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乌黑的发丝铺满床头,浓稠乌亮如海藻,他细心地替她梳理好,掌心到底是犹豫着垫起她的后脑,扒开了她的衣领子。
许栀的皮肤很白,透亮的白,妖一样洁白细腻到不可思议。
雪白的右胸靠近腋下内侧赫然有道淡青色的蝴蝶形胎记,边缘处还有些微微发紫。这胎记算不上漂亮,但烙印在这样美丽的皮肤上却奇异地出现了别样艳丽的效果。
他瞳孔骤缩。
虽然一早就知道了,真的看到这枚胎记又是另一种感受。
他记得小时候这枚胎记还没这么大,颜色也有些发红,这些年她长大了,连胎记都有了一些变化。
当年她走的时候只有十岁,圆圆的脸蛋,乌溜溜的大眼睛,满脸稚气和狡黠,喜欢抱着他的大腿喊“哥哥”,要他给她买糖吃。
小南知的脾气算不上好,甚至是很差,刚出生那会儿,经常在家里翻箱倒柜,不让她翻她还要闹,动不动就眼泪汪汪的。
熟悉她之后就知道,那都是虚张声势。
她六个月就会喊爸爸妈妈了,然后是“哥哥”。
小时候他经常牵着她出去玩,给她买很多好吃的,姚雁兰每次知道了都很生气,说她这么小不能吃那么多甜食和油腻的。
费南舟嘴里答应,可每次都拗不过她。
记忆如潮水般席卷而来,淹没了他,已说不清是失而复得的欣喜亦或者是窒息般的痛楚
他记得她小时候很骄傲,会骑马,会射箭,英姿飒爽,像只骄傲的小孔雀,光芒之下,谁都要退避三分,不敢触其锋芒。
如今的她变了很多,和小时候有些不一样了。
虽然还是有脾气,被生活磋磨得失去了很多的棱角。
心里有太多的疑问,但他一句都没有问出口。他早就不是毛头小子了,有些东西不用问,问出口是往人心尖上插刀。
“哥哥……”这是许栀醒来后说的第一句话。
费南舟高大的身躯微微颤抖,有那么一瞬,许栀觉得这个无坚不摧的男人也可以这样脆弱。
他笑了笑:“终于肯认我了?”
许栀有些尴尬,抿着唇没吭声。
她何尝不是饱受折磨?
迈出这一步,有些东西必然要舍弃,有些东西必然要暴露于阳光下。
比如她不能诉之于口的自卑,在他面前,在这份云泥之别的地位下,过去装作陌路人那般的粉饰太平终究是荡然无存。
“对不起,之前那么对你。你恨我吗?”他在床边握着她的手,郑重跟她道歉。
许栀笑了,双手反握住他:“知知永远都不会生你的气。”
此后便不知道说什么了。
有那么会儿,两个人都挺沉默。
明明有千言万语,却偏偏说不出一句。
“你好好休息,我明天再来看你。”费南舟揉了揉她的脑袋,离开了房间。
许栀躺在宽大的床上,一夜无眠。
窗外风雨潇潇,雨下了一夜-
已经到了半夜,客厅里的灯光仍是亮如白昼。
费南希在沙发里如坐针毡,如一尊石雕,时而看一看楼梯口,时而焦躁地站起来。可每当她转身想要离开时,两个便衣便会伸手拦住她。
“你什么意思?”费南希愤怒地瞪着沈谦。
沈谦不在意地笑:“小姐,费先生让你在这里等,你觉得你能擅自离开?你这不是打他的脸,跟我们做下人的过不去吗?”
费南希脸色苍白如纸。
她对费南舟的畏惧在骨子里。
虽然这个人是她名义上的哥哥,但是在十岁以前,他们根本没有见过,她打心底里对他感到陌生而畏惧。她从小生活在一个贫困的山村,衣不果腹生活困苦,十岁那年乍然回到这样的权贵家庭,虽是鲤鱼跃龙门,也是骤然跻身上流社会的暴发户,根本无所适从。
费南舟是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天之骄子,云端上的太子爷,父兄都是手眼通天的人物,从小耳濡目染见谁都八风不动。初见时,他站在楼梯上居高临下的冷淡一瞥,似乎就注定了两人永远都不可能成为真正的兄妹。
就像她不能理解他永远那么自信,他也不能理解她为什么总是那么唯唯诺诺一样。初到新家庭的她是无比狼狈的,她极力想要褪去过去卑微卑贱的外壳,努力融入这个尊贵的家庭,在费家她努力讨好,在外她却狐假虎威极力地想要彰显自己新得的身份地位,只有自己心里清楚,一颗心早就腐烂腐朽。
费南舟从骨子里看不起她。
他这个人,爱之欲其生恶之欲其死,不喜欢一个人根本不屑于隐藏。
就连姚雁兰,对她也是小心翼翼居多,物质上无尽补偿,却也不知道要怎么跟她相处,每每独处都极为尴尬,像两个陌生人。
夜深人静时她有时路过走廊时在她门口驻足,还能听到她的啜泣声,跟费南舟抱怨,说自己真的不知道怎么跟南希相处,她好想知知,真的好想,问他能不能把她带回来,就养在外面的小院子里也好,只要让她时常能见到她就行了。
她的牙齿咬得咯咯响,从骨子里感到阴风阵阵。
过了一个多小时,费南舟才从楼梯上下来。
在听到他的脚步声那一刻开始,费南希已经不自觉地发抖。他的手段她是知道的,他折磨人根本不需要自己动手,要整死一个人实在太简单了。
费璞存常年在东安福胡同那边的官邸鲜少回来,姚雁兰卧病在床,去了玉泉山那边静养,这个家就是费南舟说了算。
“……哥。”费南希还是决定主动服软。
费南舟没答,只是绕过茶几坐在了最南面的单人沙发里。他比她想象中要平静,一根烟抽完才问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费南希牙齿打颤:“我……我之前说过的,因为她勾引家泽。”
费南舟笑了,只是,这个笑容落在费南希眼里实在阴森。下一秒就见他就敛了情绪,“哐当”一声,面无表情地将那个金属壳子的打火机甩到了桌角:“费南希,你以为我是傻子吗?这么好糊弄?”
她嘴唇失血,哆嗦着没敢吭声。
她很久没见他这么暴怒过了。他年轻时脾气大,得罪的人不少,这些年历练有成,变得世故又深沉,很少这么情绪外露了。
气氛不可转圜了,沈谦忙上前替他拨烟、打圆场:“小姐应该早就知道南知小姐的事儿了,为了巩固自己在家里的地位,也能理解。”
费南希眼皮直跳。
这话明面上是在替她说话,实则把她的老底都掀了,暗指她阳奉阴违忤逆他,早就知道费南知的事情却还骗他。
费南希几乎摇摇欲坠。
好在费南舟这时接到个电话,有紧急公务要处理,他实在没这个闲工夫跟她浪费时间,阴着脸起身离开。只是,出门前驻足斜睨了她一眼:“我回头再跟你算账。”
费南希哪里能等他回头收拾自己,连夜买了机票飞了洛杉矶。
据说谷雅和唐玲都被他整得很惨,尤其是唐玲,听说被人扔到后海沉了两次,捞上来就剩半条命了。唐家人都跟死了一样,吱都不敢吱一声。
不过她俩都没她惨,到了洛杉矶她才发现费南舟把她所有的卡都停了。
“哥——你快让我哥听电话啊!”她火急火燎地借了钱打长途回去,接起来的却是他的秘书沈谦。
沈谦很遗憾地说费先生在忙,有什么跟他说也一样。
费南希却清楚,没有他的授意,沈谦哪里敢越俎代庖。
这个男人是真狠心,完全不顾念兄妹之情。
她怀疑她死了他眼睛都不会眨一下。
这种常年浸淫名利场的男人太冷血了,别说兄弟姐妹,没利益价值的亲父子都能出卖背叛,倒戈相向。她在他眼里就是没什么用处的弃子,还整天不安分给他惹事,她甚至觉得许栀的事情就是个导火索,他就是要借此敲打自己,让她给他安分点。
之前她指使谷雅捅到他这儿的事,他已经很不满了,不过是借机一并发作。
“我没钱,我拿什么吃饭啊?你跟他说我错了,我真的错了!”她情不自禁地掉下眼泪来。
是真的怕了。
“费先生说了,您有手有脚,总能想办法回来的。实在混不下去就去大使馆找梁伯伯,报上名号,顶多是丢点儿人,绝对不会出事的。”
主仆俩如出一辙,风凉话说完就毫不留情地挂断了电话。
其实,他说这话时费南舟就在他身边。
“不用管她,这么大了一点脑子都不长,和杭家泽真是天生一对。”
沈谦知道他说的是气话,到底是亲妹妹,没有情分还有责任在,怎么可能真的不管她,笑道:“我已经让耿邵跟着她了,小姐娇生惯养,最多两天大概就撑不下去回来了。”-
十二月的北京,气温已经降至零下。
许栀将自己办公室里的绿植换了一遍,连窗帘都换上了温馨的明黄色。
商修平来看过一次,说这窗帘看着就招蚊子,到了夏天还要再换,她也是够闲的。
许栀耸耸肩,说她乐意,生活情调你个大老爷们儿不懂。
康达的发展非常顺利,复合增长率远超预期,如果照常运营,和中信的协议完全不成问题。但是天有不测风云,因为上头的政策调整,康达几个项目的清洁能源方面都不达标,面临整改和调整,新产品的生产进入了停滞状态。
这个年底真是黑暗的一年,不得已只能找中信那边。
电话接通的时候,费南舟在办公室里。
“忙吗?”许栀踯躅开口。
他翻了两页文件,室内太安静,声音已经传递到她那边。
无声地回答了她的话。
许栀尴尬,觉得自己明知故问。
费南舟笑了下,不逗她了:“找我什么事儿?”
“工作上的事儿。你有空吗?”她觉得这事儿比较严重,还是当面谈比较好。
而且像他这样的大老板,工作的事情其实很少在电话里谈。
他沉吟了两秒:“下午3点,我让沈谦来接你。”
“不了不了,我自己过去吧,你在中信那边吗?”
他应声:“那好吧。”
许栀抵达那边正好是下午3点。
不是第一次来他的办公室,窗明几净,摆设简单,但和他这个年龄段的其实不太搭,颇有厚重之感。
她随便在室内转了转,看到橱窗里有个很可爱的小木偶,想伸手去拿,又不确定地回头去看他。
费南舟将签好的文件合上递给秘书,抬眸对她笑了下:“你随意。”
许栀这才打开橱窗,小心翼翼地取出了那个木偶摆件。
是个小丑,色彩非常鲜艳,零件构建组合得更是精巧,许栀摆弄了几下,爱不释手。
“喜欢就拿去吧。”费南舟笑说。
许栀抿了下唇,将木偶又珍而重之地放了回去:“不要。”
“为什么不要?”他挑了下眉,看她。
许栀假意没有看到他的目光,不在意地说:“没有时间和精力来护理。”
越是高端的东西,越需要不停投入金钱和时间来维护。
这个道理,她早就知道了。
费南舟听完不置可否,抬手捏了一下领带。
许栀小心地去看他,费南舟西装笔挺,坐在办公桌后,很闲适的坐姿,却是游刃有余,海纳百川,一点儿也不着急。
许栀知道比耐心是比不过他的,她那点儿道行还差得远呢,索性开门见山说出自己的来意:“以你的人脉和能量,你早就知道政策的调整和风向吧?”
费南舟听完就笑了一下,低头喝一口茶:“你是不是太直接了?”
就这样直接点出他在坑商修平。
许栀在他办公桌对面找了把椅子坐下,笑道:“以我对你的了解,你不可能不知道这些。”
事后回想起来,那份注资协议里规定的一些数据和条款,好像都有目的,不像是防患于未然,倒像是在挖坑。
比如,为什么要求的复合增长率只限定该年,一般这种条款都限定在两三年左右。
以及一些细节,现在回想起来,感觉就是个坑。
比如一开始注入的金额卡在两三亿,规定的股权回购金额……多了他自己要承担的风险也更大,少了商修平就算没达标也能花钱回购那些股份,他要的就是要他偿还不了。
许栀觉得他一开始就盯上了康达,一定要握在自己手里。
他料定了商修平没别的渠道融到那么多钱,协议虽然苛刻,也不是非常离谱,一步步把他往坑里带。
“怎么不说话,觉得我很阴险?”费南舟失笑,原本想抽一根烟,看到她在对面又作罢了。
许栀摇摇头:“商场如战场。”
技不如人确实没什么好说的。
本来只是有几分猜测,如今算是确认了,他就是故意的。
他这人,习惯提前掐灭风险,康达所研究的领域本来就和华瑞不在一个赛道,却又相辅相成,如果脱离他的掌控,日后成长起来会比较麻烦,不如提前想办法弄到手里。
他算准了商修平没路可走,这种人疯狂又冒进,宁愿孤注一掷也不会选择庸庸碌碌。
可惜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商修平玩不过他,不管是心智还是手里握着的牌,两人完全不在一个维度。
“如果商总能拿出钱回购之前的股份呢?”许栀也想知道他后面的计划。
“他拿不出来。”费南舟轻提了一下嘴角,这个笑容有些轻蔑。
却也昭示着他布局周全,成竹在胸。
许栀有点冷,不知道要说什么了。
她本意是想来探探他的底,看他会不会出面帮忙捞一把康达,没想到他是想要直接吞了,后面的话自然也说不下去了。
看出她的沉默,费南舟语重心长:“你和商修平又有多少交情?这件事你不要管了,康达在哪儿,我保证你的待遇不会受影响。”
他的话可真糙,就差直接说皇帝不急你这个太监在这里急什么?
相当于直白告诉她江山易主跟她没关系,打工人的待遇不会改变,甚至可能还有提高。
话糙理不糙,道理是这样。
她面上有些火辣辣的,总感觉自己在跟他搞什么PY交易出卖了商修平一样。
费南舟也看出了她的尴尬,默了会儿。
要是以前,他肯定会不客气地说她这种不必要的死要面子是钻牛角尖、是矫情。
可现在不比从前。
他其实不知道到底该用什么态度来跟她相处,颇有点近乡情更怯的意思。
说起来有些可笑,不可一世的费南舟也有不知道该怎么办的时候。
“走吧,不聊这个了,我有东西给你。”费南舟解了西装上的一颗扣子,从办公椅里起身。
许栀迟疑地跟着站了起来。
第22章
这不是许栀第一次坐他的车,但他每次开的车好像都不一样。
地下车库里停着一辆亮红色的宾利飞驰,似乎是新车,反光镜上还扎着红带子。
“这车好漂亮啊,新车吗?”她绕着车走了两圈,伸手摸一下车前盖。
车身锃亮,隐约倒映出两人的模样,他高大的身影就站在她身后,似乎是在看她。
许栀有点儿不确定地回头,他已经飞快敛了神色,对她清浅一笑,将车钥匙递给她。
许栀不解地接过来,手指点在自己胸口:“我替你开?”
“那你要做好心理准备哦,我车技很差的,新车要是给刮了我可不赔。”
他含笑不语。
车开出去几百米,许栀握着方向盘感慨:“这车动力好强啊。当然,也可能我没开过什么豪车的原因,哈哈。”
“你没开过车吗?”费南舟在副驾座问她。
“没,我驾照是大三考的,哪有时间开啊?也没钱买。”她说着回头看他一下,结果发现他修长的手牢牢吊着头顶的拉环,“喂,至于吗?我车技有这么差?”
“不是你自己说的吗?”费南舟轻笑,目光随意朝她投来一瞥。
眸光深湛,潋滟无边。
许栀不是没有见过英俊的男人,但费南舟实在蛊惑惹眼,周正清冷的眉眼间透着自信笃定的笑意,好像他在那儿就是定心丸,天塌下来也有他顶着,特别有安全感。
傲气浑然天成,就连不屑和轻蔑的姿态都让人信服,气质远远凌驾于容貌之上,那股冷感的倜傥风流很拿人。
目光对视的这一刻,她的身体有些紧绷。
就连自己也不知道在紧张什么。
“看路。”他的提醒声拉回了她的思绪,她忙回头。
心里也悄悄地松了一口气。
这车实在棒,车速快马力强,和她之前开过的驾校车简直不是一个东西。
不过确实,将近四百万的豪车呢,一分价钱一分货。
虽然对他来说不算什么,可能他衣柜里随便挑几件西裤都这个价。
夕阳西下,广场上的喷池重新开始供水,人流逐渐涌向对面的步行街。霓虹灯次第亮起,在高楼间流转着绚丽的华光。
终于按他指定的地址开到了地方,许栀问:“车库在哪儿啊?”
“你停门口好了。”费南舟指了指前面。
许栀将车开到了酒店正门,很快便有门童出来接钥匙帮忙停车,经理亲自迎接,鞠躬哈腰,显然是认出费南舟了。
“临时来有座位吗?”她悄悄拉拉他袖子,指尖触到一份细腻却挺括的触感,像他的皮肤。
许栀又若无其事地缩回了手。
费南舟的声音低到只有她能听见:“我不需要预定位置。”
许栀:“……”果然,规则只是上位者用来规范下面人的。
这地方外面瞧着装潢一般,越往里走越有返璞归真的意境,穿过小桥流水、文化石砖墙砌成的大堂,视野里忽然广阔起来。原来这是建在半山腰上的度假酒店,一个个独立的小木屋隐藏在茂密的丛林中,灯火交相辉映,像黑暗里的萤火,颇有野趣。
他们没有选择酒店配的车,而是步行上山。
走了没两步路许栀就累垮了,抬头望去,感觉还有不少的路。
“该,你自己非要走。”费南舟说。
“你没说有这么远啊。”
费南舟被她瞪了会儿,反而笑了,走到一处石阶下蹲下来。
许栀:“……你不会是要背我吧?”
费南舟:“你快一点,等你爬上去都半夜了。”
许栀当然没有让他背,她改口说坚持坚持就到了。
费南舟在树影中望着她,那一刻的沉默让许栀也无所适从了。
她根本不敢去看他的眼睛。
不过彼此都心照不宣地略过了这个插曲。
两个人,十二道菜,四冷四凉两汤羹外加两道点心。
许栀用勺子舀碗里炖得软烂鲜美的河豚,和着奶白色的汤汁一道送入嘴里,鲜得差点咬掉舌头。
看她一直在那边不停舀这道菜,费南舟忍不住打趣她:“别吃那么多,万一没处理干净,小命呜呼怎么办?”
他吓得她手里的勺子差点掉下来,不确定地看他。
“逗你的。”他将手边的草莓摘去叶子,递给她。
许栀又吃了甜汤和小米海鲜粥,搁下筷子。
“吃饱了?”他淡笑。
许栀点头,却见他面前的菜都没怎么动:“你不吃吗?”
他这才舀起一颗雪白的鱼丸。
费南舟吃东西很文雅,吃的时候绝对不会说话,只下颌微动看得出是在咀嚼,但那慢条斯理的调调儿很让人怀疑,他是否对任何好吃的都没什么欲-望。
服务生又过来给他们开酒瓶,费南舟摆手:“都撤了吧,我们不喝酒。”
“为什么不喝?我想喝点儿。”她很好奇地将酒瓶放在手里转了转,感觉这酒挺高级的,有点馋。
他以前就说她好奇心旺盛,连茅坑都要沾一沾。
许栀第一次偷喝酒是八岁,劲儿上来抱着半个酒瓶窝在厨房里睡着了,后来被打了屁股。
不过她屡教不改,对于新奇的事物还是喜欢尝试。
服务生替他们开了,又弯腰替他们满上。
许栀喝了口觉得这酒入口一点都不涩,味道还不错,又抿一小口,身上热热的很舒服。
“别喝多了。”费南舟提醒她。
她本来不太想搭理他的,他也知道寻常的规劝没用,微垂着眼,食指在餐桌上轻轻敲了下,轻飘飘地说了句:“酒容易乱性。”
她果然不喝了,默默拿起了旁边的果汁。
他嘴角牵动,笑意抵达眼底。
后来聊了些这些年的经历,聊得挺宽泛,但也算彼此有了更深的了解。
费南舟说:“书读得还挺不错的,N大的高材生啊,厉害。”
她还没得意两秒就听到了他后面的话:“可怎么就混成了这样?你在你们师兄弟里是不是混得最糟糕的?”
许栀:“从现在开始,我拒绝跟你聊天。”
费南舟:“?”
许栀悄悄抬眼,给了个想鄙视他又害怕被教训的眼神:“你嘴巴太毒了。”
他哈哈一笑,笑声爽朗。
后来他们又坐缆车去了山顶,山顶风声呼啸,扬起吹乱了她的发丝。
许栀刚觉得有点冷,肩上就微微往下沉了下,原来是他把自己的西装脱下来给她披上了。
“那你不冷吗?”她担忧地看着他只穿了件衬衣的上身。
“这有什么?以前训练时零下十几度还在雪里赤膊做俯卧撑,那才是苦啊,慢点儿教练的脚就上来了。”他在一块大石头上坐下,右手微曲着搭在了膝盖上。
许栀在他身边的空位上坐下:“谁让你自己要选这个的?自讨苦吃。”
他似乎是没想到她竟然这么直接地怼他,哭笑不得,笑过后又敛了情绪。只是,清朗的眉宇间有几分无奈。
“年少时是很想要入伍的,这是我的梦想。”
“那为什么后来又没去呢?”其实许栀已经猜到了几分。
但还是想要亲口听他说。
她黑亮的眼睛在夜色下格外清澈,倒映出他的模样。
费南舟望着她,难得敞露出自己的心事:“没得选。”
许栀:“是因为家里的原因吗?”
他点头,又反问她:“你觉得我风光吗?”
许栀点点头:“太子爷能不风光吗?皇城脚底下都横着走。”
他露出无可奈何的表情,因为她这肆无忌惮的打趣。
“但这份风光是要付出代价去维系的。”他后来说,“人总不能随心所欲自己想要什么就去做什么。”
他那双眼,仍是那么笃定而分明,但许栀觉得这一刻的他才是最有力量感的。
她深以为然地点点头,附和过之后却又耸耸肩说:“所以我宁愿做一个平凡的人,力所能及就好。”
欲壑难填,总想要得到什么就必然要付出更多。
而费南舟,显然是另一种人。他的欲-望是不见底的深渊,这种欲-望驱使着他不断前行,控制自己,也控制他人。
这种人以前她是敬而远之的,觉得非常危险。
“抱歉,拉着你聊这么多废话。”他起身将手掌递给她。
许栀抬头,看到他宽大修长的手掌,平摊在她面前。
修长的手指,骨节清晰而漂亮。
她将手放到他温暖的掌心,只一瞬他就握住了她的,不费吹灰之力便将她拉了起来。
他掌心的温度实在烫,她原本有些冷的手好像也被捂热了。
许栀像是被烫着似的缩回了手。
夜风吹着彼此的衣襟,吹散了空气里隐晦的燥热。
许栀的酒醒了,拢着他的西装很久没开口。
后来他送她回去,一路无话。
只是临走分别前将那枚车钥匙递给了她。
许栀不解地望着被他勾在指尖的钥匙:“给我?”
其实她想问的是干嘛要给我?
“嗯。”见她不动,还一副傻呆呆的样子,他拉过她的手,将钥匙珍而重之地搁到她的掌心,又把她的手指一根根合上,低笑出声,“笨,本来就是带你来试车的。”
许栀面颊微热,夜风都吹不散的那种热。
不知是不是喝了酒的缘故,她白皙的脸颊红扑扑的,让人有那么一瞬心潮澎湃,想要一亲芳泽。
他本来想最次抱一抱她,后来还是作罢:“快点回去吧,这么晚了。”
许栀背着背包“蹬蹬蹬”跑上了楼,到了屋里开了灯,犹豫一下又跑到房间里推开窗户朝外面望去,果然看到他还在楼下,靠着车门声无声无息地低头抽着烟。
第35章
许栀后来还是下去,和他又聊了不少事,留他喝了两杯茶才和他道别。
“妈妈很想你,回家看看吧。”费南舟临走前说。
提到姚雁兰许栀明显地沉默下来。
近乡情更怯,用在此处似乎更加恰当,这是比她面对费南舟还要“更怯”的人。
她不知道十几年没见的这位“母亲”,如今又是如何看待她的?看到这样不复从前烂漫孤勇的她,是否还待她如从前一样?
有时候,美好的人只停留在记忆里,因为那赋予了自己的幻想,一旦真的接触到这个真实的人,那种滤镜就没有了。如果是这样,她宁愿不去见姚雁兰,彼此还能保留一点美好的念想。
费南舟显然也明白这一点,没有催她答应,只说:“你什么时候想去见她了可以联系我,她现在在玉泉山那边疗养。”
“疗养?”许栀显然抓住了这个关键的词汇。
“妈妈的身体不是很好,你走了以后,她经常睡不着,神经有些衰弱。”他没有细说,其实,姚雁兰何止是睡不着,她的精神状况都有了很大的问题,不然他大伯也不会破例把她接到玉泉山去。
那地方山清水秀又隐蔽,不对外开放,对她的病情也有好处。
许栀没有再说什么。
费南舟也知道她需要心理建设:“别送了,我走了。”-
商修平果然拿不出三亿来赎回股份,在年底的股权变更会议上,他黯然离场,康达被并入华瑞科技,改名华瑞康,成为华瑞旗下的新型子公司,暂且由华瑞执行总裁沈琮负责管理,获得了华瑞总部极大的资源倾斜。
蛋糕只有那么大,华瑞虽然家大业大,总有顾不到的地方,就资源分配问题华瑞的几个高层就闹得不可开交,尤其是要拨30个亿和联创、鑫达共建新的科技园和基地的事儿,大会上差点吵起来。谁都没想到,费南舟竟然这么重视这个刚收购的小公司。
如果不是费南舟强力镇住场子,恐怕连桌子都要掀了。
“一个个心里只有自己那点儿蝇头小利,一点儿大局观都没有。”沈谦吐槽,因为看出他心情不太好。
果然,费南舟没有呵斥他多嘴,面色绷着,一言不发大步离开了会议厅。
他这边心情不好,许栀的心情当然也不会好。
人事变动、新领导空降、公司结构调整……事情一堆,她作为小股东也难免受到波及。
她发了张“下雨天”图片的朋友圈。
她朋友不多,下面寥寥几条点赞,她也没在意。但去喝了个茶的功夫,手机上就收到了新的消息:[不开心?]
是费南舟发来的。
许栀确定他肯定是看到了她发的那张图,不过,很符合他的性格,不会点赞和评价别人的朋友圈,他选择直接和她私密对话。
他不喜欢点赞朋友圈这种虚假的客套,也是避嫌。
至少,他俩的共同好友里就有沈琮和杭家泽。
他不是个喜欢被人围观偷窥的人。
许栀回复:[还好。]
[就是公司的事儿有点儿烦。]
他没有再给她发消息,而是直接打了电话来。
电话接通的那一刻,两人都很有默契地沉默了两秒,似乎都能猜到对方此刻郁闷的心情。
这种心照不宣的心灵感应,完全没有道理。
费南舟先笑了,微微拢眉,将手里签完的文件合上,缓步走到落地窗边:“你有什么烦的?不还是做你的小领导?”
他这话很像何不食肉糜。
许栀呵呵:“哪有那么简单?不说公司的结构调整了,光是人事调动就够我喝一壶的了。新来的领导和同事我不得‘团结’‘团结’吗?不然人家能给我好果子吃?新官上任三把火,不得给我这个‘老顽固’一点儿颜色看看?”
而且,最高领导又要命的是沈琮。
她觉得这简直是有毒,她好不容易刚刚摆脱了华克,没想到兜兜转转又回去了。
她真的很想问你们华瑞是没人用了吗?就这么宝贝他?
当然她对沈琮本人没什么意见,再不喜欢也不得不承认他工作能力很强,通晓人情世故,既不像某些人一样刚猛把团队关系搞得一团乱,也不软弱。他是绵里藏针的一把钢刀,擅长以柔克刚,以弱胜强,是费南舟用来掸压平衡的一把好手,也难怪他这么器重他。
但是,从她私人感情方面出发,她实在不愿再和沈琮共事。
这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实在尴尬。
不过她的私事显然不可能影响他的布局,沈琮是目前他用的最称手的一颗棋子,绝对不可能放弃。
越是这种权利变更的动荡时候,越需要强有力的人来快速稳定局势。
许栀也不可能跟他说她和沈琮的关系,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
听出她看似放松玩笑的语气里那点儿烦躁,费南舟说:“我请你喝咖啡吧。”
“我下午还要去车间视察。”说完她都笑了,他这位大人物还得迁就她的时间呢?
谁知他笑着说:“那就一块儿吃晚饭吧。”
费南舟说的一块儿吃晚饭原来不是出去吃,车在路上开了会儿,驰入安静的小区,后来停靠在地下车库里。
这房子倒不似他别的房子那么大,但也挺精巧的,一百多平的地儿,餐厅客厅连通,还有开放式厨房。
许栀坐在沙发里吃薯片看电视,不时回头看一看在厨房忙碌的费南舟。
“你们在校时要自己做饭吗?”她挺诧异他会做饭的。
“不用。”他将两份意面端上来。
许栀光着脚跑过去吃,被他呵斥了,只好不情不愿地回到玄关处套上了拖鞋。
面是真难吃,费南舟的厨艺不敢恭维,不过她没说什么,低头默默吃着。
弄得他后来都不好意思了,将她的筷子收了,无奈地说:“算了,我们出去吃吧。”难得下一次厨,翻车翻得彻底,看来以后要多练练了。
后来他们在附近吃了一份牛排,回来时,她说:“你直接送我回去吧,都这么晚了。”
费南舟却拉过她的手,将一张电梯卡和一枚钥匙放到她掌心:“房子给你挑的,这地方我没住过。”
许栀这才明白他为什么带她来这地方。
不过她后来还是拒绝了房子,倒不是要跟他划清界限,主要是内心纠结、畏惧,其实她那段时间蛮害怕日日见到他的,尽管他说他不住这儿-
许栀还是决定去看姚雁兰。
时间就定在那个礼拜末。
姚雁兰最近的状况还算稳定,因为知道她要过来,特地梳洗过,挽了头发,换了身浅青色竹叶纹苏派旗袍。
她身段苗条又丰韵,略施粉黛便风姿绰约,手边的茶一口都没动,不时朝门口望来。
许栀躲在费南舟身后,一开始进门时心里非常紧张。
“知知——”姚雁兰在看到她的那一刻就流泪了,抢上前来拉住她,上下打量着她,轻轻地摸一下她的脸,捏捏她的肩膀。
原本的几分陌生感和忐忑消弭在姚雁兰关切和疼惜的目光里,许栀也掉下眼泪来。
晚饭是在香山这边吃的,姚雁兰给她夹菜:“你以前很喜欢吃这道清炒芦笋,你尝尝,味道是不是还和以前一样?”
“妈妈为了你,特地把以前的厨子请回来做的,尝尝。”费南舟说。
许栀默默尝了一口,说不出话来,喉咙里有些酸涩哽咽。
姚雁兰要她搬回来住,许栀犹豫着该不该答应,楼梯上就传来了重重的声音。
一个花瓶砸碎在楼梯口,抬头望去,只看到费南希气愤的背影。
姚雁兰有些尴尬:“妈妈会劝她的……”
“还是算了吧,知知现在住在我在国贸那边的房子,上下班挺方便的。”
“那好吧,你多照看着她一点儿。我过些日子又要回你大伯那,也没办法陪着她。”然后又问了他一些工作上的事儿,费南舟一一答了。
离开时,许栀心情复杂。
这次他将电梯卡和房卡递到她手里时,她不好再拒绝了。
费南舟自然看出她的心事:“妈妈身体还好,你不用太担心。”
她“嗯”了一声,点点头。
回到住处已经到晚饭时候了,费南舟问她想吃什么。
许栀摇摇头,她没什么胃口。
“多少吃一点儿,别落下什么胃病了。”他说着已经去了厨房。
许栀只好说:“那你随便给我整点儿吧。”
费南舟给她做了蛋包饭。
看卖相还可以,一吃她就眉头皱起。
“有这么难吃?”他都无奈了,“我记得你小时候很喜欢我做的蛋包饭和蛋炒饭啊。”
“不知道为什么,我记得小时候好像不是这个味儿,小时候好像觉得还挺好吃的,怎么长大了味道变了?”
“可能我们都长大了。”他笑一笑,目光疏淡,不知道落到了什么地方。
许栀默默舀了一口,也不知道该作什么回应。
吃完后费南舟将碗筷收拾好丢进了洗碗机,回头找她时没瞧见她人,洗手间灯又亮着,他就在旁边等她。
桌上一堆东西还没收拾好,有沓小册子搁在桌角摇摇欲坠,快掉下来了。
他失笑,无奈地过去替她扶好,手一推就看到了册子后面的相框。
费南舟愣住,手里不觉将相框拿起。
是之前在出租屋里他看到的那个,还以为她要扔了呢,没想到还带着,原本从中间划烂的照片如今又用胶带珍而重之地粘好了。
照片上,女孩靠在男人肩头微笑,露出毫无城府的烂漫笑容。
他站在那边,老半晌没有动。
“哥,你有没有看见……”许栀从洗手间出来,甫一瞥见他手里拿着的东西,也怔住了。
费南舟若无其事地将相框放回去,问她:“看见什么?”-
年后日子如常,只是,许栀的工作却发生了很大的变化。
华瑞康领导班子大换血,她花了点时间才协调好,副总巩浩明却处处挑刺,她手里负责的一个项目方案申请了两次都没通过。
许栀犹豫了会儿,去找了沈琮。
这事儿她没办法找费南舟,一是这种小事他未必管,二是越级办事,沈琮面上过不去。
按理说,他没道理坐视不理。他这人公私分明,这事儿不管于公于私他都应该出面。
沈琮听了后却有老半天的沉默,先给她倒了杯茶,问她知不知道巩浩明是谁的人。
许栀皱了下眉,没懂他的意思。
沈琮端着茶站在办公桌边浅啜,目光不知道落在什么地方:“华瑞的高层阵营比较复杂,总部对华瑞康的资源倾斜触到了很多人的利益,巩浩明是他们安插过来的人,我不好动他。”
许栀明白了,他不好直接出面,不过,他也没有不准她做什么,相当于默许了。
她笑一笑:“谢谢沈总的提点。”
“我说什么了?”他微微一笑,手臂松松支在桌角。
许栀怔了下,也笑了。
巩浩明不给她脸面,她也不跟他客气,两人在底下闹得不可开交,沈琮一问三不知,当没看见。他新来乍到根基不稳,也不团结底下人,好几次举措碰到了几个主管的利益,大家明着不说,暗地里都看他不顺眼,久而久之就没人听他的。
约莫是失了智,他三月底私自克扣项目拨款,许栀觉得时机差不多了,报告给费南舟。
传真单打过去的时候,沈琮、宗政和瞿晓都在。
“你怎么说?你是他的老领导。”费南舟扫过那单子,抬手递给瞿晓。
她面不改色地看完了,笑一笑说:“手底下的小孩子小打小闹,怎么都能闹到你这儿?巩浩明这人脾气不好,惯会得罪人,领导班子新旧更替有点儿矛盾很正常。”
暗指许栀没事找事,把私人恩怨上升到大层面。
费南舟抬眸看宗政:“你怎么说?”
宗政一直都在中信资本坐镇,不过问华瑞之事,算是个“局外人”。
他的话算不上有分量,但也无伤大雅。
不过,他笑一笑就把皮球扔了回去,半点儿腥都不沾:“这是你们华瑞内部的事情,我不知内情,实在不好贸然开口。”
瞿晓知道这个时候不能迁怒他,以免树敌,但还是有些窝火。
宗政显然没把她放在眼里,连句场面话都不愿意说。
她此举也并非为了针对许栀,只是感觉费南舟对华瑞康的重视远远超过了她的预期,华瑞康又不是她的势力范围,长此以往会失控,影响她在华瑞的分量,不得不出此下策,安了巩浩明这颗棋子,想逐渐把局面扭转过来。
谁知道姓巩的这么废,连个小姑娘都搞不定。
费南舟不可能看不出来,但他这人向来冷漠,是典型的冷酷管理者思维,只要自己能掌控全局,不影响具体的项目运营推行和效绩,底下人怎么闹他都不会管。
单子上说得挺清楚,可以说是一目了然,瞿晓却是风波不动,扔回桌上:“这事儿还是得问巩浩明。若是他真的做了这样的事,为了公司自然是要严肃处理,杜绝这种欺上瞒下的不良风气,但若是有什么误会,也别冤枉了人。”
又看向沈琮,“沈总是巩浩明和许总的直属上级,这事儿他应该更加清楚。”
意思是她在华瑞,她又不管华瑞康,这事儿别问我。
费南舟饶有兴致地望向沈琮,转了下手里的钢笔:“沈总怎么说?”
沈琮波澜不惊:“孰是孰非暂且不好定论,这么重要的事情,不若把两位当事人都叫来,让他们当面对质?若是巩浩明真的克扣了款项,自然有书面证明,材料齐全,一目了然的话,到时候也更好判断。”
“你这么说,是觉得巩浩明真的做了吗?”瞿晓犀利的目光直刺他。
沈琮失笑,摊开手掌:“我只是说如果,瞿总,别这么激动。”
瞿晓冷笑连连。
她让巩浩明插手华瑞康的事,显然也是碰到了沈琮的底线,在他的管辖范围不允许有别的声音。只是,他自己不出面,让个乳臭未干的小丫头来冲锋陷阵。
但心里也打鼓,不知道巩浩明是不是真的留下了什么不利于她的证据。
好在巩浩明没真的失了智供出她,只说是和许栀的在工作上有一些分歧,才产生了矛盾。
出乎她的意料,费南舟的态度模棱两可,不痛不痒地训斥了两句就作罢了,也没把巩浩明拔走,只是弄掉了他手里一个很重要的项目丢给了之前分管营销的邱和平。
瞿晓自此知道,他对沈琮也不是完全的信任,也是借机敲打她,一举两得。
今天这场闹剧,他才是稳赢的庄家。
她心里愤愤不平又实在没办法跟他硬碰硬,只能挤出一丝笑容:“我本来想请你吃饭,不过,我看你今天也没这个胃口,只能下次了。”
说完心里又有些打鼓,巩浩明的事情确实是她理亏。
其实她何尝不是在试探他的底线?
费南舟这个人,有时候似乎很好说话,但真的碰到了他的底线,翻脸比翻书还快,手段毒辣不留情面。但她不是他的敌人,顶多算利益有些分歧,大家一条战船上他犯不着整死她,大抵是这次手伸太长惹恼了他。
她看人准,尤其是男人看女人的眼神,她本来以为他对那个叫许栀的还有点喜欢,或者是兴趣,今天这一出反倒让她迷糊了。或者说,他这人就是爱欲分离,占有欲作祟,想上和喜欢是两码事。
她有时候分不清哪一个他才是最真实的他,哪一个是戴着面具?
她男人走马灯似的换,模样是个赛个的好看,但兜兜转转回来,仍没有一个人能与他相比。
也许人总是喜欢挑战自己不能攀到的高峰,想要征服自己不能驯服的人。
“那就下次吧。”费南舟没理会她的阴阳怪气,神色和往常一样淡然。
她挺不得劲的,也不再说什么。
两人一道走出电梯时,远远就看到了许栀和插着兜的沈琮在大堂处说笑道别。
费南舟的脚步停下。
她的心情莫名很好,勾了下嘴角笑道:“看来你惹到人家小姑娘了,人跟自己上司表忠心呢。”
她可没忘记刚才许栀黑着脸走出会议厅的样子,招呼都没打一声,俨然是把费南舟和她、巩浩明划为“一个阵营”了。
但这种底气,是谁给的呢?不言而喻。
她心里跟针扎了一下似的。
总感觉这两人之间发生了什么她不知道的事情。
明明上次见面的时候,两人好像还没多熟。
事业情感双重挫败让她心里笼罩着一层阴翳,感觉自从他力主扶持华瑞康之后,很多事情都在逐渐失控。
另一边的两人也看到他们了,停下了对话,沈琮和往常一样有礼貌地跟他们颔首:“费先生、瞿总。”
许栀也依样画葫芦跟着喊了一声,只是,眼神没看费南舟。
她的不对付,有眼睛的都能看出来。
瞿晓觉得很有意思,忽然就改变了主意,笑望着她和沈琮:“一起吃个晚饭吧,完了还能去打个高尔夫,我听说沈总的球打得很好,一直都想要见识一下。”
沈琮没有应,而是笑着看向费南舟:“费先生有空吗?”
“不了,我还有事儿,你们仨去吧。”费南舟淡笑。
“那好吧。”瞿晓笑道。
根本没有人问她的意见,许栀觉得自己真是悲哀到了极点。
也对,她这个小喽啰,就是他们用来斗法的牺牲品,她算什么啊?
她现在平等地讨厌他们仨中的任何一个,但她此刻最讨厌费南舟!
爱之深责之切,别人都欺负她就算了,他最不能原谅!
其实她隐约能明白他的驭下之道,但从情感上来说,她真的不能接受,这种被肆意拿捏他却隔岸观火的感觉。
其实她也说不清自己为什么情绪波动这么强烈,更没发现,沈琮那时候不动声色地多看了她一眼-
许栀没去聚会,走出公司就跟他们道别了。
埋着头走了会儿,手机就响了起来。
她看一眼,是费南舟打来的,一开始不想接,可看那号码不停响,她心里挺烦的,到底还是接起:“喂——”
“走路看路。”他原本沉默着,约莫有两秒,无奈地开口。
许栀一惊,发现自己快撞到别人身上了,连忙搁下手机抬头道歉:“对不起啊……”
费南舟挽着西装,不动声色地笑望着她:“你怎么这么笨啊?”
许栀:“……你不是有事吗?”
“你呢,怎么没跟他们去打高尔夫?”他惯常地反客为主,将话题丢了回来。
百试不爽,许栀哑声了。
“好了,走吧,我送你回去。”他笑了一下,不再纠结这个话题,很自然地握住她的肩膀。
许栀怔了一下,目光在他握着自己的地方停顿了会儿,人已经被他带得往前走了。
他没带她回住的地方,而是他在海淀那边的住处。
她以前在一篇公众号上看过,说这个地方看似不是最近最昂贵的地段,实则遍地显贵,很多权贵要员都住在这片小区里。
但真的踏入这片小区,感觉也挺平平无奇的。
她疑惑的眼神落入费南舟眼里,他笑着问:“怎么了?”
许栀就将自己的疑惑跟他说了。
“大隐隐于市,有时候,越是看着普通的地方越不普通。这地方我住得蛮舒心的,别看外观一般,挺僻静的,人员流动也不大。”他耐心跟她解释。
许栀一想也是,人到了一定层次和地位后,其实不太过于追求奢华的生活和仪式。反倒是那些忽然暴富的人,报复性消费,总是迫切地追求浮华的外在和名利。
处处高调,其实不太高明。
说曹操曹操就到,最尴尬紧张的事情发生了——
“南舟?”身后传来惊讶的声音。
许栀身体僵硬,下意识将自己藏在了他身后。
费南舟忍俊不禁,安抚地紧了紧她的小手,转身跟来人打招呼:“徐伯伯,您好。”
许栀悄悄用眼角的余光打量对方。
是个五十上下的中年人,但精神矍铄,看上去很有精气神,穿件黑色的夹克衫,乍一看挺朴素的。
但看费南舟随和的态度,显然不是一般人。
“费主任最近可好?”中年人闲适地跟他交谈,聊了几句问候到他父亲。
“一切都好,劳您挂念。”
对方又问起他大伯,语气更加谨慎郑重,甚至隐隐含着几分敬畏。许栀从他们的言谈中隐约窥知,他大伯的衔位和能量应该还要在他父亲之上,绝对是手眼通天的人物。
中年人好像根本看不到他手里牵着的人一样,直接无视,问都没问一句便告辞了
许栀担心了老半天的尴尬场景,根本没有发生。
她泄了气,觉得自己可能有点幼稚了。
这种人都是人精,不该问的与自己无关的不会问,何况这种事情可能也司空见惯了,他们这类二代公子哥儿包养女明星搞小蜜都很正常。
不知道是不是把她当成那一类了。
身后传来大门关上的声音。
许栀的思绪终于回笼了,眼睛被乍然亮起的刺目灯光照得闪了一下。
“以后离那个沈琮远一点。”费南舟去厨房给自己倒了杯水,回来时扣着杯子喝一口,跟她说。
许栀怔了一下,看他:“……为什么啊?”
“他未婚妻是孔令绮。”他喝了一口水,没看她,语声平和,“孔令绮不是什么省油的灯,你跟他走太近,难保不出什么事儿。”
许栀那时隐隐觉得,这不是主要原因。
不过她没有反驳他,很乖巧地“嗯”了一声。
费南舟笑,过来揉揉她的脑袋。
被她伸手打开了,她有点儿不满:“别乱揉啊,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
他只是浅浅笑着-
年后特别忙,许栀忙得脚不沾地。
忙了一个礼拜终于要收尾了,许栀升职了,升为了副总,和巩浩明平起平坐。
许栀的压力顿时倍增了许多。
董事会下达这项任命时,巩浩明眉梢挑了一下,离开会议厅时不阴不阳地说了句:“升得挺快的啊,怪不得之前那么拼命。”
说的是她拼命怼他的事儿,显然,他觉得她在华瑞肯定有强有力的后台,至少和她背后的人是一个量级的,之前针对他都是一早就定好的计策。
许栀没有跟他吵架,而是专注自己的业务,和几个同级领导迅速熟悉起来。
再次见到费南舟已经是一个礼拜后了。
她有份很重要的文件需要他签字审核。
“许小姐,你怎么在这儿啊?”沈谦含笑的声音在走廊里响起。
许栀抬头,过来的有好几个人,她第一眼就看到了费南舟。
不管在什么地方,他都是最亮眼的那一道风景。
察觉到她的目光,他从文件里稍抬了一下头。这一眼很寡淡,公事公办,没什么特殊意味,看到她之后才展颜笑了一下。
许栀也对他笑了一下,有默契似的。
不过当着一帮高管的面儿他们心照不宣地没打什么招呼。
她跟着几个华瑞的高管一道进了办公门,然后杵在角落里站着,等着他们一个个汇报完再轮到她。
这个过程很漫长,足足持续了有一个多小时。
终于这帮人都走了,室内安静下来。
偌大的办公室里只剩下了他们两个人。
费南舟扯了下领带,走到一旁开了瓶矿泉水,仰头灌下一大口。
许栀不经意抬头,瞥见他微微滚动的喉结,像触电似的缩回了目光,不敢再乱看。
半晌没有动静,费南舟问她:“愣着干嘛?”
许栀抬头,甫一撞上他含笑的眸光,如梦初醒,忙把手里的文件夹递给他。
他接过后随手翻了翻,边走边看绕回了办公桌后。
许栀就站在一旁等着他看完。
他看到有些地方眉宇微皱时,她一颗心就提起来,有些紧张地望着他。他这人在公事上都很较真,不顾忌私人感情。
费南舟抬了下头。
许栀下意识站直了,正襟危坐。
他约莫是笑了一下,没好气:“用得着这么紧张吗?怕我吃了你?”
手指点点一旁,温声道,“你坐下。”
许栀乖乖坐下。
许是工作时的他看上去很板正,她心里稍微安定一些,但却另有一种压迫感在里面,也不敢太放松。
她歪着脑袋作出认真待命的样子,凑近些。
没料到他此刻抬了一下头,两人鼻子差点撞上。
他英俊的浓颜近在咫尺,眉眼冷峻,英气逼人,看得许栀心脏都要骤停了。
他复又垂眼,将手里圈划出重点的文件推还给她:“这几个数据,你给我解释一下,为什么先期投入这么多只有这么点产出和效益,这每个季度的同比增长还达不到市场平均……”
许栀忙收敛心神,不敢再乱想。
这次的汇报只是例行汇报,她来之前并没有怀揣着什么目的。这种汇报其实可报可不报,但是,汇报之后显然自己手里就多了底牌,这是跟“大老板”汇报过的,到时候更好拿着鸡毛当令箭,方便她指挥下面人。
她这个领导新官上任三把火,根基不稳,很多人都不服她。
对上她要团结,对下自然要树立威信。
最好让大家都觉得她是大老板的“嫡系”,手握尚方宝剑,一切好办事。
她想得挺美,没想到一份简单的报告就被他指出诸多漏洞,一个问题又一个问题抛出来,问得她欲哭无泪,冷汗涔涔。
早知道不耍这种小聪明了,给自己挖坑呢。
许栀的CPU都要烧干了,没想到他对数字这么敏感。
“不是军校生吗?”许栀很小声地嘀咕了一句。
没想到他的听力非常好,蚊讷般声音都听到了,一开始他没发作,在跟她聊完了报告上的问题后才丢了钢笔,不咸不淡的说了句:“我读的也是双一流的985,不是什么野鸡大学,比不上你这个小高材生也算不上文盲。”
说完用笔点了下她的鼻尖。
许栀下意识摸了下鼻子,不知为何,耳朵有点儿红。好在他很快就敛了神色,低头签文件,不再看她。
许栀离开时替他关上了门。
第24章
费南舟虽然在汇报时刁难了她,但许栀回头梳理了一下,说的几个点都正中核心,如果不解决日后确实会出隐患,到时候捅了篓子才真的会被巩浩明他们群起攻之,职位不保都是小问题。
她忽然也能理解,为什么之前他一直不肯把几个重要项目交给她,后来虽然交了,也让巩浩明、刘欣雅几人一同参与。
监督未免权利过于集中只是其一,还有一个原因估计是为了分担风险和责任。
有些项目真的关系重大,如果捅了篓子她真的担不下来。
他老是说她“有点小聪明,会钻营,但办大事是个问题,顾头不顾尾”,她本来还不服气,忽然就说不出什么话来了。
离开前,他看了她会儿,原本不想说那么直白,可到底还是说了:“不是不帮你,我那么明显地替你出头,你肯定要被同事议论了。你想这样吗?都说你是靠着跟我的关系才坐上副总的位置,到时候,就算你有能力,别人也不会看到了。”
又说,“公是公,私是私。不过,你有什么为难的地方还是可以问我。”
许栀心头巨震,垂着头不说话了。
他笑了一下:“出去吧。”
礼拜天有个高峰论坛,许栀和巩浩明都去参加了。
他俩一直不对付,坐车的时候还唇枪舌战,许栀也不是个愿意吃亏的,吵着吵着战火就有升级的架势。
车里其他人都在看戏,大有任由战火蔓延的意思。
但许栀没办法,她骑虎难下,不可能在这种场合示弱,而且当着沈琮和瞿晓的面儿她要拿出个态度出来,沈琮不方便怼巩浩明她就要冲锋陷阵,非喷得他不能再逼逼赖赖。
“小姑娘家家的,嘴皮子功夫倒是利索,就是不知道你到了别的地方是不是也这么能舔。”巩浩明阴阳怪气道。
这话一出,车上不少人都皱眉了。
他这话太糙了,都算得上人身攻击了,还是对女同事。
讨论工作、业绩什么都没事儿,这就有点下作了。
许栀毕竟毕业没多久,登时涨红了脸,想回嘴又不知道喷什么,忽听得后面有人“啪”一声合上了什么,继而是一道低沉威严的嗓音:“巩总,注意一下个人素质。”
巩浩明本来还有点不服气,回头看见说话的人,登时安静如鸡。
专车到了,费南舟扔下报纸,在秘书的陪同下下了车。
这只是一个小插曲,但是,后来车到后许栀去洗手间时偶然听到有人在议论她:
“许总是不是大老板的人啊?升得也太快了。”
“不清楚。”
“很可能,不然大老板为什么在车上给她说话?这种小事。”
“看不过呗,他这种高门子弟,个人素养还是很高的,至少面上要体面,巩浩明这话说得也太难听了,车上还有别的公司的代表呢。”
“也是哦。不过他就算真的要在华瑞康安插人,也不会选这种乳臭未干的小丫头吧?”
“难说,巩浩明也不是什么厉害人物,你看公司里那些领导,哪个真拿他当盘菜?都明里暗里看笑话呢,瞿总这步棋,走得不算高明,倒有点病急乱投医的意思。不过当初那个形势,她确实也抽不出别的人了。”
“许栀也不见得多高明啊,你这么说,倒有点田忌赛马的意思。”
“高层斗法,谁说得清?我们就看着吧。”
许栀有点心梗。
原来她在别人眼里的层次,跟巩浩明是差不多的。
那天她一整天的情绪都挺低落的。
其实她早就知道这点,不过知道是一回事,从别人嘴里听到是另一回事。
但更令她心情糟糕的还是项目的事情。
手里原本准备采购的一批机器到货出了问题,说要延期一个月,愿意按照合同赔偿款项。许栀一听就炸了,别说一个月就是一天都不行。
“刘总,工期很赶啊,这不是钱不钱的问题,你这不是坑我吗?”她可是立了军令状,不能按期完成问题要被问责,而且这个项目要命的跟后面的合作都有关系,是华瑞康用来打开东北的市场的。
出了问题费南舟第一个剥了她的皮,沈琮都会受影响。
到时候,董事会那批反对扶持新公司的人肯定要跳出来了,影响会很大。
许栀纠结了一下午还是豁出去脸面,打了电话给费南舟。
彼时他在和瞿晓吃饭,讨论和霖市合作的那个医药基地的事情,因为某个副市长贪污卷了一大笔钱,开发商也跑了一半,香饽饽变成了烂摊子,这会儿抽身前面的投入全打了水漂,霖市那边也不乐意,他虽不惧也不好得罪那边,一个头两个大。
“我的意思是和途策、东河那边谈谈,这个项目850亿太大了,靠我们自己肯定吃不下,而且风险太高了。”瞿晓沉吟。
费南舟:“这消息还瞒得住吗?都上新闻了,现在都等着看我的笑话,他们不得趁机狠狠讹我一笔?”
“那也没辙,总不能撂挑子吧?陈书记那边可重视着呢,这个项目要是垮了,对他的仕途都有影响,我们犯不着得罪他啊。不然以后还要不要和霖市、横市那边合作了?”她心里有火,说话也没怎么客气。
费南舟这个人,从小含着金汤匙出生,一出生就站在金字塔顶端,很多人根本不被他放在眼里,一句软话都不肯说。
她自问自己的脾气已经够烂了,跟他比起来简直是小巫见大巫。
他心里估摸着也明白这点,有些事儿会跟她讨论但每次谈判时从来不会带她,更倾向于带宗政、沈琮几人,红脸白脸轮着唱这戏才能唱得下去,不然玩脱了就难看了。
“你要是不乐意,我来出面。”她心里憋着火,真是麻了。
费南舟未置可否,按下打火机:“你急什么?”
猝然亮起的火苗映红了他冷硬俊秀的眉眼,淡漠无比,但总感觉别有深意,瞿晓一腔怒火如被一盆冷水浇熄,凝眉:“你什么意思?”
他抽烟的姿势实在好看,优雅极了,但那副游刃有余作壁上观的架势实在是可恨得很。
他倒是比她想象中要镇定多了,一根烟抽完才跟她说:“你也说了,这关乎陈想何的前途,周茂出逃第一责任人就是他。现在最急的不是我,是他,他就算想方设法使尽浑身解数也不会让这个项目黄掉的。你这么坐不住,眼巴巴上赶着当这个冤大头,途策、东河那边听了都得竖起一根大拇指,赞您一声‘牛’。”
瞿晓血气上涌,偏偏他说的有道理,她没法对着他发作。
他随手掸落一截长烟灰。
这时有电话打进来,他抬手接了:“喂——”
“费南舟,是我。”女孩清甜的声音急促地传过来,是真焦急。
四周很静,瞿晓也听到了。
她没什么表示,也没有要走的意思。
费南舟将烟掐了,提起自己的西装跟她道别:“回见,单我买了。”
许栀显然也听到了,原本火急火燎的话都咽了下去,不确定道:“您那边有人吗?”
他淡淡一笑:“你也会有不好意思的时候?”
许栀脸颊发红,不知道自己刚才那副德行有没有被他身边的人听到。
费南舟笑而不语,没点破,按着手机走出了餐厅。
路上她就跟他说了机器采购的事儿,费南舟在车上略沉吟,似是在思考。
许栀如火烧眉毛:“你说怎么办啊?一个月这边工期都要停了,到时候产品肯定不能按时上市,那我一定完蛋了!公司也完蛋了,董事会……”
“许栀。”他唤她。
许栀停下来,乖巧等待。
岂料他扶额微叹:“你安静会儿,让我想一想行吗?”清朗声音里含着一点笑意。
许栀的嘴巴牢牢闭上,小脸微红。
费南舟只是略作沉吟便开了口:“工期不能拖,找别的渠道吧。”
“这批机器很先进,很多零件都是进口的,而且量这么大,短时间上哪儿弄啊?”
“这个你就不用担心了。”以他的人脉和关系,弄到一批货自然不是问题。
甚至只要放出风声,大把上赶着来巴结的。
别说一批机器,天上的月亮都有人赶着去捞。
他的话挺精炼,具体怎么弄一点儿没说,挺像空头支票的,但许栀一颗躁动的心莫名就安静下来。
说话的时候他的车已经到了,司机恭敬回头:“在前面停吗,费先生?”
“不用,就在这儿停,我自己过去。”他已经看到了不远处翘首以盼的小姑娘。
明明这距离也不远,可她就是看不到他,犹如一个大瞎子。
费南舟下了车,继续跟电话那头讲:“我到了。”
“你在哪儿啊?”她还在四处张望。
他不疾不徐地笑了声,说不清是无奈还是无语,清朗的声音好似就在她耳边:“你抬头,往东北角30°的方向看。”
许栀狐疑地朝四周张望,转了一圈也没看见他,她有点不好意思地挠挠头:“东北是哪边啊?”
他没答,手机里已经嘟嘟嘟传来了忙音。
许栀愕然地看一眼手机,然后便听到了他的声音:“你抬头。”
她下意识听从他的话,循着方向望去,果然看到了摇头苦笑的费南舟,原来他就在她身后不远处的站台上,背着光,身后是五光十色不住闪烁的霓虹灯。
“我真的怀疑你是怎么考上N大的?地理卷子都是蒙的吧?”他走到她面前,抬手在她脑袋上不轻不重地削了一下,像惩罚。
但似乎又有一种难以言说的亲昵在里面。
许栀不甘示弱:“做卷子和辨别方向是两回事!”
“还有,我跟你说过很多次了,你不要再打我的头!我已经长大了!”
他不言不语,居高临下地望着她,俄而,又抬手明知故犯地削了下她的脑袋,力道都和刚才那一记如出一辙,眼底还含着笑。
许栀瞠目结舌,都忘了要说他。
还能这样?!
第25章
要说解决问题,其实电话里已经解决。
许栀说:“不好意思,让你白跑一趟了。”
费南舟看一下表,似模似样地说:“确实浪费了我不少时间。”
许栀气煞:“你怎么这样……”抬眸时愕然地发现他在微笑,她错愕茫然的表情映入他暗沉深邃的眼底,他不动声色,她脸已经悄然涨红。
他逗她时三分真四分假,像儿时逗弄孩子,但又和那时候不一样。
这是个危险的信号,在此情此景他们的关系之下。
那时无关风月,如今有些发生过的事情已经不能逆转,哪怕她想要忽视,客观事实是存在的。他们有了亲密的肌肤之亲,他那样地深入过她,她不能忘怀,哪怕她很想要忘记。
他们都在装,不捅破那层窗户纸,免得更难看。可她的定力和功力,到底是不及他,以至于她不清楚他是几分真几分假。
她别开头,不肯再说。
他也没有再逗弄欺负她,语气很温和:“去吃饭吧。”
“你不是已经吃过了吗?”她记得打电话的时候他身边是有客人的。
“你不是没吃吗?”他笑睨她。
他们去了附近的一家日料店,寿司味道不错,鱼子酱非常新鲜,只是,许栀看着那密密麻麻的颗粒有些无从下手。
“不爱吃?”他用勺子从她那儿挖了一勺,送入嘴里。
许栀的注意力都在鱼子酱上,没注意到他过于亲密的动作,期期艾艾:“……有些像虫子。”
“就是鱼卵。”他浅笑,用方才尝过的勺子挖一勺,送到她嘴边。
因为她之前一直低着头看那鱼子酱,没注意,下意识张嘴叼住。
他的视线落在她鲜艳饱满的唇瓣上,眸光转为深沉。
许栀尝了一口觉得鱼子酱不错,开心地吃起来。吃了会儿发现他一直在看她,盘子里的东西都没怎么动,怔怔的:“你怎么不吃啊?”
他的目光平静地落在她脸上,定格两秒,忽而笑了:“秀色可餐,看你就饱了。”
许栀脸上麻麻的,那一瞬竟有些心神失守。
她不确定他是不是在跟她开玩笑,这话有挑逗嫌疑,可他眼神清明,一击即退,低头喝一盏清茶,似乎只是跟她开个无伤大雅的小玩笑。
许栀思忖那日他瞧见沈琮照片的情景,心里千丝万缕,总感觉有些线索密密麻麻在交织,可就是拼凑不出一副完整的地图。
他的心思向来难猜。
她不言不语,觉得说多错多,还是闭嘴吧。
离开时都很晚了,外面风有些冷,吹在身上好似要侵入骨髓。
他将外套脱下,不由分说裹住了她。
强烈的男性气息如一张密不透风的火网,将她缠绕在其中,不得挣脱,不能逃避。
隔着衣裳,他的手牢牢握着她的肩膀,她想要推开却好像没有力气推拒。夜风没有吹散她身上的燥热,反倒让她的脑袋像是被架在火炉上炙烤,浑浑噩噩的更加不清醒。
许栀没想到他会这样做,刚要出口制止,可目光触及他倦冷的面容,又生生咽下。
他也没做什么,是她心里有鬼。
那日他送她到家就走了,独留下许栀心里一团乱麻,怎么理都理不清-
许栀之后一段时间都在有意地躲着费南舟。
当然也有升任副总后工作很忙的原因,为了项目的事儿,她和巩浩明暂且休战,最近都没有发生什么冲突。
不过,许栀觉得这不是主要原因。
她明显地感觉到最近的人事调动很频繁,华瑞内部似乎出了一些问题。
中秋节前夕,业内出了一件很大的事。
中投入股泰禾人寿取代中信资本成为第一股东。
看似不是什么大新闻,但是业内已经掀起了轩然大波。首先中信资本的实际控股人就是费南舟,等于泰禾的大股东就是他,如今却被当地央企收购,说明他本人的资产出现了什么问题。
且泰禾不是一般的公司,是他当初下的很重要的战略布局,当初成立时背后的结构就很复杂,不止有国企、民企多方参股,也有外资和港资的背景,不少企业这些年仍在用增资扩股的形式加入,费南舟能稳坐大股东的位置,不仅仅是能力,也代表着一种影响力,他代表的不止是他个人。
如今易主,要么是他已经无力掌控局面,要么就是有了更强有力的竞争对手加入战局。
这是一个不太好却很明显的风向和指示。
许栀这两天也陆续听到了一些传言,说中信已经负债累累,费南舟变卖了中信旗下的两个酒店品牌,质押超过55家在国内的酒店来融资,似乎已经放弃中信在文娱服务业的相关业务,断腕以保其他产业,名下超过300亿资产都被冻结……许栀不懂这些弯弯绕绕,但他似乎确实遇到了麻烦。
知道他要面子,许栀犹豫了很久,到底还是打了他的电话。
谁知没打通,而且也没有回拨回来。
他以前从来不会不回她电话,就算在忙,忙完了也会打回来,许栀意识到他可能摊上事儿了。
她心里着急,能找的人也有限。其实最方便去找的是沈琮,他不止颇有能量和人脉,也是中信的股东和华瑞的执行管理人,但她这人虽然不太聪明但也隐隐嗅到了什么,所以她没去找他,她去找了谢成安。
那日天气晴朗,她在众诚控股楼下蹲守了他一下午,人都要睡着了,终于有辆白色的轿车缓缓驰过警戒线。
趁着车辆减行的时机,许栀忙过去拍窗户。
先降下的是前排的车窗,司机看了她一眼,回头禀告:“谢总,是许小姐。”
果然都是人精,只见过一次的司机都能认出她。
后座的玻璃这才缓缓降下一半,谢成安只露出一双疏懒的桃花眼,就那么兴致缺缺地看了她一眼,问她有什么事。
他一副你有话快说说完了我还得去补觉的感觉,让许栀有种他这人是不是日日混夜场的感觉。
在费南舟的这些个朋友里,这人好像最不着调,但仔细看,他这双眼睛又清澈坚定得很,叫人看不真切。
谢成安到底还是让她上了车,她在车上问了一堆,他一句话都没说,只是支着额头像是睡着了。到了办公室将人遣走,他给她倒了一杯茶,在她对面坐下:“就这么关心他?”
许栀不明白他问这句话的含义,但见他神色镇定,看不出丝毫紧张,心里也稍微落了落,意识到费南舟的问题可能不是那么严重。
“他是我老板。”许栀笑着说,“我还不想改换门庭。”
“那中信不想改换门庭的员工都得来我楼下堵门了。”他悠悠喝一口茶。
许栀被堵了,暗道这人的脾气怎么和费南舟一个样儿?还是他们这类人说话都这么不客气。
“您就跟我交个底儿行不?我确实是挺担心他的。”许栀不跟他兜圈子了。
“那许小姐先跟我交个底儿,两位到底是什么关系?”他搁下茶,笑望她。
许栀说:“我说朋友,你肯定不信。”
“愿闻其详。”
“他是我非常重要的人。”
他笑了一下,这个表情有点意味深长,但也没有再问,终于跟她透了底:“他被有关部门约谈了。”
许栀心里一个咯噔,但看他狡黠投来的目光,表情又马上收了起来,觉得他又在诈自己。
他似乎对她和费南舟错综复杂的关系很感兴趣。
“他爸不帮他吗?”许栀嘟哝,既是不解也有狐疑。
谢成安很无奈的表情,挑了下眉,意思是这点儿小事用得着惊动他老子?
许栀从他的态度里探得了一点底细,知道事态没那么严重,笑道:“谢谢谢先生。”
她起身准备告辞了,身后又传来谢成安不咸不淡的声音:“华瑞内部挺复杂的,你还是明哲保身吧。”
许栀回头看了他一眼,他已经低头在喝茶了,好像什么都没说。
她心里犯嘀咕,当时也不是很明白这句话的意思,离开时脑子却高速运转起来,联系到费南舟和沈琮、瞿晓之间的龃龉……还是感觉很乱,而且她也改变不了什么,不去想了。
费南舟翌日就回来了,给她回了电话。
“你没事儿吧?”许栀问。
“有事儿还能给你回电话?”他从鼻腔里哼出笑意,带点儿嘲讽,但她更听出几分愉悦。
疲惫归疲惫,但他似乎心情还不错。
许栀本来想问他中信股权变更、即将失控的事情是不是真的,但又怕伤到他自尊心,还是没有问,转而说:“晚上一起吃饭吧?给你接风洗尘。”
一段弧形的沉默,他说:“好。”
夜幕降临的时候,系着围裙的许栀在厨房里忙碌着。
这处房子的厨房是半弧形的,开放式,乳白色的整套厨具搭配北欧风格的复古瓷砖墙壁,格外有情调。夕阳的余晖透过玻璃窗洒在棕色的木纹石上,熠熠生辉,让人心里温暖。
许栀做好了冷菜,将切好的热菜材料分门别类排好,给自己打了一杯咖啡。
打奶泡的时候,她回头看一眼餐厅墙上挂着的钟摆,时钟显示已经是下午5:45分了。
窗外的行人和车流比白日还要密集,从高处望下去像排列在机器上等待出货的质检产品,五颜六色,种类繁多,看久了视觉疲劳,渐渐地分不清人和车。
她心里有些急,手下意识在围裙上搓了搓。
想了想,还是将大闸蟹搁到了蒸箱里先蒸起来。
快5点时候,门口终于传来响动。
许栀回头,费南舟正好进门,在玄关处弯腰脱着鞋子。
大衣已经扔到一旁的玄关桌上。
“怎么,不认识了?”他抬头的一瞬正好捕捉到她呆愣的表情,禁不住笑了一下。
他里面只穿着一件黑色的紧身毛衣,勾勒出高大健壮的身材。
笑起来的时候,一双迷人的眼睛,但两天没刮胡子,唇上一层淡青色的胡渣,有点儿落拓潇洒。
许栀咬咬唇,避开了他的目光,转身默默去炒菜。
火的温度有些旺,从锅子边角冒出火红色。她将锅子调整了一下位置,往左挪了挪,将沥干水的茄子倒入了锅里。
但还是有些水渍残留,油遇水溅起来,打在她手上。
她缩了一下,火辣辣的疼。
费南舟将煤气灶关了,从后面捉住她的手,不由分说拉到水龙头下冲洗。
“……只是溅到一点点。”许栀说。
费南舟回头,目光落在她白皙小巧的脸上,一双水雾蒙蒙的杏仁眼。
一开始他没说话,许栀也静默着,目光对视的刹那,她人已经到了他怀里,被他一只大手扣着。
他将她垂落到衣襟前的发丝缓缓捋到耳后。
安全距离已经打破,她的鼻息间都是他清冽的气息,脖颈上被他触到的那块肌肤却像是燃烧似的灼烫起来。
水声还在哗哗流淌,她呼吸发紧。
他又贴近了几分,高大如山般的影子紧紧覆压下来,挡住了她身后的光线,视野里一瞬间暗沉下来。余光里又有百叶帘的阴影,一道一道横格子,随着他肩膀的微微起伏而摇曳。
她仿佛醉了,闭上眼睛,意识在午后阳光的阴影里徜徉。男人的掌心越来越热,按着她圆润纤瘦的肩头,探寻往下,有种酥麻的感觉从触及的地方蔓延开来。
许栀半睁半阖望着他身后的一盘莲藕,粉色的藕肉在夕阳下散发着油润金黄的色泽。
甜,腻到人心坎里,腻到人心里发慌。就这样,他的手沿着腿部探了进来,粗糙的掌心勾到了蕾丝裤边,她本能地弓起身子想要合拢,又被有力地掰开。
她脸上有种不自然的潮晕,白皙中透着粉,莹润纤白的脖颈如天鹅般仰起。毛衣不知道什么时候堆叠到肩头,连带着蕾丝罩一块儿往上推,他将她抱到了桌台上,低头含住,用舌尖灵活地拨挑。
她在颤抖,完全不能控制,唇间渐渐的溢出破碎的声音。
意识迷迷糊糊的,后来连他什么时候撞进来的都不记得了,其实是可以阻止的,但又似乎根本没有办法阻止事态的发生。
这是相认以后第一次这样失控,说不清是意外多一点还是蓄谋已久的侵占和攻略。
时间太晚了,菜也烧不完了。许栀坐在瓷砖地上抱着肩膀,抬头去看厨房窗外,天色已经很暗沉了,再看一眼客厅的钟,已经是晚上8点多了。
“来吃面吧。你坐地上屁股不凉吗?”餐厅里,费南舟将两碗面搁到餐桌上,回头笑话她。
许栀这才感觉光溜溜的屁股有些冷,扶着橱柜站起来。目光往下瞧,不经意扫到一滩水,她红着脸移开,谁知又不慎扫到了角落里那个垃圾桶。
几片绿色的菜叶子下隐约露出两个灌满了白液的套,和几片用剩下的洋葱片混在一起。
她脸上不自在,想把这个炸-弹丢去洗手间,又不好这个时候伸手去捞,只能暂时作罢。
许栀垂着头走到餐桌上和他面对面吃面。
“不好意思,厨艺不好,将就吃一下吧,下次试着做个汤头。”费南舟对她笑道,将碗里的两只大虾挑出来夹给了她。
许栀没吭声,过一会儿才说:“这样就挺好了。”
“对我的厨艺就这么没信心?”他笑。
许栀也笑了一下,抬头和他目光对视的刹那,又有些尴尬,低头继续默默吃起来。
这一顿饭吃得异常沉默,结束时,他替她将碗碟一块儿收拾了。
许栀本来还是想问一下他公司的事情的,可踯躅了很久还是没有开口。
费南舟是个很敏锐的人,从厨房回来时,他捏一下她的脸:“你有话就说吧。”
许栀双手捧着他的脸,半晌:“……还是算了。”
费南舟拉下她的手,笑了:“其实你是想问我工作上的事儿吧。”
肯定句。
许栀知道不可能瞒得过他,但没想到他会这样直接地点出来。
她去看他,他的眼中噙满无奈的笑意:“不用替我担心,你只要照顾好自己,就是帮了我大忙了。”
许栀不确定他是不是在强装镇定安抚她,心里的担忧并没有消退多少。联系这些日子自己的所见所闻,她忍不住开口:“沈琮是不是在故意针对你?”
他停顿了一下,问她从哪儿听来的。
因侧着身,他高大的身影很自然地倚靠在中岛台上,睫毛阴影下的眸光有些晦暗。
许栀说她也在华瑞做事,人脉不是摆设,也要和高层交涉,她自己能看出来。
而且,她觉得瞿晓很有可能投靠了沈琮,采用了一些手段,对华瑞内部的股权进行了稀释,加上一些操作,不然中信不会崩盘得那么快。
费南舟对华瑞康的大力支持,很大程度上已经得罪了华瑞内部不少股东,利益分歧,倒戈相向也正常。而且,沈琮背后还站着孔家。
许栀见他不说话,觉得自己猜对了七八分。
白炽灯下,他垂着头,修长的手就那么支在桌角,也不知是在想什么。
他的面部折叠度很高,皮肤又白,不说话的时候别有一种阴郁暗沉的清冷气质在里面,让人忍不住想要多看,又不敢多看。
她从来没有见他这么狼狈过,心里不忿又难受,但又不想戳他的痛处,面上不由涨红,想安慰他又不知道从何说起,咬了下唇。
他这么骄傲的人,只看结果和事实的人,任何的安慰都是在打他的脸。
许栀陷入了深深的纠结中,后来去酒柜里拿了瓶洋酒出来,满上。
他听到声音回头,都笑了:“你不是不让我喝那么多酒吗?”
“偶尔喝一次没事。”她知道自己笨嘴拙舌的,也不说什么乱七八糟的安慰他了,免得越描越黑。
但谁知这酒这么烈,两杯下肚她就觉得自己浑身热得厉害,感觉不自在极了。
这种剧烈发着汗的感觉,国内的高度酒都没有这样过。
他们是坐在客厅地板上喝的,费南舟手里扣着酒杯,回头看了她一眼。
他是标准的平行四边形丹凤眼,眼皮上只有一道细褶,非常清俊漂亮的眼型。可今日的他不带几分威严,反而有种潋滟无边在里面。
许栀心跳得厉害,根本不敢看他。
他却一直都在看着她,眸光如深潭,仿佛要将人溺毙。
这样一双倦冷疏离的眼睛,认真看人时却这样蛊惑。
“为了安慰我,你也不用这样拼。”他低沉的声音里带着揶揄。
许栀没想到这种时候他还要嘴上占便宜,挨过去盯着他脸瞧。
“干嘛?”他懒懒的。
这种时候他还要这么傲慢,许栀生气:“低个头你要死?”
“你想我怎么低头?”说话功夫,一手已经拉过她,蛮横地将她牢牢按在怀里。
许栀跌撞往前,双手撑在了他的肩膀上,人已经跨在了他身上。连带着他往后倒,另一手撑住地板,也牢牢抵住了往前倒的她。
四目相对,她面红耳赤,他眼底漾出笑意。
许栀不敢再乱动了,想要说点儿什么,他阖眼发出一声长长的、淡淡的嘘声,带着嗔怪。
世界好似又在这一刻安静下来。
她的眼底,又只有他了。
许栀咬着唇,到底还是开口:“大厦将倾了你还搁这儿云淡风轻?我是真怕你破产!不识好人心!”
“我破产了你陪我睡大街吗?”他还跟她开玩笑。
“你想得美!你破产了我马上找别的男人!”
他坐在地板上笑得前仰后合,背脊都抵上后面的沙发里。因着惯性许栀趴到他身上,双手撑在他两侧,是个羞耻的姿势,又莫名有些兴奋。
长久的对视中,他捏住她的下颌,带一点儿强迫,将手指伸入她嘴里。
一根、两根,食指和中指模拟着做撤出的动作。
许栀下意识含住,潮湿的舌头卷着他指尖,包裹住。
有种电流般的感觉蹿入他四肢百骸,原本消散压制下去的酒意,如烈火遇滚油,瞬间燃起熊熊大火。
只一瞬就按住了她的后脑勺,舌尖探入了她的口腔。
这个吻有些急了,磕碰到牙齿,带一点儿疼痛,却莫名将他的情-欲点燃到极致。
她备吻得眼泪都出来了,浑身战栗。
在他松开她的时候红着脸,小声盘在他身上问:“还来吗?”
他问你累了吗?
语气磁性、疏懒,总像是在调戏她。
许栀倔强地不肯再这种问题上认输,说没有,我是担心你。
他分明是在下面的那个,眸光犀利扫来时,许栀就有种备强大的狩猎者盯上的感觉,一个冷淡的眼神都带着压迫性。
她越害怕越搂紧他:“别吓我。”
“我吓你干嘛?疼都来不及。”他单手撩开她散落在肩上的发丝,揉捏她柔嫩鲜艳的唇,过了会儿又说,“你可以不动。”
这个问题衔接上上个话题才畅通,许栀第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过一会儿意识过来后,脸更红了,低低地啐他一声。
过一会儿又小声问:“这样你好发力吗?”
小手还攀在他肩头,低头望着他。
“以前在班里的时候,我能做三百个俯卧撑不带停的。”他对她挑眉,慢条斯理地说,“体力不必说,频率还很高,至于力量如何,许小姐深有体会。”
说话的时候一本正经,说到最后一句,随意瞟来的那一眼里,涤荡的笑意让人脸上发热。
他甚少跟她开这种带颜色的笑话,尤其是相认后。
夜深人静,他略带磁沉的嗓音格外诱惑人,像深渊里伸出的一只手,你明明知道这样不好,还是心甘情愿不顾朝夕地沉沦。
他是她无法抗拒的诱惑。
贴得太近了,他舔了一下她的耳垂。
因为姿势缘故,只若即若离地舔到了一丝。
带点儿湿滑温热的触感便离开离开了,却像是在她心里点上一把火。
许栀心跳更快:“试试?”说的是这样她在上面的姿势。
费南舟只是笑,过一会儿却起身。天旋地转,她已经被他抱了起来搁到沙发里,以M形被折了上去,雪白的腿架在了他的肩头。
他压低了,双眼盯着她还未反应过来的湿漉漉的眼睛,说不行。
许栀问为什么啊。
他一开始不说,在她心里的疑惑越来越深时,他伏低了在她耳边说:“这样比较敏感。”
许栀脸颊绯红,懂了,敏感就比较快。
他游刃有余地开始吻她,窗外的夜色如潮水一般蔓延开。
夜半时他又来吻她,她一开始以为是虫子,吓得伸手就拍了出去。
听到巴掌声已经不对,急急将床头柜上的台灯拧亮。
不可一世的太子爷脸上一道鲜红巴掌印,新鲜出炉的。
许栀瞠目结舌看了他会儿,噗嗤一声笑了。
“你还笑?”他板正脸,眼神危险。
许栀后怕地收起表情,可过一会儿又没忍住,笑出声来。
结果就是被他拉到身下继续惩罚。
“你不睡觉吗?”她躺在他底下全身雪白,像一只没有上釉的白玉瓷瓶,纤瘦窈窕,细胳膊细腿。
一双澄澈的眼睛望着他,让人没有办法心生邪念。
他伸手盖住她的眼睛,后来用领带将她的眼睛给绑住了。
“你干嘛?”她要去揭,被他按住了腕子,狠狠揉在褶皱的被单里。
红色绸缎像翻滚的波浪,颜色触目惊心。
他骨子里有破坏欲,这具洁白纤柔的身体,被狠狠翻过去。
冬夜里格外寂静,凌晨3点,她埋在枕头里呜呜咽咽,承受着来自身后一下又一下猛烈的冲击。
整个世界好像都在水波中荡漾摇晃,岌岌可危。
第二天他带她去接收那批新机器。
“我凌晨5点才睡的。”许栀顶着黑眼圈烦躁地说,鲜香扑鼻的鲜虾面都提不起兴致。
许是内疚,他没有反驳,低垂着眼睑给她夹蛋。
“我不要吃蛋!”
他又给她换了炒牛肉丝。
她开心地吃起来。
“你没有别的事吗?”迟疑了会儿她还是抬头。
其实她想说的是,他自己的问题明明更严重,还要陪她去做这种小事。
谁知他笑了一下,慢悠悠喝一口茶:“我当休假。”
趁他低头的时候,许栀朝他做了一个鬼脸。
谁知他正好这时候抬头,把她的搞怪尽收眼底。
她挺尴尬的,他只是包容地淡笑了一下-
这一趟他们在江州待了一个礼拜。
她和费南舟通吃同住,好得如胶似漆。
她以为的他穷途末路,实际上他该吃吃该喝喝什么反应都没有,至少她面上一丁点儿都看不出来。
就算是装的,这份定力旁人望尘莫及,难怪他能屹立圈内这么多年不倒。
有一次碰到来出差的谢成安,他嫌她旁敲侧击的烦了,跟她说只要他老子不倒,他怕什么,让她少操这份心,管好自己。
许栀觉得他对自己蛮不客气的,但时间久了就发现,谢成安这厮对谁都这么不客气,周立在他面前也是被怼的份儿。
中午他带她去的是华瑞科技这边的一个产品研发中心,那科技基地就建在江州的地标建筑之上,从外观上看像一只倒挂的圆锥瓶,进了里面才发现除了一二层的科研相关产品陈列,还有几代几代的编号,上面还有咖啡厅、甜品店、纪念品展览馆等休闲区域,除了工作人员来参观的业内人士也不少。
午后,阳光从浅蓝色的玻璃幕墙上洒落,照在身上暖洋洋的。
展览区种着不少绿植,不至于阳光直射,反而有徜徉在森林中的惬意感。
“这设计真不错啊。”许栀兜了一圈回来,刚要和他说,蓦的发现他在和一个挽着发丝的金发女郎聊天,忙刹住步子。
许栀的法语还行,除了一些过于专业的术语听不懂,大抵能听明白他们在说什么。
这打岔已经引起了谈话两人的注意,法国女郎朝这边好奇地望来。
“许栀,我妹妹。”费南舟手掌微抬,含笑介绍。
对方露出了然的神情,跟她打了个招呼。
许栀也露出明媚灿烂的笑容,落落大方地跟她打了招呼。
等人走了,她才走过去:“我肚子有点饿,我们去吃饭吧。”
“你逛了这么久,就只想着吃饭了?”他的表情有些无语,一副啼笑皆非的样子。
“吃饱了再跟你说,我现在饿得头晕眼花,大脑一片空白。”
费南舟只好转身,在前面带路。
她已经笑嘻嘻地跟了上去。
吃饭的时候,不时有员工或者其他公司的参观人员过来打招呼,费南舟皆放下餐具有礼地回礼,连带着许栀也要应酬一二。
“大老板也没这么好当啊,一顿饭吃成这样。”离开的时候,她揉着肚子说。
“没吃饱?”费南舟插着兜,回头笑看她。
许栀摇摇头:“一直被打断,吃嘛嘛不香,后来我都没胃口了。”
又说,“我吃饭要仪式感,要沉浸式体验。”
“看出来了。”
她诧异于这个怎么看出来的?疑惑求解地望向他。
他要笑不笑的,提醒了她一句:“观一叶而知秋,你睡觉的时候也喜欢安静。”
这话比较隐晦,她一开始还不懂,直到他幽幽加了一句:“在床上的时候,每次非要我把窗户关上,听不得一点儿杂声。”
她跳起来捂住他的嘴巴,不让他继续往下说了,满眼求饶,还甜甜喊了一声“哥哥”。
他眼神变了,收回目光不再打趣她。
下午没什么活动,他要开一个会议,把她丢到了他的办公室。
许栀在他的书架前流连了会儿,太累了就靠在沙发里睡着了。迷迷糊糊的感觉身上微沉,不过她眼皮太沉了,睁不开,醒来时发现身上盖了一件西装。
西装很大,盖到了她的大腿,身上有很淡的沉香木气息,胸带里还别着一支钢笔。
许栀认出来这是费南舟的西装,又去看室内。
办公室里很安静,窗帘不知道何时拉上了,只有循环风在轻轻吹拂着,换走沉闷浑浊的旧空气。
他不知道什么时候来过,看了她一眼又走了。
第25章
费南舟晚上7点才回来,许栀已经饿得前胸贴后背。
她把这一切归咎到他身上,说他没有良心。
“你不能自己先吃吗?非要等我?”他的表情一言难尽,但看了她两眼又一副懒得跟她计较的样子,背对着她松解开袖口。
许栀气势汹汹的正要怼他,却见他已经解开了衬衣,很自然地挂到一旁。
他的背宽宽阔而平展,标准的倒三角,肌肉紧实,脊椎线流畅有力,延伸到肩胛骨,跟人体展览区标准的模特似的。
她的眼睛渐渐睁大,低啐了他一句“流氓”就捂住了眼睛。
过一会儿,她悄悄半开一丝缝隙,偷偷地看。
结果发现他已经换了一套西装,站在她面前正抄着手望着她。她这一抬眼,正好被他抓个正着。
她手指间的缝隙又连忙合上了,欲盖弥彰地说:“我可没有偷看。”
费南舟笑而不语:“走吧,祖宗。”
他竟然喊她“祖宗”……许栀脸蛋红红的,觉得自己当不起这个称呼:“你别这样喊我。”
“你不是我祖宗吗?”他竟然还有闲情逸致调戏她。
“才不是!”以后他娶妻她嫁人,她算他哪门子的祖宗?
他跟人介绍她的时候不也是“妹妹”吗?
可能他自己也知道,她别的身份还不如他妹妹这个身份来得让人重视。
他带她去的是当地很有名的川菜馆。
他自己不爱吃川菜,但给她点了一堆辣的,弄得许栀有点儿过意不去:“我们下次吃清淡点的好了,我一个人吃多没意思。”
他说没关系,他不好口腹之欲。
许栀忽然好奇:“你参加饭局有人灌你酒吗?”
她手里夹一块回锅肉,想了想,又嫌弃地只咬掉了精的地方,肥肉连带青椒丢到了盘子里。
费南舟好笑地看着她一连串的举动,说:“中国的酒文化其实是一种服从性测试,你觉得,我需要喝别人硬塞过来的酒吗?”
许栀语塞,是哦,谁敢灌他?那么没眼力见的还能在圈子里混得下去?
她到底还是担心:“公司真的没事吗?”
他停下搅拌甜汤的手,温和地笑,看不出虚实:“你想问什么?”
抬头,“还是,你是关心我呢,还是关心你的前男友?”
许栀有那么会儿的滞塞,觉得陷入他一双深不见底的眼睛里。
他面上是矜贵和气的,但总感觉暗流涌动。
她嗅到危险的气息:“当然是关心你!”
他拄着头思忖了会儿,说:“那就静观其变,不该问的别问。”
他总能气到她。
许栀觉得自己是瞎操心,就像谢成安说的那样,只要他老子不倒,他怕什么?他总能东山再起。
但这次博弈显然是关乎男人自尊心的问题,以他的性格也不会轻易言败。
孔令绮的针对和瞿晓的倒戈,到底还是给了他一点麻烦。
中秋节前一日,许栀又得到消息,瞿晓竟然将自己手里持有的华瑞股份以极低的价格转给了沈琮。各中含义,不言而喻。
在新一轮召开的会议上,关于新产品的推行上她怼了他好几次,中心思想只有一个,目前不适合新产品的上市。
但是会议上超过一半的人都觉得这个时机可以,她抱着自己的文件愤愤离场。
晚上,沐瑶邀她在国贸三期那边的一家西餐厅吃牛排。
许栀开车过去,停车停了半个小时,落座后给自己倒了三杯柠檬水喝下。
“慢点儿,怎么气冲冲的?”
“这么明显吗?”许栀切下一块牛排塞到嘴里。
沐瑶从包包里取出一面镜子,对着她:“你自己照。”
镜子里的女孩还真的气鼓鼓的,像一只白面包子。
她脸上的表情渐渐淡了,有些颓然无力地拄着头靠在餐桌上,纤细的手指学着费南舟的样儿在桌上敲了两下。
“工作上有烦心事儿?”沐瑶给她包一只小餐包,塞进去一整片奶酪,递给她。
许栀咬一口,咀嚼了会儿才凉淡地说:“无力阻挡,只能无能狂怒。”
她笑了:“皇帝不急太监急,你就少操几份心吧。”
许栀手指垫着下颌,不置可否。
“沈琮还喜欢你?”沐瑶慢悠悠切牛排。
“荒谬。”工作上他一直公事公办,甚至都不给她留什么颜面,私事上就更甚了,从来没找过她。
“旁观者清当局者迷。”沐瑶吃下一口牛肉,点到即止,不说了。
沈琮这种人,城府深着呢,越在意越不会在表面上展现出来。
中秋节那天,费南舟亲自来接她,两人一道回的老家。
家宴,没什么外人。
车开进胡同里兜了几圈,在一棵槐树下停下。正午的阳光从南面照来,地方落下一大团随风摇曳的树影,扑簌簌的,辟出一片清凉。
“我记得以前这儿有个戏台子呀,那边还有个湖。”许栀指着西边的一条廊桥。
朱红色木板桥面,已经拆毁一半,剩下的还是施工,几个工人低头忙碌着,在太阳底下汗流浃背。
“这两年管得严,私搭乱建之类的现象都要整顿,前两年姥爷院里的亭子都拆了,可把他气坏了,我爸不肯为这点儿小事替他疏通蹚浑水,他一怒之下搬回苏州老家去了。”他在前面引路,跟她说一些这些年的趣闻。
“他向来爱惜羽毛。”许栀说。
印象里,他爸不抽烟不喝酒,除了年轻时脾气有点不好,没有任何不良嗜好,更遑论乱搞男女关系……这些东西,跟他爸是完全绝缘的。
但人过于高洁,总感觉有沽名钓誉之嫌。
“你这话跟姥爷说的一模一样,但意思完全相反。”费南舟轻笑。
许栀也笑了。
想象一下他爸那样的人还被人一个劲儿数落的样子,不由好笑。
但费璞存轻易不动怒,后来嫌烦了,直接搬回东安福那边去,逢年过节都懒得回来。
看似平平无奇的一件小事,许栀品来又另有一番味道。
她十二年前走的时候,他父亲并不似如今这般辉煌,前景大好,性情也不似如今这样沉稳,如今高山仰止,再不受姚家掣肘,他和姚家的关系也是颇为微妙。
平静之下,暗潮涌动。
老爷子难得从驻地回来,满面红光,卷着袖子在院子里晒太阳喂鱼。
早些年退二线后,他深居简出,一直留在玉泉山那边疗养,但身份地位在哪儿,出行阵仗仍很大,一个老宅子院内院外围得跟铁通似的。许栀和费南舟进来的时候都被盘问了,向来很嚣张的沈谦垂着头乖乖接受检查。
许栀小时候见过老爷子,慈祥而和蔼,精神矍铄,背脊一直都是挺拔的。
他穿得也简单,最便宜的那种老式的亚麻布衬衣,瘦骨嶙峋的手腕上一块银色的手表。
但费南舟在他面前格外恭顺,不见平日半点儿恣意霸道,他笑着喊了一声“爷爷”。
老爷子丢了鱼食回过头来,询问他怎么来得这样晚。
“路上堵车。”
见他看身边女孩,费南舟又解释:“这是知知。”
显然是电话里说起过,老爷子的目光在她身上略略打量便笑着点了下头,温和地说:“长大了,是大姑娘了。”
又随意地问了她几句学业和工作上的事儿,不涉及任何隐私。
许栀连忙一一回答。
“好了,您老别逮着她问了,她胆儿小。”费南舟看出她的紧张,拍一下她肩膀让她先和沈谦进去。
许栀递了个感激的眼神给她,一溜烟进了屋。
费南舟望着她的背影笑了笑,回头见老爷子颇有深意地看着他,便知瞒不过他的眼睛。
但他也不想解释什么,只说:“知知是我很重要的人。”
费老爷子不想评价,接过陈副官端来的茶盏浅抿一口,只望着上面的描金花纹:“你爸知道吗?”
费南舟:“我会找时机告诉他。”
费文石终于正儿八经地看他,算不上动怒,更像是一种审视。角落里有一片未经修缮的竹子,野蛮生长,洒下一片片斑驳在他肩头,不言不语,已经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气氛凝滞,陈副官忙开口打圆场:“大公子,老爷子从来不过问你的事儿,但这件事,您还是要三思而后行。这要是曝光出去,少不得在背后被人家戳脊梁骨,说您道德败坏强取豪夺玷污养妹,费主任的面子上也不好看啊。”
费南舟没说话,面色冷寂,眼中有种光芒熄灭的感觉。
晚饭的时候,姚雁兰见她有些拘谨,一直给她夹菜。
“知知,这道松鼠鳜鱼你以前也很喜欢吃的。”
许栀道了谢,低头吃起来。
餐桌上的氛围不算严肃,但也不像寻常人家那样随意。
费老爷子和费璞存在的地方,少不得谈论一些时政要闻。
这些年,费璞存和姚雁兰夫妻感情淡薄,姚雁兰也插不进话,便只和许栀说笑,又问她最近工作顺利吗?
许栀说挺顺利的。
姚雁兰听了她在搞什么科技产品研发就皱眉了,说女孩子怎么搞这个啊,又问她有没有想进高翻局的想法啊,她之前不是也做过翻译吗?又说有想法可以帮她问问。
许栀说不用了,现在就挺好的,而且她考公都没上岸。
姚雁兰笑了:“你从小成绩就好,只要静下心来肯定难不倒你。你啊,有时候就是心浮气躁。”
许栀被她说得不好意思了,说有时间再考。
姚雁兰:“女孩子不要那么辛苦。对了,有对象了吗?”
许栀手里的筷子停了一下,笑着说没有。
费南舟手里的筷子也放了下来,多看了她一眼-
回去的路上,费南舟自己开的车。
窗外不时掠过一道道碎影,像打碎的星光,忽明忽暗地在他脸上游离摇曳。
让他的脸色看上去更加冷峻。
许栀原本在很开心地和沐瑶聊天,聊了会儿发现他有些不对劲,有些迟疑地开口:“哥,你怎么了?”
“没什么,在想一件事。”他语气和缓,倒是看不出什么。
但是,许栀就是觉得他有些反常,似乎遇到了什么事。
之前公司的事儿他都是一笑置之,压根没放心上。
但她看了他会儿也没敢多问,继续低头发消息。
车不知何时停下了,头顶覆下一大片阴影。
许栀本能感觉到危险,抬头望去,发现他解了安全带,半边身子探过来将她禁锢在副驾座的尺寸地方。
他在抚摸她的脸颊,宽大的手掌和她的脸颊紧密相贴,眼中好似有一团火在烧。
她看不清他逆光里的脸,只觉得他眸光幽暗,定定看着他。
许栀有点害怕:“哥哥……”
耳边似乎都能听到他略微沉重的喘息声,许栀心跳一下比一下快。
令人窒息的安静里,他开始从唇角吻着她,手摩挲着她的脸颊,轻轻地揉捏。许栀僵硬了会儿,又软化下来,微微倾向他靠在他怀里。
鼻息间是他身上清冽好闻的味道,满满入侵她的感官,这一刻天地间都一片安静,只有他是清晰的。
她陷入他的怀抱里,小手紧紧攥着他的衬衣。
直到前面飞驰而来一辆车,雪亮的灯光扫到她脸上,她像是被惊到的鸵鸟似的立刻推开他,躲在了他身后。
那车就和他们并排停下,车窗降下,车里人和费南舟打招呼:“嘛呢?”
这娴熟的口吻,似是个熟人。
这人三十几许,模样有些痞气,目光好奇地朝他身后打量,揶揄道:“呦,老铁树开花了啊?这么多年没见你找女人,还以为你太监了呢?”
“胡说什么?”费南舟看出许栀的紧张,敷衍了两句就要走。
对方却一个驱动将车横到了前面,挡住了他的去路。
“什么意思?”费南舟的脸色冷了。
“别介意啊,好奇心作祟。也不给我介绍一下嫂子?”周雷朝他扬眉,目光朝车里望来。
许栀又往费南舟身边躲了躲,乌黑的发丝滑下来挡住了小半张脸。
车里光线昏暗,只隐约窥见半张小巧的脸,下巴尖尖的,皮肤很白,肯定是个美人。
“看够了?”费南舟的脸色越来越阴沉。
相认以来,许栀没见他这样变脸过,越平静眉间戾气就越甚。
往常他对这帮发小面上还是蛮客气的。
“别啊,我让就是了。”周雷见他动了真怒,忙收起嬉笑的表情,后退给他让出位置。
之后的一段路,许栀也没和费南舟说什么话,一直沉默地垂着头。
窗外的光线偶尔掠过她的脸,像是刀片上射出的反光。
冰冷的、刺眼的,一如刚才的灯光。
她从来没有一刻这么清晰地认识到,自己不能见于阳光下。
不过她什么都没有说,费南舟也没有提这件事。
到了住处,他先下去,绕到副驾座探进半个身子替她解开安全带,将她从座椅上抱了下来。
许栀勾住他的脖子,将自己牢牢贴在他怀里,乖巧得像个孩子。
他心里好似被针扎了一下,向来长袖善舞、能言善道的人,此刻却说不出一句话。
第27章
这晚上他们没有做,而是互相依偎着说一些小时候的事。
许栀窝在他怀里蹭了蹭,觉得有点冷,嘟哝:“家里的暖气是不是坏了呀?”
“没有啊,好好的呢。”费南舟揉了揉她的脑袋。
许栀又往他怀里钻,蹭了会儿被他大力按住:“别乱动,再蹭起来了。”
她果然不敢动了,耳根在黑暗里发烫。
费南舟宽阔的掌心贴着她的脸:“怎么这么烫?”
声音里有笑意。
“你再取笑我我不理你了。”她今晚的情绪有点低落。
其实他也是苦中作乐,便不再说这些,转而将她抱在怀里,大手轻轻地拍着她的背脊,讲一个故事哄她入睡。
许栀最近诸事不顺,不提公司的事儿,也不知道是哪个大嘴巴在圈子里传费南舟有了女朋友。
那日她受邀和谢成安一道去海淀那边的一家俱乐部,在内球场就听到了有人在议论,有人说是同一大院里的,也有人说是女明星,说的有鼻子有眼的。
“都是胡说八道,别往心里去。”谢成安给她递了瓶水。
许栀接过说谢谢,脸色在日晒下有些苍白。
她喝一口水,润了润干裂的嘴唇。
原本约好了10点见面,费南舟到了中午都没来。许栀给他发的两条消息都没回音,如石沉大海。
她跟谢成安去顶楼吃了个饭,百无聊赖地看着吐槽视频。
微信这时响了几下,许栀翻进去。
是沐瑶发来的,没有说什么,直接甩了图给她。
是某娱乐时报的八卦头版,也上了微博,标题写的就是新生代小花吴楚瑶恋情曝光,男友疑是京圈背景人士,非常牛逼的不可说之人。
下面配的图有名有暗,其中有张男方坐车里,车门半阖,女方谦卑地半弯着腰跟他道别,脸上的笑容娇媚灿烂,眼底都是仰慕。
车里的男人却打了马赛克,遮得严严实实,显然不敢真的曝光。
京A8开头的车本就不多,何况末尾两位也是8的。
许栀一眼就认出了车牌,虽然这车牌中间也打了马赛克。
沐瑶知道她和费南舟的关系不一般,不过从来没问过,但许栀明白她肯定知道他俩什么关系,不然也不会发这个给她。
她道了谢,将图片删了,低头继续吃饭。
她不相信费南舟会搞小明星,还被人给拍到,估摸着是想借机炒作上位的吧。
吃了会儿嘴里却淡而无味,她鬼使神差地又从垃圾箱里翻出了那张照片看了会儿,然后又去打开了沐瑶之前发给她的微博链接。
不过,这次点进去新闻照片已经删得干干净净,连刊登那新闻的官号都被封了,显示“该账号存在异常状态”,怎么都刷不出来。
她又去点那个女明星的账号,发现也显示异常,打不开,只能作罢。
谢成安这时也收到消息了,看过小群里的消息,当笑话似的跟她说:“失了智吧这女人,连他都敢蹭?华瑞内部最近那个样子,他火都没地儿撒呢,这不往枪口上撞吗?”
许栀没回应,说她不关注这些。
谢成安:“真不关注?”
许栀抬头,发现他桃花眼似笑非笑地望着自己,有那么一瞬好似看穿了她的心事。
许栀面上别扭地别开视线,没吭声。
谢成安笑着说:“这个什么吴什么的跟华瑞下面的一个影视公司签了个什么对赌协议,输了,想找高层给通融通融,不知怎么在活动现场经人点拨找到他。我保证,他俩不认识,南舟怎么会搭理这种女人?”
“跟我没关系。”她硬邦邦地说,也不知道在生什么气。
有时候,事实一方面,情绪另一方面。
谢成安:“呦呦呦,小姑娘脾气挺大的啊。”
许栀不搭理他了,低头默默撕着面包吃。
费南舟下午2点的时候到了,彼时他们已经吃完再打高尔夫了。
许栀接连挥杆,汗如雨下,白皙的脸颊在露天球场下微微发红,鬓边都被浸湿了。
一双眸子却格外明亮,只是沉默,打完小跑着走出场内,接过谢成安递来的水拧开喝了口。
好像根本看不到一旁的费南舟。
“不好意思,公司开会,晚点了。”他看着她。
算是解释。
许栀什么都没说,转身和别人去玩了。
她顶着费南舟妹妹的名义,也有人愿意跟她玩,至于真不真心,在这个圈子里并不要紧。
对上别人不愿搭理,对下甭管心里怎么想的,也有不少人愿意巴结她。
只是,偶尔也会听到一些闲话。
许栀才知道她和费南舟的关系在小圈子里也有不少人知道了。
她实在不敢去想,他们背地里是怎么议论她的。
那个礼拜六,天气降温很快,街上的行道树开始掉叶子。一夜之间,她门口的那棵槐树已经光秃秃的,日光落下来只有枝丫稀疏的阴影,像交错的电线杆,再无所遁形。
休假的日子里,姚雁兰给她打来了电话,说要给她介绍对象。
许栀一开始不想去,姚雁兰笑着问她是不是有了对象,没关系的,跟她说,她帮她把把关,可以的话也可以提前准备起来。
许栀只好说没有,抽了个时间过去一趟。
见面地点定在后悔那边的一家茶室,出门就是碧波荡漾的湖面,几艘游艇在湖面上飘荡,荡起浅浅涟漪。
二楼的雅间隔绝了人声,还算僻静,老板娘亲自过来烹茶。
室内茶香袅袅,混着浅淡的松木香。
介绍人说得天花乱坠,许栀却低头默默喝着茶,不言不语。
姚雁兰也挺沉默,并不太满意,不过碍着面子没有给介绍人下脸。
偏偏这人还无知无觉,一个劲儿地胡吹海吹,只有对面的段宏热情得不得了。
许栀知道自己并不是姚雁兰的亲女儿,相对的相亲规格也不会如亲女儿那般,可怎么也没想到会这么乌龙,相到段宏。
结束时已是满身疲惫,走到外面才发现手机上三个未知来电,都是费南舟打来的。
许栀忙接起来:“不好意思,刚刚在忙。”
他没有问她在忙什么,只是在那边默了会儿,然后语气如常地问她晚上要不要一起吃饭。
许栀说好,他说我让沈谦来接你。
挂了电话后,费南舟攥着手机坐在那边老半晌,面上无波无澜。
沈谦迟疑禀告:“许小姐是和夫人相亲去了。”
“我知道。”他的声音里满是沙哑,身形微晃了一下,过一会儿才迈步离开,“别在她面前提。”-
是沈谦来接的她,路上也没跟她说什么话。
许栀知道他不太喜欢自己,但以前似乎没有这样给她脸色看。
“……沈秘书,我有什么地方得罪你了吗?”她迟疑开口。
“没有。”沈谦说,“您是华瑞康副总,费夫人的掌上明珠,我哪里敢?”
许栀:“……”
到了地方,沈谦都没下来给她开车门。
许栀虽然也不需要,还是有些莫名其妙。下了车后,她刚关上沈谦就把车开走了,留给她满脸尾气。
许栀感到莫名其妙,走上台阶。
费南舟早在那儿等着她了,笑着替她将折进去的大衣帽子翻出来,细心地整理好:“怎么了?”
许栀努努嘴:“沈秘书啊,一来就冲我摆脸色。我问他我哪里得罪他了,他理都不理我。”
费南舟笑道:“部长公子,你理解一下,我这帮发小里就他最神气。”
许栀还是第一次知道沈谦的家庭背景,咋舌:“怪不起这么吊,看来我以后要对他客气一点儿了。”
“那倒也不必,时不时发疯而已,别理他。”费南舟揽住她的肩膀往里,下意识挡在靠外面人多的地方,把她护在里面。
许栀跟在他身边亦步亦趋,心里有种酸涩的甜。
“我们去吃什么啊?”她仰头,扯扯他的衣襟。
“你想吃什么?”
“又来了又来了,我跟你说过多少次不要让我做选择题!”
“我以为是尊重你,结果忘了你有选择困难症。”他失笑,抬手在她脑袋上揉了一下。
“又来了又来了,跟你说过多少次不要摸我头!”她义正词严,认真地跟他抗议,“下次再摸我可要翻脸了!”
费南舟笑道:“好好好,不摸。行了吧?”
路上遇到化妆品专柜,费南舟心血来潮想给她买一套口红,弯腰看了会儿,修长的手指轻轻拂过色卡,回头问她喜欢哪个。
他虽是弯着腰,身形依然高大挺拔,丝毫不折损他的英气。笑起来时更是醒目,柜姐较平日更加热情,叽叽喳喳一直说个没完。
她给介绍的是两套,一套正红色系,一套粉红色系。
许栀万万没想到费南舟会挑中那套荧光粉的,说粉色衬她。
许栀:“……”这难道就是直男审美?许栀想起来,小时候他好像老喜欢给她买粉红色的东西……
救命,她不要涂荧光粉的口红啊?!
“知知,试试吧。”他接过了柜姐递来的试用装,道了谢,就要往她嘴上抹。
许栀欲哭无泪:“算了吧,我的口红不少了,不缺。”
他还要再说什么,许栀忙拿过他手里的东西放下,挽着他的胳膊快速逃离现场。
路上,她还抱怨似的跟他说:“你傻啊,那一看就是卖不出去的色号,专门用来骗你们这种直男。”
费南舟只是清浅笑着。
许栀不经意回头便撞入了他深邃的眸底,一颗心好像也被撞了一下,噗通噗通跳个不停。
视线顺着黑色的毛衣往上,她看到他修长的脖颈,被严实地包裹在领子里,半掩着微微凸起的喉结。
时间地点不对,她撤回了目光,只是小手忍不住在他掌心轻轻地挠了一下。
费南舟讶异低头,撞入她一双艳色无边的眼睛里。
眼眸是澄澈的,如小鹿那般,但仔细看,眼波流转间都是欲拒还迎的渴求。
知道她在勾他,不管有意还是无意,费南舟别开了视线。
许栀本来也不想跟他在大庭广众下发生什么,但见他不上套又有点儿不得劲,轻轻地掐了他一下:“我这么没有魅力吗?”
“不是,大庭广众的还是要注意一下。”他忍笑。
不知怎么,想起刚重逢那会儿在商场见到她和段宏的事情了。
他提了下唇角,不置可否。
许栀不解地看他:“费先生,你笑什么啊?”
费南舟说没什么。
许栀不信。
他这表情,分明是有什么。
可他口风甚严,不管她怎么试探就是撬不开,只得放弃。
他们去吃羊肉涮锅,挤在人来人往的卡座间,空间非常狭小,过道里不时有服务员推着推车经过吆喝,拥挤、不太舒适,可又有平日去的高档餐厅所没有的烟火气和人气。
许栀点了很多,看着满桌子满满当当的东西就觉得幸福,抬头正要去看他,却发现他单手支颐望着窗外出神。
有的人,就算在茫茫人海人声鼎沸里依然安静,有俗世红尘中人没有的淡漠和脱尘。
许栀知道他肯定有心事,只是不愿在自己面前展现出来而已。
甭管是骄傲使然,还是单纯地不想把那些复杂的问题摊在她面前影响她的心情。
因为告诉了她,她也没办法帮着解决,倒头来只是两个人一起难受。
许栀默默涮着羊肉,望着锅里沸腾的红白肉片,从没有一刻这么懊恼自己的无用,帮不到他分毫。
第25章
一顿涮牛肉吃完,许栀身上都被汗液浸湿了。
她脱下外套后还要脱外面的毛衣,被费南舟严厉的眼神制止了:“一会儿出去你该着凉了。”
“身上黏,难受。”她的表情有点儿委屈,对他眨了下眼,“你帮我擦吗?”
说话的功夫身子微微前倾,露出胸口一道深深的沟壑。
可她的眼神却是清澈纯粹的,不含任何杂质。
费南舟罕见地手里的勺子打了一下,没握稳,磕在了盘子里。
许栀咯咯笑起来,有种小孩子恶作剧后得逞的愉悦。
他无声地摇了摇头,也懒得跟她计较。
自以为扳回一局的许栀心情非常不错,结完账离开时,脚下都带着风。
到拐角处时却忽的被他扣到怀里,狠狠抵到墙面上:“很得意?”
他的掌心贴着她的脸颊,缓缓移动,粗糙的触感和被掌握的感觉让她心里后怕,忙认怂:“没有啊。”
看在她认错态度良好的份上,费南舟才放开了她。
又或许是他本就有心事,实在没心情跟她计较。可就在他转身的刹那,许栀扑上去主动拉住他的大手,摇一摇,又晃一晃:“别生气了。”
他口吻很淡,但更多的是一种叹息:“我生气又怎么样?”
多少有些无可奈何的味道。
许栀在他耳边小声说:“那把我送给你赔罪好了。”
他斜斜地觑她一眼,无波无澜:“难道还不是我的东西吗?”
许栀一开始还没反应过来,过一会儿惊觉他是在逗自己,不忿,小拳头已经捶上去了:“流氓!”
他根本没躲闪,笑:“那也是全北京最帅的流氓。”
许栀震惊,向来正经的男人竟然也能这样没个正形。
她这点儿道行,还需要多多修炼呢,搞颜色都搞不过他。
什么时候可以跟他一样讲黄色笑话信手捏来、表情都不变一下就好了。
“你嘀嘀咕咕的说什么呢?”费南舟回头。
许栀忙摇头:“没有啊。”
表情纯真得很。
他盯着她看了会儿,她表情乖觉得很,他才大发慈悲地放过了她。
许栀看出来了,他心事重重的,开玩笑笑意也不抵达眼底,只是陪着她苦中作乐罢了。
可她也不是傻子,他有心事的时候,人比往日还要沉静些,下意识陷入思考中。
之后他们去逛了步行街和美食街,他单手抄兜默默跟在她身后,当有人撞到她或者快要撞到她的时候,他都会抬手将人挡开。虽然路上没有什么交流,许栀心里却有种说不出的安全感。
回到住处,她将还没啃完的烧饼搁到了桌上。
费南舟皱眉说:“快点吃完,垃圾别留在屋子里过夜。”
许栀还想再坚持一下,求他通融的眼神:“我想一会儿边看电影边吃。”
他将外套脱下,径直挂到一旁:“没得商量。”
虽然没回头看她,语气却很笃定,不容置疑。
许栀冲他的背影瞪了一眼,只好乖乖把烧饼啃完,连带着垃圾袋一块儿收拾到了门外。
费南舟在这些生活细节上有近乎吹毛求疵的坚持。
许栀吃完去刷了牙,顺带洗了一个澡,出来时很心机地挑了件粉色的睡裙套上,里面没穿,腰里一系就去书房找他了。
费南舟在办公,手里不时敲两下键盘,屏幕上淡白色的光将他的脸映照得冷白一片,很疏离。
许栀的脚步停在门口,都要去推门了,手又缩回来。
他已经听到开门声,抬一下头,顺带将笔记本合上了:“进来吧。”
许栀这才进去,俏生生地在他面前一站:“你不忙了吗?”
他应一声,目光又落到她光着的脚丫上,面色不虞。
她也不敢辩解说开了暖气,说我马上去穿,转身跑了出去。
回来时,脚上已经好好地穿上了拖鞋。
她说:“你看,我穿好了。”
费南舟本低眸在揉眉心,闻言抬了下头,然后顿住了。
她脚上套着的是他的拖鞋,一双大号的深蓝色拖鞋。
因为尺寸完全不匹配,脚后跟露出一大截,走路踢踢踏踏的,像是小孩子偷穿大人衣服。
费南舟头疼地揉了揉太阳穴:“你故意的?”
许栀嘻嘻笑着,面上却很无辜:“哪有啊?我一时找不到我那双了,就借你这双试试。”
“好穿吗?”他淡声问。
“体验不错。”她丝毫没有发觉危险,还跟他嬉皮笑脸。
却见他支着桌角站了起来,手掌在桌面上轻轻擦过,只片刻就走到了她面前。
许栀莫名凛然,收起了脸上的笑容:“你不喜欢我就去换掉好了。”
“换掉干嘛?”他捧起她的脸,指尖在她唇上碾着,像是压着一片柔软的花瓣。
他的手指是冷冰冰的,但很快就摩擦出热意。
许栀不自觉倒在他怀里,被他抱到了办公桌上,分开-腿。她不敢去看他的眼睛了,无声无息的,只能感觉到他的手指游走在她身上。
她去捉他,他却将她的手反剪了,用领带缓缓绑在了身后。
“怎么这样啊?”许栀欲哭无泪。
“谁让你老招我。”他本来心烦意乱不打算对她做什么的,偏要来撩拨他。
因他是俯身支在她一侧的,她仰头在他嘴角亲了一下,唇边又抿一丝得逞的笑意。
温软如果冻般的触感,费南舟被偷袭之后,怔了一下才看向她。
她眼睛里还带着笑,明亮如星辰。
仿佛一股暖流缓缓淌入他干涸的心田。
她是慰藉的良药,抚平他压抑苦闷、千疮百孔的心。
“你有心事可以和我说啊。”许栀过了会儿说。
费南舟解开了她,将她抱到外面的沙发里。他要起身时,许栀伸手勾住了他的脖子,不让他走:“不说也没关系,我陪陪你。”
她知道他很骄傲,没有确定输赢的事不会跟别人提,没有定论的事情不轻易许诺。
她只想陪陪他,不希望他一个人。
费南舟坐回她身边,任由她像只八爪鱼似的缠在他身上。过一会儿她又不安分起来,跨坐到他身上捧着他的脸吻他。
费南舟这才注意到她睡裙里什么都没穿,直接真空上阵。
绵软温热压着他,再强的定力也有些把持不在。
他按住她的后脑勺吻回去,很温柔细致的吻,不同于往常的猛烈。
许栀能感觉到他的兴致不高,但不想他老是想那些事情,双手缠着他不让他离开,摩擦着抓着他的手滑入睡衣里。火热的掌心握住的那一瞬,心口好似也被握住了,砰砰跳个不停。
他的手粗糙而有力,有浓浓的男人味。
给她安心,让她觉得被在意,被重视,被需要。
“哥哥……”她带着哭腔,忽然趴在他肩头说,“我们会不会分开?”
她的声音娇娇的,又带点儿破音的尖刻,费南舟都被刺激到了。
他背脊僵硬,但很快又倏忽将她拽到怀里,扣在她腰际的大掌缓缓上移,准确地定到她脸上,几乎是发狠似的:“不会。只要你不放弃我,我就永远也不会放开你。”
这是他的承诺,也是他濒死反抗的决心。
许栀却觉得难以承受之重。
他看出她的犹豫和担忧,在她出口之前,手按在了她唇上,封住了她后面的话:“嘘——别说我不爱听的。船到桥头自然直,以后的事,以后再说。”
许栀笑眼弯弯,拨开他的手吻了上去,又含他的手指,一根一根模拟着吞吐,眼睛里都是狡黠和色-情。
“又招我?看来你是真的欠艹!”他一个翻身将她压在了沙发里,靠垫都扫到了地上。
看他动真格的了,许栀不敢了:“轻点儿。”
头顶有一盏暖色的壁灯,暗暗地照着偌大的客厅,橘色的光芒看上去很温柔,延伸到走廊入口就淡了,更远的地方黑魆魆的看不真切。
她怕黑,往他怀里缩了缩:“小时候,上厕所都很害怕,总怕黑的地方有鬼。”
“这世上哪来的鬼?”他笑了,抚摸着她的发丝。
许栀把脸贴在他掌心,陶醉地蹭了蹭,脸蛋红红的:“快点儿进来吧。”
他都没想到她这么主动,虽然她一直都挺主动。她这样弄得他都不太好意思,说等等,他去房间找个套。
许栀却拽住他,脸更红。在他不解的注视下,她小声说:“用完了。”
费南舟终于体会到了什么叫兜头一盆凉水,哭笑不得:“那还招我?”
他作势就要离开,她拽住他的手腕,人又往他怀里贴。
两只手,就这样绕过他劲瘦的腰贴在他的背脊上,用只有他能听得到的声音说:“没事儿的。”过一会儿,又补了一句更羞耻的话。
费南舟的表情却变得严肃了,问她,以前也这样。
知不知道这很危险。
许栀被他骂懵了,怕他不开心,连忙解释:“没有没有,以前都戴的,你跟他们不一样,我……我只是想让你开心。”
她眼眶里渐渐积蓄起眼泪,有担忧他误会,也有委屈。
他的眼神软化下来,抵挡不了她的眼泪:“别哭了,我也没说你什么。”
“但有一点要记住,以后不许这样。”
她“嗯”一声,说以后不会了。
这场擦枪走火的情-事到底还是作罢了,后来是他抱着她入睡的。
她窝在他怀里迷迷糊糊要他给讲故事,像小时候一样。
他问她讲什么,他这么多年都忘得差不多了。
她说你随便讲,只要你讲的我都喜欢听。
其实后来她迷迷糊糊的也听不清他到底讲了什么,但一颗心却很安定,耳边是他低沉而平和的嗓音,伴她入梦乡-
中秋节过后,华瑞内部有多名高层因涉嫌贪腐被带走,公司产业结构进一步调整,据说大老板将公司名下关于旅游业、文娱产业等综合业务都放弃干净了,只保留了科技相关和房地产相关的核心业务。
一场内部改革势在必行,而公司内部的权力斗争也进入白热化。
许栀没办法接触到华瑞的核心高层,只能静观其变。
连着几个月,她的心情像是在坐火车。
姚雁兰最近身体不好,住在医院的特护病房,许栀过去看了她几次,她跟她抱怨说不想住院了。
“等你身体好点,我们就出院,还要去逛商场。”许栀轻柔地哄着她,给她削苹果。
阳光落在身上暖洋洋的,特护病房不似普通病房那般通体惨白,整体是乳白色的装饰配合浅棕色的家具,靠南面一个大阳台,开出去便能纵览半山腰上的风光。
一眼望不到尽头的绿意葱茏。
没有风,窗帘静静地垂落在地上。
“南舟最近是不是摊上事儿了?我听说监管部门都约谈他几次了。”姚雁兰叹着气,“我又不好问他,他多要面子你知道的……前两天家里来客人,还问起这件事。”
“哪能啊?瞎说的,是有点问题但都能应付。我就在华瑞科技下面的公司里工作,您放宽心,没什么大问题。做生意肯定是有亏有赚的,再说那么大企业,真倒了多少人没饭吃?上面约谈说明重视,真出事儿也不会不管的,到时候不得掀起大动荡。”许栀嘴里说着轻快安慰她的话,心一点点往下沉。
夕阳西下时她才离开医院,径直回了公司。
半道却接到了一则消息。
许栀脸色很难看,攥着手机看了好一会儿,在下个路口掉了头。
车一路朝外环开,沿途的风景逐渐陌生,穿过两条隧道后终于弛进了一家坐落在半山腰上的庄园里。
这地方是个综合性的俱乐部,有餐饮和酒店服务,也有高尔夫球场,年会在五十万。看似不多,但这只是底限消费,无形间就将阶层以外的人隔绝了,平日出入的皆是京市名流。
在侍者的指引下,许栀乘缆车过了山头,抵达另一边的山峰。
这个山头有十几个餐厅,大小不一,错落掩映在茂密的丛林中,连装修风格都是蘑菇或者树洞,挺有野趣。
许栀抵达时,沈琮已经到了,侧对着她坐在靠里面的位置,手里一壶清茶,正慢条斯理地自斟自饮。
许栀一屁股坐下,问他有什么事。
他没答,先问她想吃什么。
平静的姿态多少有些踌躇满志的味道,许栀看久了就觉得可恶得很。
沈琮是个不显山不露水的男人,看似清雅平和,有些书生意气,实则骨子里阴险又狡诈,从来不服从任何人。
费南舟这样的天之骄子被他摆了一道似乎也情有可原。
他从底层摸爬滚打上来,脸面和傲气这种东西早被磨平,只要能成功,不惜一切代价。
她不点餐他也没有要开口的意思,许栀只好随便点了两个套餐。
“甜汤要吗?”他翻了会儿菜单,抬眸问她。
平和温柔的姿态,像极了往日两人还在一起的时光。那时候,他也是这样对她千依百顺予取予求。
他说她灿若朝阳,艳若桃李,就是发脾气的样子都非常可爱。
可如今摆出这副姿态,活脱脱是在打她的脸。
许栀面上好像被针扎了一下,羞耻得很。
“有话你就直说吧,我不觉得我们有什么旧可叙的。”许栀硬邦邦地说。
沈琮没答,只是低眸望着杯子里沉浮舒展的茶叶:“你对我的态度为什么急转直下?”
许栀怔了一下。
他看她,平淡的一句话就轻易撕开了她冷漠的面具:“是因为费南舟吗?”
好似一阵龙卷风刮过,只留下一地残骸。
他无视她恶狠狠瞪着自己的模样,说:“我没机会了吗,栀栀?”
许栀怒极反笑:“沈琮,你不觉得你现在说这些太可笑了吗?如果你今天找我是讨论这么无聊的事情,恕我没有时间奉陪!”
她抓起自己的坤包就要走,他才在她身后说:“你怎么还是和以前一样,这么没有耐心?大老远的专程找你出来叙旧?你觉得我会这么闲?”
许栀的脚步一顿,复又坐了回去。
她知道沈琮没那么无聊,他这个人,目的性极强,不会做没意义的事。
他抬手亲替她倒一杯茶,睫毛覆下细密的阴影,遮住了眼底的神色,以至于许栀那一刻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
她在看他,他却没看她,手里随意转了转那杯清茶,目光落在虚无处:“费南舟被约谈三次,超过700亿资产都被冻结,算上上半年抛掉的那些,华瑞的产业缩水了三分之二,他实际能掌控的核心产业也岌岌可危。加上几个股东的倒戈,股权的稀释,你觉得他还能撑多久?”
许栀心里乱得如擂鼓,面上却很镇定:“这么多年风风雨雨他都过来了,一点儿小事,他自己能摆平。”
“那你今天为什么来见我?”他忽而抬眸对她一笑,精准地捕捉到她眼中一闪而过的慌乱,神情却很温柔,很像从前在一起时对她包容的模样。
许栀好似被人当头一棒,平和的面具再难维持,她敌视地望着他,满脸的警惕。
他的话却没停:“他做事向来独断专行,他想发行的产品就一定要如期上市,他从来都不考虑底下那些股东的意愿和想法。为什么?是不懂这些人情世故,不知道这些人也会存着反叛之心吗?不,因为他不屑,他从来不需要看别人的脸色,从来都是别人顺着他。可惜,人都是逐利而为的动物,蚂蚁也可撼动大树。他阴沟里翻船,是他咎由自取。”
许栀面色绷紧。
良久的沉默,茶叶已经浸泡到发胀。
他话锋一转:“你和他是不同世界的人,陷得越深,伤得越深,他这样的人,不会像我一样迁就你的。”
她没有说话,只是咬着唇。
他寡淡地抬了下眼帘,她眼神微闪地避开了,显然,被他说中心事。
他深切地感受到有一些东西在脱离自己的控制,这种感觉是如此的无力,像血肉生生从躯干上剥离。
他说她不够镇定,他又何尝不是?理智告诉他,他今天不应该来见她。
只是,他感觉到了,如果不来,以后便再也没有机会说这些话。
“费南舟有那样显赫的出身,做什么都有人背书,他初入商界就一呼百应,呼风唤雨风头无两。可我不一样,我所拥有的一切都要靠自己的努力换来,我每一步如履薄冰,他输了再不济回家接受安排,我输了则一无所有,没有几个从头再来的机会。”
他眼底布满血丝,“你觉得我对你无情?可我如果不跟你保持距离,孔家是不会放过你的。你有没有想过,我只是不想你淌这趟浑水。我有时候想,只要你过得好,哪怕只是各自安好也是好的。可你对我太不公平了,你爱上了别人,就觉得我一文不值。他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我就是卑鄙无耻的小人。许栀,你对我太不公平了。”
许栀一时沉默,偃旗息鼓。
在一起三年,没有爱过是假的。
沈琮和费南舟有一些相似的地方,但又有很大不同。他喜欢念书,安静地思考,也喜欢一个人待着,对于不熟悉的人话甚至不是很多。
刚认识那会儿,许栀时常担心他得罪人,每每跟他一道去拜访亲长时,总是抢在他前头说话,怕他说错话得罪人……后来才发现这人藏得深着呢,他运筹帷幄长袖善舞,很擅长处理各种复杂的人际关系,他就是静静看她表演。
他的脾气很好,在一起三年她没见他发过火。
平时衣食住行什么都顺着她。
可是在一起久了也会觉得他这个人像迷宫一样看不清,他从来不会敞开心扉地跟她聊心里的事情。
包括分手,也只是温和地告诉她他要结婚了。
多么可笑的理由。
“我不会和孔令绮结婚的。”他深深地叹了口气,眉宇间满是疲惫,“你觉得费南舟被我算计了,可我从来都不是为了算计他,我做事有我的理由。非要说的话,利益相悖罢了。”
“他挡了你的路?”许栀勾唇,说不上是嘲讽还是什么。
心里很累,已经不想在这些事情上跟他掰扯。
事到如今,讨论是非对错已经没有意义。
“说说你的目的吧,为什么约我?”
沈琮无声无息地望着她,从来没有一刻感觉这么心烦意乱,后面的话他没有说,似乎已经猜到答案。
沉默中,他给自己点了一根烟。
听到点火器弹盖的机扩声,许栀怔了一下,惊讶地看着这个以前从来不抽烟的男人竟然在抽烟。不过,显然姿势不是很熟练。
他到底还是将抽了一半的烟掐灭在烟灰缸里:“你回到我身边,我放他一马,以后彼此相安无事。”
许栀垂着头,没有吭声。
他不疾不徐地望着她,等着她的答案。
半晌,她摇了摇头:“你不会。有机会夺得华瑞的控制权,一只下金蛋的鸡到手是多么不易,哪怕拼得两败俱伤你也不会收手的。”
“如果我会呢?”他的声音里满是沙哑,“你会回来吗?”
又是一段死寂般的沉默,她深吸口气:“两年前我们刚刚分手的时候,我宛如晴天霹雳,难以置信,一段三年的感情竟然以这样荒谬的理由结束了。我面上义愤填膺天天咒骂你,表现得愤懑不平满不在乎,实际上每天晚上我都很难过,早上起来枕头都是湿的。”
他搁在桌上的手轻轻地颤了一下:“为什么不早点跟我说?”
她噙着泪,摇摇头:“都过去了。而且,说了又能怎么样?你会放弃你的计划吗?你不会,你决定的事情是不会改变的。在你眼里我没心没肺,身边总是追求者不断,一段感情可以收放自如……你有没有想过我会非常难过。我的心碎了,没有办法再粘起来。”
他的面容蛰伏在阴影里,没有说话。
她从来没有跟他说过这些。
每一句都那样绝望和无力,曾经是她的绝望,如今是他的无力挽回。
他怕牵累她,从来不曾告诉她这些。
他以为她会等他,结果等来了她爱上别人。
“对不起,我们就这样吧。”杯里的茶已经见底,她起身离座。
他沉默着,一直都没有开口,直到她快要离开时才漠然起身:“如果你后悔了,就打电话给我,我的电话没有变过。”
他先她一步离开,向来傲然的背影有些萧索。
“……你不是这么拿不起放不下的人。”
“曾经我也以为我是。”他惨然一笑,再不肯多说什么,加快步子离开了这个令人窒息的地方。
第29章
许栀之后有一个礼拜没见到费南舟。
国庆之后气温降得奇快,行人都纷纷换上了大衣。许栀早上赶了趟先创中心,又和另一家公司签了个合同,回来时已经是下午了,肚子不停唱着空城计。
她在楼下的便利店买了份三明治就直奔32楼的会议厅,一顿胡塞海塞,终于赶在会议开始前把三明治吞了下去。
今天来的记者有很多,现场闪光灯不断。
主持会议的是华瑞的董事长蒋欢,可记者显然不买账,一人举着话筒问:“请问,华瑞是否继续打算变卖旗下相关产业来置换流动资金?”
“华瑞有这个信心可以度过难关吗?”
“费先生不愿意出席,是因为新增股权冻结的消息吗?他是否已经打算放弃华瑞的控制权?”
……
蒋欢极力控制局面,但这帮记者油盐不进,到后面提问声此起彼伏,都把他的声音盖下去了。
许栀心里也很烦躁,觉得不能任由他们这么闹下去,起身就准备上台,身后却传来了一道熟悉的嗓音:“不好意思,因为竞标的事情耽误了一点时间,大家久等。”
声音沉稳平和,铿锵有力,很快就将躁动压了下去。
所有人的目光连带着许栀都朝门口望去,正好看到一身正装的费南舟在两个主管的簇拥下从容不迫地迈进会议厅的门。
费南舟气场强大,不怒自威,几个刚才七嘴八舌围攻蒋欢的记者一时之间竟都哑了火,他目光淡淡扫来时,纷纷避开了。
到底是屹立商界不倒的大佬,他并没有大家想象中的颓废。
这让众人心里打鼓,觉得最近的传闻是不是不实。
不过也有可能,商场战局瞬息万变,费南舟可不是一般人。
许栀的目光一直往台上望,他似有所觉,朝这边看了眼,目光对视的刹那淡淡一笑,上了台。
蒋欢忙退开把话筒位置让给他,不由抹了下额头的虚汗。
“我知道大家都对华瑞的现状非常关心,但也希望大家不要道听途说,危言耸听,把我的员工和合作方都吓住了,各位赔偿我的损失吗?”他先开了个无伤大雅的玩笑。
下面哄笑一片,气氛有效地缓和下来,不复之前的剑拔弩张。
许栀不再担心他,觉得自己瞎操心了。
她拿出笔记默默在下面记,费南舟简单说了一下之后华瑞的战略调整主要会攻克的难题、主要着力发展的领域等等,应对得当,游刃有余,很快就把会议的话题主动权抓到自己手上。
一场发布会,到了下午5点才结束。
许栀在楼梯间等着,远远看到他送别几个合作方,和几家重要报社的代表人说笑着道别朝这边走来。
“等我?”他挑了一下眉,抬手作了个“请”的手势。
许栀说:“顺路而已,少往自己脸上贴金。”
他只是微笑。
他们没有去外面吃,费南舟回去后给她下了一碗蛤蜊鲜虾面。他烧这种没有技术含量的面还是没问题的,水滚开后丢入洗干净的蛤蜊,随手洒两片姜就搞定了。
许栀喝一口汤,有点嫌弃地说:“你是不是没放盐?”
他这才想起来,连忙给她加了一勺盐。
她看向他的目光好幽怨的:“感觉我就是你的厨艺试验品。”
“怎么说话的?”他作势要敲她脑袋。
结果被她抢先一步,双手已经牢牢将脑袋护住:“说好的以后不打头的!”
义正词严的。
费南舟笑着在她身边落座,挑碗里的面条。
许栀晚上没什么事情,吃完去楼下散了散步,回来时却不见费南舟的身影。
她去书房找他,却发现书房里也是空的。
“费南舟——”她满屋子找他,推开卧室门时才发现他躺在床上。
许栀还以为他睡着了,忙放轻了脚步,可要退出去时又觉得不对,忙过去探他的额头,才发现他双目紧闭,身上烧得滚烫。
她急坏了,忙问他药在哪儿,费南舟烧得迷迷糊糊都睁不开眼睛,她只好拿着手机出门去买。
回来后,她倒了水喂他吃下,守在旁边给他量了两次体温,见他退烧了才疲惫地靠在一旁睡去了。夜半的时候,她从噩梦里惊醒,爬到他怀里,深深地埋在他胸口。
费南舟被她的动静惊醒,温热的大掌贴着她的脸颊,轻柔地抚。
“对不起,吵醒你了。”她忏悔,可还是牢牢攥着他的衣襟。
“对不起什么?”他闷笑,“给我买了药又照顾我吗?”
之后两天费南舟又要出差斡旋,两人只好再次分别。
许栀送他,亲眼望着他高大的背影消失在登机口,眼眶酸酸的,心里茫然又失落。
十月中下旬,费南舟还没回来京里还出了一件不小的事。
孔家倒了。
原因是他的准女婿沈琮拿出了有力证据,实名检举他,连带着也牵连出了一大堆人。这事儿在圈里传得沸沸扬扬,许栀去俱乐部见谢成安时都听说了。
“急了。”谢成安评价,低头漫不经心地掸了掸烟灰,“要是再拖几天,办得严密些,这名单上牵连出的人不都得坐实?不过,我瞅着他也没打算真的把那些边边角角的人都给得罪个遍,只想把几个主要的人给拖下去。”
包厢里挺安静的,其余人也不说话,气氛有些沉闷。在座的虽没有被牵连到的,但大多数人时局求稳,这么大动荡,日后升贬变迁自然又有一番大动作,难保家里不被影响到。
“敢掀这么大动乱,这沈琮也是个狠人。要我说,这事儿一点把握都没有,孔笙那是什么衔位啊?也敢硬碰硬,弄得不好扳不倒孔家还把自个儿折进去。”一人道。
“姓孔的当年出卖他爸让他爸当替罪羊,他能不恨?要没证据,他能忍这么多年?”
“华瑞呢?南舟没事儿吧?”
“能有什么事,最得意的就是他了。刚出台的政策,包括北上广在内多个城市出了限购,这房是炒不起来了,要我说房地产没搞头了,早抛掉也好,他扔掉这个烫手山芋甩给CDC和太和,虽然损失了一些股份和金钱,产业结构优化了,以后的路更好走。而且,我听说中信是不是要和华康、中盈还有一外企重组混改?他以后应该会把战略重点放在中信,只是不知道他能混到个什么位置……”
他这一番爆料听得许栀目瞪口呆,才明白费南舟早有计划,只是不知道他日后会把重心扔在哪儿。
华瑞如今已是沉疴痼疾积深,只是不知道砍掉房地产和相应酒店服务业之后,要怎么发展,还是被他舍弃掉,一切都是未知。
几人又在讨论说他大概率会大力发展科技产业,之前的一些动向和战略调整也能看出端倪,否则不会花大力气投资华瑞康和收购重组相关公司。
许栀听得一知半解,虽然前景似乎还行,但还是对他挺担心的。
“担心谁也别担心他,最坏的就是他,切开全是黑的。”谢成安似乎看出她的担忧,跟她吐槽,说这厮有八百个心眼子,没那么容易倒,让她担心担心自己吧。
“我有什么好担心的?”再不济被分到沈琮和瞿晓那儿,再不行被拍卖或者收归上面,反正她都有饭吃。
老板怎么改,打工人不都一样吗?
谢成安佩服她的定力:“你俩脾气一个样儿,怪不得他喜欢你。”
许栀不领情:“谢总,您这是骂我还是夸我?”
换来谢成安一连串爆笑声,他亲自弯腰给她倒茶:“来,这杯我敬您。”
许栀不喜欢他这人拿腔拿调的样儿,路过的狗都要被他戏耍一番,黑着脸起身说:“不了,公司还有事儿,您慢饮。”-
许栀再次见到费南舟时,华瑞内部已经基本稳定下来。他在海外的资产都处理好了,国内的资产也解冻了,回来的第一件事就是处理公司内部的问题。
首先被带走调查的就是华瑞的两个高管,因涉嫌贪腐,但所有人都知道这是费南舟在清算之前的账。
礼拜一的高层会议上,所有高管战战兢兢,生怕步这两人的后尘。
出乎他们的意料,费南舟并没有大动干戈,只是作了细微的人事调动,将瞿晓发配到海外一个科技子公司去“开荒”,和沈琮则相安无事。
甚至在不久后的股权变更大会上,沈琮取代了原有的一刘姓董事成为了华瑞的第二大股东,总管华瑞科技的大小事务。
经过之前一系列的产业调整,科技产业如今就是华瑞的第一大分支。
早有传闻说费南舟要退居幕后不再过问华瑞的具体事务,还以为是谣传,可他的态度实在扑朔迷离。
他和沈琮之间似乎达成了某种协定。
许栀也心有疑虑,这日陪费南舟去城西的高尔夫球场打球,她不经意问起。
彼时她端着一杯伯爵奶茶,轻轻地吹着上面的奶泡。
费南舟躺在轻轻摇晃的藤椅中,架着腿,一副玩世不恭的纨绔公子意态,脸上还盖着本书,像是累极了不愿跟她多说。
许栀却知道,他每次不想告诉她的时候就故意摆出这副架势。
费先生正经的时候很正经,不正经的时候也可以比谁都不正经,全看他心意。
亦正亦邪的端严和痞坏,他拿捏自如,随时切换。
许栀有点生气,哼一声作势要走。
他抬手将盖在脸上的书取下,从藤椅里起身,无声地笑了一下:“不告诉你是不想你蹚这趟浑水,你偏不听。忘了跟你说的了,戒骄戒躁,历练这么久老毛病没改。”
许栀面上微红,反驳道:“我又没有开天眼,谁知道什么布局?我只是担心你。”
他眼底的笑意加深,反问她:“担心我?”
许栀脸更红,像果盘里红艳艳的苹果,那颜色好似要从白皙的肌肤里透出来,晚风微醺,醉人得很。
在他咄咄逼人的注视中,她不甘示弱:“就是担心你。怎么样?!”
“不怎么样。”费南舟不咸不淡支着下颌,笑过后,神色转为郑重,丢了书起身。
几步的距离,许栀望着他一步一步走近,一颗心酸涩地说不出来,连日的焦虑和担忧都在这一刻喷涌而出,眼泪不受控制地潸然而下。
费南舟把她柔软的身子抱到怀里:“傻瓜。”
“你不知道我有多担心你。”她哽咽。
“我知道。”他了然闷笑,“就算为了你,我也不会让自己出事,我一定要有能力保护自己的女人。”
“费先生,沈总到了。”沈谦笑着从回廊上过来,道。
费南舟将许栀放开,点一下头:“让他过来。”
沈谦再次折返时,身边已经多了沈琮。
沈琮惯常的清雅作风,一身浅灰色休闲西装穿得极有格调,风姿毓秀,有钟灵之色。
“来了?坐啊。”费南舟笑着招呼他,又命人上茶。
沈琮也自然落座,神情自若。
许栀看不出两人之间有什么猫腻,也看不出明显龃龉,实在摸不清,待着很像是杵着的电线杆:“我出去逛逛。”
费南舟派了韩平跟着她。
“我又不是小孩子。”许栀些许不满地抗议。
“这山庄大,怕你一会儿迷路又要打电话叫110,浪费警力。”他随口打趣她。
许栀气煞,转身就带着韩平走了。
沈琮低头喝着茶,似乎对这一幕视而不见,只是空着的另一只手弯曲着手指,攥着片不知打哪儿飘来的榆钱叶。
“不好意思,家里的小朋友不认路,我得多叮嘱两句。”费南舟又落座。
沈琮没答,男人间的较量,有时不必过于直白。
他不屑于做这种事,过于彰显反落了下乘,但费南舟做来似乎浑然天成。渐渐的,倒给人一种是事实的错觉。
沈琮皱了下眉,绕开了话题:“为什么让我继续管华瑞?”
“你呢?为什么不曝光所有孔笙那些事儿?”费南舟闲适地吹了吹茶面,浅抿一口。
寂静中,两人都没有说话。
过了会儿,对视一眼都笑了。
都是明白人,有些事儿就没必要说得那么明白。鱼死网破的事,对他们这个层面上的人来说是极愚蠢的,各取所需各得所利才是。
两人没有血海深仇,退一步讲还是战略伙伴,合则两利,一损俱损,华瑞现在的情况也经不起大动干戈,新的产业还需大力投入,也需要一致对外抢占市场和先机。而且,费南舟似乎无意再管华瑞的具体事务。
“如果中信混改,你会离开北京吗?”沈琮问他。
“不好说。”他这么问,费南舟显然意料之中,又喝一口茶,浅浅笑道,“我哪有未卜先知的能力。”
他此刻的话沈琮是半分都不信。
这人的城府远在他想象之上,看似大胆激进,实则心思缜密布局严谨,不计较一厘一毫的得失,为了大局甚至可以果断舍弃一些看似丰厚的利益,非常人所能及。
他舍弃的那些产业,恰巧是陈新贤和周庆国等几个股东倾注了大量心血的,听闻这两人是华瑞元老,也是他父亲的旧部,曾助他成立华瑞立下汗马功劳,如今被他果断舍弃,费南舟不愿受制于人的想法昭然若揭。
宁伤敌一千自损八百,哪怕从头再来,也要做自己的主。
“是为了栀栀吗?”他毫无预兆地问了一句。
“我是这么儿女情长的人吗?沈先生。”费南舟的语气毫无波澜,直接无视掉他探究的眼神。
“是吗?”沈琮眼中笑意更浓,“越想要掩饰,越表示在乎,费先生听过吗?”
费南舟不语,指骨在桌上轻轻地敲了两下:“这说法很有意思。沈先生三番两次提到知知,也是这个原由吗?”
四两拨千斤,这皮球又踢了回来。
沈琮不愿再和他打太极,知道套不出什么也探不到他的底,不再追问,只轻轻一叹略带讽刺地说:“费先生何尝不是在利用我?以退为进来探她的真心。你早有布局,成竹在胸却处处示弱,博取她的同情,现在,你得到你想要的答案了吗?”
“商场如战场,瞬息万变,哪有什么成竹在胸?沈先生高看我了。”他一笑置之。
那个笑容,却如针扎似的狠狠刺痛了沈琮的心。
战局上,这是握手言和暂时休战的双赢局面。
情感上,他输得彻底。
第30章
许栀回来时,沈琮已经走了,费南舟在喝一杯已经冷却的清茶。
他难得这样有兴致,似乎心情不错。
她没有第一时间过去,而是像个偷窥狂一样站在不远处偷偷看他,那样的体格和身形,那样的浓眉,那样的轮廓……不笑的时候感觉很高傲,笑起来又似乎是个很容易交朋友的人。
费南舟对待朋友向来都很不错,如背叛他的瞿晓,也只是不痛不痒地打发到一家小公司去,连职位都没怎么下调,待遇如旧。
她走那天他还去送她了,虽然在对方看来多少含着几丝嘲讽。
“你来痛打落水狗吗?”那天在公司楼下,许栀远远听到瞿晓这么跟他说。
“不至于不至于。”费南舟挺无奈,“你爷爷让我叮嘱你,去了那边好好生活,定期给家里回电。”
瞿晓用一种很稀奇的眼神看着他。
费南舟:“干嘛?”
她扬一扬眉毛:“你搞小屁孩搞上瘾了?跟谁说话都那个调调儿?要不要去拿面镜子照照?!”说完拉着行李箱踩着高跟鞋走了,没给他一个眼神。
费南舟也干净利落地转身,一脸莫名。
许栀多少也能猜到,在他看来瞿晓不够聪明,为了那点儿蝇头小利跟他对着干,吃力不讨好。
许栀一开始也不是很懂,后来在夜深人静的时候静下来思考,觉得多少是含着几分求而不得的意气在。利益受损只是催化剂,瞿晓对于他,有常年的不甘心在里面。
费南舟这种钢铁直男可能不了解女人,多少女人想看他栽跟头,挫一挫他不可一世的锐气。
正胡思乱想,他精准地抬眸朝这边望来。
被抓包的许栀心跳漏拍,索性腆着脸过去:“是哪个大帅哥呀,看得我都流连忘返了。”
他只给了个含义匮乏的眼神,满脸写着“够了,你演技太烂了”。
许栀收了表情后,又认真地看了他会儿。
看得他都不自在了,问她干嘛。
“想多看看你。”对于这段关系,她心里始终有种悲观的情绪在。
好像灰姑娘的十二点魔咒,再快乐时间一到也会打回原形。
不过转念一想,只要现在是开心的就好了。
她做不到割舍他,至少目前做不到。
许栀仔细盯着他又看了会儿:“瘦了。”
费南舟受不了她这个伤春悲秋的调调了,从座椅里起身,很自然地牵起了她的手,把她往外面带。
被他这么牵着,许栀有种自己的人生也被牵引着的安定感。
不似过去无所依托无人关怀,像落叶归根,心有所依,脚步都忍不住放轻了。
她似乎比往常要安静,费南舟回头:“怎么了?”
“在想晚饭吃什么。”她脸不红心不跳地跟他对视,信誓旦旦。
“真的假的?”
“当然是真的!”
他半开玩笑地说:“还以为你在想情郎。”
许栀懵了会儿才知道他指的是沈琮。哪儿跟哪儿啊?
又过了会儿她才意识过来他有点不对付。
她凑到他面前盯他波澜不惊的脸。
他烦了,抬手把她拎开。
许栀咯咯笑,在他危险的眼神中,连忙立正摆正态度:“我怎么会想他?哥哥如手足,男人如衣服。”
费南舟似笑非笑的目光落在她脸上,许栀顿时头皮发麻,再不敢贫了。
那一年结束之前,他们的关系是真的好啊。
后来回忆起来,像最后的晚餐,临死前的最后一顿饱饭。
好在她是个乐观的人,不开心不会写在脸上,或者想到的时候情绪短暂地低落两天,几个小时后又生龙活虎了。
十一月走到最后一天,受到寒潮影响,北京迎来了湿冷的雨雪天气。
这是山间的一栋隐蔽别墅,高达八米的落地窗外,洁白的雪花点缀在静止的森林中。
客厅里很安静,却好像可以听见窗外的风声。
许栀换了衣裳,从二楼的木梯上下来,红色的绸缎系带睡衣,轻柔的随身线条,行走间莲步轻移,袅娜娉婷。
她显然还没睡醒,惺忪地打着哈欠,费南舟很怕她一个踩空直接从这没有护栏的楼梯上摔下来。
好在十几秒后她安然落地,像只慵懒的猫咪一样伸了个懒腰,趴到沙发里。
“想去滑雪吗?”他问她。
“去哪儿滑?”
“北海道怎么样?”他又问她是不是没有去过北海道。
“你放过我吧。”许栀一个头两个大的表情,托着腮,“那么远。”
他没好气:“懒死你算了。”
起身迈着优雅的步子就要上楼,一副懒得对牛弹琴的架势。
许栀笑嘻嘻地爬起来:“那就去吧,陪你去。”
“可别。”他抬手就打断她后面的话,“我可担待不起。”
呦呦呦,还来劲儿了。
许栀小跑着追上去,从后面搂住他的腰,脸蛋贴在他背肌里蹭啊蹭,嘴里撒着娇:“哥哥——”
费南舟的脸色变了,回头勒令她不许这么叫。
他板着脸训人时就是个冷面阎王,偏偏她不怕,柔软的身躯贴上去时觉得他的胸膛也并不是那样坚硬。
宽阔而温热,令人喜欢的肌理,柔软覆压着在他身上荡漾开,仿佛轻柔的涟漪在湖水上泛起。
他低下头望着她,眼睛里有一抹她读不懂的笑意。
身上的气息还有些凉薄,从雪白的衬衣上透出,从散开两颗扣子的衣襟中泄出。
他的手指不知道什么时候压上她的唇,轻轻地碾着、压着,指尖在她不自觉翕张唇畔时探入,像肆意碾压花瓣,欲捣烂花蕊的杵。
温柔中,又带着一点儿挞伐征服的蛮横和破坏欲。
他的手指可真长,喉咙里难受,许栀泪眼盈盈地望着他,他才笑了一声将手收回。
然后,在她目瞪口呆的注视下,舔干净了上面的水。
许栀骂他:“下流!”
他挑了下眉,问她怎么下流了。
许栀红着脸,换了个说辞:“你不卫生!”
“口水都不知道交换过多少次了,现在跟我装纯情谈卫生了?”他手里微微施力,掌心往上,她便被托举到他腰间。
一只手,就垫在她小屁股下面,轻轻松松。
许栀两条细嫩的胳膊像灵蛇一样环着他,双腿自然地曲起,夹在了他腰腹两侧。
红色的睡衣在雪白的皮肤上太醒目,妖妖娆娆的,看着碍眼。
布料很快就从她肩头滑落,又被腰里那一根系带阻着,仅守着最后的防线。
欲露不露,欲语还休,像混入佛殿中的假珠子。
两人身高差明显,哪怕是半举着,他低头有一下没一下挑逗着她,唇擦一下又松开,一点一点点着火。
她在发抖,雪白的削肩肩线优美,锁骨之下,一览无余,随着身姿的动作轻轻摇晃出波浪。一双眸子春色无限,似慵懒又似贪恋,下意识舔了一下唇角。
费南舟吻了会儿就停了,问她:“去不去北海道?”
“你去我就去。”她投降了,软软勾靠在他身上,全身柔弱无骨。
她踮起脚尖勾着他往下,捕捉他火热的唇。
他就站那边不动,似笑非笑地睨着她。
之后的话就有些脱离原本的轨迹了,比如他问她:我让你去你就去?什么时候这么听我的话了?那我要是还想干点儿别的呢。
这话里的暗示让她面颊泛红,又很受用,状似天真地问他:“那你还想干点儿什么?”
说完抬头期待地望着他,等着他后面的骚话。
她还以为他会说干.你呢,结果他低低笑着又吻住了她,将她抱着上了木质的楼梯。
这间别墅的构造挺奇特的,据说是他请一个香港来的设计大师专门给设计的,整体采用原木和玻璃装饰,二楼最大的房间里铺着地毯,亮着壁炉,木桌上摆满蜡烛道具。
这么大的房间占据了整层楼也是怪事,中央偌大一只床,铺着米色的被褥,被角一直拖曳到下面的地毯上,莫名感觉很柔软很舒服,旁边是一只长条形状的布艺沙发,挺长,就是窄。角落里是一张同色的办公桌,笔记本还亮着,淡淡的光芒将黑暗的角落晕染出柔和的一角。
许栀还以为他会把自己扔到那只床上,谁知窝进了那沙发一角,腿被往上折,以一种极其柔软的韧度摆成一个羞耻的姿势。他还看,单膝跪在沙发上,唇角有耐人寻味的弧度。
她横了他一眼:“有什么好看的?”
“你急啊?”他闷笑出声。
“滚——”
得咧,骚不过他,投降。
可令她受不了的是他不止是看,还摸,修长的指腹压着,花蕊就这样被慢慢剥开。她真的像只可怜的小猫一样蜷缩成一团,踢蹬着腿想要甩开他,可是根本无济于事。
这个混蛋力气大,看着根本没使什么劲,可她就是怎么都挣脱不开。
手腕被攥住,狠狠压到颈侧,他玩够了,撤.出来又接着吻她,得她嫌弃的一个白眼:“你手别碰我,脏兮兮的。”
他的口吻蛮稀奇的:“自己的也嫌?”
她别过头不肯跟他讨论这个。
反正就是很过分。
这沙发实在是窄,还直条条的没点儿着力的地方,他吻了她会儿拍拍她,她还懵懂便被他翻了过去,跌入了更深的地方。脚着地时并没有感觉到什么安全感,脸蛋埋在沙发里看不到后面,更没有安全感了。
很快腰侧又被握住,火热到好似能感受到他掌心的纹路。
看不到但能听见,她约莫听到抽屉打开,继而是铝箔包装撕开的声音。
也就一会儿的功夫,许栀已经感觉他印在了她的唇上。把身下的靠垫都揪成了麻花,忍不住往上抬,迎接这一下又一下一波又一波的。
太久没有做过了,又是在陌生的地方,感觉新奇又刺激,她颤抖着缴械投降,一次又一次地求饶他才放过她。完了他把她抱到怀里,去亲她的脸蛋:“舒服吗?”
一般男人在问另一半这种问题时是有点不自信的,但费南舟似乎和不自信这种东西不搭。
“还行。”她平复了一下呼吸,仰起一张白皙嫩俏的脸,咯咯笑。
生气勃勃又很可恶。
他也笑,很自然地将她放下去:“看来我之前没好好表现。”
“别别别。”她投降了,勾住他脖子,“救命。”
“救谁的命?”他低笑,“怎么救?”
回手还要再去摸一枚。
她不吭声,扁扁嘴扭开头,不想跟他说话了。
他不逗她了,笑着将她抱去洗手间冲澡。
天黑得快,许是在密林中的缘故,太阳一落山仅有的余晖便被遮挡住了。
加之雨雪天气,视野里灰蒙蒙的。
许栀洗过后换了件他的衬衫,坐在沙发里刷手机。
快8点的时候,费南舟上楼唤她吃饭。
许栀跳下地,随便挑了一双他的拖鞋换上,踢踏着下了楼。
他的衣裳大,就算其他一件不穿也能遮到大腿根,挺方便的。屋子里暖气热烘烘的,不穿也不影响。
只是,行走间白腻晃人,费南舟将碗搁在餐桌上,随意抬了一下头就顿住。
“怎么了啊?”她发现了他的视线,笑着问。
“去把内.裤穿上。”他神色整肃道。
许栀皱皱鼻子,可也不敢忤逆他,乖乖上楼套上了。
不过她这次过来没带,只好换了条一次性的。
这次下来时,她有点生气地在他面前展示了一下:“穿了。”
他闲闲地支靠在桌边,唇边有了一丝笑意:“嗯,看到了。”
许栀:“……”
因为只有两个人,费南舟给她下了面。
许栀说:“你除了面不会做别的吗?”
“我还会煮粥。”他淡淡道。
许栀:“……”
她决定不跟他讨论这个话题了,状似不经意地跟他提起:“我想辞职。”
费南舟搅拌汤水的手一顿,问她理由。
许栀心里一直打鼓,因为心虚,心跳得格外快,边说便偷看他的神色:“你不是要走吗?我不想和沈琮共事,抬头不见低头见的……而且,我想做自己的事情,不想总是像个孩子一样被你保护……”
这些理由也不假,但更多的还是她想逐渐抽身。
否则这样斩不断理还乱,会更麻烦。
她一开始没寄希望于他会马上同意,所以格外紧张。
岂料他也没有一口回绝,听完后低头喝一口汤,然后说:“你自己决定就好。”
“碰到为难的事记得找我,别自己扛着。”
她轻轻地“嗯”一声,餐桌上似乎变得更加安静了。
翌日是个大晴天,折返市中心后,许栀着手准备找新工作。奈何不太顺利,没有特别理想的,她的考公成绩还没出来,只好先观望着。
手里头的工作也不敢马虎,开始准备交接工作,事无巨细都安排好,免得后面的项目出纰漏。
其实在这段感情里,她始终是主动想要离开的那个人。
可感情这种东西并不能自欺欺人地以为,谁先抽身谁就是掌握主动的那一个。
费南舟很忙,忙到两人时常不能见面,他也基本不会给她发消息,而她只要看不到他心里就会空荡荡的,好似缺了一个口子急需填满。
这种病态的依赖占据她血液的每一处,牵动心脏,让人不能自已。
那日她带着水果去看医院看望姚雁兰,正好她有个闺蜜也在,笑着跟她说:“南舟都三十二了吧?连个对象都没有?”
“你有什么好的介绍吗?”姚雁兰笑着掰一瓣橘子吃。
“人倒是不少,可一般的哪敢给你们家那位介绍啊?”对方说。
“没关系,可以先见面啊,我们要求不高,只要相貌端正工作体面家世清白就好,别的倒不在意。”
许栀听得格外沉默,手里的刀不慎刮到手指。
“你这孩子怎么回事,这么不小心?”先发现她流血的是姚雁兰,连忙叫护士过来帮她处理。
“没事儿,皮外伤。”
“我以后可不敢让你帮我削苹果了。”
许栀笑笑:“意外嘛。”
姚雁兰又拉着她说了好一通话,问她工作怎么样,许栀笑着一一回答,心里又温暖又酸楚。
她永远也不可能告诉她,她和费南舟的关系。
回去的路上又下雪了,她搓着手在雪地里艰难跋涉,路口有盏昏黄的灯,好似很近,可走了很久依然那么远,似乎永远也无法抵达。
兜里的手机震动了几下,她翻出来看。
是姚雁兰发来的。
[上次那个怎么样?知知,你的想法呢?]
许栀违心地回复:[正接触着呢。]
[您别再给我介绍了,工作很忙的没有那个时间。]
[工作再忙个人大事还是要注意呀。]
[怕耽误了人家。]
[净瞎说。]
其实她应该直接拒绝的,可如果不做点儿什么来转移注意力,她会更加崩溃。
可她也不想耽误别人,只能昧着良心对姚雁兰说觉得段宏不错,正跟他接触着,祸害这个人渣总比祸害别人要好。
段宏却以为他们还有机会,之后几天倒是对她殷勤得很。
礼拜天他又约她吃饭,许栀去了。
一段时间没见,他倒是春风得意,进门时走路都带风,几个原本在打扫的女店员都朝他望去。
高高瘦瘦玉树临风的帅哥,谁不喜欢?
有段时间没见,他倒是比她想象中成熟了一些,笑起来依然明朗大方。
许栀曾经蛮喜欢他这种性格的,很通透,看得开。嗯,在知道他脚踩两条船甚至多条船之前。
“其实一直都没机会跟你说对不起。那件事之后,你就把我拉黑了。”他在她对面坐下,苦笑了一下,但还挺诚恳,“那个温甜……就是以前随手打赏过,后来大家一起玩的时候也约出来过,跟你在一起后就没跟她有什么了。那时候怕你误会,就说是我表妹,没想到弄成那样。”
那时他姑姑还给他添乱,病急乱投医,没想到越描越黑。
之后再要跟她解释,她已经把自己拉黑了。
他从小到大没受过这鸟气,一怒之下也把她给拉黑了,心里想,真上赶着不是买卖,丢人丢到姥姥家。
后来无数个夜晚偶尔会想起她,才觉得自己当时冲动了,应该好好解释的。
可也就那样了,不至于腆着脸回去再去找她。
许栀点一下头,慢慢搅拌着杯里的咖啡。
都过去那么久了,早没有当初的愤恨了,现在听着像是在听别人的故事。
段宏看出她的心不在焉,温声问:“有心事?”
许栀对他笑了一下,没应。
“感情问题?”段宏看向她。
许栀叹了口气,蛮无奈的:“您现在是以什么身份来探听我的私事呢?”
段宏只微微笑着,喝了一口咖啡才说:“追求者可以吗?”
许栀微愕,他已经抬起头:“我想重新追求你。”
“……别开玩笑了。”她嘴角抽搐。
“我这样子像是在开玩笑?”他笑笑,半开玩笑,“还是你这位主任千金看不上我?”
“胡扯,我跟费家没什么关系。”许栀不想说得再细,只是道,“反正我家里挺穷的,也没什么背景,你娶我肯定是亏本买卖。”
“那正好,结婚以后我可以不用担心变成一个妻管严。”
许栀:“……”
对牛弹琴啊对牛弹琴,她不想搭理他了。
“别把时间浪费在我身上,这是对你的忠告。”许栀幽幽道。
他不置可否,半晌才道:“所以——你是拿我当挡箭牌吗?”
许栀彻底哑然。
看她哑口无言的样子,他反而笑了一下:“那我们可以互相挡箭,我也快被老头子老太婆催死了。”
许栀皱着眉思忖着,似乎是在思考他这话的真实性。
他倒是蛮坦荡的,耸耸肩摊摊手,一副我还能坑你的架势。
后来两人简单达成协定,建立起战略同盟的关系。
吃完饭,段宏送她回去,外面天气太冷了,他给她披上自己的大衣。
许栀有心事,他说什么都不怎么搭理,他也懒得热脸贴冷屁股了,只是问了她住哪儿。
许栀报了国贸那边的地址就不再开口了。
抬头望着天空中的飘雪,她有些怅惘,情绪低落到不知道要说什么,感觉自己被掏空了,很想要抓住什么但只能眼睁睁看着它从自己指尖溜走。
慢刀子搓肉,算不上锥心刺骨,但就是时不时地得疼一下。
她无能为力,永远都没有办法在阳光下拥抱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