖子发凉,双手颤抖,也不知道为什么,天子醒来脸色就黑得吓人,莫非是打搅他好梦了?

    天子去上朝了,心里还是惦记着牢房里的姑娘,那个云州府知府狗胆包天,竟然敢动用私刑。

    他前几年下过一条律令,在没有证据的情况哪怕是为了查案都不能动用刑罚,这是为了防止屈打成招的冤案,没想到那个知府胆子这么大!

    丞相抬眼,看天子脸色。

    黑沉,隐藏着一丝焦躁。

    云州府出事了?还是云州府里叫秾秾的姑娘出事了?

    第39章 天子的小情人?

    瑜生发现秾秾身上的伤已经处理过了,且神态安宁,不再像之前那样痛苦。

    他蹙眉思索,莫非是他睡着时,牢里的狱卒请来大夫处理的?

    他叫来狱卒想问话,那个狱卒因怕死了瑜生,早跟其他人换了班,于是也一问三不知。

    他又想起,自己是怎么睡着的?那时他抱着秾秾一阵心疼,之后就没了记忆,莫非是吓得晕过去了?

    他这么无用的?

    身旁的少女嘤咛着醒来,打断了他的思绪。

    他惊喜道:“秾秾,你醒了?”

    今秾见到生哥,心下一阵安心,“生哥怎么也进来了?”

    瑜生就把自己得了蔡逸的提醒,又担心她在牢里的安危,就进来陪她的事情一说。

    今秾无奈苦笑,伸手在他脸上捏了捏,“生哥真傻。”

    傻在一意孤行,傻在不留后路,就跑进来陪她,若是蔡逸不可信,若是学政不出手,他俩就真的只能折在狱中了。

    当日不知为何,没等蔡逸那边回信,也没等学政出手,今秾和瑜生就被知府亲自前来,毕恭毕敬给请?*?出牢房了。

    知府还拱手道:“瑜案首莫怪,只因那个富商家确实有问题,你未婚妻先前曾替他家做账,就带进来一并询问,现在已经查明,算账的人没问题,有问题的事那家商户,你们现在可以无罪释放了。”

    瑜生和未婚妻对视一眼,都感觉奇怪,知府怎么前后态度变化这么快?

    这是要弃车保帅,把富商推出去?

    但就算如此,有知道内情嫌疑的他们,为了保险,也不该这么轻易放出去。

    瑜生想不太明白,但能出去就是好事,他不想再过多的计较,因为秾秾受了伤,需要带回去静养。

    从牢中离开后,瑜生将今秾带回杜家小院,又请了郎中医女来看伤,重新开了药。

    等安排好后,又请杜大娘看护,自己回了府学。

    他怀疑是不是府学夫子知道他被抓了,背后出的力。但回去一问,也不是。

    夫子就算是读书人,也只是教书匠,府学再有能耐,也仅仅是一个教书育人的地方,没什么权势。

    小郭先生猜测:“应该是知府不想把事情闹大。”

    瑜生也只能接受这个解释了,又多请了些假期,准备回杜家小院照顾秾秾,直到她伤好。

    瑜生不知,甚至连天子也没想到,知府本来准备把今秾等一干人等都直接打入重牢,直接处理了。

    但后来突然翻到前一段时间收到的天子回的请安折子。

    往常的请安折子,天子只会回一个两个字,如已阅或安好等,没空的时候甚至只是朱笔点上一点,表示知道了看过了。

    但那封折子很奇特,天子提到云州府出了个三元案首的天才,乃是金诚县人,还夸了云州府的水土养人。

    天子特意提到的人,哪怕没有明说要关照,知府也是不敢怠慢的,他还曾派手下去金诚县调查那户的背景,只是普通的百姓家,就因为家中出了个天才读书人,被天子关注到了。

    这事已经过去有些时日,他一时给忘了,也万万想不到抓的人就是那个天才书生的未婚妻,更没想起来隔日就把来伸冤的书生本人也抓了起来。

    经得师爷提醒,才下定决心补救,万一天子还记得这个书生,回头书生出了事,他拿什么给天子交代?

    他连夜召集幕僚和心腹研究了一晚上,最终决定弃车保帅,分赃后直接把富商一家处理了,罪责都推在富商头上,先前是不想这么做,免得手下人和那些商人以为他是个狠心的人,以后不敢跟着他,也怕富商狗急跳墙乱攀咬,现下却是顾不得了。

    天子也不会想到,之前自己因担心秾秾回的一封折子,当时没起作用,回过头来还是起了作用,也算是派上用场。

    瑜生请了假,又回杜家小院,每日细细照顾未婚妻,从早到晚,不曾停歇,他想起自己以前生病时,秾秾对自己的细心照料,再对比自己,总觉得惭愧不已。

    他笨手笨脚的,哪比得上秾秾体贴周到。

    今秾的伤及时得到照料,没有再恶化,每日药膏汤药不离,又有进补的汤粥喝着,愈合得很快。

    鞭伤这种伤势,愈合的时候奇痒,她又是伤在后背,总抓不到,也不敢乱抓,每日都挺难受煎熬。

    瑜生见此,心疼不已,恨不得把那伤转移到自己身上来,每次都只能讲点笑话来转移她的注意力,实在耐不住了,就用指腹轻轻隔着衣裳揉弄,不敢大力抓痒。

    “大夫说再熬几日就好了,秾秾再忍忍。”

    今秾身上的伤口痒,人就显得闷闷不乐,烦躁了些,胃口清减了,话也不想说。

    埋头就睡。

    瑜生见此只能长叹一口气,在她床前坐到夜色很深了也不曾离去。

    丞相是在这个时候突然到来的。

    他在丞相府里睡着了,一醒来坐在一个女子的床前,那女子趴在床上睡着了,头枕着手臂,露出半边侧面。

    只一眼,他便认出来了。

    那是那日惊鸿一梦中的少女。

    秾秾。

    他俯下身子,微凉的指尖在她脸颊上的软肉戳了戳,发现触感温软真实,他眉眼一弯。

    果然,不是梦啊。

    天子的小情人?

    他眉眼弯得愈盛,一张清俊的脸忽然显出另一种完全截然相反的瑰丽之色。

    他低下头,在她耳边停下,突然伸出舌头舔了她的耳尖,床上睡梦中的少女敏感地一抖,竺情笑得更欢。

    大抵是床边人的气息太过危险,今秾醒了过来。睁眼见到生哥捧着下巴,笑眯眯地盯着自己看。

    她奇怪道:“生哥还不回屋睡觉?”

    “你笑什么呢?”

    少女刚醒时的神态朦胧,嗓音娇软带着丁点沙哑的鼻音,他越发感觉天子眼光不错。

    “见你,心情不错,故而发笑。”

    今秾感觉这话说不出的诡异,但又说不出哪里不对劲,“生哥日日见我……”

    “嗯……那自然极好。”

    对话到这里停下,今秾感觉背部的伤口又开始发痒,她知道自己抓不到,生哥也总不给她挠痒,但痒得厉害的时候,撒撒娇,他总愿意给她揉一揉的。

    就伸手抓住他的大手,撒着娇,“生哥,我又开始痒了。”

    竺情还未发现小姑娘受了伤,以为是在跟未婚夫调情,天子也太不讲究了,喜欢上一个有未婚夫的女子,果真,眼光挑剔独特。

    他笑着问:“哪儿痒?”

    今秾指指后背,“当然是伤口痒了,生哥你帮我挠挠好不好呀?”

    竺情脸色一变,他掀开了少女锦被,发现少女因受了伤不便穿着衣裳,只是穿着肚兜趴在被窝里。

    后背只系着几根细细的带子,几乎一览无余,他看到那些鞭伤极为丑陋,但在少女光洁纤细的后背却有种妖异的美感。

    他呼吸一沉。

    今秾趴着,看不到他的神色,不由催促,“快点呀。”

    男人过了好一会儿,屏住呼吸,怕少女发现他急促的呼吸,他伸出指尖,在那些伤口处轻轻地揉弄,听到少女满足地叹息。

    他喉咙滚动,沉沉叹了口气。

    天子,可曾这样窥探过人家?

    窥探了多久?

    才这样连受伤昏迷时也不忘想着念着?

    他发现少女全身心地信赖自己的未婚夫,以极为放松没有防备的姿态,完全将自己的后背交给他。

    她可知,这样诱惑一个男人的后果是什么?

    几乎用尽了全身的自制力,才让自己不至于失控。

    好一会儿,总算将她伤口的痒意暂时缓解,男人已经出了一身的汗。

    今秾翻过身来,将自己藏在被窝里,抓着被角,突然探身亲了他一口。

    过往今秾很少这样亲瑜生,印象中是有过一回还是两回,一次他病重时,一次极为高兴之时。

    “生哥真好!”

    然后又催他,“这么晚,生哥快去睡吧?”

    竺情呆了呆,他从未被一个女子这样亲昵地吻过,少女的体香混合着药香,在他鼻尖蔓延不去……

    过了会儿,他突然站了起来,走到门外,站在院子里吹了许久的冷风,才把那股燥热压下去。

    嘴角轻扯,莫非天子那厮就是这样日夜扮着他人,消受美人恩?

    可真是……卑鄙无耻。

    那样一个极度自负极度骄傲眼里容不下他人的人,也会这般卑劣?

    他没有再回小姑娘那屋,而是转身去了隔壁的屋子,翻了翻书呆子的书本,看了他所写的文章,见到他的署名,方知这人叫瑜生。

    云州府府学的书生?

    这个弱小可怜的书生可知道,他的未婚妻被当今天子觊觎?

    不过他也不打算帮助这个可怜的书生,只想看好戏,看天子的乐子。

    他想过自己会来这个书呆子身上的原因,大体是因为天子的缘故,因他是天子的一缕意识,所以才能这么巧合跟天子附到同一人身上。

    也不知道驻守在边塞的那傻大个是不是也来过。

    这个书呆子跟天子又是什么关系,天子岂会无缘无故来到一个陌生的书呆子身上?

    他心下思索,脚步也不慢,不一会儿又出了屋门,回到隔壁少女的屋子。

    少女已经安静睡着,娇颜毫不设防,被入侵之人完全纳入眼底,他知道锦被里是何等的风光,但未曾做出孟浪之举。

    月色撩人,夜半起了风,窗外树影婆娑,秋风扫落叶,卷来一阵清凉。

    男人在床边,坐了一夜,即便身体传来疲乏的困意,仍睁着眼睛,不曾离去。

    少女睡得极其香甜,他双眸含笑,懒懒地满含兴致地将她的小手指尖勾在手中,反复地玩弄。

    第40章 竺情不过是故意试探天子。

    今秾伤好之时,听闻府城出了件大事!

    朝廷派来的钦差把连同知府在内的一众官员都严法查办了,没有一丝错落,一连掀起来串了好几个官员,甚至涉及到京城的朝中大臣。

    云州府府城内不法黑商经营的不法勾当全被查封,一时间府城内风声鹤唳,商户官员人人自危。

    要今秾来想,她是万万想不到自己能引来这样的蝴蝶效应,她只觉得是朝廷早有在暗里监查,刚好知府等人撞在枪口上,只能伏法了。

    天子虽不知为何知府后来突然放了今秾,但他犯下的罪过也没减轻,反而因秾秾身上的那些鞭伤,让他对这起案件,没有丝毫的手软,全部论罪从重处置了。

    天子一怒,伏尸百万,也从不开玩笑,这场从云州府蔓延到全天下各地的官商勾结,地下不法经营场所的严查,让天下风气倏然变清变紧。

    蔡逸同瑜生小郭先生聚会时,苦笑地揽着瑜生的肩膀,叹道:“你小子真不是天子的亲兄弟?”

    “我这边人还没到府城,转眼你和你未婚妻人就被放出来了,学政大人派人打听,说你小子可能不简单,知府也忌惮办你。”

    瑜生瞪了他一眼,“蔡兄莫要胡说了,虽不明白其中缘由,但我与秾秾仍然感激蔡兄郭兄的仗义相助,来日若有差遣,也不二话。”

    蔡逸听多了书呆子道谢,不以为意,只是还是挺后怕,他也没想到,原以为只是一件不大不小的事情,现在蔓延到全国各地,很多商人现在叫苦不迭。

    要他来说,若是经营本分正经生意的倒是无妨,还能从中获得许多益处,那些被黑商用不法手段抢走的生意自然会回到正当生意里,他蔡家也因此获益不少。

    只是时政缩紧,还得小心为上,他老爹来信叮嘱他,要小心言行,不要让人拿了错处。

    被抓进大牢蹲了两天,受了点鞭伤这件事,今秾和瑜生都捂得紧紧,没让家中知道,也不预备往后再提,只当是人生中的一个小插曲。

    今秾鞭伤好后,月余已经只剩下丁点红痕,她担心留下疤痕,为此不少皱眉头,瑜生听了,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两罐子玉脂膏,听说是宫里流出来的,前朝妃子抢破了头的好东西。

    只要涂抹在肌肤上,连续涂抹一月,再多的伤痕也会消失得无影无踪,保证肌肤白嫩光滑。

    今秾有些担心,觉得这么贵重的东西,一般只有权贵家中才能拥有,哪可能落到生哥手上,会不会是骗子坑蒙拐骗?

    但又不忍辜负生哥的美意,就试着每日涂抹,她不够着,生哥在的时候让生哥帮着涂,哪怕每次生哥都紧闭着眼睛满脸通红,她还是喜欢赖他一点,他不在的时候就让杜大娘的孙女帮着擦,一连数日,痕迹消失很多,逐渐恢复白嫩。

    今秾把瑜生一顿地夸,每日都抱着他的手臂撒娇,夸他厉害,能弄来这么好的药膏。

    瑜生满脸通红。

    他也是从一个不明身份的人手里拿到的,那人似乎被追杀,很是落魄,急需银两才把药膏卖给他,他怕有毒,还拿去医馆请大夫辨别,直到大夫说是好东西,没有毒的才敢拿给秾秾使用。

    天子再度来到书呆子身上,这时今秾背上的伤痕已经几近消失,丁点红痕几不可见,新长出来的肌肤白嫩无瑕,与原本的肌肤几乎融为一体。

    今秾洗了澡,将生哥拉进来,问他背上的伤是不是好了?

    天子下意识闭上了眼睛,后又睁开一只眼睛瞧了一眼,不敢多看,就说:“好了好了,快好全了。”

    今秾高兴地抱住了他。

    “鞭痕最是毒辣,还好生哥的药膏,不然秾秾要做丑八怪了。”

    天子听了心里甜滋滋的,极是满足。

    不枉他千里迢迢从京城派人乔装打扮,就为了把药膏送来给秾秾用。

    否则凭瑜生这个书呆子,就算倾家荡产卖身为奴也买不到这么好的东西。

    只是听少女一口一个生哥,到底还是心酸。

    自己办了好事,全记书呆子头上了!

    天子不知道的是,他只送了两罐子药膏,实际上瑜生前后两次买到的是四罐,另两罐是丞相派人暗里卖给他的,今秾用不完,还剩了两罐子已经藏在匣子里,准备来日备用。

    听说无事的时候,擦脸上也是极好的,每日薄涂一点,长久下来能使肌肤无一丝毛孔,光滑幼嫩。

    此间事了,再一转眼就入了冬。

    云州府历来四季分明,夏天热得厉害,冬日又冷得慑人。

    今秾早早就换上了厚实的衣裳,她来到府城生活半年,人好似又长高了丁点,身子骨长开了不少,脸庞肌肤也越发白嫩,也许是因为在府城不用像乡下那样干活的缘故,手上的肌肤也养回来,甚至连一头墨发都更加乌黑柔顺,长了不少。

    瑜生近来,看未婚妻,总是看得发呆。

    明明几乎每日都相见,但感觉秾秾还是大变样了,越来越好看……如果从前是含苞待放的花骨朵儿,现在已经花朵正初放的时候。

    因为容貌愈盛,今秾就不再执着于摆摊了,总有无聊的人士凑来找麻烦,她不堪其扰,就鲜少再去街头集市。

    瑜生对此也是很赞成的,先前就闹了被关大牢那样一件大事,现在不去摆也好,省得招惹狂蜂浪蝶。

    恰好天气冷了,今秾就爱躲屋里窝冬,写写话本子,扫扫地擦擦桌子,做衣裳做帕子,日子倒也闲适自在。

    天子几乎三天两头就能见一回今秾,逐渐适应她相貌上的变化,但丞相竺情自那一回夜晚给她“挠痒”后,再未得见。

    隔了许久,忽然某一日突然小姑娘近在眼前,他恍惚了下,差点没认出来,极为惊艳。

    这会儿他虽然附在书呆子身上,但只能瞧只能感知周围,并不能说话,只好看着对面的姑娘,看着她说话,看着她笑,看着她娇娇地挽住书呆子的手臂,极尽撒娇。

    看了会儿,丞相突然气笑,气息极冷,这样的小狐狸精,蠢蠢呆呆的书呆子怎么受得住?

    这世上,最怕不是有意勾人的女子,而是这等心性纯良纯挚的女子无意的引诱。

    书呆子已经看着未婚妻在发呆了,他叹了口气。

    想起那晚,少女的手纤细柔软,指尖圆润,如一只只小巧的白玉般,珠圆玉润,手感极佳。

    外面冷,屋子里点着炭火,书呆子看书,少女坐于一旁正在写东西,从两人交谈中,他得知少女正在写话本子,一本叫做《笨蛋神仙为官记》的书,眼下正写到第3部。

    少女本不想写的,她跟书生抱怨道:“掌柜说这本卖得极好,非要我写续作,不然下本就不给我出,我准备这一本就把太师写死,这样一来,没有大坏蛋了,总算该大团圆结局!看掌柜拿我怎么办!”

    书生笑着摇头,“秾秾写得这样好,掌柜背地里要哭了。”

    他也追着秾秾写的这本话本子,因讲的是官场上的事,且内容诙谐有趣,笨蛋神仙闹出一串串让人捧腹大笑的事,便是他的同窗也都有私下在看的。

    听人提起其中剧情时,他也时常与有荣焉,但府学里只郭兄知道那书是他未婚妻写的。

    竺情就这样,静静地,在一旁像空气一样借着书呆子的眼睛耳朵,知道了更多事,对她也有了更深的了解。

    他想着,等回去后,吩咐人去买一本看看,他也想知道小姑娘能写出什么话本子来。

    以她的性格……就算写所谓的大坏蛋,约莫也坏不到哪里去,他浸淫官场多年,深知什么才是真正的坏。

    大约待了两三个时辰,竺情又回去了。

    回来第一时间就吩咐小厮去书铺买书,而后想起小姑娘养得越发娇嫩的脸,那两盒玉脂膏应当也快用完了吧?随后叫人取出库房里的玉脂膏,再送去云州府找个法子卖给姓瑜的书呆子。

    天寒地冻,佳人娇嫩,不好冻着。

    做完这些事,又进了一趟皇宫。

    天子正在处理政事,冬日年底了,政务总是比较多,平常时候能抽出时间歇息,近来朱笔不曾停歇。

    “你找朕何事?”

    竺情看了天子一眼,那厮头也不曾抬过,他唇角勾了勾,“臣近日收到急报,云州府附近山匪频出,臣想亲自带兵去剿匪。”

    天子停下笔,眯着眸犀利地打量他。

    片刻,又低头批阅,“丞相坐镇朝中,诸多事务离不开你,随便派一个人去就行了,再不然通知当地总兵派兵。”

    竺情不过是故意试探天子。

    未料到,天子反应还挺淡定,他应该知道不久后,书呆子就要带着未婚妻回老家乡下过年了吧?

    就不担心路上遇到劫匪?

    还是天子忙着忙着,给忙出变心了?

    竺情走后,天子叫人来问话,确定确实有云州府附近山匪增多的报告,才放下对丞相的怀疑。

    历来稍富庶且靠山的地方,临近年关山匪多是常事,往年各地知府知州和地方总兵等都会派兵前去剿匪,维护治安,天子倒是不怎么担心。

    竺凡德这厮,历来精明诡诈,他会特意提出云州府,应该是他当时急于派人到云州府查案子的时候,特意提到云州府,所以这厮故意拿来试探自己。

    他是不是察觉什么了?

    天子蹙着眉,以后在这老狐狸面前,还是应当小心些,他倒不怕丞相会做什么,只是竺凡德历来诡诈,他不想让他知道秾秾,免得引起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