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灵师试炼3
散落的麻将躺在地面, 无人在意。
所有人的眼睛都在紧盯着投影中的浮生塔水镜。
在半小时前,水镜中忽然多了一个名字,但那道名字模糊不清,唯有分?数势如破竹增长。
“修心、炼体、符篆、剑术”一位灵师双眼瞪大, “全部满分?!江会长, 这是哪个门派的天骄??”
灵师们?都看向了肃然站在前方的江松清。
他的内心远没有表面上看起来那么沉静, 已经掀起了惊涛骇浪。
酆都鬼王曾经是隐门灵师, 这是只?有历任隐门门主才会知道的事情?。
江松清从老门主口中听过这位鬼王的过往,年少成名, 天纵奇才。因接了一份镇守宫廷的差事, 耽误了进浮生塔的时间。
他死于二十一岁,那一年他本该进浮生塔。
他本应是最年轻的天师。
江松清无声叹息,或许这就是命运弄人吧。
落地?窗外风雪如晦, 浮生塔尖积雪簌簌落下。
修长身影立于梅花桩, 手握一柄仓促削成的木剑,沉着挡下了刁钻刺来的飞剑。
片刻后, 飞剑被斜斜挑出,草率削成的木剑也寸寸碎裂。
玄红相间的身影一步不停踏入第五重?。
幻象重?重?, 人妖鬼混杂在一起熙熙攘攘。
身影如鬼魅穿梭,十个怨鬼头颅像烂熟的西?瓜炸开。
燕无歇踏着满地?飘落的纸钱与爆竹红纸来到鬼气森森的小镇,一颗死不瞑目的头颅静静躺在小镇入口。
是一位过于年轻的灵师
“生而不可与死,死而不可复生者?, 皆非情?之至也”
两道幽怨多情?的戏腔哀哀唱着。
水袖飞扬, 露出两张相似的雪白脸庞,红唇似血。
小镇上方恐怖雷云涌动?, 江迟迟和江千雪以剑引雷霆,极亮的闪电劈落, 暂时拦下两道鬼魅般的身影。
进来时九人,如今只?剩六人。
虞念慈右臂滴滴答答正?在渗血,谈玄一只?眼睛受伤无法视物?,游宋的玄铁剑被折
他们?都已经捏碎木牌,但依然无法出去。
所有人都清楚,只?剩死路一条了。
眼前的两位不仅是红衣,还是双生子所化的红衣,当初死了几?位天师才勉强封印,被锁在灵协地?下负四层多年也无法渡化。
无孔不入的唱腔越逼越近。
谈玄和张见山心口一窒,无声无息倒下了。
鬼魅般的水袖飞扬,虞念慈与游宋毫无还手之力倒飞出去,接连撞碎几?堵墙后陷入碎石中生死不知。
江迟迟握紧了流光剑,紧盯着幽幽飘来的戏伶。
她还不想?死在这,还有什?么办法
刹那间,江迟迟想?起了一样被她买下后又闲置的法器,五行罗盘。
“千雪,帮我拖一分?钟。”
重?莲罗盘被托在手心,流光剑划过手腕,鲜血挥洒落下。
血液落入凹槽,缓缓流动?填补。
“好。”江千雪面容冷冽,手中的法器不要钱般砸出去。
她没有问江迟迟想?做什?么。
两道水袖卷来,雷击木剑舞得密不透风勉强把江迟迟护在身后。
又一道水袖斜飞往后刺去,江千雪蓦然伸出手,徒手攥住阴冷刺骨的白绸,恐怖的阴气瞬间从指尖一路灌入体内。
她一声不吭,一手拽水袖,另一只?手握住木剑抗下了两位红衣联手一击。
“天令灵,地?令明,雷罡起,斗魁七星,众灵之精,天罡天元,坎水八玄——”
“请求上苍,赐我五行!”
发黑鲜血从江千雪唇边涌出,她踉跄跌了两步,哑着声音说:“你真是个疯子。”
天道无情?,有借必还,还不起就拿命抵。
但浮生塔中是虚幻世界,天道也是虚幻的,哪怕在此借力,也不至于让灵师偿命。
但人不可能生来占据五行,顶多占一两行,而江迟迟一次性狮子大开口要借五行,所以江千雪说她是疯子。
江迟迟喘着气笑:“借都借了,当然要借点大的。”
四阴之体能容纳万物?,不借齐五行,凭她一个根本对付不了双生红衣,还不如赌一把!
两道红衣骤然逼近,江千雪手中的雷击木剑碎开,迎面撞上汹涌阴气,重?重?跌飞出去。
水袖冲着江迟迟卷来——
“咔咔”几?声,罗盘底部的莲花瓣缓缓绽开,代表木行的柔绿光芒亮起。
物?随神动?,心念一转,巨大藤蔓破土而出织成密集藤网拦住水袖。
紧接着,代表水行的蓝色、土行的棕色、火行的红色接连亮起。
四色在莲花罗盘中交融变幻。
但最后一行,金行久久没有借来。
金主杀伐,江迟迟心存怜悯,不被金行所青睐,无论如何?也借不来。
双生红衣瞬间冲破藤网。
小镇目光所及之处,遍地?废墟。
柔绿光芒迅速修复着江迟迟肩膀的血洞,她明显感到修复速度变慢了,借力并不是无休止的。
琉璃棕眼眸中闪过一丝果决,更多的鲜血注入罗盘,四色光芒短暂大盛。
江迟迟指尖一抬,汹涌水流瞬间构筑牢笼,将其中一位红衣牢牢困住。
流光剑燃起璀璨火光,藤蔓自她脚下生长,托着她飞快逼近另一位红衣。
大地?翻涌,将紧紧红衣缚在地?面。
剑刃将白绸水袖寸寸绞断,一剑破空刺来——
凄厉的惨叫声响彻镇子,血红戏服虚幻、溃散。
罗盘底部盛开的莲瓣缓缓收拢,血液干涸,代表四行的亮光骤然熄灭。
借力结束。
江迟迟双膝一软,流光剑与她瞬间落在地?上。
视线旋转,耳边塞满了嗡鸣声,她感受到温热的液体淅淅沥沥从唇边溢出来。
借过头了,虽然不至于偿命,但她现在和等死也没有区别。
江迟迟听见了水袖飞来的声音,猜测自己的死法应该是穿心而亡。
她垂着头,昏暗不明的视线里隐隐看清了手腕的那道印记,无声嗤笑。
这下好了,真要死一送一了。
掉落在地?面的流光剑忽然发出剧烈的嗡鸣声,化作流光飞出。
指骨分?明的手握住了它,然后挥下。
剑如流光,诛尽妖邪。
三声鸡鸣响起,天光大亮,整座小镇如水墨褪去。
江迟迟跌入了一片茫茫,不断下坠,一只?手穿过云雾紧紧握住她。
两道同心契印像无法摆脱的红线
奢华富丽的寝殿檀木作梁,鲛珠为灯。侍女檀羽拨开碧绿孔雀石串成的珠帘,看见床榻上一道拱起的人影,柔声呼唤。
“殿下,殿下。”檀羽挽起床榻悬挂的鲛纱,“隐门灵师们?今日到,您该起了。”
鲛纱轻盈,风起纱动?,如云山幻海。
锦被中的少女睁开眼,琉璃棕眼眸盛满了恍惚。她捂着头,脑子里昏沉沉一片,记忆零零散散。
“你叫我什?么?”
檀羽脸色大变,兔子般窜出寝殿,惊慌大喊:“不不不好了!公主殿下又被鬼上身了!”
大曜皇宫兵荒马乱了一上午,镇守宫廷的灵师们?轮番为公主殿下驱邪作法,最终确定——
公主没有被鬼上身。
只?是比较疲惫,睡昏头了。
经过这一上午的折腾,长宁也找回了自己的记忆。她是大曜皇帝的小女儿,唯一一位公主,封号长宁,小名迟迟。
皇帝爹和皇后娘伉俪情?深,后宫里没有其他妃嫔,只?有两位皇子与一位公主。
四月御花园垂柳新绿,姹紫嫣红一片。
柔软轻纱从树梢垂落,长宁远眺着进入后宫内殿的必经之路,裙摆下的绣鞋一晃一晃。
“殿下,殿下您下来吧,实在是太危险了!”檀羽正?苦口婆心劝着。
长宁的另一位贴身侍女月华十分?沉着冷静,已经让宫人们?在树下围成一片,防止长宁意外掉落摔伤。
“不要。”长宁微微扬起下巴。
她得提前瞧瞧这些隐门灵师,挑一个合心意的。
否则日子那么长,朝夕相对,如果令人讨厌那该多难熬。
宫道上,内侍恭敬引着一位穿黑袍蓄长须的清瘦男子往后宫内殿走?来。
他身后雪白一片,是十余位意气风发的白袍少年,有男有女。
想?必是父皇说的隐门年轻一代的天骄们?,长宁托着下巴想?。
可惜有点远看不太清楚,只?能看见那黑袍灵师背后的一位少年身量高挑修长,在一众端雅少年郎里也显得鹤立鸡群。
“把那个西?番上贡的玩意拿上来。”长宁朝着下面喊。
一个前窄后宽带琉璃镜的东西?被搭人桥的内侍摇摇晃晃送上来。
长宁在手里把玩,脑海里无端端冒出三个字——
望远镜。
这突然想?到的名字还挺贴切。
成倍放大的画面映入眼中,长宁缓缓移动?着望远镜,一张张人脸晃来晃去,但无法精准找到自己想?看的那个人。
底下突然传来一声惊呼:“殿下!!!”
还不等长宁低头询问什?么事,她骤然跌空。
新生的树枝难以长时间承受一个活人的重?量,它断了。
跌落时,长宁正?好看见走?向御花园的一群白袍少年们?。
干脆把她摔死吧,长宁绝望地?想?。
一角雪白衣袍闯入眼帘,以暗金云纹为底,繁复符文缓缓流动?变幻。
风卷着冷而淡的气息送到鼻尖。
像雪,长宁想?。
她安然落地?,檀羽和月华瞬间拥上来仔细检查,生怕伤着磕着一星半点。
长宁任由侍女检查,目光定定落在一步之外的少年。
银冠束发,俊美灼眼,鼻侧一枚小痣无端添了几?分?惑人,眉眼间隐隐有几?分?傲然不羁。
像话?本里写的精怪野鬼,长宁想?。
“隐门燕无歇,见过殿下。”他微微颔首,冷淡沉冽。
灵师地?位超然,即使见王公贵族也不必下跪,但像他这样敷衍的长宁还是第一次见。
“无歇,不得无礼。”黑袍灵师大步走?来,轻斥一声,便将人拉到身后,“殿下恕罪,我这弟子从未入宫,不识礼数,冒犯殿下了。”
长宁觉得有趣,这那里是训斥,分?明是维护。
“这位是隐门的三长老,惠清天师。”檀羽附在长宁耳边轻声说。
惠清天师收了一位天资卓绝的关门弟子,宝贝得和眼珠子似的,人尽皆知。
赔罪后的惠清带着弟子们?随内侍走?了,去皇后宫中面见。
长宁眼睛一转,提着裙摆后脚跟上
坤宁宫燃着淡淡的沉水香。
皇后与惠清客套几?句,便直入正?题。
“惠清道长,陛下与本宫也是实在无奈,才劳动?隐门的诸位灵师们?。”她叹息一声,“长宁体质有异,被鬼怪觊觎,防不胜防,钦天司灵师到底比不上隐门。”
惠清拱手,恭敬谦和道:“娘娘谬赞,殿下千金之体,自然贵重?。因门中长老各有要职难以脱身,我特意选了门内出色弟子,娘娘可留几?位在殿下身边随行保护。”
皇后垂下眼帘,慢慢抿了一口茶。
她是不太满意的,再出色也是年轻弟子,比不上天师可靠。
只?是,隐门地?位超然于各大灵师世家,并不受皇权管辖。
“劳惠清道长费心了。”皇后淡笑,目光扫过十余位少年们?。
“长宁年纪小,玩心重?,性子有些顽劣,留在她身边怕是有些委屈这些天骄了。”
惠清听明白了皇后的弦外之音,立刻推荐了几?位本事到家,脾气出了名好的弟子。
皇后微微颔首,正?欲开口——
“母后!”殿外的少女提着裙摆匆匆跑来,额角渗出汗珠。
皇后皱着眉头,起身搂住冲来的少女,斥责道:“风风火火的做什?么,当心摔着了。”
张姑姑立刻递过锦帕,皇后擦拭着长宁额头的汗珠,拉着她坐下。
“母后替你选了几?位随行的灵师,往后可要收敛几?分?你的性子。”她含笑开口,“先认人吧。”
惠清正?要开口叫几?位弟子上前,却再一次被这位公主殿下打?断。
长宁目露狡黠,拉着皇后的胳膊,娇声道:“母后,母后,儿臣已经有了心仪的人选。”
惠清心里突然咯噔一声。
他眼睁睁看见这位骄纵的殿下纤纤手指一抬,笔直落在自己的关门弟子身上。
“我要他。”长宁语气笃定。
第72章 灵师试炼4
长宁如愿选了一位满意的灵师。
宫门外, 惠清拉着关门弟子的手絮絮叨叨叮嘱。
他与皇后讨价还价,最终说服皇后,除燕无歇外,再选了三?位弟子, 每人轮守公主三?个?月, 一季一换。
虽然?灵师地位超然不受皇权管辖, 但?天下百余门派, 都受皇朝供养,无论如何也不能?得罪这衣食父母。
所以?惠清再三?强调:“无歇, 这差事委屈你了, 殿下年纪小性子顽皮,你多担待些,万万不要起?冲突!”
“等到秋日, 你丹徽师姐就来替你。”
唤作?丹徽的女子约二?十岁, 桃花眼里?漫开促狭的笑,拍了拍燕无歇的肩, 道:“六师弟,好好干, 你可是殿下一眼相中的。”
年轻的灵师们都忍不住笑起?来,纷纷打趣。
“谁让小六身手?最好,去的最快呢。”
“可惜殿下没选上我,不用?在门内日日苦修, 多好的差事。”
明光宫瑶池旁的小楼住进了一位燕灵师。
每日黎明时?分, 都能?看见山樱树下的雪白身影,形似流风, 手?中的剑翩若惊鸿。
长宁与他同住在明光宫,但?说话次数寥寥无几。
虽然?长宁出行, 他都会随行,只?要公主殿内的驱祟铃一响,他便会到。
但?长宁能?感受到,这位隐门天骄,惠清天师的关门弟子,似乎不喜欢这份差事。
当天夜里?,万籁俱寂,唯有公主殿宝顶镶嵌的夜明珠散发出柔柔光芒。
一道影子如淤泥流入门缝,驱祟铃凝结成冰。
流动的黑影化为一只?手?,朝鲛纱内熟睡的少女探去——
隐藏在鲛纱内的符文瞬间显形。
长宁一睁眼就看见像融化烛油的黑色人形,发出一声短促的尖叫。
然?后下意识往腰间摸去。
摸了个?空。
在惊恐间,她还抽空思考了一下,自己在摸什么?
殿门轰一声打开,一道流光笔直飞来,从鬼影的后脑自眉心穿出。
“身死念消,怨鬼尽散,收。”冷淡清冽的声音响起?。
鬼影化作?一道黑烟被收入雪白小罐,不一会就变成了青色。
流光剑飞回燕无歇手?中。
燕无歇抬眼看向床榻,夜风从殿门吹入,吹起?鲛纱一角,少女拥着锦被跪坐,表情?有些呆愣。
像隐门后山的野兔,白色的,他想。
接下来数日,又发生了两次妖邪潜入公主殿的事,都被燕无歇及时?斩杀。
惶惶不安的气氛弥漫在皇城。
长宁听说鬼蜮和人间的阴阳结界被打破,许多鬼怪在人间流窜横行。
有不少都向皇城涌来,目标是她。
钦天司灵师与隐门长老合力设了重重法?阵将明光宫围得密不透风,崇帝担心女儿,还派了一队禁军围在明光宫门口。
五月,夏雨如潮。
燕无歇站在小楼三?层,倚着栏杆擦拭流光剑。
翩跹的裙摆像凤尾蝶,从公主殿的屋檐下急急奔出,怀中似乎抱着什么。
檀羽和月华打着伞,焦急地劝,又不敢真的上手?去拦人。
禁军小队的头领拦在宫门口,一脸为难:“殿下不要为难属下,圣上有旨,您近日不得离开明光宫。”
长宁杏眼一瞪,态度蛮横:“你去把钦天司的张灵师请来!”
钦天司张灵师,以?一手?祝由术出名。
头领汗流浃背,低着头求饶:“殿下恕罪,钦天司的灵师大人们都在为皇城设阵,暂时?无法?离开。”
长宁气得跺脚,伸手?去推头领拦她的手?。
众人不敢真挨着碰着她,纷纷避让。
长宁即将一脚踏出宫门时?,一只?握剑的手?拦住她的去路,剑鞘银白刻满符篆,流光凛凛。
“让开!”长宁冷着脸喝道。
雨水打湿了繁复的发髻,发丝黏在白皙似玉的脸颊,偏一双眼睛满是倔意。
像只?被淋湿的凤尾蝶,美丽又脆弱。
“殿下,您不能?出宫。”燕无歇的声音像这场雨沉冽,“皇城大阵尚未布好,宫内妖魔潜伏,太过危险。”
两人无声对峙。
长宁向来在宫中无法?无天,何时?被这样拦过,她怒火中烧,忽然?拽住那只?拦她的手?。
狠狠咬下。
燕无歇眉心拧起?,五指钳住柔软的脸颊,迫使她松口。
收回手?时?,深深的牙印嵌在虎口,正在往外渗血。
这时?,燕无歇才看清楚她怀里?紧紧抱着的玩意,是一只?随处可见的小黑猫,瘦巴巴脏兮兮的。
昨天夜里?,妖邪潜入,它叫了一声惊动了众人。
如今奄奄一息,身上死气缭绕。
燕无歇满脸不耐,果真是不知人间疾苦的公主,为一只?野猫如此?兴师动众。
长宁怀中骤然?一空,那道雪白高挑的身影转眼消失在明光宫深处。
檀羽和月华赶紧撑伞将长宁拥着往回走。
“殿下,燕灵师这是帮忙治阿福去了。”檀羽哄她。
“他本来就讨厌我,怎么会帮忙治阿福!”长宁夺过伞,冒着大雨往瑶池小楼跑
灵符化为绿光,没入小黑猫体内。
修长的手?指捋了几把打结的毛,黑猫的呼吸渐渐平稳起?来。
身后的大门忽然?被推开,燕无歇回身看去。
雨水滴滴答顺着收拢的油纸伞滑落,初夏的衣衫轻薄,沾了雨便紧紧贴在肌肤上。
燕无歇立刻转回身,抓起?身上的灵师袍便扔出去。
长宁正要开口询问阿福,雪白外袍兜头盖脸扔来,还带着少年偏高的体温。
“殿下的爱宠已经没事了。”一声嗤笑传来,尾音带了几分讥诮。
“喵~”瘦巴巴的小黑猫爬上少年肩头,冲着门外的长宁柔柔唤了一声。
长宁的脸红白交加,一手?打伞一手?拢着外袍头也不回跑了。
公主殿内燃着辟邪香,香气幽微。
檀羽和侍女们替长宁重新换上衣裳,重梳发髻。
插上明珠钗时?,月华拨开绿松石幕帘,笑着说:“殿下,阿福已经被燕灵师送回来了,很有精神呢。”
“知道了。”长宁闷闷答。
初夏的雨来去也急,不一会就放晴了。
瑶池晴光潋滟,莲叶摇动,很快就是赏荷的季节了。
长宁独自撑伞,臂弯里?搭着灵师袍,手?中握着细颈玉瓶。
她来到小楼时?,燕无歇坐于檀木桌案前,木窗朝瑶池开,天光照入,美得不似人间景。
长宁从未觉得这座被她空置的小楼景色原来如此?好看。
桌案上有许多完成或未完成的灵符,燕无歇手?持一杆沾了朱砂的狼毫,手?掌潦草缠了两圈纱布。
他微微扬眉,语气冷淡:“见过殿下,不知有何指教?”
长宁轻轻咬牙,她从没见过行礼时?不挪窝的人,手?中的灵师袍扔向窗边的人,她哼了一声:“还你。”
它沾染了体温与几缕浅淡幽微的香气,燕无歇将它挂在一旁。
“多谢殿下亲自送一趟,在下感激不尽。”他加重了最后四个?字的语气。
长宁简直想找点东西把他的嘴粘起?来,好好的人怎么能?长了一张嘴。
幽微的香气忽然?靠近,细颈玉瓶被放在桌案上,灵光浅浅溢出。
“伤药。”
燕无歇抬眼看去,少女坐在一旁,满脸的不自在,仿佛有人拿刀逼着她开口一般。
或许这就是公主殿下的道歉了,他想。
点墨似的眼眸漫开几分笑意,他忽然?生出几分逗人的恶趣味。
“殿下向来这样同别人道歉么?”
“谁和你道歉了——”长宁跳了起?来,但?看见那层纱布时?,张了张嘴,怎么都觉得自己不占理。
于是,公主梗着脖子,杏眼泛起?几分气恼,“你还想怎样?”
狼毫在修长的指尖转动,少年勾唇一笑:“在下觉得,道歉应当有诚意些。”
长宁深深吸了一口气,忍气坐下,恶声恶气说:“伸手?。”
要赏东西?燕无歇感到几分无趣,将手?伸出。
手?掌间传来柔软的触感,他一愣,草草缠上的纱布已经被解开,露出已经用?祝由术止血的齿印。
青紫的齿印里?头还有淤血,看起?来有几分吓人。
长宁不说话,将玉瓶里?的药粉往下倒。
簌簌间,药粉倒了燕无歇满手?。
他很是头痛,伸手?阻止她,“殿下千金之躯,在下担不起?,我自己来。”
“不许动!”长宁最恨别人瞧不起?她,拽着温热的手?将多余的药粉抖下。
燕无歇沉默看着价格不菲的灵药就这么被糟蹋完。
敷完药,长宁剪下新的纱布,比划了好一会,然?后一圈一圈将手?掌缠起?来。
燕无歇看向自己如同猪蹄般的右手?,气得发笑:“殿下,请问我这几日如何练剑临习符篆呢?”
“这可是本宫第一回帮别人处理伤口,你应该感激!”长宁不服气地说。
“好,在下感激不尽。”燕无歇敷衍地答,三?两下解开,然?后重新缠好。
他缠得既轻便,又美观。
长宁一眨不眨看着,然?后点点头,“原来是这样,下次我一定能?缠得更好。”
“下次?”燕无歇嗤笑,“您还是放过在下的手?吧。”
长宁大怒,简直想上手?挠花这不知好歹的人。
“你要是哑巴就好了。”她冷冷道。
燕无歇轻轻笑了:“若我是哑巴,殿下怕是见不到我。”
长宁思考了一下,认真说:“算了,幸好你不是哑巴。”
燕无歇忽然?移开视线,看向了窗外。夏风吹来,瑶池的荷叶摇动不止,惹人心烦。
他意识到自己刚刚的话太过不妥,不动声色换了话题。
“殿下为何执意要去找钦天司张灵师?”
长宁翻了个?白眼,还能?是为什么呢,自然?是因为她看出这位燕灵师不太满意镇守宫廷这份差事。
并且,她也有些内疚自己当初强人所难,便不好意思再麻烦他。
“自然?是因为他可靠了。”长宁嘴硬。
燕无歇支着下颌,看波光粼粼的瑶池,问:“不过是一只?瘦巴巴的野猫,也值得殿下冒大险去救?”
样子既不好看,毛色也不出挑,即便是死了,也能?再捡只?一模一样的。
燕无歇想起?了许多年前那个?雪夜,自己同这只?黑猫也没什么区别。
少女的声音打断了他的回忆。
“什么野猫,它叫阿福,本宫养了它就不是野猫!”
“我喜欢的,就是这世上最好的。”长宁铿锵有力地说。
第73章 灵师试炼5
那场夏雨后, 长宁与燕无歇的关系有了微妙的转变。
燕无歇在天破晓时开始练剑,从瑶池望向富丽奢华的公主殿,时常会看见推开的雕花窗。
如云乌发落在纤瘦肩头,露出一张如娉婷豆蔻的脸, 她满脸倦色, 懒散倚在窗前, 阿福被她圈在怀中。
长宁在看他练剑。
这对檀羽和月华来说, 是?破天荒的事。
她们的公主殿下,能多赖一刻钟绝不?早起。
檀羽小心?翼翼询问:“殿下, 您是?喜欢看燕灵师练剑吗?”
长宁坦然答:“喜欢啊, 我想学。”
“若我也能学一身这样的本?事,什么妖魔鬼怪,看见我都得绕着走。”少?女眉眼弯弯, 充满了天真的幻想。
月华松了一口气, 轻柔梳理着长宁的乌发,“听?说当灵师要吃许多苦呢, 殿下是?何等身份,自有厉害的灵师护着您。”
檀羽和月华瞧瞧交换了视线, 幸好自家公主不?是?动了心?。
否则那自小定下的婚约该如何交代。
长宁垂下眼,指间?缠绕着发丝,面露怅然,“旁人再厉害, 也没有自己靠得住。”
但可惜, 为避免纷争,皇室贵族不?允许修习此道。
零碎的对话被黎明微风送至瑶池对岸。
明光宫的主仆并不?知道, 天资卓绝的灵师连五感?都异于常人。
次日,长宁收到了一本?薄薄的手写书?册。
书?封上铁画银钩两个字——炼体。
里面是?一些非常详尽的基础炼体之术, 或许是?担心?看书?的人不?明白,还?辅有插画。
“看着傲气,原来是?好心?肠。”长宁趴在床榻上兴趣盎然翻阅,“字好看,画得也好。”
檀羽坐在脚榻上替她扇风,“燕灵师说,要是?有看不?明白的地方,尽可以问他。殿下身子骨弱,要是?能强健些,奴婢心?里也高兴。”
有了这句话,长宁造访小楼的次数顺理成章多了起来。
她发现这位少?年灵师虽天资卓绝却一日不?曾懈怠。
黎明时练剑,而后修心?吐纳半个时辰。用?过早饭后阅读惠清天师送来的书?籍,午后临习符篆与阵法,晚间?习琴。
这是?长宁没有外出计划时,燕无?歇一日的行程。
如果长宁外出,他随行左右,便会抽空补足未完成的练习。
宫中的人发现,一向喜欢在宫里无?法无?天的小公主竟然安分起来了,这让许多宫人热泪盈眶。
五月中旬的午后闷热无?风,宫人送来的消暑冰车安置在窗台上,送入丝丝凉意。
长宁托腮看那只握笔的手,笔蘸朱砂,龙飞凤舞间?数张灵符落成。
她明明记得,画灵符没这么简单呀,那钦天司灵师们画符时都谨慎凝肃,像是?在完成什么大事。
瞧他画符,和自己完成夫子布置的功课似得,脑子在飞,笔还?在动。
“哎,为什么你画符这么快?”长宁问。
最后一笔落成,一百张灵符练习结束。
燕无?歇将它?们分类放入木匣,语气如同在阐述一个平淡事实:“殿下可曾听?过一句话?”
“世?人枉费朱与墨,一点灵光即成符。”
不?知道为什么,长宁忽然很想打他。
“没听?说过,我看你就是?在乱画。”长宁语气酸溜溜。
她才不?会承认自己很羡慕。
如墨长睫下掠过浅淡笑意,随意夹起一张照明符,黄符上是?无?拘不?羁的的朱砂笔迹。
“燃。”
灵符化作跃动的火光在指尖燃起。
指尖一扬,火光落入琉璃灯罩,烛光摇曳。
这一幕深深刺激了长宁,当天深夜,她从被窝里探出头,确认脚榻上的月华已经睡熟,便窸窸窣窣从软枕下摸出几张偷拿的空白黄符。
她赤脚走到梳妆台,小心?翼翼取出妆匣中的一罐朱砂,以水兑开后,提笔趴在床上开始依葫芦画瓢。
白日里那道灵符的模样在脑海里浮现。
初下笔时有些滞涩,画出来的符篆歪歪扭扭,废了一张灵符。
再次落笔时,笔尖摩擦纸张,一气呵成。
符篆隐隐有灵光流转,在黑暗中晕开。
长宁眼睛一亮,原来画符真的很简单嘛。
她学着燕无?歇的样子,灵符夹在指间?,轻声念:“燃。”
灵符毫无?反应。
长宁有些泄气,连续念了几遍依然不?生效,她气恼地将灵符甩了出去?。
一簇火光骤然亮起。
熊熊火焰瞬间?点着鲛纱、锦被,以及长宁放在床榻上的宝贝们——二皇子从宫外给她买来的小玩意。
月华被这动静惊醒,刚睁眼就差点晕过去?。
她的殿下坐在着火的床榻上,呆呆看着,眼里似乎还?有几分兴奋和痛惜。
“走水了!!”月华崩溃大喊。
急促的铃声从公主殿里荡开。
一张灵符引发的大火很快就被赶来的燕无?歇扑灭,他看向披着外袍,鼻尖还?沾了一抹灰的长宁,刚生出的几分怒气无?声无?息消了。
“殿下,木匣中的灵符种类繁多,使用?不?当会造成反噬,还?请珍重自身,不?要当成消遣的玩意。”
剔透如琉璃的眼眸忽然瞪向他。
“我没有拿你木匣中的灵符!”
长宁绷着脸,语气不?悦:“是?本?宫自己画的。”
燕无?歇的视线落在梳妆台的朱砂小罐上,神?情渐渐复杂。
从未入门,只是?看过一眼便能成符。
他心?中忽然生出一种无?可奈何的惋惜。
“殿下当真想学?”
对上少?女湛湛发亮的眼睛,燕无?歇下意识避开。
就教一些简单的、无?法伤人的。一向坚守灵师法则的少?年如此想
几场大雨后,六月至。
二皇子带着一身暑气踏入公主殿,身后还?跟了位眉目俊朗的少?年。
“见过世?子。”檀羽和月华俯身行礼。
镇国公世?子,段易之,名分上算长宁的表哥,自幼与她有口头婚约。
听?说前些日子公主殿起火,长宁的宝贝们都烧坏了,两人特意提来了许多新的小玩意。
“迟迟,御湖的并蒂莲开了,咱们赏荷采莲子去??”二皇子生了双含情桃花眼,很难拒绝他的请求。
“不?要,很热。”长宁一口回绝。
她等会还?想去?小楼跟燕无?歇学画符呢。
段易之笑起来时露出尖尖虎牙,语气有几分哀怨:“上一年时我们约好了一起采莲子,殿下竟已经忘了。”
二皇子继续煽动:“为了赴约,易之可是?翘了李夫子的课呢。”
长宁的心?就像外面连绵不?断的蝉声一样烦躁。
她沉着脸,最终点了点头。
御湖碧波荡漾,垂柳拂面,十里荷花晴光潋滟。
二皇子倚坐在凉亭内,内侍烹了一壶莲子茶。
燕无?歇看着长宁弯腰踏入乌蓬小舟,那位镇国公世?子朝她伸出手,将她稳稳接到船上。
他垂下眼,迈步朝小舟走去?。
“——燕灵师,天气闷热,不?如一起喝杯莲子茶?”二皇子笑吟吟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烈烈日光下的雪袍少?年像一抔冷冽的雪,身姿清逸卓然。
“谢二殿下好意,在下奉师门之命随行殿下左右,不?敢懈怠。”
二皇子不?动声色揉了揉额角,为了帮易之这小子,只要一幅画真是?便宜了。
“无?妨,御湖几日前才清理过,十分安全?。”二皇子虽然在笑,态度却不?容拒绝。
檀羽悄悄走到燕无?歇身边,压低声音提醒:“燕灵师,世?子与殿下有婚约在身。”
言外之意很明显,不?要打扰这对佳偶培养感?情。
燕无?歇看着渐渐驶入藕花深处的小舟,那世?子采了一捧又一捧的莲蓬,殷勤献给船篷内的佳人。
他收回视线,踏入凉亭坐下。
凉亭内在品茶聊天,而乌蓬小舟上,长宁抱着一堆莲蓬,感?觉自己的耐心?已经见底。
“表哥,别摘了。”她出言阻止。
乐呵呵的世?子转头,有求必应:“殿下不?喜欢莲蓬?那我摘些荷花,让檀羽插在花瓶中。”
长宁被满满的莲蓬包围,咬牙切齿:“我没地方坐了!”
她真的不?喜欢这个像大狗狗一样的表哥,人很好,但有种脑子不?灵光的美。
世?子尴尬挠头,满脸歉意:“对不?起,那我摘来并蒂莲给殿下赔罪。”
长宁只求赶紧回去?,点头道:“好,摘完回去?。”
世?子得了允许,划船更加卖力。
小舟拨开重重绿荷,一朵红白并蒂莲俏生生立于水面,微风轻抚,清香四溢。
一时间?,连长宁也有些意动,人对美丽的事物有着天然的向往。
并蒂莲近在眼前,世?子兴高采烈地伸手去?采——
两捧淡黄花蕊蠕动着,化作两张美人面。
她们嘻嘻一笑:“郎君轻些,奴家好疼呀。”
世?子爆发出一声惨叫,那并蒂莲如双头蛇缠绕他的手,将他猛地拽入水中。
乌蓬小舟少?了一人,重量瞬间?失去?平衡,整船的莲蓬朝着一侧滚落,包括长宁。
船翻了。
凉亭内,茶盏落在地面,瓷片四分五裂。
“长宁——”二皇子霎时间?站起身来,拔剑朝湖中跃去?。
有人比他更快。
一阵雪色的风从他身边掠过,剑如流光掷出,云靴踏过水面泛起微微水痕。
长宁落入了湖底深处,柔软的荷杆在她脖子上留下一道殷红的勒痕。
她指尖泛白,死?死?掰着一寸寸收紧的荷杆,连串气泡从口中溢出。
做鬼也不?要放过段易之,长宁恶狠狠地想。
缺氧让她的视线旋转起来,湖底的世?界变得光怪陆离,女子娇俏的声音似有似无?。
“嘻嘻,是?公主殿下呢~”
“好香,奴家快忍不?住了。”
“滚开,先让我吃一口,啊——”
凄厉叫声让长宁的神?智有一瞬间?的清明,喉咙的束缚忽然松开。
她在幽暗水底看见了一抹绚烂流光,窒息的她下意识想要咳嗽喘气。
一只手揽住了长宁的腰,她贴上了少?年肌理分明的胸膛与腰身。
似蝶羽的长睫与温凉柔软的唇一同落下。
柔和的气息缓缓渡过。
万千思绪从长宁脑中呼啸而过,最终只剩下一个——
他的嘴唇真软。
第74章 灵师试炼6
燕无歇带着长?宁破水而出?, 雪白的灵师袍裹在她身上,将湿水后一览无余的夏日轻纱遮得严严实实。
落水的世子好不容易从水底浮出,一手扒住摇晃的小舟。
云靴重重踏过,世子疼得眼前金光炸起, 手一松再次落入湖里。
二皇子眼睁睁看着抱着人的身影消失在宫殿屋脊上。
檀羽与月华抱在一起, 眼泪花花。
她们忽然?觉得, 世子不及燕灵师半分?可靠。
落水后的长?宁发起高烧, 陷入梦魇昏迷不醒,帝后心疼不已, 将?世子与二皇子痛斥。
崇帝在内殿守着女儿, 皇后坐在正殿上首,轻轻抿了一口月华泡的茶。
殿内只有皇后与贴身掌事张姑姑、二皇子,以及月华和檀羽。
“你身为皇兄, 竟然?如此胡闹!”
茶盏在地面炸开?, 茶水贱在二皇子侧脸上,他立刻跪下, 心里像吃了黄莲一样苦。
“母后恕罪,儿臣是受父皇所?托, 撮合迟迟与易之那小子啊。”
长?宁公主的这桩婚事,是崇帝多?年前醉后无意点的,但圣口已开?,不好矢口否认。所?以崇帝盼着这乱点的鸳鸯谱能歪打正着, 修成正缘。
毕竟, 长?宁已经及笄。
月华垂眉低眼,再次奉上一盏新茶。
皇后轻轻撇着不存在的茶沫, 冷哼一声:“那你父皇所?托,可办成了?”
二皇子汗流浃背, 头更低了,“儿臣无能,况且迟迟似乎对易之无意。”
“长?宁还小,懂什么情意。不过易之也的确配不上她,莽莽撞撞,没点沉稳样子。”皇后点评起自己的侄儿毫不留情,“行了,起来吧。”
茶盏搁下,发出?清脆的声响。二皇子连忙爬起来,舒了一口气坐在一旁。
“今日?是那位燕灵师将?长?宁救起?”
“是。”二皇子揉了揉自己生疼的膝盖,“不愧是惠清天师的关门弟子,身手很是不错。”
“长?宁近日?在宫中?做什么?”皇后看向了檀羽和月华,凤眼微扬,目光逼人。
她的女儿可不是安分?性子,竟然?能连续一个月除了请安外不离开?明光宫。
“回娘娘,殿下近日?在跟着燕灵师修习强身健体之术。”月华声音沉稳。
皇后想起那张俊美不羁带着几分?少?年锐气的脸。
“他们经常凑在一起?”
檀羽和月华都迟疑了一瞬间,皇后已经知道了答案。
“娘娘恕罪!”两人跪地俯首,忐忑不安等待皇后的处罚。
皇后轻轻敲着扶手,掩去目光中?的几分?思索,“模样好,本事也不错,长?宁若是喜欢,便留在身边吧。”
二皇子脸色大变:“母后三思!长?宁还有婚约在身,这、这”
“婚约又?如何,没下过圣旨就不作数。她便是喜欢十个,本宫也有手段给她弄来。”
皇后笑意深深:“长?宁是本宫的女儿,她值得这世上最好的一切。”
长?宁并不知道外面发生的一切。
她陷入了一个循环往复的噩梦。
梦中?霜雪凛凛,寒气似刀。
深可见骨的伤口流出?汩汩血液,渗入地面的诡异法阵。
长?宁一动,扣在她四肢上的沉重铁索便轻轻晃荡。
风雪呛进喉咙,她咳的泪眼朦胧时,一道踉跄身影渐渐走来。
长?宁艰难地抬起头。
那人踏雪而来,穿一身滚暗金云纹的雪白外袍,手提一把淬血的剑,暗红色的血坠在雪里,像开?了一路殷红的花。
流光划过,铁索断开?。
他踉跄了一下,半跪在长?宁面前,将?她用力?揽入怀中?。
长?宁怔怔望着他,是燕无歇,却?不是她熟悉的燕无歇。
褪去少?年锐气的五官愈发俊美灼目,令人心折。
长?宁张开?嘴,正欲说话,无尽的风雪呼号吞没了她的声音。
下一刻——
凌冽寒光划过她的脖颈
长?宁猛地从床榻上坐起。
“殿下醒了!您足足昏睡了三日?,陛下与娘娘都担心坏了”
檀羽激动的声音在耳边嗡嗡响,长?宁一句也没听进去,她下意识抚摸自己的脖子。
光洁细腻,好好的。
“多?亏了燕灵师送来的隐门灵药,他说若您醒了,来亲自赔罪。”檀羽仍在继续说。
“奴婢也不明白,为何救了您还要赔罪。殿下要召燕灵师过来吗?”
湖底那一幕与梦中?的场景不断重叠又?分?离。
最终,长?宁摇头,“不,我想自己待会。”
长?宁在寝殿中?修养了三日?,足不出?户。
崇帝与皇后,大皇子和二皇子都来看望她,见她一副郁郁寡欢的模样,崇帝气得将?二皇子又?打了一顿。
趁此机会,长?宁提出?要解除婚约。
崇帝疼惜地拍了拍长?宁的手:“好,父皇都依你。不嫁也好,就留在宫中?,养几个合心意的侍郎。”
“?”谁说她要养侍郎了。
当天夜里,长?宁失眠了。
她赤足推开?雕花窗,夜里的瑶池倒映月影,银光粼粼,风举荷动。
瑶池对岸的山樱簌簌落下,花间静静立着一道雪影。
长?宁手忙脚乱想要关窗,但只是一眨眼,那道影子便不见了。
她揉揉眼,下意识松了一口气。
“幻觉啊”长?宁轻声嘟囔。
“——殿下。”冷冽如碎玉击石的声音沉沉响起。
一声惊叫被堵在唇间,少?年修长?温热的手抵住了长?宁的唇。
脚榻上的檀羽翻了个身,又?沉沉睡去。
长?宁平复着自己受惊的心脏,狠狠剜了窗外的少?年一眼。
他不似往常那样满身傲然?锐气,眉眼间压着几分?沉郁。
“殿下为何不愿见我?”
长?宁攥住窗棂的指尖泛白,她微微扬起下巴,像只骄傲的孔雀,“本宫只是在养病。”
似寒潭点墨的眼眸定定看向长?宁。
“无歇冒犯殿下,若殿下生厌,明日?我会自请离宫,换丹徽师姐轮值。”
长?宁悄悄移开?视线,声音低了下去:“也没有只是、只是”
“只是什么?”
少?年的脸渐渐与梦中?重叠,长?宁心中?有几分?惶惶不安,她轻声说:“我做了一个噩梦,怕它成真。”
燕无歇正要追问是什么噩梦,内殿的檀羽又?翻了个身,似乎是被对话声惊扰。
于是,他朝长?宁伸出?手。
几番犹豫后,长?宁将?手轻轻搭上,温热的手掌瞬间包裹着她,随后腰间一紧。
夜风扬起长?宁流丽的黑发。
琉璃屋脊上,明月高悬,星辰似海,宫廷万籁俱寂,唯有瑶池盛开?的荷在簌簌摇动。
雪白的灵师袍披在长?宁身上。
“殿下做了什么噩梦?”
长?宁悄悄拢紧了带着体温的灵师袍,她叙述着那个糟糕的梦境。
“有人来救我,砍断了铁索。但是,他把我杀了。”
长?宁下意识捂住了脖子。
燕无歇的神情渐渐凝重起来,长?宁所?描述的法阵他在隐门古籍中?见过,是一种极其阴邪的献祭法阵。
“杀你的人,是我?”他定定看着长?宁。
长?宁轻轻点头。
风从两人间吹过,她听见燕无歇以一种极其肃然?的语气说——
“殿下,我以性命起誓,绝不伤你半分?。”
长?宁惶惶的心忽然?安定了几分?,但眉间依然?笼着几分?散不开?的忧愁。
“为什么会做这样的梦呢?”
“或许是那日?湖中?的荷妖作祟,殿下不必忧心,我明日?去信问师傅。”
长?宁点头,动作又?忽然?僵住,莹白的脸爬上几分?红晕。
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燥意蔓延开?来。
燕无歇移开?视线,抿着有些干涩的唇,指尖灵光一动。
挥洒间,一道符文顷刻化?成。
“殿下,请看。”
长?宁抬头去看——
漫天华光如梦似幻,九天之水落下,星辉似鱼在水中?游动,鲲起云涌,凤鸾齐鸣。
她伸手触碰,星辰落在指尖,绽开?了一朵虚幻而盈盈的花。
少?女眼眸间倒映一池星辉,颊边的笑涡浅浅浮现。
“好漂亮,你真厉害!”长?宁发自内心地感叹,“这是什么符?”
燕无歇对上那双笑意盈盈的眼,一时失语。
刹那悸动,似星海倒悬寥廓湖面,风乍起,吹皱漫天星辰。
“万物生。”他说,“这张符叫万物生。”
万物生灭,尽在其中?,能为施术者造一场美丽而又?脆弱的幻梦
瑶池的荷花凋零时,燕无歇离开?了明光宫。
走之前,他教会了长?宁万物生符以及约好明年她生辰时,带她去看中?秋灯会。
新来的灵师叫丹徽,是位笑意盈盈,性格爽朗的女子。
她住进了公主殿的偏殿,瑶池对岸的小楼空置下来,但每日?都会有宫人打扫。
长?宁也很喜欢她,但丹徽不会教她画符,也不会带她半夜在公主殿屋顶看月亮。
秋意渐浓时,长?宁的生辰宴快到了。
一只红喙白羽的鸟儿停在公主殿的窗棂,脚上绑了个信筒,印着隐门的印记。
丹徽取出?信,眉头渐渐皱起。
“丹徽姐姐,怎么了?”长?宁问。
“北郡出?了只难对付的蛛妖,六师弟领命去捉妖,受了不轻的伤。那蛛妖手下余孽往皇城方向逃来,让我多?加注意。”
丹徽注意到长?宁一下子紧张起来,她眼睛转了一圈,笑盈盈说:“殿下可是担心小六?我正要写信回去,不如殿下也寄一封?”
泛红的秋叶悠悠坠落。
养伤的少?年倚在树下,红叶飘摇,一只白鸟飞来,落在他指间。
白鸟歪了歪头,将?拇指大的玉瓶吐到他掌心。
是千金难求,可以肉白骨的丹药。
拆开?信筒,竟有两封。
一张是普通信纸,一张是宫中?御用的澄心纸,印着公主徽记。
燕无歇缓缓摩挲着徽记,一时竟有些情怯。
她的字如人隽秀清丽。
信十分?简短,先是询问了伤势,然?后只说钦天司灵师们送了一瓶她用不上的灵药,免费送他。
指尖抚过短短数行字,少?年眼中?晕开?了浅浅笑意。
公主生辰宴那日?,皇城上下同庆。
等长?宁离开?过于吵闹的宴席回到明光宫时,白鸟歪着头,站在窗棂上,背上背了个小包袱,似乎已经等了许久。
包袱中?有一个四肢关节都能活动的木头小人,以及一枚叠成三角的护身符。
信筒中?还有一封信。
当丹徽进来时,便看见长?宁坐在檀木小几前,唇角翘起,笑涡深深。
正摆弄着一个栩栩如生的木头小人。
抬眼就看见窗外白影飞走。
丹徽抱臂倚门,啧啧摇头。
想不到那目高于顶的小六,竟也学?会了哄姑娘。
秋去春来,长?宁与燕无歇的书信装了一匣子。
起初她称他为燕灵师,渐渐变成了无歇,偶尔想捉弄人时,便叫他燕子。
她时常收到随信一起捎来的手信,晶莹剔透的石头、一枚落叶、安神健体的妖丹、憨态可掬的泥偶
这些东西渐渐占据了长?宁床榻的位置。
二皇子送来的东西都被挪到了博物架上。
直到来年入秋,公主生辰宴当天,长?宁终于见到了前来轮守的燕无歇。
他本该在半个月前就到,但因任务在身耽搁了。
少?年的身形比从前更修长?,眉目舒展,风华更盛。
一直空置的瑶池小楼再次迎来住客。
当夜的宴席极尽繁华,但长?宁都心不在焉,直到宴席结束回到明光宫时,看着阔别?已久的少?年,她生出?了几分?怯意。
“殿下,走吧。”燕无歇唇边含笑,朝她伸出?手。
长?宁眨了眨眼,下意识问:“去哪?”
“带殿下去看生辰礼。”他说。
自由的夜风从长?宁脸颊边吹过,她看向被紧紧握住的手,眼眸弯弯。
他们在皇宫的屋脊上映着月色星辉奔跑。
身后是统领禁军的大皇子气急败坏的喊声:“长?宁,回来——”
“你好大的胆子,敢私带殿下离宫!”
前面没路了,长?宁一脚踏空,轻纱如同蹁跹的凤尾蝶。
她跌入了燕无歇怀中?。
燕无歇带她出?宫,带她看遍上京城的繁华,看了一场盛大的烟火,最后拿出?一朵寻了半个月才?寻来的凝神花。
从一年前落水起,长?宁一直在做那个噩梦。
“生辰快乐”他眼中?映着灯火与她,“小殿下。”
愿你百岁无忧,再无梦魇。
第75章 灵师试炼7
秋叶簌簌, 一年一度的秋狩会到了。
上京城外的皇家别苑秋狩猎场中?,会骑马的文武官员皆身?穿骑装,一匹匹快马流星般驰入深林。
这是秋狩的第三日,长宁磨了皇后三天?, 才被允许骑着马在秋狩场跑几圈。
长宁骑着毛色乌黑, 四足踏雪的骏马慢悠悠跑着。
“好想去林子里打猎啊。”她唉声叹息。
一匹通体雪白的马与黑马并头前行。
“殿下想要什么猎物?”
长宁侧目看去, 燕无?歇少有的没穿灵师袍, 一身?玄色骑装,冷银护腕, 飒踏俊美。
两只飞雁掠过天?际, 她随手?一指,生出几分故意为难的意思:“我要两只,只能用一支箭, 都不能死。”
长宁话音落下, 尾羽雪白的箭拉弓上弦,一支箭似飒沓流星射出。
两只飞雁落在地?面, 即刻有内侍上前捡起,笑容可掬说:“一箭双雕, 燕灵师好箭法!”
它们在内侍手?中?扑腾,翅膀飞羽被箭射断,所以失去平衡掉下来?。
“哼,燕灵师好箭法。”长宁酸溜溜地?说。
剑法厉害, 箭法也厉害, 长宁生出了深深的艳羡嫉妒。
她马鞭一扬,身?影立刻远去。
内侍捧着两只雁站在原地?, 笑容尴尬,殿下果然还是那个阴晴不定的殿下。
“劳烦送去殿下围帐。”
白马远去, 燕无?歇含笑的声音被风卷着送到内侍耳边。
长宁一口气骑到围猎的山林边缘,前面忽然蹿出几只灰棕色的野兔子。
它们左顾右盼,乌溜溜的眼睛可爱极了。
她拉紧缰绳翻身?下马,正要走过去抓,只见山林中?鸟雀簌簌飞出,如同逃命。
浓郁的妖邪之气冲天?而起,惨叫声与呼喊声从山林中?飘出。
长宁心中?一紧,转身?便要上马。
“殿下——!!”身?后传来?燕无?歇的声音。
不等长宁回头,冰冷的鳞尾泛着湛湛乌光,卷上了她的腰间,猛地?一拽
长宁被拖行在山林间的荆棘与地?上的碎石间。
不知多久,拖行终于结束。她吃力扒着鳞尾,眯着眼前往前看。
长宁对上了一双幽紫竖瞳,像承载了世间一切幻梦。
她跌入了梦中?。
挂满红灯笼的古宅、残荷孑然的小镇、漫天?遍野的桃花、散不去的浓雾、纸醉金迷鬼怪横行的集市、雷雨交加的镇子
长宁听见梦中?的人这样喊她——
“迟迟!”
“江迟迟!!”
雪亮耀目的剑光刺破幻梦。
长宁恍惚间看见了那道?执剑而来?的身?影,勒着她的蛟尾断裂,一只手?揽住她的腰,凌空而起。
流光剑凛冽刺向那双幽紫的蛇瞳。
长宁紧紧搂着他,雪白剑影不断与九尾恶蛟缠斗,凛冽的风从耳边刮过。
但她一直在想一个问题。
江迟迟是谁?
皇室姓晏,她是晏长宁,小名迟迟。
乌黑蛟尾直冲她面门刺来?!
揽着长宁的燕无?歇蓦然转身?,一簇血花从肩头溅出,他面容冷峻,以血引符。
“北斗七元,七政玄冥”
“——敢有逆者,化作微尘!”
法诀一出,银光紫电撕裂天?幕劈落。
燕无?歇拉着长宁在深林中?奔走,每隔一段距离便会在树上刻下记号。
皇家猎场只圈了一小片山头,但实际上这片山林连绵不断,山尖终年积雪。
直至彻底离开恶蛟的妖气范围,燕无?歇脚步一滞,咳出一口发黑的血。
妖毒顺着血液流动,从肩头到右臂已经完全失去知觉。
“你中?毒了!”长宁手?忙脚乱想要处理他肩上的伤口。
一只手?将她按住,燕无?歇摇头,“没用的,九尾恶蛟的妖毒普通伤药解不了。”
“殿下。”他看向满脸惶惶的长宁,声音轻缓,“我身?上有灵符,若我撑不住先倒下,你拿着灵符一路向北,钦天?司的灵师会找到你。”
长宁吃力地?扶起他,眼眶红了一圈,但声音冷硬:“你最好晚点倒,我是不会把你丢在这的,拖也要把你拖出去。”
沉重步伐碾过,满地?落叶被踩碎。
长宁气喘吁吁,看了一眼双目闭合,唇色过于艳丽的少年,半拖半拽又?走了几步。
怎么会这么重啊!
正当她想休息片刻再继续走,落日最后一丝余晖沉入青山,淡淡的妖气笼罩在山林间。
窸窸窣窣的鬼魅低语游荡着,幽蓝磷火若隐若现。
似乎有什么压塌了密密杂草,一眨眼,又?更近几分。
寂静里,只有长宁压抑的呼吸声。
幽青身?影从黑暗中?走出,一双幽紫竖瞳如梦似幻。
“公?主殿下,在下没有恶意。”他的声音冰凉柔和?,“我的鬼君想请您一叙。”
鬼君,北阴鬼王,在长宁降生那日闯入宫廷,钦天?司灵师拼死才将她护住。
这些年来?,试图闯入皇宫的妖鬼就没有停歇过。
恶蛟罗陀并没有给长宁答复的时间,长袖一扬,指尖乌青的手?就闪电般抓来?。
冰冷危险的气息近在鼻尖。
长宁下意识抬手?挥出,流光划破了夜色,雪亮的长剑被她牢牢握在手?中?。
一道?血痕出现在罗陀的脸上。
两把流光剑长宁蓦然回头,流光剑明明还被燕无?歇握在手?中?,那她手?里这把是什么?
阴冷的妖风汹涌卷来?。
少女眉目凛冽,双目熠熠生辉,提剑穿梭在九条蛟尾间,灵动轻盈。
刚开始罗陀被她打了个措手?不及,但反应过来?后,幽紫竖瞳隐隐发亮。
长宁猛地?闭眼,然后侧身?,耳边有尖锐的东西刺过。
身?后蛟尾拍来?,后心一震,她唇边漫出鲜血。
长宁反手?一抹,灵光染上血色,于空中?浮动转眼结成一道?太一雷符。
“太一夭冲,火光万里,符到奉行,不得留停!”
以血引雷霆。
天?雷形成巨大的牢笼,将恶蛟困在其中?。
长宁抬手?落下两道?隐匿符,扶起燕无?歇消失在罗陀面前。
她带着人走了好一段,因?为天?太黑又?完全不识路,兜兜转转竟走到了半山腰。
好在有一处隐蔽的山岩洞穴,两人终于有了落脚地?。
“燃。”
火光点燃了一堆松叶枯枝。
流光剑放在长宁脚边,她低头翻找着腰间挂着的黄布包,这也是突然出现的。
她在里面找到了厚厚一叠灵符,一卷纱布,还有很多看不明白的东西。
比如,一面神奇的黑色镜子,用手?指戳一下会亮;一张薄薄的卡片,上面有她束起长发的画像,还有一些陌生的字,但她能看懂——
江北大学宗教文化研究学院,江迟迟。
长宁的太阳穴忽然疼了一下,她怀着满肚疑惑继续掏黄布包,掏出一根桃枝,正散发着淡淡金光。
直觉告诉她,桃枝可以驱散妖毒。
燕无?歇躺在地?面,面色苍白如纸,偏唇色极艳,像话本里勾魂摄魄的艳鬼。
长宁犹豫了一会,动手?解开他的衣袍。
跃动的火光为裸露的肌肤镀上一层暖光,积年累月的练习让少年的身?躯肌理分明,线条冷硬。
长宁只是看了一眼就飞快移开视线,目光落在他肩头那个泛黑的血洞。
桃枝虚虚拂过伤口,长宁下意识念诵了几句自?己也听不明白的口诀。
伤口处的乌黑渐渐散去,血也止住了。
长宁清晰意识到,自?己身?上出现问题了,她不会天?真地?以为自?己是天?才,无?师自?通了这么多灵师法术。
她压着不安用纱布包扎了燕无?歇肩头的伤口,又?在洞口贴上许多张驱祟符。
做完一切后,气血耗尽的虚弱感阵阵袭来?,长宁背靠岩壁抱着膝盖,将自?己蜷成一团。
她紧紧搂着黄布包和?流光剑,它们的存在能给予她一丝莫名的安全感。
燃烧的火堆逐渐变得朦胧,在彻底昏睡前,长宁想——
或许这一切都是荒诞的梦,再次醒来?她还是在皇家别?苑的寝宫中?。
火堆噼里啪啦燃烧了许久后渐渐熄灭。
寒潭点墨般的眼眸倏地?睁开。
燕无?歇缓缓坐起,按在自?己的右肩上,妖毒清除了,伤口也包扎了。
洞穴入口贴满了驱祟符,一张都没有贴错。
火光再次燃起,照亮了岩洞,也照亮了少女嫣红的脸,她抱着膝盖蜷在一边,眉头紧皱,像是做了噩梦。
昏睡间,有冰凉的东西贴上的长宁的额头,她正热得像是被火烤,下意识贴近。
很快,她跌入了一片冰凉中?。
冷意将她缓缓包裹,长宁紧皱的眉头终于松开。
再次恍惚醒来?时,眼前火光依旧。
长宁隔着燃烧的火光,对上一双深幽的眼眸。
烧开的雪水被装在树叶叠成的碗里,被喂到她的唇边。
长宁慢慢喝完,隐隐觉得眼前的少年似乎有了一点微妙的不同。
但她说不上来?是哪里变了。
“殿下,我们是如何到这里的?”燕无?歇看向她问。
长宁心中?倏地?爬过几分不安。因?为,她怀中?抱着流光剑,以及黄布包,但燕无?歇对它们视若无?睹。
他看不见这两样东西。
“天?黑后我迷路了,误打误撞找到了这处岩洞,想着先避一避。”长宁的声音十分平稳。
“那我的伤”
长宁轻咳了两声,神情?稍微有些不自?然,“我出宫时带了一些钦天?司灵师给的灵药,全给你吃了,没想到竟有用。”
见她不提伤口包扎的事,燕无?歇垂眼一笑,没有继续问这件事。
“洞口的驱祟符是殿下贴的?”
“是、是啊,你不是教过我辨认一些基础灵符么?”长宁微微扬起下巴,“我全都记得。”
她的回答合情?合理。
一阵寒冽的风吹进?来?,火光摇曳。
长宁向外看去,深秋时节,这半山中?已经开始飘起小雪。
她忍不住打了个寒颤,身?上一阵冷一阵热。
玄色骑装外袍披在长宁身?上,燕无?歇声音低缓轻柔:“雪路危险难行,还请殿下再等等,最晚明日钦天?司灵师便会找来?。”
长宁轻轻点头。
洞穴外风高雪急,从半山腰望去,郁郁山林覆上一层浅白。天?地?浩渺,他们相依为命。
长宁昏昏沉沉睡去,但寒意似乎是从骨缝里钻出,冷得她忍不住轻颤。
一双手?将她拥住,她靠着了温热的胸膛上,胸腔随着说话微微嗡鸣。
“迟迟。”似叹非叹的声音沉沉响起
浮生塔外,西山脚下。
江松清和?一众灵师紧盯着投影屏,水镜中?那位无?名天?骄的分数就在刚刚开始断崖式暴跌。
“这、这是怎么回事?”
“是进?到第七重了?这掉得未免也太快了。”
嗡嗡的议论?声不绝于耳。
江松清心中?的不安越来?越重。
他很清楚,那位曾经的隐门天?骄,如今的酆都鬼王,生前的经历实在让人唏嘘。
第七重,断前尘。
江松清见过沉溺在第七重,试图逆转过去的,但浮生塔中?都是虚幻,全是徒劳,满七日之后无?论?成功与否都会被送出。
但,如果是玄衣鬼王呢。
江松清忽然打了个寒颤。
如果他执意要留住这个幻境,该怎么办?
第76章 灵师试炼8
大皇子和钦天司灵师顺着隐门印记一路寻来时, 薄雪已经覆盖满山。
半山腰的岩洞隐隐有火光映出。
大皇子面沉如?水,大手一挥让所?有禁军后撤,只留了钦天司司正一起上山。
岩洞外,身长如玉的青年抱着昏睡的长宁, 黑衣将她细心裹紧。
黑发随霜雪曳动, 青年肤色极白, 唇色殷红, 像只雪中艳鬼。
大皇子与司正都生出同样的?疑惑:这位燕灵师,看起来似乎不?大一样了。
但怒火冲散了这点疑惑, 大皇子狠狠剜了他一眼, 见长宁面色潮红,皱着眉头,立刻将手中的?大氅披在她身上。
“给我。”大皇子语气冷硬, 伸出手要接人。
燕无歇眉目不?动, 只将大氅裹得更?紧免得进风,掠过两人便往山下走。
“放肆!”长剑出鞘, 压在燕无歇脖颈旁。
大皇子面色如?霜,怒火中烧, “目中无人以?下犯上,惠清天师就是这样教导门中弟子的??”
幽寒至极的?眼倏地盯着大皇子。
一向杀伐果断的?大皇子竟然生出几分惧意,但对妹妹的?关心很快压过一切。
“别?仗着长宁的?几分喜欢就肆意妄为,就凭你也想攀金枝, 莫说父皇母后, 本殿第一个不?允!”
大皇子的?剑被不?知名的?力道弹开?。
他看见青年慢慢笑起来,面容因这一笑艳绝又鬼气森森。
“春日到来前, 我必奉上让陛下与娘娘满意的?聘礼,求娶公主?。”
彼时的?大皇子还不?知道这句话意味着什么。
护送长宁回到皇宫后, 燕无歇孤身离开?了上京城。
朔风雪急,这一年的?冬天格外冷。
惠清天师关门弟子的?名号传遍了皇城的?每一座茶楼。
一身雪衣成了妖邪的?梦魇,流光剑所?到之处,妖邪尽诛。
明光宫屋檐的?冰棱被日光融化,雪水坠落。
长宁从床榻上醒来,面容苍白,又是被噩梦纠缠的?一夜。那些零碎的?,陌生又熟悉的?经历反反复复出现在梦中。
钦天司灵师也束手无策。
“财福。”长宁闭着眼唤了一声,黑猫就跳到她怀中撒娇。
侍女们鱼贯而入为她洗漱,檀羽细细擦拭她被冷汗打湿的?鬓发。
“殿下,您给阿福改名字啦?”
长宁因檀羽的?话一愣,是啊,她养了这只小野猫叫阿福,为什么她会叫它财福?
针扎般的?疼痛再次从脑中泛起。
月华跪在榻边,轻轻给她按揉头部,然后说了一个最?新得到的?消息。
燕无歇只身入北阴鬼蜮,与玄鬼斗法七日,将其驱之北阴鬼蜮外的?无主?之地。
“殿下可以?安心了,那玄鬼元气大损,不?知要何年何月才能恢复。”月华笑着说。
听到这个本应令人高兴的?消息,长宁心里没有半点喜意。
实在是太奇怪了。
再天纵奇才,也不?可能轻易对上修行不?知多少千年的?鬼王。
她的?目光掠过檀羽,月华,侍女们,以?及富丽的?公主?殿,一时间竟觉得有几分诡异的?虚假。
当御湖岸边的?垂柳抽芽时,燕无歇回到了皇城。
他对崇帝与皇后奉上了玄鬼座下两位大妖的?妖丹。
帝后大悦,赐他与公主?成婚。
皇宫挂上红绸,宫人们喜气洋洋,流水般的?奇珍异宝被送入明光宫。
檀羽和月华清点着燕无歇送来的?聘礼,打开?某个乌木盒子时,檀羽轻轻“哎”了一声。
“这是什么玉,从未见过?”
长宁回首,乌木盒中躺着一枚半开?的?莲花玉坠,像被墨色侵染。
手中的?珠钗清脆落下,辑珠散落满地。
那些零碎的?记忆如?狂风呼啸而来——
江迟迟的?手按在散落的?珠子上,耳边是檀羽和月华急切的?喊声,她艰难喘了一口气,声音从牙关里挤出。
“又、骗、我。”
二月初七,宜嫁娶。
崇帝在上京城中赐公主?府,仿明光宫而建,占地辽阔。
拜别?帝后,公主?出嫁的?仪仗连绵数十里,两位皇子骑马开?道。
华贵的?轿辇四面垂落鲛纱,江迟迟手执一把红罗销金扇坐在其中,扇子后的?脸不?见半点喜色。
仪仗行至宫门,影影绰绰间,她看见一道红衣骑马前来相迎。
大皇子和二皇子不?依不?饶,出了许多难题为难前来迎亲的?新郎。
青年含笑的?声音似泠泠碎玉,耐心极佳一一作答。
“殿下,却面扇不?可放下!”紧跟在轿辇旁的?檀羽看见自家公主?放下扇子,吓了好大一跳,“这可是庇佑姻缘顺遂的?。”
江迟迟没应,她透过鲛纱看见了一身正红衣袍的?燕无歇。
她第一次见他穿如?此?鲜亮的?颜色,眉眼间都是融融笑意。
在沈宅认识燕无歇后,江迟迟从来没见过他有如?此?生动的?表情。
只可惜她的?视线落在扇子上,轻叹一声。
都是在互相欺骗而已。
连绵仪仗终于被迎进了公主?府。
江迟迟被请入寝殿,入眼都是红色,床铺上撒满了桂圆花生。
她拒绝了檀羽和月华要给她弄点吃食的?好意,并把她们打发去守门。
寝殿瞬间安静下来,丝竹声与宴饮声远远传来,窗外的?天光也由亮转暗。
龙凤红烛静静燃烧。
江迟迟抬手取下沉重的?凤冠,脱去里三层外三层的?翟衣,只留一件红色里衣,并从衣柜中扒出一件不?起眼的?黑色外袍船上。
她背上流光剑,带上黄布包,无声无息从后窗溜出了寝殿
公主?府的?屋脊上,奔过一道轻盈身影。
夜风挟着料峭春寒,江迟迟脚步一刹,猛地半跪伏下。
一队禁军急匆匆走过,领头的?与几位钦天司灵师相遇。
“何事如?此?慌张?”
“司正大人,檀羽姑姑进内殿添灯,发现殿下不?见了!”
整座公主?府瞬间炸开?锅。
江迟迟等底下的?人急匆匆走了才直起身,脸黑得像锅底,千算万算没算到是自家人出岔子。
重重禁军瞬间围住了公主?府,灵师们寻人的?符篆满天乱飞。
江迟迟借桃枝金光隐去气息,掏出公主?府的?建筑图看了一眼,跑得更?快。
兔起鹘落的?身影在屋脊上穿过,寒风从耳边掠过。
江迟迟暂时不?清楚第七重的?破局之法究竟是什么,但既然叫断前尘,那就不?可沉溺于过去。
老吴说过,这一重考验的?是灵师的?道心是否足够坚韧不?被执念所?绊。
她的?执念是什么?是那个从小相随的?噩梦。
江迟迟决定亲手斩断那个噩梦。
所?以?,她要离开?,找到前世死亡的?地点。
公主?府的?外墙近在眼前。
江迟迟脚下借力跳起,朝着外墙的?墙沿稳稳落去。
“——迟迟,你要去哪?”
不?辨喜怒的?声音从身后沉沉响起。
后背倏地爬上一层寒意,江迟迟身形一滞,落脚点歪了。她反应极快用?手撑住墙沿,同时拔剑出鞘。
剑影璀璨似流光,向后荡去。
阴气凝成的?长剑与流光剑相撞,江迟迟对上了那双沉沉似夜的?眼。
震荡的?气流吹起少女束起的?长发。
她脸上还带着檀羽精心绘制的?妆容,皎如?月华。
流光剑急急撤回,在江迟迟手心带出一簇血花,色若琉璃的?眼睛异常冷静。
“太一夭冲,火光万里,符到奉行,不?得留停!”
天雷撕裂夜色劈下。
苍白的?手攥住天雷狠狠撕碎,青紫从指尖蔓延,燕无歇毫不?在意,眼中染上殷红。
他盯着那道翻墙离去的?身影,缓缓一笑。
阴气尽数散去,惨白月色落在他脸上,鬼气森然。
繁华的?街景从江迟迟身边掠过。
她骑着一匹随手牵来的?马,手持公主?腰牌,一路畅通无阻。
守城的?士兵以?为公主?殿下差人出城办事,连忙开?门。
沉重的?城门缓缓打开?,骏马如?风驰过。
眼前的?景如?同晕开?的?水墨,扭曲、旋转——
“殿下,却面扇不?可放下!”檀羽急切的?声音从轿辇外传来,“这可是庇佑姻缘顺遂的?。”
江迟迟面无表情看着手中的?红罗销金扇,狠狠掷出。
流光剑划破轿辇鲛纱,耳边的?惊呼声接连不?断,仪仗队伍瞬间混乱。
江迟迟一剑刺向骏马上的?红色身影。
苍白修长的?手攥住剑尖,阴气与灵气碰撞争夺,无法再进半步。
身穿喜服的?青年笑容淡淡,眉心一道殷红印记,声音轻缓:
“迟迟,你已在茧中了。”
江迟迟当然知道,从她出不?去城门那一刻就知道了。
没想到她还能进玄衣鬼王的?茧,说出去能在灵师论坛挂上三年。
江迟迟踩在马上,用?手攥住燕无歇的?衣领,怒火中烧:“这是浮生塔第七重,我不?是当年的?长宁,你也不?是燕灵师!”
“我知道。”昳丽的?面容因笑意更?加惑人,他在笑,但眼眸覆上幽幽暗红。
偏执扭曲被无数倍放大。
鲜血横流的?手掌抚上江迟迟的?侧脸,他像只诱人共入深渊的?艳鬼。
“留下来吧,迟迟。”
滚烫的?血落在江迟迟的?脸上,无声看着眼前的?青年,她想——
他的?执念该有多么重,才会不?择手段都要留下这幻象
江迟迟又一次回到了轿辇中。
这一次直到坐在寝宫床榻上,她也没有放下却面扇。
窗外的?丝竹声和宴饮声随着天光暗去渐渐低沉。
繁杂的?脚步声走入殿中。
喜婆的?声音热情又恭敬:“请殿下却扇。”
江迟迟放下扇子,看见了许多熟悉的?面孔,两位皇兄、一根筋的?表哥,闺中玩伴,以?及几位曾相伴她左右的?隐门灵师们。
最?灼目的?是一身喜服的?燕无歇。
今夜的?他,实在过于好看。
喜婆在一旁高声说着吉祥话,檀羽和月华手执合卺酒递给床榻上的?一对新人。
晃动的?酒液映出江迟迟的?脸,她面容沉静,没有半分笑意。
两人沉默对饮。
檀羽分别?剪下他们的?一缕长发,用?红线缠绕,放置在木盒中。
“结发为夫妻,白首不?相离。”檀羽笑盈盈说。
等待已久的?亲朋们纷纷撒出手里的?桂圆花生干枣,欢声笑语在耳边回荡。
江迟迟抬眼看向燕无歇,与他隔着撒落的?干果对视。
恍惚间,她心中生出了几分难过。
直到人群散尽,寝殿再次陷入安静,唯有红烛燃烧的?声响。
江迟迟坐在梳妆台前,铜镜映出燕无歇垂首为她取下凤冠钗环的?身影。
繁重的?头饰摘去,她忍不?住舒了一口气,古人成亲可真?是麻烦极了。
燕无歇绞干一张帕子,一点点将她脸上的?妆容拭去。
就这么看,像极了一对恩爱新人。
江迟迟掩去眼中的?烦躁,直接上床并放下重重纱帘,声音冷冷透出。
“请滚。”
她解开?繁重的?翟衣,一脚踹开?,拽过红色锦被盖在身上。
重复了三次大婚,江迟迟觉得自己再不?睡一觉,就要猝死了。
立在纱帘外的?身影停顿了一会,微微抬手,殿中红烛熄灭,唯有浅淡月色从窗缝透入。
江迟迟合上了沉重的?眼皮,太好了,有灯她睡不?着。
即将睡着时,她蓦然睁开?眼,一脸悚然盯着纱帘外。
衣物逶迤簌簌落地。
一只手拨开?了纱帘,那张脸在夜色里更?为惑人。
“迟迟,新婚第一夜就赶走夫郎,过于狠心了吧?”
第77章 灵师试炼9
初春雪融, 夜半寒冷。
江迟迟有些畏寒,天冷后便很难入睡,檀羽会给?她灌两个汤婆子放在床榻上。
但今夜不仅不冷,甚至太热了?。
一只手环着她的腰, 滚烫的身躯贴在身后。
发根不时传来一阵痒意, 修长的指间缠绕着她的一缕长发, 慢条斯理把玩。
江迟迟很困, 但床上有个外表是?活人?内里是?鬼的不速之客,她根本睡不着。
受不了?一点!
“你能不能滚?”沙哑的声?音带着困意, 还压着一股怒气。
“不暖和?么?”
灼热的气息落在耳廓, 低沉含笑的声?音贴着响起。
忍无可?忍的江迟迟拽过玩她头发的手,张嘴就?咬。
牙齿嵌入肌肤,温热的血液顺着唇边滴落。
她忽然想起那场夏雨, 那个手握流光剑, 满身冷冽的少年。
后来究竟发生了?什么,那个满身傲骨的少年, 又去?哪了??
嵌入肌肤的力?度不知不觉松懈。
温热的指尖擦过江迟迟的唇瓣,将血痕擦去?。
“后来究竟发生了?什么?”江迟迟微微偏头躲开他的手。
身后的人?依然拥着她, 沉默不语。
“为什么要强行打乱第七重的时间线?”江迟迟逼问。
“一开始,以?为是?你不想让我看,因为你曾经杀过我一次。”
抱着江迟迟的手忽然收紧。
她面无表情,继续说?:“直到今天我才想明白, 你生前没?进过浮生塔, 这里是?我的第七重,也是?你的。”
“灵师斩断来世, 无法化鬼,你的存在逆天命而为。隐门曾在一千六百多年前遭受重创, 与你化鬼时间契合。”
“我看过史书,那一年玄鬼召万鬼公?然进入皇城,各大灵师门派合力?讨伐,包括隐门在内,惠清天师也在其中。”
史书上只有寥寥几笔,灵师们踏雪而去?,十不存一。
隐门的灵师更是?一个都没?回来,这一场大战换来了?人?间近千年的平安。
“你不敢看的,是?长宁死后发生的事情。”
在长宁死后,燕无歇由人?化鬼。
江迟迟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但一定无比惨烈,成了?燕无歇难以?逾越的执念。
身后传来一声?沉沉叹息,燕无歇说?:“迟迟,我有时候希望你不要那么聪明。”
“即使你本领通天,也无法逆转前尘。”江迟迟的声?音带上几分怒意。
“我只要留住现在。”他说?。
一种?无法交流的暴怒无力?感冲昏了?江迟迟,她口不择言道:“你怎么会变成这样?”
沉默许久后,低低的笑声?贴着她响起,燕无歇问:“这样?”
“这样是?在指——喜怒无常、薄情寡义、欺师灭祖?”
这些都是?世人?对酆都鬼王的评价。
“原来,你也这样想。”
每说?一个字,灼热的气息便贴得更近,最?终落在纤细的脖颈上,薄唇贴着血液流过微微鼓起的肌肤,激起一阵让人?毛骨悚然的颤栗。
江迟迟意识到,自己似乎把本就?精神不太稳定的疯子彻底惹怒了?。
她下意识去?摸软枕旁的黄布包。
手腕骤然被扼住,压在软枕上,腰间的手收得更紧。
“怕我?”冰凉的嗓音带着几分阴戾,“当初是?你说?要我的。”
“怎么?如今要反悔了?。”
往事骤然浮现,江迟迟心里泛起针扎般的刺痛,她垂下眼?睛,轻声?说?:“年少顽皮不懂事,一句戏言而已。”
燕无歇幽幽笑起来,语气柔和?轻缓:“戏言啊?”
“可?我当真了?。”
江迟迟一怔,猝不及防间,身体被强硬掰过去?。
“你——”
灼热的气息沉沉压下,将她未说?完的话吞入唇齿间。
燕无歇捏着她的手腕,鸦羽长睫覆着沉郁神色,薄唇重重碾过,越吻越狠。
眉心间的红痕越发灼目,江迟迟在一片混乱间对上了?他殷红的眼?眸。
欲念、偏执、阴鸷不断翻涌。
少年的脸与眼?前的脸不断分离,最?终重合。
江迟迟看着他,忽然有片刻失神。
长睫落下,像是?在避开她的眼?睛,但这个吻趁着她失神,越发深入。
一呼一吸都在纠缠,如雪冷淡的气息紧紧包围,江迟迟生出?一种?溺水的昏沉感。
她紧紧拽住眼?前的衣领,无意识地,圆润的指甲苍白肌理上留下一道红痕。
轻微的疼痛让燕无歇的眸光越发暗沉。
欲念深重的纠缠忽然停止,江迟迟艰难地喘了?一口气,刚要骂人?,就?听见燕无歇开口。
“迟迟,你其实并不讨厌我。”他语气笃定,“你也喜欢我。”
江迟迟的心忽然悸动,耳朵生出?浓烈的滚烫,她咬牙否认:“没?有!”
“是?么?”他的气息近在咫尺,目光幽幽,“小骗子。”
“我与他,你喜欢谁?”
江迟迟一愣,眼?中浮现出?几分迷茫,缓了?一会,她才反应过来,这个“他”指的是?隐门灵师燕无歇。
实在是?太荒谬了?,竟会有人?问出?这种?问题。
他大概是?真疯了?,居然在吃自己的醋。
她正要开口,下巴就?被托起,拇指按在她的舌尖,将要说?的话尽数压了?回去?。
“算了?。”燕无歇嗓音凉薄,“你总是?不会说?出?我想要的话。”
“既然如此,不如不听。”
重重纱帘外的月色变得朦胧迷离。
破碎的泣音被堵在唇齿间,江迟迟艰难抬起手,指尖灵光流淌,在他裸露的胸膛上落下一道雷符。
符文落成的瞬间被森森阴气湮灭。
江迟迟不死心,还想再画,手被猛地捉住压在软枕上。
流云般的乌发铺散,色若琉璃的眼?眸水光潋滟,衣领微微敞开,露出?纤白的脖子与莹润的肌肤。
灼热的气息流连在脖颈间,逐渐下移。
滚烫的手掌越过衣衫阻隔,握住了?江迟迟的腰。
“燕无歇!”她的胸口因紧张而不断起伏。
燕无歇动作一顿。
温热的唇印在她弧度优美的锁骨上,然后传来一阵刺刺麻麻的疼痛。
然后,她的衣服被一点点细致理好。
燕无歇从身后拥着她,声?音暗哑:“睡觉。”
睡个屁啊!江迟迟只想拿流光剑和?他同?归于尽。
身后躺了?个体温滚烫的人?,大腿处还有东西硌着,她能睡得着就?有鬼了?。
江迟迟对着黑暗大眼?瞪小眼?。
瞪了?一会,眼?皮很老实黏在一起。
身体的反应总是?比心里吐槽的诚实一万倍。
这一觉睡得格外沉,没?再做那些乱七八糟的噩梦。似乎只要燕无歇在,她就?极少做噩梦。
江迟迟睁眼?时,天光从窗外透进,再穿过重重纱帘,模糊不清落在眼?前的青年脸上。
逶迤乌发散落在身后,朦胧的光冲淡了?他眉眼?间长久不散的阴郁,添了?几分少见的温柔。
满室寂静,江迟迟静静凝视着他,目光是?连她都不曾察觉的柔和?。
色泽偏艳的薄唇轻轻弯起。
“好看吗,迟迟?”长睫下的眼?眸含着淡淡笑意。
江迟迟:“”好想杀鬼。
回过神来,才发现他们靠得很近。她枕在燕无歇的臂弯,手还拽着他的衣领,大片苍白的肌肤外露,还有许多深深浅浅的红痕。
燕无歇的腿被她当场抱枕,死死绞住。
江迟迟很想原地去?世。
她只能当做无事发生,默默松开对方的腿,又放开皱巴巴的衣领,伸手拽了?一把床前的铜铃。
檀羽和?月华应声?而入。
为江迟迟梳洗时,檀羽轻轻“哎呀”了?一声?,心疼地碰了?一下她的锁骨处,有些苦恼。
“脂粉都遮掩不住呢,殿下入宫谢恩时围上白狐围脖吧。”
“??”江迟迟拿过铜镜一照,两眼?一黑。
锁骨处有一片紫红印记,明晃晃从衣领里露出?来。
她真的很想杀鬼
春意悄然而至,但世道渐渐乱起来了?,诡异妖邪不断出?世。
但公?主府里的日子很安稳。
江迟迟倚在贵妃榻上,手里拿着一卷隐门的书,借着明亮的烛火认真翻阅。
沐浴后的长发逶迤在榻上,檀木梳一下一下为她轻轻梳理。
江迟迟放下书,转头看了?一眼?坐在榻边的燕无歇。
烛火为他镀上一层柔和?的光晕,他垂眉敛目,专注地为她梳长发。
完全看不出?来内里是?个偏执疯子。
一只红嘴白羽的鸟飞至燕无歇肩头。
这是?惠清天师发来的第三封信,召他回门,催他尽灵师职责,不要荒废度日。
幽蓝冥火将来信吞噬。
长发梳理完毕时,燕无歇说?:“我离开几日,别乱跑。”
最?后三个字暗含警告意味。
江迟迟拢起一头长发,微微一笑:“堂堂鬼王,对自己的茧这么没?自信吗?”
整座皇城都被覆盖,江迟迟才懒得白费力?气折腾。
燕无歇拈起她的一缕发丝,静静看着她,问:“有没?有什么想要的东西?”
想把这个该死的茧拆了?,江迟迟磨了?磨牙,但嘴上却说?:“我要隐门的古籍。”
那些古籍早已遗失在更迭岁月里,趁现在还能多看看。
“好。”燕无歇点头应下,“等我回来。”
他当夜就?离开了?皇城。
开春后的天渐渐暖和?,但江迟迟躺在宽敞的床榻上滚了?几圈都没?睡着。
习惯真是?可?怕。
春日的皇宫里发生了?一件大事。
长宁公?主入宫陪伴帝后,在御湖意外受伤落水,血液引来了?许多妖邪,被钦天司的灵师救起时,阴气入体昏迷不醒。
皇城中许多人?看见,那位奉师门之命前去?诛邪的燕灵师满身阴戾赶回来。
公?主府笼罩着压抑的气息。
公?主昏迷三日后醒来,记忆停留在燕无歇冬日离开上京城那一天。
长宁接受了?自己意外落水导致失去?几个月记忆的事实。
春意渐暖,长宁坐在轩窗下看一本隐门古籍,山樱花的影子映在书页上,淡淡花香浮动。
她靠着一身玄衣的青年,指尖又翻过一页。
燕无歇随意看了?一眼?,发现这本古籍收录的都是?一些古老法阵,其中不乏已经被明令禁止的。
例如,召鬼阵。
他抽走了?长宁手中的书,声?音轻缓:“看了?这么久,出?去?走走吧。”
长宁很是?不满,瞪了?他一眼?:“皇城我已经逛腻了?。”
“殿下想去?哪?”
山樱花瓣吹入小轩窗,长宁伸手接住,说?:“春光正好,我想同?你去?踏青。”
“皇城外妖鬼横行,太过——”
长宁忿忿不满打断他:“你连玄鬼都能对付,区区妖鬼算得了?什么,每次我想出?城你都要找很多借口!”
碧玉珠帘叮当作响,少女赤脚跑进了?内殿,只留下一个愤愤的背影。
燕无歇挑开珠帘走进,看见纱帘垂落,遮住了?长宁侧躺的身影。
“快滚,本宫要午睡!”
修长的手拨开纱帘,长宁身边的锦被往下陷,身后多了?个人?。
“今日就?去?,可?好?”
一只手将她掰回正面,青年垂眼?含笑看她,纱帐模糊了?光线,昏暗不明间,灼热的气息缓缓靠近。
“真的?”长宁有些狐疑看着他,怎么看都像憋了?一肚子坏水。
“真的。但出?城路上不平安,我保护殿下安全,那殿下是?否应该有所回报?”
回报?
等长宁品出?其中深意时,灼热的气息已经重重压了?下来。
等再次离开内殿床榻时,已经是?午后了?,正是?长宁平时午睡起来的时间。
檀羽和?月华进来给?自家殿下梳妆打扮,应长宁的要求尽量轻便方便出?行。
她任由两位侍女挽发,忍不住打了?个呵欠,眼?中泛起泪花。
“殿下午睡没?睡好吗?”檀羽见她满脸倦容,脸颊泛着红晕,正是?一副懒觉刚起的样子。
燕无歇坐在榻边等她梳妆,听见这话,悠悠看了?过去?。
“”长宁在铜镜中与他视线相对,然后狠狠剜了?他一眼?。
狗东西!她在心中大骂
一辆低调朴素的马车驶出?公?主府。
应公?主殿下单独出?行的要求,燕无歇亲自驾车。
临近城门,素白的手掀开了?垂落的轻纱,看向窗外。
马车畅通无阻驶出?城门,郁郁葱葱的绿意映入眼?帘,轻纱落下阻隔了?景色。
车内的少女轻抚过流光剑,面容异常冷静。
踏青地点定在浮玉山,山间桃花次第盛开,溪水穿行,粉白点缀。
山脚下有不少青年男女相约出?行,对视间情意绵绵。
长宁嫌弃人?多吵闹,要求上山。
燕无歇一手提着包袱,一手牵着长宁,一路行至半山腰,在重重桃林间看见了?几间无人?的竹屋。
“殿下,还往上走吗?”他朝气喘吁吁的长宁问。
没?经过修整的野山崎岖不平,长宁的腿都在打颤,她扫了?一眼?这片桃林,山坳背阴处,淡淡阴气浮动。
“就?到这吧,累死了?。”她理直气壮说?。
其中一间竹屋很快被收拾出?来。
天色暗下来时,竹屋里火光跳跃,火堆上的铁锅咕嘟咕嘟,香气四溢。
晚膳是?野菜山鸡羹,长宁一口气吃了?两碗。
入夜后,一场春雨至,桃林花瓣飘零,打得竹窗簌簌作响。
雨声?催眠,长宁枕着燕无歇的手臂,竹床不算宽敞,只能勉强睡下两人?,她几乎是?陷在对方怀里。
燕无歇正帮长宁揉腿,力?度不轻不重,她阖着眼?,困意逐渐上涌。
桃花的香味无孔不入,闻久了?便有些甜腻。
燕无歇微微皱眉,起身开窗。
肌肤细腻的胳膊用力?搂住了?他的脖子,长宁的脸与他相贴,半梦半醒间声?音含糊不清:“去?哪?”
燕无歇目光柔和?,轻轻拨开她脸上粘连的发丝,“我去?开窗。”
少女的头埋在他怀里,含糊不清说?了?几句,大概意思是?让他别动,好好当个抱枕。
燕无歇只好重新躺下,伸手揽住长宁,将她往怀里又带了?点。
薄唇贴在她的发间,他说?:“睡吧。”
淅淅沥沥的雨声?与甜腻的桃花香织成美好的梦境。
夜色深重,万籁俱寂。
床榻上的少女蓦然睁开眼?。
她抬眼?看向近在咫尺的脸,大约是?陷入梦境,他眉目舒展,少了?几分挥之不去?的阴郁与倦怠。
江迟迟沉默从他怀中起身,无声?下地,拿起了?放在矮柜上的黄布包与流光剑。
竹门打开又闭合。
只余下一室甜腻的桃花香。
直到天光乍晓,香味渐渐散去?,燕无歇倏地睁开眼?。
他下意识伸手去?抱长宁,却落了?个空。
静了?一瞬后,燕无歇神情阴冷至极,长袖一挥,竹屋瞬间四分五裂。
竹屋外天色晦暗不明,黑云汇聚在山峰。
有人?用了?召鬼阵。
召来了?玄鬼。
第78章 灵师试炼·完
浮玉山峰, 鲜血从指尖坠落,古老诡异的阵法缓缓流动。
阴域撕裂了阴阳界限,降临于山峰。
玄鬼从无?边阴域踏出,目露奇异之色, 打量着召唤他的江迟迟:“竟是你召唤本君?”
江迟迟草草包扎手腕的伤口, 最恨这种以血为引的阵法?, 麻烦得很。
身后森森鬼气逼近, 她语气很是不?耐烦,“你不?是要抓我吗?赶紧的, 再慢点你赶不?上趟了。”
“?”玄鬼第一次生出迷茫。
就在他片刻愣神?时, 无?边幽蓝冥火冲天燃起。
装都不?装了直接OOC是吧?江迟迟在心?里大?喊。
她像火烧屁股般往玄鬼背后的阴域跑,匆匆丢下一句:“帮我拦一会,谢谢。”
“???”玄鬼第二次生出迷茫。
他看见幽蓝火光里走出一道玄色身影, 面无?表情朝他杀来。
玄鬼终于意识到, 这个世界出问题了。
混沌的天幕忽然出现?无?数细小的裂痕,时间线彻底混乱, 第七重幻象在崩溃的边缘。
苍白的手朝江迟迟抓去,握住了她的指尖。
身后是燕无?歇满含沉沉怒意的声音。
“迟迟, 过来。”
少女柔滑的指尖游鱼似的从燕无?歇手中滑走。
阴域凛冽的风拂动?扎起的长发,她回首看了燕无?歇一眼,眼神?清澈坚韧。
然后,毫不?犹豫踏入了阴域。
眼前的景象变幻, 江迟迟走在由无?数记忆碎片构筑的长廊。
长廊组成了长宁短暂的一生。
江迟迟看见了原本的前世, 筹谋策划已久的玄鬼带万鬼降临皇城,四散的恶鬼肆意屠杀皇族与百姓。
那虚幻的记忆碎片里, 大?皇子与二皇子为保护皇城百姓,被恶鬼剜心?而死, 钦天司灵师全部身陨
檀羽和月华为了保护长宁,一个魂飞魄散,一个被拔舌而死。
江迟迟停下了脚步,定定看着其中的一片记忆碎片。
长宁被玄鬼带走,被锁在献祭灵魂炼化为傀儡的法?阵中。
她看见了玄鬼腰间坠着一个特殊的锁魂瓶,无?数密文?符篆加身,困住其中的魂灵。
江迟迟猜想,玄鬼想借她的身躯让某个人复生。
她伸手点向这一块记忆碎片,无?尽的凛冽风雪扑面而来。
再一睁眼,江迟迟踏在了寒风凛冽的大?阵上,四根石柱沉默矗立。
多年的噩梦与眼前景象重合。
恍惚间,江迟迟似乎看见大?阵中那对相拥的影子,长宁奄奄一息的声音被风雪吹散,她近似哀求开口——
“杀了我。”
剑如流光划过,回忆消散。
这一次,她要亲手斩断这个噩梦。
黑云压顶,天雷接连不?断落在大?阵四周,紫电银光交织。
这是浮生塔对破坏强行破坏幻境者的惩戒。
诡谲阴森的身影撕开阴域缓缓走来,他身后万鬼哀嚎,黏稠的血液浸湿了苍白的手,一滴一滴坠落。
燕无?歇双眼赤红,一字一句说:“江迟迟,过来。”
流光剑抵着脖子柔软的肌肤,江迟迟看着他,生出了几分难过:“无?歇,我不?会死的,只是幻象。”
青年微微闭目,喉结滚动?着,他极尽克制开口:“我可?以将第七重撕碎带你出去,你不?必如此?。”
江迟迟凝视着他,眼睛微微一弯,问:“无?歇,你知道我想要什么吗?”
“我要过第七重。”她目光清明,“我要亲手斩断前尘。”
“我要做世上最厉害的灵师,收怨鬼,除妖邪。”
“我要做最年轻的天师,得到灵尊亲传。”
“上天让我四阴之时出生,让我如三岁孩童抱重金于集市。我曾痛恨过,但?后来想明白了——”
“要么凄惨死去,要么足够强大?,直到无?人敢心?生觊觎。”
天无?绝人之路,但?她命格特殊,注定要经历千磨百炼。
燕无?歇定定看着她,“有我在,无?人敢心?生觊觎。”
江迟迟弯了弯唇角,轻轻摇头,流光剑压下一寸,鲜血染红剑锋,映出一双雪亮的眼睛。
“我的命,要握在自己手里。”
燕无?歇望着她那双雪亮的眼睛,恍惚间响起惠清天师对他说过的话,师傅曾夸他心?性?坚韧,天纵奇才,天生便是做灵师的人。
不?,他不?是。
江迟迟才是,她的道心?,从不?为任何人动?摇。
执剑的手克制不?住轻颤,但?下一瞬,毫不?犹豫划过的脖颈。
刺目的鲜红溅在了燕无?歇眼底。
最后一眼,江迟迟看见了撕碎无?数天雷冲来的燕无?歇。
她想,这么多天雷落在身上,该多疼啊
彻骨风霜永不?停歇,天地?茫茫一片。
江迟迟走在漫天风雪里,每一步都陷入积雪,冷得彻骨。
遥远的前方,有一棵枝繁叶茂的菩提树,可?无?论如何走,距离都不?曾缩短。
她咬着牙,一步一步走,跌倒了,便爬起来。
不?知走了多久,江迟迟感觉自己的灵魂都结了冰霜,仿佛要被留在这里。
茫茫天地?间传来一声宽和叹息:
“汝道心?坚韧,心?如明镜,平生罕见。”
风雪散去,菩提树下有一棋盘,阴阳相汇。
飘然若仙的女性?手持白子,眉心?一点朱砂,眼似天水澄澈包容。
江迟迟曾见过她无?数次,在大?大?小小的灵尊殿中,每一尊神?像都是她。
“人间浩劫将至,愿汝历经世事,坚守本心?。”
“赐汝心?剑,诛尽妖邪。”
一团浮动?的金光没入江迟迟眉心?。
时光如洪流掠过。
菩提树渐渐远去。
耀眼的阳光落在江迟迟身上,她伸手去挡,无?意中瞥见自己身上的雪白灵师袍化为了玄色,金纹缓缓流动?。
隔着阳光,她看见了许多熟悉的面孔,都是她的同僚与朋友。
虞念慈紧紧抱住了她。
耳边的称赞与欢呼像浪潮,江迟迟茫然听着,只听见了一句——
“迟迟,你是最年轻的天师!!”
灿烂的光映入眼底,江迟迟终于笑了起来
江北大?学在三月份开学,江迟迟和两位队友申请了免修。
通过第七重的灵师除了她,还有两位原本就是紫袍的灵师。
得到灵尊亲传的事,只有两位队友知道。
灵尊说人间浩劫将至,江迟迟直觉这场浩劫一定和玄鬼脱不?了干系,当务之急是先把源源不?断给玄鬼提供力量的五行阵破了。
游宋和虞念慈只过了第六重,如今都是紫袍。申请免修后,两人四处游历寻找五行金阵和火阵的地?点。
江迟迟留在守初观中,开始撰写隐门那些遗失在岁月里的古籍。
留在第七重的那些时日里,她背诵了大?半。
笔尖沙沙摩擦纸张,留下一行行隽秀文?字与晦涩难懂的符文?。
沈婉坐在一旁用江迟迟的手机刷电视剧,忽然开口问:“我昨夜去了一趟酆都,听到一个消息。”
字迹忽然一顿,留下一个墨点。
从西山回来第七天,江迟迟没有再见过燕无?歇。
“鬼王受伤闭关,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出关,鬼王殿禁止进入。”
江迟迟攥紧了笔,她当然知道燕无?歇受伤了,浮生塔降下的惩戒没有留情。
从西山回来当夜,她就去了酆都一趟。
黑白无?常苦着一张脸,把江迟迟拦在鬼王殿外。
范无?咎摸了摸鼻子,很是为难:“江灵师老大?闭关了,谁也不?见。”
他想起昨夜燕无?歇回来时,满身煞气,面容阴沉无?比,像从尸山血海里走出的修罗。
“今日起,任何人不?得踏入鬼王殿。”他漠然说。
范无?咎和谢必安明白,这是要闭关了。
但?出于某些原因,范无?咎多问了一句:“呃老大?,如果江灵师来呢?”
殷红的衣摆逶迤,他踏入鬼王殿,语气依然漠然。
“不?见。”
范无?咎看着微微发愣的江灵师,心?里生出一万个疑问,出门前还好好的,怎么回来就闹掰了呢?
但?他不?敢问,怕死。
江迟迟看了一眼森冷肃穆的鬼王殿,慢慢收回视线,朝黑白无?常笑了笑:“没关系,多谢了。”
回忆散去,她继续撰写,头也不?抬对沈婉说:“嗯,我知道。”
沈婉连电视剧也不?看了,追问:“你去过酆都了?”
江迟迟点头。
沈婉看着她的反应,忽然生出一个荒谬的想法?:“他连你也不?见?”
“”江迟迟忍不?住抬起头看了一眼沈婉,“姐姐,看你的电视剧去吧。”
鲜红的指甲抚过红唇,沈婉低低笑了几声:“这样的疯子都被逼到放手。迟迟啊,你是真的厉害。”
“我就当你在夸我了。”江迟迟面无?表情说。
枯燥的撰写持续了一个月,大?量复刻版古籍送到了灵师协会总部,引起了轩然大?波。
教务处被这突如其来的古籍弄疯了,忙着刊印,又?忙着调整课本,还要忙着开辟新课程。
外出游历的游宋和虞念慈回来了。
虞念慈表情有些古怪,“五行火阵是找到了,设在一所发生过火灾已经荒废的私立中学,但?是已经被毁去了。”
游宋补充:“找到了火阵后,金阵的大?概方位进过推算,在吴川省槐安市。”
吴川省,桃溪镇也在那。
“有人在和我们?查同一件事。”江迟迟微微一笑,“我们?去槐安,去钓一条大?鱼。”
越明朗死后,灵协试炼中依然有人针对她,甚至不?惜放出两只红衣。
江迟迟笃定,幕后者在灵协内手眼通天。
“怎么钓?”虞念慈纳闷。
“钓大?鱼,自然要放足够的饵料了。”她悠悠说。
如今燕无?歇闭关,她不?信暗中蠢蠢欲动?的影子还能?按耐得住。
次日,江迟迟回到学校,去了副院长办公室。
老吴办公桌室的地?上和桌面堆满了古籍的复印版,教务处忙不?过来,她只好帮忙整理归类。
“迟迟?”老吴朝她招手,“我正准备打电话叫你过来。”
“这些书太多内容不?适合编入课本,你来帮忙分类。”
江迟迟跨过满地?的书,手撑在桌面上,眼眸弯弯,说:“老吴,我要去一趟槐安。”
老吴整理的动?作一缓,抬头看她,金属框镜片后的眼睛微微扬起。
“这么远,你去哪干什么?”
江迟迟脸颊边笑涡浅浅:“我听说槐安市的静华观每年清明时都有一场盛会,叫洗濯礼。所供奉的慈菩娘娘灵验异常。”
“闲着无?聊,想去求个愿。”
清凌凌的声音含着笑,像落入池塘的石子,无?声荡开涟漪。
第79章 阴村诡事1
江南的四月渐渐回暖。
细雨连绵的街道川流不息, 街边有一家不起眼的小旅馆,前台只有一个人。
孙梦看小说?看得?昏昏欲睡,一声“欢迎光临”忽然?把她惊醒。
四位客人带着一身雨意来开房,三女?一男, 开了四间房。
孙梦看了一眼身后的挂钟, 上午十点?来办理入住的可不多?见, 得?额外加半天房钱呢。
“老板, 听说?你家入住不需要录入身份证信息?”唯一的男生开口问,一双眼睛未语先笑, 让这张平平无奇的脸顺眼多?了。
孙梦了然?, 又是特?殊客人。
她麻利办理入住,特?意他们安排在最?安静的顶楼。
“老板,和您打听个事。”说?话的女?生眼睛如棕色琉璃, 脸颊上有几点?雀斑, 笑起来有几分俏皮,“我们是做自媒体?的, 哪里能打听到一些奇闻异事呢?恐怖离奇的最?好?。”
真是奇怪的客人,孙梦想, 她说?:“去四溢茶堂吧,茶客都是些上年纪的人,知?道得?多?。”
江迟迟朝她道谢,与同伴在三楼尽头的房间集合开了个短会。
虞念慈坐在床上掏出镜子左看右看, 镜子里的她高颧骨, 眼睛细长,往街上一扔就能淹没?在人群里。
“千雪, 隐门这换容术是真不错啊。”她夸赞道。
江千雪笔直坐在椅子上,同样顶着张毫无记忆点?的脸, 面?对夸赞毫无波澜:“在桃溪镇的时候,我在镇长家书房找到过一本书,《静华箴言》。他家里供了一尊陌生神像,当时只是觉得?可疑。”
“现在五行金阵位置在槐安市,我认为这不是巧合。我们要去一趟静华观,看看里面?供奉的神像是否和镇长家的一致。”
三天前,江迟迟找到她,将五行阵的事尽数告知?,并询问她要不要一起去槐安。
江千雪当时问:“如今灵协内人人自危,生怕身边的人就是内鬼,你信我?”
江迟迟答:“当然?,我们是过命的交情。”
于是,江千雪答应了,并用换容术给四人改头换面?,避开了暗中盯着她们的眼线。
游宋翘着腿瘫在沙发上,脑子一转就想明白:“如果神像一致,那说?明静华观和桃溪之前的事有关,也?就意味着静华观属于玄鬼在阳间的势力。”
江迟迟点?头认同:“所以静华观是必须要去的。但在这之前先去四溢茶堂看看,鱼龙混杂的地方,能打听到不少消息。”
四溢茶堂开在溪畔,细雨朦胧垂柳依依。
穿着旗袍的女?性抱琵琶,唱着吴侬软语的小调。
如孙梦所说?,茶堂里都是上了年纪的本地人,点?一壶茶就能消磨一整天。
坐下没?多?久,江迟迟便听见隔壁桌大爷讲起一件诡事。
据他所说?,有一个外甥,老家在槐安市附近的村子,张屋村。前年中元节回老家祭祖,老房子很旧,厕所建在屋子背后。
半夜起床想去上个厕所,中途一直听见远远的、很热闹的声音。
等他战战兢兢上完厕所走出来,原本就几步路远的老房子怎么也?找不到了,两边全是山路。
没?走多?远,前面?亮堂堂一片,居然?是繁华热闹的一条街市,人挨挨挤挤的。他不敢动,靠在树后面?看,发现那些行人的后脚跟,全是提起来的……
虞念慈搓了搓鸡皮疙瘩,“这倒霉孩子,遇到百鬼夜行了。”
江迟迟转过身搭话:“大爷,后来呢,您外甥怎么样了?”
见有年轻人捧场,大爷慢悠悠继续讲:“他是第二天天亮才被家里人在山上找到,当时就剩一口气,脸都是青白的。带去静华观,花了好?大力气,大病一场,这才救回来。不过脑子不太清楚了。”
又是静华观,江迟迟脸上依然?在笑:“您说?的这个张屋村,远吗?”
“说?远也?不远,这开车一小时能到。”
江迟迟谢过大爷,继续吹捧:“我看您见多?识广,我从小就爱听这样的怪事,能再讲讲不?”
大爷被吹捧得?舒服,想了想继续说?起来自己的一个邻居,名叫老钱。
老钱的儿子之前得?了癌症,没?几个月活路了。
但是老钱儿子消失了几天,回来之后癌症莫名其妙好?了。紧接着,老钱病死了,儿媳妇上班路上出了意外,连带着肚子里的孩子一尸两命当场死亡。
大爷咳嗽了几声,压低声音:“我听说?,老钱的儿子,是买到了不得?了的东西?,转了运。”
游宋微微挑眉,询问:“这不得?了的东西?,是从哪买的呢?”
大爷说?:“那东西?是从一个集市买来的,叫鬼市,听着可渗人呢。”
游宋脸色微微一变,他替大爷这桌结了账,顺理成章要来了老钱儿子的手机号码。
然?后,他走远几步,拨通了归属地为吴川省的号码。
“你好?,哪位?”电话那头的人中气十足,完全不像个曾经患癌的人。
“钱先生,向你买个消息,十万,实时到账。”
“”钱先生沉默了一会,猜到他想问什么,“你信鬼神吗?”
“自然?是信的。”
“那就好?。”钱先生的声音意味深长,他压低音量,非常小声地说?了几句。
游宋随手折下一根柳枝,眯着眼睛将它叼在齿间慢慢磨动。
江迟迟看着游宋挂断电话,长腿一伸坐下来,轻轻打了个响指,“搞定。”
“去琅山的静华观,找观复道长,说?一句‘买阴不买阳’。”他压着声音,语速极快。
正好?要去一趟静华观,四人说?走就走。
江迟迟打开导航,搜索静华观,刚打下静华两个字,便弹出好?几个地点?。
“静华观”“静华福利院”“静华爱心私立医院”。
“这么有钱?”江迟迟嘟囔了一句,同样都是道观,怎么人家还能资助这么多?产业呢。
琅山在槐安市中心,海拔约两百米,山下是开放式的琅山公园。
山脚下建了一道山门,匾额上书静华观。连绵不绝的台阶自山门后往山上延伸,一眼望不到尽头。
静华观靠着山顶建观,红墙青瓦,正门大开迎香客。
虽然?不是节假日,但香客依然?络绎不绝,观中有许多?道长在洒扫。
正殿是慈菩殿,左右偏殿分别是“普渡众生”与“指点?迷津”。
江迟迟与同伴很不起眼地融入人群,踏进?了正殿。
正殿内香火袅袅,供奉的神像正对着大门,约两米高,脚踩莲台,慈眉善目,手持宝瓶,入目皆是宝相庄严。
江千雪只看了神像一眼,就对他们轻轻点?头。
江迟迟心里一沉,静华观果然?是玄鬼在阳间的势力,并且规模惊人,难怪在阴域找不到他的踪迹。
“去找那个道长?”游宋压着声音问。
“嗯,我去。”江迟迟轻声说?,“四个人太显眼。”
她面?容平静踏出正殿,香客们上香时的几句碎碎低语随着轻烟蹿入耳内——
“娘娘慈悲,光照浊世,阴阳相通,长生不灭。”
每一位香客敬香祈愿后,都会念上一句。
江迟迟找观中人随意打听,得?知?观复道长在指点?迷津殿中。她进?去时,正好?有个中年女?人从里面?走出。
“谢娘娘庇佑,神仙显灵啊,真见到我儿了,我死了也?能闭眼了”她不听抹眼泪,嘴里颠来倒去都是这句话。
江迟迟与女?人擦肩而过走入殿中,看见那位清瘦和善的观复道长。
“您是观复道长吧?”她轻声细语说?,“我、我来买东西?,买阴不买阳。”
观复打量着长有小雀斑的年轻姑娘,平平无奇,和上头要他留意的人对不上号,于是他笑着开口:“要买东西?,那想必是有所求了,先同贫道说?说?所求为何吧。”
“我的”江迟迟眼睛悄悄一转,表情沉痛无比,“我的男友得?了绝症,听说?那地方能买到灵药。”
观复被江迟迟的演技蒙骗,递来一张三对折的符篆。
“五千。”他笑容和善。
“多?少?”江迟迟声音瞬间提高。
观复一懵,重复道:“五、五千,有什么问题吗?”
“不,没?有问题。”江迟迟一脸沉痛,掏出钱塞到观复手里,“区区五千,太值得?了。”
他明明可以抢劫,还给她一张符纸,太善了。
观复收下钱,清了清嗓子说?:“你所要去的地方,在阴阳之间。需要一些非常规的手段,才能自如进?出。这符,是敲门砖。”
“夜晚零点?前,到张屋村南100米开外的桥边。零点?将符烧了,闭着眼睛过桥即可。”
又是张屋村,江迟迟想起大爷那位撞鬼的外甥。
“桥边有棵老槐树,十分好?认,不要走错了地方。富贵险中求,娘娘自会庇佑,你不必担心。”
江迟迟假笑着感谢了一番,一离开脸就臭了。
打开符纸一看,上面?的的符文很是诡异,不属于任何符箓,细细感受下有一丝阴气涌动。
的确是敲门砖,非买不可
远光灯刺破雨幕,面?包车行驶在深夜的乡道上。
司机从后视镜悄悄观察四位乘客,清明前后敢去那个地方,不是一般的大胆。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总觉得?车上变冷了,余光偶尔瞥到红色影子,但一眨眼又没?了。
于是,面?包车硬生生被开成了超跑。
放下四人后,面?包车逃命般开走了。
江迟迟沉默看着始作俑者,沈婉把头转开,满脸无辜。
张家村坐落在溪水旁,被矮山包围,称得?上依山傍水。石桥横跨溪水,栽种了一棵遮天蔽日的大树。
淡淡雾气笼罩在桥的另一头,冰凉的雨丝飘落。
江千雪手中的罗盘毫无反应,“没?有阴气。”
“我们要去的地方位于阴阳之间,必然?阴气深重,竟一点?都探查不到,有蹊跷。”虞念慈忍不住想起了荷花镇。
荷花镇上也?是没?有一丝阴气,没?想到藏了那么多?妖鬼。
零点?将至,已经到这了,刀山火海也?是要去的。
四人按观复所说?,点?燃黄符闭眼踏上石桥,沈婉化?为阴气暂时借住在江迟迟背后。
叮铃——叮铃——”
若有若无的银铃声在雾里响起。
温度骤然?降了下来,阴冷的气息以大树为轴心,缓缓向周围荡开。
细微银铃声音从江迟迟身旁缓缓路过。
耳边流淌着不停息的溪水声音,身边空无一人,无端端却有一种十分拥挤的感觉。
短短的一座桥,却硬生生走了很久,每一步走过去都像是走在九寒天里。
直到某一刻,耳边响起了幽微的虫鸣,风吹过树林的声音,空气中浮动着一股幽幽的暗香。
江迟迟终于踩到了地面?。
她睁开眼,桥仍是之前那座桥,但除了桥以外的景色全都不一样了。
桥的对岸是连绵的村庄,还有零星的灯火。
她所在的这一侧,风霜侵蚀的石桥边上,沉默伫立着一栋小楼。
几串红灯笼玲珑挂在角檐,夜风拂动着灯笼,照亮了小楼的招牌。
——忘川旅馆。
一个男孩提着灯笼缓缓走来,约十一二岁年纪,乌溜溜的眼睛里充满了与年龄不符的沉稳。
“五位客人远道而来,我家老板有请。”
第80章 阴村诡事2
开在溪边的客栈年岁已久, 灯笼摇曳时,像话本?中精怪鬼魅的老巢。
江迟迟一路走入,发现这客栈生意?好极了,几乎没有?空房, 哪怕是深夜大堂里也聚着不少身影。
人妖鬼混杂, 想必都是为了这里的鬼市而来。
上楼时, 她笑眼弯弯朝男孩问:“弟弟, 店里生意?经常这么好吗?”
“客人,我叫阿照。”阿照引着一行人往三楼尽头走, “平时没人的, 只有?洗濯礼的时候才有?客人来,但今年的客人格外多。”
“今年是最盛大?的洗濯礼,庆祝慈菩娘娘重塑金身, 前去鬼市观礼的人会得?到无上福气。”
江迟迟蹙起?眉头, 她原本?以为这洗濯礼是槐安市内的静华观举办。
难不成,和荷花镇一样, 分成了阳场与阴场?
阿照将四人一鬼引到三楼走廊尽头的四个?房间,他?说清明当日傍晚鬼市开启, 入口只存在半小?时,提醒他?们不要迟到。
“还有?。”阿照的脸在昏暗的光线里看起?来白生生的,“夜里最好不要出门呢,有?一些客人喜欢在夜晚觅食。”
江迟迟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推开木窗, 凉丝丝的夜风灌入, 窗外潺潺溪水以及桥对岸的连绵村落。
她目光一凝——
两道身影转瞬从桥上消失。
一黑一白,一男一女, 女性?穿裁剪得?体的白旗袍,男性?穿黑马褂长袍。
“在看什么?”沈婉敷着美白面膜问?。
江迟迟关上了窗, 淡定说:“没什么,就是好像看见了两个?熟人。”
她可?没兴趣干涉鬼蜮公务,选择了倒头睡大?觉。
这一睡,就陷入了一场难以脱身的梦境。
梦中大?雾弥漫,嗡嗡的念诵声与观宇常有?的奏乐声连绵不绝。
江迟迟被挤在人潮里,被迫跟着往前走。
一座不可?思议的巨大?观宇出现在眼前,人潮开始逐一跪拜,五官模糊的脸发出了一致的声音,虔诚至极。
“普渡众生,光照浊世,阴阳相?通,长生不灭!”
“普渡众生,光照浊世,阴阳相?通,长生不灭”
凭空出现的柳枝沾着水,纷纷撒撒落在人群的身上。
江迟迟下意?识避开,但仍沾到少许,水珠阴冷让人不适。
她向前看去——
高?耸入云的观宇正门大?开,殿内黑沉沉的,粘稠的黑暗涌动,仿佛流动着有?生命一般。
江迟迟窥见了一张雪白的脸。
脸如陶釉,五官以工笔勾勒,一笔一画巧夺天?工。表情原本?应该是慈悲的,此刻应当怜悯众生低垂的眼眸抬起?,含笑的唇角平直,无机质的目光沉沉与她对视。
不知何时,周围虔诚的高?呼声停止了,一张张模糊的脸凝视着她。
“既见神明,为何不跪?”嗡嗡质问?声逼来。
一柄剑在江迟迟手中凝成,无形似有?形。她抬手挥出一剑,梦境如万千蝴蝶振动破碎。
“跪你姥姥!”她呸
胸口传来一阵灼热。
江迟迟头痛欲裂坐起?来,轻轻喘气握住了莲花玉坠。
她险些忘记了,自己身上还带着这枚鬼玉。
在浮生塔第七重时,燕无歇执意?给她带上的。
窗外飘来喜庆的奏乐声,吹吹打打好不热闹。她抬起?手表看,八点多。
虞念慈在外面敲门,喊她下去吃早饭。
楼下大?堂人满为患,江迟迟与队友汇合,说起?昨晚的梦,惊诧发现四人都做了同一个?梦。
“这静华观本?事不小?,也不知道他?们供的慈菩娘娘是什么神。”游宋轻轻啧了一声。
他?话音刚落,一道温柔含笑的声音插进来:“巧了,我知道。”
青年一头雪白长发,短袖长裤,含笑的桃花眼温柔妩媚。
“请我吃顿早饭,我就给你们讲讲静华观和娘娘,怎么样?”
江迟迟默默看着这位过于貌美的青年。
他?非常自来熟,自称阿九,已经来过许多次洗濯礼。
桌面摞起?两叠盘子,阿九快速而优雅吃掉了最后?一只烧鸡。
“感谢款待。”他?非常温柔礼貌。
虞念慈默默收回了自己被吓掉的下巴,长得?太漂亮太能吃了。
阿九轻轻点着桌面,吃饱之后?目露愉悦:“嗯,就从关于娘娘的信仰的起?源说起?吧。”
关于慈菩娘娘的信仰要追溯到一千年前,静华村某位村民上山打柴迷失在深山之中,偶然见到山洞间有?极肖人形的一块石头,面目慈悲,为他?指明的下山的道路。自此之后?,村子便?开始供奉这尊石头。
这块石头有?所求就有?所应,村民尊称其为“慈菩娘娘”,并将石头请回村中立观供奉,名为静华观。自此“慈菩娘娘”的信仰开始在古时的槐安市蔓延,香火旺盛持续了近三百年。
“但是——”阿九停顿了一下,笑容淡去,“关于娘娘的信仰曾衰落过很长的一段时间,因为祂不再回应信徒的祈求。”
江千雪问?:“当地兴起?了别的信仰?”
阿九笑:“谁知道呢,又或许是信徒求的太多、太贪心?呢。”
江迟迟微微皱眉,问?:“按正常情况,衰落的信仰很难再重新旺盛,但现在的静华观遍布江南,那群信徒做了什么?”
阿九流露出几分欣赏,微笑着说:“他?们遇到了一场前所未有?的旱灾,于是想起?了被抛弃的信仰,重新去祈求神明垂怜。”
“有?事钟无艳,无事夏迎春。”游宋嗤笑,“我是神,才不管这群人,这种大?旱都是自然轮回,拿什么去管?”
“是的,他?们的祈求没有?被回应。”阿九继续说,“于是,信徒们举行了一场盛大?的祭祀祈求神明。”
“然后?,下了一场七天?七夜的雨。”
“慈菩娘娘再次被世人信奉,从此后?再无衰落,直至今日。”
四人陷入了沉默,关于这位慈菩娘娘的经历实在太古怪了。
“什么祭祀这样厉害?”虞念慈喃喃说。
“人祭,一场盛大?的人祭。”江迟迟声音很轻。
阿九笑而不语,不否认也不承认。但另外三人莫名觉得?,江迟迟说的是对的。
他?只留下一句“有?缘再见”便?施施然离去,好像真的只是为了蹭顿饭,所以讲了个?故事。
“太古怪了。”游宋注视着阿九上楼的背影,“他?像是特意?来告诉我们这些的。”
江迟迟闭眼仔细分辨,“是一只大?妖,但没有?恶意?。”
四人都摸不准阿九到底想干什么,但他?们此行的目的是找到金阵所在,于是分头寻找起?来。
烟雨朦胧,桥对岸的村庄被薄雾笼罩,河对岸有?许多穿着红衣服的村民,抬着木架,中间坐着被红布盖起?来的人形,正在一边奏乐一边在村子游走。
江迟迟认出这是“迎神”,江南一带特有?的仪式,在重要日子将神请出,奏乐游街,再迎回家中请求神明庇佑。
她在村子里闲逛了一圈,罗盘在这失灵了,难以定位阴气最重的地点。
村子里也有?一座静华观,坐落在村子正中央,比不上市里的气派,但也精巧肃穆。
江迟迟踏入了观宇,不动声色打量着,试图找到一点阵法的踪迹。
一道身影从正殿走出,即将和她迎面碰上。
江迟迟瞳孔一缩,动作自然垂下头,脚步一转站在了小?广场的大?香炉后?。
几乎要走到正门时,那道身影一顿。
对方似乎有?些疑惑,暗紫色的瞳仁静静环视整座观宇。
都是些洒扫的信徒,并没有?特别的。
“让你盯的人还没有?动静?”他?语气柔和,但莫名让人想起?某种冰冷的爬行动物。
靛青色道袍的男人抹了一把汗,赔着笑脸:“大?人,村里一直有?人盯着入口,那几位的确还没来。”
罗陀慢慢收回视线,终于离开了静华观。
大?香炉后?,江迟迟攥紧的手掌,指甲嵌入掌心?。
竟然是罗陀,他?出现在这里,说明自己的猜想是对的。原本?只是五分怀疑,现在已经有?了八分。
江迟迟沉默离开了静华观,她恍惚走在村子里,无数的念头在心?里盘旋。
“客人,买东西不?护身法宝应有?尽有?啊。”一声热情的招呼把江迟迟的视线拉了过去。
小?小?的店铺里货品琳琅满目,最吸引人的莫过于墙上挂的各种法器、护身灵符。
“这普通人进鬼市得?有?东西傍身,这些都是真东西,假一赔十!要的多给您打个?九八折”
老板热情的声音从江迟迟耳边穿过,脑海里只余下一片嗡嗡声。
她的目光死死盯在墙上的一面八卦镜上。
八卦镜看起?来有?些年头了,边缘磕了个?角。
江迟迟对它再熟悉不过,因为这个?角是她小?时候顽皮拿去砸核桃磕出来的。
这是她阿爷的八卦镜
江迟迟带着这枚八卦镜回到客栈,先是向阿照描述了她阿爷的样子,但阿照说没见过这样的人。
她不肯轻易放弃得?来不易的线索,追问?:“你们老板在哪?我要见他?。”
“老板这会大?概在睡懒觉。”阿照挠挠头,“客人你有?什么事吗?”
阿九从楼梯上款款走下来,探了个?头笑吟吟说:“臭小?子,你才在睡懒觉。”
江迟迟一愣,阿九竟然是老板。
但急于知道阿爷下落的迫切冲昏了理智,她冲上去,眼睛亮得?惊人。
“你有?没有?见过一个?人?”她声音颤抖着描述阿爷的样貌。
阿九眸光一暗,但依然在笑:“似乎有?些印象,你找他?做什么?这么着急,是对你很重要的人?”
理智瞬间回笼,江迟迟后?背沁出冷汗,还不知道对方是敌是友,不能贸然暴露自己在找一位天?师。
能在罗陀的地盘开这样一家客栈的大?妖,绝对不简单。
“受人所托,不太方便?说原因。”她摇了摇头,“算了,麻烦你了。”
江迟迟掩去眼中的黯然回到房间,努力说服自己,或许只是有?人倒卖了阿爷当年的法宝,流落到这罢了。
但当年阿爷出事的地点就是吴川省,很难不让她联想。
等虞念慈等人回来时,看见的就是江迟迟失魂落魄的样子。
三人在村子里没找到关于五行金阵的任何踪迹。
但江千雪发现客栈对面的花林里泥土味道有?些古怪,她从里面挖出了一点东西。
塑料袋打开,里面装着一些碎瓷片,瓷片上附着很多黏腻的棕褐色粘稠物质,散发出一股腥甜的气味。
江迟迟下意?识想到了桃溪镇桃树底下那方碧绿的池子。
里面那些融化的血肉也是这个?味道。
“塑金身”她一字一句说,“他?们在用活人的血肉塑神像,这群疯子到底想干什么?”
之前鬼女也是在塑这种人不人鬼不鬼的金身,罗陀也是。
游宋用玄铁剑拨弄着这些东西,沉沉说:“我有?个?猜测。”
“他?们或许是在请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