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回去时,却没找到师无治。

    “掌门去哪儿了?”宣病蓦然抓住一个弟子问。

    “掌门?好像去和仙尊们议事去了……咦?你是他新收的那个弟子么?”

    有人认出了他。

    此刻正是傍晚时分,未选择辟谷的弟子们都在往膳堂赶,这句话一出,一时间,路过的弟子都看向了他。

    宣病不喜欢被这么多人注视着,眉头一蹙,只说:“对。”

    “好理直气壮的一声对,”一道阴阳怪气的男声传来,人群中也为这人让了条路出来。

    宣病一看,是那个叫雪炳的弟子。

    他也换了弟子服,却是深紫色的,宣病觉得他看起来像吃了什么毒药中毒的颜色。

    “身为掌门的弟子,跌跌撞撞、言行如此无状,还不知感恩,”雪炳微笑道,“你是在丢尊上的脸。”

    “啊?我没要他感恩我哈,”那被问路的女弟子惊讶摆手,“……你这人这么较真干嘛!”

    但这句话并没有缓解这剑拔弩张的气氛。

    宣病凉凉的扫了雪炳一眼,便知道他是因师无治没收他,转而将仇恨放到了自己身上。

    真是幼稚。

    若是上辈子的宣病,估计是会吃闷亏了,可惜——

    “那是我师尊,又不是你师尊,”宣病一脸无辜的扎他心,“我师尊都没说什么,哪里轮得到你来管教我?”

    果不其然,雪炳的脸色变了。

    他来时就被家里长辈千叮咛万嘱咐,说是让他务必拜入师无治门下,好给家族长脸。

    原本他都要释怀了,可方才却听人说——这宣病以前竟然只是个乞丐。

    他居然比不过一个乞丐!!!

    凭什么?!

    “管教谈不上,”雪炳微微一笑,“我只是提醒你别忘了身份,可别把你乞丐的那套作风带来派中,到时候在四派联会上丢了掌门的脸,可就不好了。”

    看似劝诫,实则在告诉在场所有人他以前只是个乞丐。

    凌霜派富贵之辈比比皆是,自成许多小团体,有些人觉得自己生来高贵,不同卑微者厮混,美其名曰道不同。

    但实则是抱团无视穷弟子。

    “不是,你是谁弟子?”先前那被问路的女弟子站了出来,示意宣病别说话,看向雪炳,“叫什么名字?”

    “咦,这不是百凤峰的五师姐么?”有看热闹的弟子惊讶发问。

    百凤峰?宣病敏锐捕捉到了这一句——他前世没怎么和女弟子接触过,也不知道那边的人是什么性格。

    但他听说,那位名为凤情的女仙尊脾气不大好。

    不过……雪炳是雪家未来的继承人,身后是整个雪家,他可不能让别人给他吸引仇恨。

    想到此处,宣病拦下那位师姐,站在了雪炳面前,轻飘飘道:“我在下修界时总听闻,雪家家风严格,如今一看也不过如此……你父母教你数十载,就只教会了你攀比么?”

    雪炳一愣,脸色随即青了,“你说谁攀比?”

    “你不是攀比是什么?”人群中也不乏寒门弟子,“明里暗里说这师弟是乞丐、觉得自己身份高贵就可以随便管教别人——也不看看这是你雪家吗?”

    “乞丐?”有高阶女弟子瞥了宣病一眼,一怔,“不应该吧,我看这小师弟的样子像是筑基中期呢……好像也没吃过什么药?你身上似乎没有灵药气息,这年头乞丐都能修炼到这么高了?”

    有仙根的弟子从生下来就会被家族培养,过程中势必会用药助自己快速炼气筑基,还会提前就学一些基础剑诀。

    ——而没经历过这个过程的孩子,人们认为他是有空白期的。

    换句话来说,他没用任何药都能到筑基,在同龄人中也算佼佼者了。那如果他开始进行修炼呢,岂不是会更加青出于蓝?

    宣病无奈,“谁规定的天才只能出在世家?”

    他倒也不是自夸。

    凌霜派以强为尊,本身就是天才聚集地,天才只是这里的敲门砖,可人们记忆里的天才身份往往都非富即贵,甚少有乞丐家仆。

    仿佛地位低微者,就不会是天才。

    “这话我爱听,”人群中又让路了,走出一位佩着剑的女仙。

    她一出来,众人都纷纷惊叫:“大师姐!”

    “哎呀,居然是青云柯师姐!她什么时候出关的?”

    “那是谁?”新弟子不解。

    “百凤峰那位元婴期的大师姐啊!她还是凤情仙尊座下首徒!”

    “元婴期?她看起来才二十三岁左右吧?!”

    “我记得我们算的是炼气,筑基,金丹,元婴,分神,合体,渡劫,大乘,飞升……她这就金丹了?”

    “她好像也是乞丐出身!”

    “什么乞丐?人家是山脚下一个村民的女儿,是凤仙尊路过时把她收回来的。”

    ——青云柯一身蓝衣,长发高束,英姿飒爽,腰间配着一柄玄铁剑,清秀面容上一派笑意。

    宣病不认识她,但还是跟着旁边的人一起行礼抱拳,“拜见师姐。”

    青云柯他不认识,但他记得凤情是渡劫期的修士。

    面前的师姐看起来这么年轻,都元婴期了,在门派里必然身份尊贵,还很受重视。

    “刚才你们说的话我都听到了,”青云柯没有一点架子,看向雪炳时表情明明很温和,可雪炳却觉得站立不安,“这位小友,凌霜派一直都不存在什么限制坐姿站姿的事,四派联会上如何,也不是你该管的事,下次可要记清楚了,别逾矩。”

    不怒自威。这一瞬宣病看着她,脑海中不知怎么的就浮现了师无治教过他的这个成语。

    “好了,都散了吧,还不饿么?”

    青云柯一句话落下,众人散了。

    “师弟,”宣病也准备走,却被她喊住了。青云柯一笑,“不必为出身烦恼,在尊主们眼里,都是一视同仁的,不会因为你家贫就藏私。”

    “是。”宣病抬手行礼,“多谢师姐教诲。”

    经此一遭,他也没心情去问师无治了。

    管他呢,送给了自己就是自己的,开练就行。

    宣病又一次意识到,只要够强,所有人都会为你让路。

    就像前世师无治想把他囚禁、还杀了那么多人,即使有人为此指责师无治,可那些人都拿他没办法。

    他那个时候真怀疑师无治这个名字就是他自己取的——这天下真就无人能治得了他。

    回到上莲殿的宣病闷不吭声的就开始按照书册上的法子打坐修炼。

    起初循环时略有阻塞,慢慢的倒也渐入佳境。

    直到他的脑海中又一次不受控制的回忆起了那个人,那个语气和雪炳很像的人——

    “你是个乞丐,记住你的身份。”

    那是前世师无治娶的男妻,名为周挽尘。

    周家是仙族世家之一,因探宝而出名,他们的家主十分年轻,名为周跃,而周挽尘是周跃的弟弟。

    宣病记得,四派联会上,周挽尘对师无治一见倾心。

    弟弟心动了,周跃自然会为他铺平一切的路,过了不久就开始询问师无治的意思。

    那是宣病入他门下的第三年,那年他二十二岁,端茶进去,却听到——

    “我家挽尘样貌和品性都是上乘,”周跃说,“若你娶了他,从此周家所有宝物都会为你所用。”

    宣病原以为以师无治的性格会拒绝,却没想到……

    “好。”师无治的声音从里面传了出来。

    那一瞬宣病突然感觉自己听到了院中桃花落下的声音,情绪也冲破了理智的牢笼,他推开了门,茶水也倒到了地上。

    “……小宣,”师无治的声音里似乎不太平淡了,“你怎么……”

    周跃也惊讶的看着他。

    “……无事。”宣病压下心底戾气,但他根本不知道自己眼眶都是红的,“不小心摔了,我再为师尊去煮一壶。”

    他出去了。

    师无治再也没喝到过他煮的茶。

    后来,师无治大婚的当夜,他就下了山,还在人间遇到了几个志同道合的朋友,决心一起惩奸除恶。

    再后来,师无治入了魔,因为担忧他,宣病回了山上。

    宣病以为入魔以后的师无治会把所有人都杀了,他到魔宫时也是这样以为的。

    直到他被囚禁时,在地底魔宫看见了周挽尘。

    那是他第三次见到周挽尘,一袭标配的白衣,气质却真的如九天玄月。

    “天生一对,”宣病还记得自己说,“你和师尊确实天生一对。”

    同样的白衣,同样的寡淡无味,同样的不值得他再多给一个眼神。

    他不想见周挽尘,可这挽尘却要来惹他。

    他惹了宣病两次了。

    第一次,是新婚时,他去祝贺,祝他们新婚燕尔。

    那时师无治不在。

    周挽尘却很莫名其妙的说,“新婚燕尔?你也配说新婚燕尔?你不过是师无治睡过一次的小倌,连弃夫都算不上!”

    宣病觉得莫名其妙,“你说什么呢?真当谁都喜欢师无治啊?”

    他真没和师无治睡过,只是最开始收徒时强吻了一下。

    但他没想到周挽尘会想得这么歪,于是转身就走了,连夜下的山。

    那时他不知道新婚燕尔是祝旧爱再娶新欢,以为这就是普通的祝词。

    而第二次——

    “贱人,”魔宫之中,周挽尘的剑指到了他的胸口,“上次是我冤枉你和师无治□□,这次我没有冤枉你吧?”

    宣病不吭声。

    这个没办法反驳——因为他刚被囚禁,师无治就想玩话本里的强制,宣病半推半就的答应了。

    谁让他太喜欢师无治的脸了呢。

    呃,还□大□好。

    所以周挽尘说的没错,他确实是个贱人,不过他也从没说过自己是圣人啊。

    ——好吧主要是他以为周挽尘死了,否则他才不会干这种事。

    毕竟师无治好像和他说过,这种婚内出轨的行为叫知三当三来着。

    于是宣病没有说话,垂眸闭了闭眼——行,你杀了我吧。

    可就在周挽尘的剑没入了他心口一寸之时,他忽然开口:“你也真是舍得下身段,师无治不举,你也陪他玩?”

    “?”

    宣病睁开眼睛——你说这个我可就来劲了。

    但是……

    “谁说的他不举?”宣病一脸茫然,他不举那我疼什么?我看到的是什么?

    他却没得到答案。

    因为师无治来了。

    “他这样欺负过你几次?”一身黑衣的师无治不知何时出现在了他的身后,赤手捏住了周挽尘的剑。

    周挽尘吓了一跳,连忙软声,“无治,你怎么来了?”

    宣病还没来得及说话,师无治却又问,“我问——几次?!”

    声音很冷,带着杀意。

    鲜血滴落而下,剑身竟然被师无治生生捏断了!

    宣病:“……”

    现在显得我好像那个妖妃。

    “没有,”他说,“只是……”

    我另外有几句话问你……

    宣病心里刚想完,鲜血就已经溅到了他的脸上。

    师无治竟然杀了周挽尘!

    “你说只是,那就代表不止一次。”师无治冷冷淡淡的收了剑,拿出帕子擦自己的手,“除了我,没有人能欺负你。”

    “乖孩子……”

    “这肮脏的血溅到你身上了吗?是我的错……”

    宣病怔了一下,被他这反差弄得瞪大了眼睛。

    “为师帮你舔干净。”

    师无治倏然凑近了他,吻上了他脸颊上的血。

    宣病眼眸瞪得更大了。

    他蓦然从打坐中惊醒了。

    “你在修炼吗?”

    殿外,突然传来了师无治敲门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