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71章 第 71 章
舒白?感觉自己一觉睡了很久, 冗长的梦境里光怪陆离,似乎什么都有可能发生。
她隐约又回到了年少时?,娘亲和父亲无休止地争吵。
她想要求父亲不?要打娘亲, 用身?体去阻拦, 得到的是父亲重?重?一记耳光。
父亲面目狰狞,指着她怒斥, “谁让你和霍家那小子出去的,现在?世道这么不?太平,万一出了什么事情,损了舒家的声望, 你来担待吗!若是出个好歹, 你失了名节,为父如何在?舒家抬得起头。”
她的娘亲凄厉地尖叫一声,扑过来将她牢牢捂在?怀里,用清浅但屋子里所有人?都能听见的声音说:“我的女儿理应有自由的权力。”
娘亲的争辩没有得到父亲的重?视,而是迎来更加激烈的毒打。
晦暗可怖的记忆如暴风雨一样向她席卷而来, 她想要醒过来, 想要避让, 却身?在?其中, 退无可退。
画面一转,她跪在?细密的雨中,她所谓的父亲持着长鞭,面无表情道:“阮家仆从看?见你和那个姓安的白?身?肩并肩走在?街上, 这便算了,谁给你的胆子送贴去阮家退婚, 你知道我费了多大?劲才?给你谋到这么好的婚事,你旁□□些?姐妹的婚事哪个比得上你。”
“你看?不?上阮家长子, 是看?上了安锦那个书生,还是爱着霍家那愣头小子,我怎么会有你这样不?知廉耻的女儿?”
舒父在?雨中团团转,忽然鞭子狠狠落在?舒白?身?上。
舒白?像是旁观者,感觉不?到任何疼痛,心尖却狠狠一颤,浑身?冷得想要发抖。
“我忘了,你和你那低贱的娘一样招蜂引蝶,只是给那些?贱种施粥而已,就能引得他们?对你痴迷,连受过你几次恩惠的小乞丐都天天躲在?暗处看?你,你知不?知羞的。”
阴暗的天空不?断落下雨滴,打在?舒白?身?上有些?刺痛。
入目所及是全然的昏暗之色,阴影打在?父亲身?上,舒白?有些?看?不?清他狰狞的面容。
画面再度一转,这一次,舒白?却没有看?见自己的身?影,只看?见屋子里负手而立的舒父,以及他身?后垂落的帷幔。
“你满意了,洗冷水澡还不?行,竟然敢服用外面大?夫开的寒药,年纪轻轻便垮了身?体,以后天稍一冷下来你就会有性?命之危,更重?要的是你以后子嗣无望,你再也不?可能成为一个完整的女人?,真是晦气。”[1]
“别以为毁了自己的身?体就能逃过联姻,让你做别人?体面的当家主母你不?做,那便去给人?做妾。”
父亲的声音阴冷狰狞,像是地狱里爬出来吸食人?血的恶鬼。
舒白?这才?意识到,‘她’就在?帷幔后的床榻上躺着。
画面几度轮转,灰色的世界忽然亮起白?光,刺痛舒白?的双眼。
舒家百年大?宅内,有小小的一角挂起白?布。
“你娘亲自尽了,按大?梁律例,子女要守孝三年,婚事便先算了,过两?年再说。”她父亲的语气里充斥着浓浓的遗憾。
舒父最后看?了眼一切从简的灵堂,在?小厮的提醒下快速向主宅的会客厅走去。
今天是嫡系开会的日子,她的父亲不?愿意错过舒家每一次重?要会议,生怕被主家排挤成边缘人?物。
舒白?站在?原地,一眼都没有给匆匆离去的父亲,目光从始至终落在?灵堂上,她神色柔和,满含不?舍,抬脚想要进去再看?看?记忆中的娘亲,然而她的脚才?越过灵堂的门槛,厚重?的云雾席卷而来,灵堂开始扭曲变形,直至消散。
视线模糊之前,舒白?忍不?住,从喉咙里挤出沙哑的音节,“娘……”
黑压压的阴云笼罩整个京城。
京城半数百姓围聚在?一起,沸沸扬扬的讨论声隔着几条街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今天,是舒家满门行刑的日子。
敢在?小皇帝和太后博弈的关节节点发动宫变,冒天下之大?不?韪谋反,却因消息泄露不?甚落得此?番下场,舒家实不?算冤。
舒白?逆着看?戏的人?群向城外走,方?才?她隔着围观的人?群看?见了浑身?枷锁跪着等待行刑的父亲,和双目赤红的父亲遥遥相望,她觉得有些?无趣,所以在?行刑前离开了。
向城门外面走,即将出城时?,舒白?发现守卫们?在?进行层层排查,似是追捕什么犯人?。
她手心渗出了些?许冷汗,虽然和舒家断绝了关系,名字移出族谱,但她不?是上位者,不?知道上位者的思想,也不?知道听从命令的守卫会不?会做多余的活计,把?她也算在?舒家满门之列。
她担心守卫是在?找她,于是悄悄向最近的巷子里钻。
很快,她意识到自己的担心是多余的。
“舒白?,真的是你!”
胳膊忽然被扯住,舒白?眼神冷厉,狠狠看?过去。
拉住她的是她曾经的堂哥舒青,现在?她不?在?族谱上,两?人?自然干系全无。
不?过舒青显然不?这么想,“你救救我,你救救我,城门的守卫在?抓我。”
“我怎么救你?我只是一介弱女子。”舒白?讥讽地扯了下唇角。
舒青渴求的目光瞬间阴沉起来,原形毕露,“你别给脸不?要脸,我爹是家主,便是你爹面对我都要毕恭毕敬,你忘了小时?候你是怎么求我躲着我的了?我告诉你,我若是必死无疑,怎么也要拉你垫背,都是舒家人?,你以为你和你爹恩断义绝,就能脱离舒家了?”
“我告诉你,除非你嫁给别人?,否则你生是舒家的人?,死是舒家的鬼——”
话音未落,舒青双目圆睁,直挺挺向后倒去。
舒白?拔出匕首,抹去溅在?脸上的血,眼神冷静得可怕。
“可惜,现在?你要一个人?去做鬼了。”
顿了顿,舒白?忽然笑起来,“对不?起,我说错了,和你一起做鬼的还有舒家满门。”
“而我,将要拥有真正的自由。”
——
舒白?倏地睁开双眼,口齿微张,心悸难安。
冗长没有尽头的噩梦终于醒了。
她只觉得嗓子干涩得厉害,浑身?被碾过一样,软绵绵没有力气。
每一次呼吸都牵扯五脏六腑,头痛欲裂。
入目的白?光令她觉得刺痛,她隐隐约约觉得又看?见了娘亲的灵堂,心冷得可怕。
下意识侧头,舒白?涣散的视线微微凝固。
虞策之趴跪在?她的床头,脑袋枕着自己的胳膊小憩,他身?上穿着朝服,头戴冕旒,垂落的珠玉遮住了他大?半白?皙俊朗的脸。
舒白?艰难地把?手抽出温暖的被窝,忍着刺骨的寒冷,伸手拨开遮挡她视线的珠玉。
虞策之安静的时?候漂亮极了,秾丽的容貌仿佛人?物绘画大?家笔下浓墨重?彩的一笔,只是此?时?他眼下的乌青过于明显,看?上去有几分憔悴。
珠帘的颤动惊醒了浅寐的帝王。
虞策之骤然睁眼,目光冷厉,似乎一条被拨弄鳞片的黑龙。
“谁!”
起初,虞策之以为是哪个胆大?包天的宫女。
他分明有过交代,只要他在?场,所有照顾舒白?的事情都要先向他汇报,他自己能做的便亲力亲为,绝不?愿意假手旁人?。
虞策之冷冷抬头,却出乎意料地对上舒白?疲惫的双眼。
他骤然睁大?双眼,连带着他身?上的时?间都暂停了。
舒白?见虞策之直愣愣看?着她,一言不?发一动不?动,不?由弯下眉眼,沙哑着嗓子道:“是我,陛下怎么不?说话。”
虞策之的眼眶一下子红了。
不?等舒白?反应,那双不?屈、冷厉的眸子里霎时?淌下泪来。
大?颗大?颗的泪珠落在?舒白?的手上,滚烫得吓人?。
舒白?甚至觉得裸露在?外面的手臂也没有那么冷了。
舒白?忍不?住笑起来,安抚道:“谁欺负陛下了。”
虞策之慌乱地用袖子抹去泪痕,甚至顾不?上回应舒白?的话,手忙脚乱地直起身?,不?由分说将舒白?露在?外面的胳膊压回被子里,不?忘按压被角。
“你醒了,我以为……”他声音滞涩,像是破了洞的埙。
虞策之不?敢再说下去,也不?敢用有些?发凉的手去接近舒白?的身?体,只敢隔着厚实的锦被轻轻压在?她身?上。
“御医说,只要能醒过来,性?命就保住了,舒白?,你不?许死,就算是死,我也不?可能放过你。”他恶狠狠地说。
舒白?听出他在?装腔作势,嗤笑一声,想要伸出手打他瘦削的脸颊,给他个教训。
然而虞策之拼命压着被角,怎么也不?肯让她脖子以上的肌肤暴露在?寒冷的冬日。
舒白?扯了扯唇角,“我才?睡了不?久,你胆子倒是大?了许多。”
“不?久……”虞策之的声音像是要哭出来,他倏地将脑袋埋入她的肩颈,“你睡了快三天。”
他不?敢告诉舒白?,这三天里,他甚至选好了帝陵和棺椁,如果舒白?真的就此?死去,就算舒白?不?愿意他也要和舒白?葬在?一起。
如果后世有人?撅了他的帝陵,看?见他和舒白?紧挨在?一起的棺椁,一定会认为他们?曾经是世人?艳羡的一对帝后。
帝王的陵寝都是要提前建造的,虞策之掌权不?久,百废待兴,暂时?没有多余的闲钱能花在?陵寝建造上,他所谓的选好帝陵,是打算把?江音建的那座拿来给自己和舒白?用。
舒白?察觉到脖颈处的湿意,隔着被子推了推他,“起来。”
虞策之浑身?都在?颤抖着,尽管隔着层层叠叠的庄严朝服看?不?出来,但冕旒上频繁晃动的珠玉暴露了他惶恐的内心。
“不?。”他想也不?想拒绝了舒白?的要求。
舒白?蹙眉,语气淡了许多,“我再说一次,从我身?上起来。”
虞策之的身?体一僵,他察觉到舒白?语气的变化,没忍住,把?幼年遭遇欺凌没有哭的眼泪都用在?了现在?,泪水弄湿了她的被角、脖颈和枕头。
他沉默片刻,欲盖弥彰地擦掉她脖子上的泪,慢慢从她身?上挪了下来。
他垂下眼帘,阴郁黏腻的目光始终落在?舒白?身?上,像是害怕稍有不?慎,舒白?就会再次沉睡过去。
第072章 第 72 章
在虞策之格外冰冷沉郁的?注视下, 舒白如蛆附骨的?睡意奇迹地消散许多,隐约恢复了?一些?精神?。
舒白甚至有些?怀疑,如果她真的?闭上眼睛, 虞策之定然会像狗一样咬她一口, 把她给咬醒。
舒白不喜欢受制于人,她强撑着精神?也不是不想给虞策之趁虚而入的?机会。
恰是此时, 戚辨小心翼翼推开?紧闭的?大门,侧身进来后又将?门关严。
他手持拂尘走上前,看见床榻上苏醒的?舒白后明显愣了?下。
随后,戚辨脸上流露出?近乎喜极而泣的?神?情。
“夫人这是醒了?, 太好了?, 奴才?这就让药童把药送过来。”
戚辨的?高兴完全发自内心,天知道舒白只?是昏睡了?不到三天,但在这三天里他简直是度日如年。
宫里所有的?御医聚在一起,得出?的?结论都?是舒白的?寒症太重,危及生命, 如果不能尽快醒过来, 她会死在这个格外寒冷的?冬天。御医们?的?诊断无疑刺激了?虞策之, 虞策之日夜守在舒白的?榻前便算了?, 哪个帝王家?没出?过几个痴情种。
真正令戚辨肝胆俱裂的?是虞策之竟然有了?交代后事的?意思,大梁皇室所剩无几,可以说倘若虞策之死了?,大梁的?根基基本也就跟着断送。戚辨和宋祁被急转直下的?形势吓到, 这两?天恨不得求神?拜佛,祈祷舒白撑过这关。
戚辨看着舒白些?微好转的?脸色, 抹了?把脸,差点落下泪来。
舒白面对戚辨的?反应有些?莫名, 但懒得深想,牵了?下唇角以示回应。
一直趴在床边神?色郁郁的?虞策之旁观两?人互动,眸色再度暗了?下去。
他抿紧唇,长眉蹙在一起,见舒白的?注意力被戚辨夺走,心生不甘。
从舒白醒来开?始,他就一直摩挲双手,他的?体温本就偏高,在寒冷的?冬日里像个小火炉一样,没几下就掌心升温。
祛除手上的?寒意,虞策之再也按捺不住蠢蠢欲动的?心,立即将?手深入温暖的?锦被里,紧紧攥住舒白放在身侧的?手。
只?是握住舒白的?手还不够,他又依偎地倾了?倾身体,试探着用脑袋贴在舒白脸颊旁,繁复的?朝服如玄色瀑布从床上倾泻下来。
“夫人,你会好起来的?。”他小声说。
舒白神?色倦怠,没有说话。
戚辨很快领着端药的?药童进来,“这是刚煎好的?药,御医说趁热喝效果最好。”
虞策之接过药,率先尝了?一口,确认温度足够,又不会烫到舒白后,微微起身将?她拥入怀中,捂紧有漏风迹象的?锦被,小心翼翼将?汤勺递到舒白嘴边。
舒白垂眸,倦怠地看了?一眼,把头别到一边,抗拒意味十分明显。
在她看不见的?地方,虞策之抿唇,脸上是抑制不住的?黯然和无措。
他低声开?口,声音哑得比昏睡多时的?舒白还要厉害,“夫人还是怕我下毒吗,我已?经尝过了?。”
似是怕舒白不信,他再次将?汤勺里有些?凉掉的?药送入口中。
一双眼睛执拗地落在舒白身上,若是舒白此时抬头去看,定然能发现他眼中深藏的?委屈和哀鸣。
但这次是虞策之想多了?。舒白人在宫中,衣食住行都?由宫中安排,就算虞策之真要在她吃食上动手脚,借此把她关起来,她也很难防范,所以,她不喝根本不是因为?担心虞策之耍心思。
她是单纯的?不想喝。
昏睡前她就没怎么进食,从鬼门关转了?一遭,好不容易醒过来,任谁也不想在这个时候,给空荡荡的?肚子添一碗苦涩的?药汁。
就在虞策之红着眼眶,打算将?碗里的?药一饮而尽以证清白时,舒白从被子里伸出?手,轻轻握住了?他的?手腕。
“你这样一勺一勺的?喂,苦死了?。”
“我……”虞策之顿时手足无措起来。
舒白接过药碗,撑了?撑身体,在他怀里坐得高了?一些?,听见虞策之呼吸声变得隐忍。
她一番动作下来,身上的?被子微微下滑,身体着了?寒意,幸而她身后靠着虞策之,如同靠了?一个小火炉,一时之间倒也不觉得有多冷。
舒白仰头,将?苦涩的?药汁一饮而尽,把碗塞回他手里。
虞策之连忙用袖子擦了?擦她嘴角的?药渍,眸光晃动,不知道在想什么。
戚辨见两?人一时无话,瞅准时机连忙提醒道:“陛下,到上朝的?时候了?,文武百官都?等着呢。”
虞策之抿唇,视线落在舒白过分苍白的脸上,下意识想要说自己不去,今日停朝。
然而舒白却在他开口前说:“去吧,我等你回来。”
虞策之对舒白的寒症忽然发作一事心有余悸,他抱紧怀里的?人,低声说:“今日我不去了?,在这里陪夫人。”
“好好的君王不去早朝,百官知道了?定然要问缘由,到时候知道若是宫里有人传了?我的?事情出?去,我岂不是会成祸国的妖妃。”舒白慢条斯理。
虞策之长眉轻蹙,“宫里的?人不敢乱说话,我会保护好你。”
舒白抬眼,看他半晌,忽然勾着他的?下巴令他倾身,似是奖励一般轻轻吻了?下他的?唇,“我不在乎宫人敢不敢乱说话,我只?在乎你能不能听话。”
虞策之沉沉望着她,没有说话。
舒白最后看了?他一眼,躲进温暖的?被子里,淡淡道:“去上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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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舒白僵持半晌,虞策之阴沉着脸坐在了?宣政殿的?龙椅上。
御医说只?要舒白能醒过来,至少今年冬天便能保下性命。但这不能令虞策之心安。
今年冬天无事,那明年呢,往后岁岁年年呢?
他都?要提心吊胆、求神?拜佛地度过吗。
每次想到舒白的?身体,虞策之心中便有一股难以言说的?郁气聚积。
他在自我厌弃。
他觉得自己和街头巷角偷鸡摸狗的?小偷没有区别,舒白是他费尽心思偷来的?温情,舒白对他所有的?垂怜都?是他强求得来的?结果。
他从不觉得自己强求有错,从小到大的?成长环境都?在告诉他,不争则死,想要什么就应该去主动争取,而不是退让。
但看着病重卧床的?舒白,他第一次生出?了?自己错了?的?想法。
有御医跟他说,舒白的?寒症是旧疾,去年冬天霍耀风也曾请御医去医治,却远不及今年凶险。
诚然今年冬日格外寒凉,大雪连绵三日不绝,但更多的?原因是舒白在天暖的?时候没有精心修养,而是劳心劳神?,多思多虑,疏忽保暖。
虞策之垂下眼帘,缓慢地眨了?下眼睛。
多思多虑。
是他给舒白带去了?太多麻烦,让她产生了?危机感,才?会如此频繁地做局、筹谋。
他害了?他的?夫人。
虞策之无心听朝臣们?为?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争执,无措和绝望席卷了?他的?心房。
他甚至没办法确定,舒白没有真的?伤他,选择箭下留情,是不是因为?担心在寒冬里,她的?身体没有办法应对追兵。
或许舒白在劫持江音后再度回到宫里只?是安抚他的?权宜之计,等来年开?春病情好转,她就会走得彻彻底底。
虞策之变得不安极了?,又不敢直接询问舒白,无时无刻不在计算着舒白对他究竟有多少感情。
从丢掉兵符和调符开?始,他就隐约意识到,纵然是帝王也不能更改舒白的?意志,他没办法控制舒白永远留在自己身边,反而自己受她控制,唯命是从。
曾经引以为?豪的?权力不能再提供保障,成为?了?虚无缥缈的?东西,他也变得束手无策。
强硬的?手段没办法留下舒白,她眼下的?身体受不得刺激,且就算她身体好了?,想要强留她在宫中,她手上大概还握有江音的?调符,未必不能从他眼皮子底下偷梁换柱离开?宫廷。
从前以为?用权力困锁住舒白,自己随她玩弄,她总有消气的?那一日,然而兜兜转转,他恍然意识到,除非舒白愿意留下,否则他无论如何也没办法强行留住一个志不在此的?人。
虞策之看着争执不休的?百官,冕旒下双目露出?茫然。
“陛下。”戚辨的?提醒暂时把虞策之拉回现实,“两?位大臣在等着陛下裁决。”
虞策之双目低垂,冷淡地说:“什么。”
戚辨尽职尽责,俯首贴在虞策之耳边,用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道:“赵完大人和吴森大人希望陛下能允许南境和外族通商,推动贸易往来,南境太守昨日刚呈过同样请求的?折子,陛下驳回了?。”
充斥着私欲的?争执无疑惹怒了?心情沉郁的?虞策之。
他转瞬冷下脸来,没有看据理力争半炷香的?两?个大臣,而是放眼扫视群臣,淡声道:“霍耀风怎么没来。”
吏部尚书道:“霍侍郎今日称病告假了?。”
虞策之微微眯了?下眼睛,没有多问,而是平静地问吏部尚书:“通商一事你认为?如何。”
吏部尚书身为?虞策之的?心腹重臣,微微抬头对上虞策之的?视线,心领神?会,道:“异疆族和南境紧挨着,两?处皆湿热多虫蚁,气候地形相?似,老臣以为?实在没什么通商的?必要。”
赵完忙道:“两?地交通多少有助于贸易发展,且异疆族盛产珍异植物,更善制蛊和稀奇药丸,货物相?互交换,对大梁绝没有坏处。”
虞策之微微眯起眼睛,没有说话。
赵完话音落下,立即有朝臣斥责,“异疆族用的?都?是些?旁门左道的?把戏,我泱泱大国怎可与之为?伍,不以铁骑踏平他们?弹丸之地,他们?就该叩首谢恩了?。”
“异疆族地域湿热多沼泽,就算踏平又有什么益处。”
“赵大人这话说的?,难道让南境和外族通商,南境太守就能交得起贡银了?吗?”有年轻官员轻飘飘地反驳。
赵姓大臣脸气成猪肝色,指的?那人说不出?话来。
吴森斜睨着年轻官员,轻蔑道:“到底是年轻,好端端说着通商的?事情,扯什么贡银,诸位大臣可别弄错了?,是异疆族先上表陛下,提出?通商的?提议,如若陛下能同意,异疆族愿意每年上贡大梁,从始至终这都?是一桩何乐不为?的?美事。”
虞策之端坐高台,双腿交叠,不知道在想什么。
赵完正要再辩,忽然被虞策之打断,“两?位爱卿说得不错,的?确是一桩美事。”
两?个大臣齐齐露出?喜色,“陛下英明。”
虞策之冷冷凝视两?人,“朕打算在太安郡通往异疆族的?方向修一条路,两?处距离不远,且太安郡本就是大梁交通往来的?要塞,想必异疆族也不会有什么意见,既然霍耀风病了?没来上朝,就由阮月桉转告,十日为?期,让他拟一张草图给朕。”
“什么?但从太安郡修路太过繁琐,耗银不少,南境——”
“既然南境因着荒年一直缓不过来,那边让江齐峦慢慢缓着,朕给他时间。”虞策之轻飘飘堵住两?人的?嘴。
赵完和吴森两?人收了?南境太守江齐峦的?贿赂,正想再为?其争辩两?句,吴森忽然察觉到什么,身上一寒,霎时闭了?嘴。
赵完道:“陛下三思,异疆族说到底是贪图大梁富饶的?物产,太安郡贸易发达,专门为?异疆族修建道路,实在不值啊。”
“赵完,”虞策之冷冰冰地说,“朕记得你在朝为?官已?经有八年了?。”
“是。”赵完不明所以。
“八年时间,你收受贿赂,侵占百姓田地,朕还没来得及找你算账,如今你又忤逆朕的?意思,朕想你这官位当是呆腻了?。”虞策之捏了?捏眉心,漫不经心地说。
赵完霎时变了?脸色,微微发颤,“陛下明鉴,臣没有。”
虞策之没有理会他,自顾自地说:“既然腻了?,你不想做,有的?是人愿意做,江音当政时没处置你真是可惜,现在倒是要脏了?朕的?手。”
“不!陛下饶命!”赵完扑通一声跪下,不停叩头,“臣一时糊涂,臣冤枉,绝没有做那些?天理不容的?事情。”
虞策之摆了?摆手,示意守在殿外的?侍卫把赵完拖下去。
赵完的?哀嚎声越来越小,宣政殿内再次清净下来,即便此时掉下一根针,发出?的?声音也能清晰可闻。
处置赵完后,虞策之心中的?阴霾仍然没有消散,甚至有加重的?趋势,他又看向吴森,“吴大人——”
虞策之尚没说什么,吴森已?然跪在地上,以头抢地,额头上很快浮现鲜血,“陛下,臣年迈,实在是糊涂了?,望陛下开?恩,允臣告老还乡,臣实在糊涂啊。”
虞策之揉了?揉眼尾,他迫切地回去见舒白,吴森肯自己领罪,倒是省去他许多麻烦。
“吴大人这是要衣锦还乡?”他不咸不淡地敲打。
吴森佝偻着身子,忙不迭地说:“臣膝下子嗣单薄,愿意将?全部家?当献给陛下,以全臣忠君之心。”
虞策之这才?作罢。
应付完蹬鼻子上脸的?朝臣,虞策之匆匆离开?宣政殿,连续三日的?风雪随着舒白的?苏醒,终于有停歇的?迹象,只?是灰扑扑的?天空时不时还会飘落微小的?雪花。
虞策之抬脚正打算向荒宫走。
走了?没两?步,他又忽然顿住,像是想到什么要紧事。
戚辨疑惑道:“陛下,可要传轿撵?”
虞策之摇头,脚步一转,踏着厚实没有清扫过的?积雪,径直向御书房的?方向走,步伐有些?许急促,拖曳在地的?朝服随着他的?动作在雪地中发出?簌簌声响。
“陛下?”戚辨茫然跟上去。
虞策之神?色凝重,像是抱有视死如归的?决心。
她说他回避矛盾,暗示他只?要舍弃一些?东西就能留下她。
他愿意顺着她的?心意一一照做。
他愿意舍弃千辛万苦夺来的?权势。
他愿意永远居于她下,任她玩弄轻贱。
前提是,她要遵守她给他的?那些?暗示,无论生与死,永远留在他的?身边。
第073章 第 73 章
飘落的雪花不知不觉又细密起来, 虞策之摸了摸揣在怀中的物件,一路上没有耽搁,很快回到荒宫。
他的心一直高?悬着, 生怕舒白?没有遵守约定, 回到荒宫后他又看见舒白?杳无生机沉睡着的身体。
戚辨知道他心中所想,试探着安慰, “奴才已经让人去看过了,夫人没睡,精神头也好了许多,御医们已经为夫人诊过脉了, 等陛下空闲了就?来向陛下当面禀报。”
虞策之抿着唇, 眉宇间不见松快。
细小的雪花落在他纤长的眼睫,覆上一层银白?,令他看上去安静极了。
戚辨望着虞策之的模样,心跳如擂,不知为何, 他觉得?虞策之的模样不像是?去见大?病初愈的情人, 而是?像是?赶赴刑场的囚犯。
进入荒宫, 戚辨等人极有分寸地在主殿外站定。
虞策之在火盆前?祛除身上的寒气, 从小门进入主殿。
然而举目四?望,却不见舒白?的身影。
虞策之脸色微白?,露出些急色。
但他很快强迫自己冷静,如果舒白?从正门离开, 或者被人掳走,守在外面的宫人和暗卫不可能不知情。
虞策之找了主殿每一个角落, 生怕舒白?晕倒在哪个角落里。
从主殿找到后殿,他终于看见了舒白?。
舒白?裹着大?氅, 戴着兜帽,坐在后殿廊下的蒲团上,身侧摆放着炭盆。
她不知道在这里坐了多久,肩膀和兜帽上都落了雪。
舒白?没有注意到虞策之的靠近,出神地望着庭院里在风雪中翩翩起舞的白?鹤。
白?鹤是?她趁着虞策之去上朝,特意让游左弄过来解闷的,两只白?鹤被游左强行从仙境般的御花园掳过来,还不适应环境的落差,时不时都要对着院子里仅有的一颗枯树茫然一下。
舒白?正看得?起劲,肩膀上忽然一沉,背后传来些许暖意。
骤然压下的重力?令她眉梢轻蹙,侧头对上虞策之虎视眈眈的冷沉眼神。
“回来了怎么不出声?”舒白?挑眉,根本不怕有些愠怒的皇帝。
“你明知道自己的身体不能受寒,那些宫人怎么办事的,竟然让你坐在廊下,夫人任意妄为,我?没办法拿夫人怎么样,但一定会处罚那些宫人。”虞策之阴郁道。
舒白?表情不变,抬眼冷淡地看向他,“宫人都在殿外正门守着,如何知道后殿发生的事情。”
“失职就?是?失职,夫人替他们辩解也无用?。”虞策之担心极了舒白?的寒症,加上他按着从御书房拿来的物件,自觉能讨舒白?欢心,多少存着有恃无恐的心思。
于是?,虞策之眯着眼睛又道,“归根结底,那些宫人和夫人也没什么干系,朕的人,朕想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
舒白?眸色微沉,冷冷凝视虞策之毫无退让的面孔,除了被忤逆的不快外,还有些惊讶,她寒症发作?后,虞策之显然硬气不少,竟然敢明目张胆地威胁她了。
果然,驯化野兽的时候,人是?不能示弱的,否则只会被野兽抓住机会,扑过来鲸吞蚕食。
两人对视许久,舒白?面部肌肉微微抽动一瞬,神情彻底沉了下来,“看来陛下是?想做滥用?刑罚的暴君了。”
虞策之将舒白?牢牢抱在怀里,“是?你逼朕的。”
啪——
一记耳光没有留任何情面。
虞策之侧过脸去,白?皙的脸颊泛起条状清晰的红晕。
挨打的那半边脸恰好是?舒白?用?箭射伤的那半张,伤口已经结痂,受到外力?伤害,又有了红肿的趋势。
舒白?没有给?他反应的机会,顺势扣住他的喉结,欺身而上。
因为呼吸受阻,虞策之的眼角溢出些许泪光。
他不怎么怕疼,这种抑制呼吸的方法对付他,比用?鞭子抽一顿更有用?。
他想要挣扎,一时没稳住身形,倾倒在廊下冰凉的木板上。
舒白?压在他身上,见他双手颤巍巍攥住她的手腕,显然快支撑不住了。
饶是?如此,舒白?仍然没有放松力?道,反而加重,一副要将他掐死的样子。
虞策之不知道时间过去多久,他攥紧舒白?的手腕,瞳孔涣散,有些难以置信地想,舒白?真的是?病弱之躯吗,为什么掐人的力?道可以这么深。
他虚虚地望着她,视线逐渐模糊。
隐隐约约的,那两只不知道从哪里飞来的白?鹤闲庭信步,走到两人身边,一只舒展翅膀,一只弯下高?傲挺直的脖颈,用?坚硬的鸟喙蹭了蹭他歪斜的冕旒。
不知过了多久,惩罚终于结束,舒白?松开他的脖子,露出红肿喉结和深深陷进去的指印。
舒白?微微直起身,居高?临下睨着他:“陛下还要发疯吗。”
虞策之眼睫有些湿润,不知道是化开的雪还是别的什么,他没有立即回应,而是?起身追上舒白?,大手覆盖舒白有些冰凉手背。
他一言不发,只是?倾身用干涩的唇去碰舒白露在外面的肌肤。
手掌,脖颈,一直到她的脸颊,一点点尽数染上他的温度和气息。
舒白?拨开他头上有些碍事的珠玉,制止他倾身吻她的动作?,“说话。”
虞策之看她半晌,终于哑声回应,“朕错了。”
舒白?望着他,知道他只是?故作?乖顺,像他这样的性子,无论认错多少次,她都相信他下次还敢。
不过她折腾了半晌,不仅身体冷得?厉害,精力?也耗尽了。
她松开手,转而揽住他的脖颈,感受着他温热的体温,眉眼露出些倦怠,“我?累了,要休息了。”
虞策之浑身一颤,僵硬地看向她,紧紧打量起她的状态,生怕她的清醒只是?回光返照,恐惧再次席卷他的内心,攫取的他魂灵。
“不要睡。”他颤声说。
舒白?看了他一眼,懒懒道:“你想让我?一直在廊下待着吗?”
虞策之表情一紧,双臂将她紧紧拥入怀中,站起身快步向屋子里走。
主殿里比起外面暖和了不知多少,舒白?的脸色缓和了一些,呼吸平稳。
虞策之将她放在温暖的床上,帮她换下浸湿的衣衫,用?温热的额头抵着她的,哑声问:“你还有哪里不舒服,我?让御医过来给?你看。”
舒白?推开他凑过来的脸,盯着他红肿的侧脸看了片刻,淡淡道:“我?没事,我?现?在需要休息,别打扰我?。”
“不准。”虞策之眉眼有些阴翳,冷冷凝视她,仿佛只要她有闭上眼睛的迹象,他就?会扑上去咬她一口。
舒白?彻底冷下面容,难得?有些后悔自己在宫里养病的决定。
虞策之是?一头不可控的恶狼,她不应该为了测试他是?否有听话的可能,就?冒险把自己最疲倦脆弱的一面暴露在他面前?。
正当她琢磨着是?否等寒症消退就?设计离开时,虞策之忽然妥协了。
他双唇紧抿在一起,看她半晌,十?分缓慢地挪开视线,起身放下床上纱幔,像是?要给?她休憩的空间。
舒白?懒得?理会他为什么改了性子,听见纱帐外有窸窸窣窣的声音也没有理会,她打了个哈欠,正打算趁着身体没那么难受再睡一会儿。
然而不等她酝酿出睡意,垂落的纱幔被悄然掀开,随后身边一沉,被子里攥紧来一具对她来说近乎炽热的身躯。
舒白?拧眉,睁眼看过去,差点被气笑?了。
只见虞策之高?大?的躯体蜷缩在她的被子里,像是?怕被她发现?一样,大?半个脑袋藏在被子里没有露出来。
更令舒白?愕然的是?,虞策之脱下了身上的朝服,解下冠冕,不着一物地贴着他。
她能清晰地感觉到从他身上挥发出来的,源源不断的热量。
“陛下这是?干什么。”舒白?扯住他散落在被子里的柔软乌发,咬牙问道。
虞策之睁开黝黑的双眼,见舒白?理会自己,他顺杆而上,悄然贴近她,“和夫人同眠。”
舒白?额角的青筋狠狠跳了一下,“我?现?在没心情应付你。”
虞策之表情颤了一下,像是?有些受伤,但很快掩饰住,凑过去用?温热湿软的舌舔了一下舒白?的下颌,执拗道:“我?不需要你应付,你可以不管我?。”
舒白?冷冷看他,“把衣服穿上。”
虞策之恍若未闻,无尾熊一样抱在她身上,“我?身上很暖和,让我?在你身边,你就?不会冷了。”
他紧紧贴着舒白?,这样即便舒白?身体失温,他也能第一时间发觉。
舒白?捏了捏眉心,虞策之毕竟是?个男人,从某种意义上讲,没有哪个女人会在自己极度虚弱的时候,放任一个比自己高?大?强壮许多的男人不着寸缕躺在身边。
然而他性子执拗,怎是?三言两语就?能打发走的。
舒白?揉了揉眉心,不得?不承认,虞策之体温偏烫,简直是?天然的热源,有他在身边,她身上刺骨的疼痛消散许多。
虞策之见舒白?没有立即拒绝,便当她是?默许,将她整个人按入怀里,小声道:“夫人,你想不想暖和点。”
他的声音很小很轻,却成?功地令纱幔里的空气升温。
舒白?感受到他灼热的呼吸,望向他炙热的眼神,闻弦音而知雅意,微微眯了下眼睛。
虞策之贴紧舒白?的单衣,“别睡了好不好,等吃了药再睡,我?可以让夫人暖和起来。”
“不是?才吃过吗?”舒白?漫不经心地打量锦被下近乎完美的躯体,被她的视线扫过的肌肤肉眼可见地泛起绯色,漂亮极了。
“等吃过晚上的药再睡。”虞策之补充。
舒白?扬眉,轻轻捏住他的下巴,指腹摩挲着他的肌肤,“你倒是?好算盘,但陛下是?不是?忘记了自己说过的话。”
“什么?”虞策之缓慢地眨了下眼睛,疑惑地问。
舒白?凑到他耳边,慢条斯理道:“陛下说过,不准我?再碰陛下的身体,陛下现?在又是?在做什么,朝令夕改,投怀送抱?”
虞策之回想起自己之前?放下的‘狠话’,身体霎时变得?僵硬,他咬了咬牙,“朕没有。”
“那陛下是?什么意思?请陛下明示。”舒白?句句带着敬语,语气却含着调侃和轻视。
虞策之眼神阴郁,想法难以琢磨。
舒白?平静地等着他的回答。
不知过了多久,虞策之倾身,脑袋虚虚搭在她的肩颈处,能看见凸起青筋的手臂覆上舒白?的手臂,在她的默许下和她十?指相扣,引着她去抚摸他瘦削的脊背,一直到凹陷的腰窝。
舒白?顺势捏了把他的软肉,手又绕回前?面,扬起眉梢笑?道:“那银簪怎的还在,陛下不是?说会自己取下来吗?”
虞策之呼吸急促,恶狠狠咬住他的发丝,冷着脸道:“我?不是?陛下。”
舒白?挑起眉梢,等着他的下文。
虞策之垂眸,侧过脸认真地吻了下她的脸颊,欲盖弥彰,“我?是?阿拾。”
虞策之骄傲执拗,有帝王的尊严和坚持,但谢拾不是?。
谢拾只是?舒白?的谋士。
第074章 第 74 章
舒白偶尔也会觉得?虞策之不像是?帝王, 更像是?吸食人精气的妖怪,一旦被缠上,就很难全身而退。
太阳西斜, 昏黄的光隔着窗户纸打了进来, 径直照在虞策之脸上。
虞策之眯了眯眼睛,脸上带着餍足表情, 他扭过头去?,亲了亲舒白的脖颈。
舒白不喜欢把脆弱的脖子暴露在别人的唇齿旁,于是?揪住他的头发,逼迫他将脑袋扭回去?。
“老实?点, 别乱动。”她拍了拍弹性十足的桃子, 语气警告。
虞策之呼吸紊乱,从喉咙里发出?一声不驯的轻哼,没有说话?。
舒白几乎整个人趴在他结实?的背部,他浑身都烫的厉害,从她的视角看?去?, 能看?见他红透的耳根, 青筋虬结交错的手臂。
半晌过后, 天色一点点暗下来, 隐约能听?见外面?嗖嗖地?风声。
舒白俯身,轻轻吻了下他的耳尖,懒洋洋地?说:“你在这?里折腾一天,不怕耽误政务?”
虞策之得?到她的允许, 转过身,换了个姿势将她搂入怀里。
“暗部中有专门的人负责监察百官, 重要的事?情他们自会递密函呈到我面?前,琐碎的奏折一时不看?也出?不了乱子。”虞策之道。
“陛下是?在为自己的白日宣.淫找借口?”
虞策之抿了抿唇, 淡声道:“不是?白日宣.淫。”
“那是?什么?”舒白把玩着他一缕柔软的青丝,漫不经心问。
“我在帮夫人暖.床。”虞策之理直气壮。
“把床都暖脏了也叫暖.床。”舒白嗤笑一声,无情地?戳破他的谎言。
餍足的虞策之脾气格外好,他啃了啃舒白的肩膀,直到在白皙的肌肤上留下牙印才作罢。
两人肌肤相?贴,舒白身上也逐渐有了些温度,不再像尸体一样冰冷。
身体上的疼痛得?到缓解,舒白对?虞策之明显多了几分纵容。
虞策之感受着两人间静谧的氛围,心弦微动,他忽地?说:“我不想看?那些破奏折。”
舒白眉眼微抬,闲闲看?向?他。
虞策之对?上她的视线,心跳微微有些加速,有些担心她会看?穿自己接下来拙劣的谎言。
他停顿片刻,低声道:“我已经到了娶妻的年纪。”
舒白眯起眼睛。
因为说谎,虞策之避开舒白的视线,有些强硬地?将头搭在她牙印未退的肩膀处,不让她看?自己的表情。
“朝臣们总是?上奏折,逼我纳妃立后,我不想看?那些东西。”他道。
这?话?自然是?假的。
作为扳倒江音的新任掌权者,虞策之在近两年的时间里,秉雷霆之势,继续施行江音的诸多政策,进一步打压世家,扶持自己的心腹,朝臣们对?他十分畏惧。
寒门出?生的臣子大多谨慎,不敢在帝王的私事?上指手画脚;世家龟缩都来不及,更不敢做出?头鸟,生怕被虞策之揪出?把柄处置了。
虞策之胡编乱造一通,故作委屈地?说:“我不知道怎么应付他们。”
舒白眯起眼睛,倏地?狠狠揪住他的头发,语气有些冷,“你想怎么样。”
虞策之眨下眼睛,隐约觉得?事?情的发展和想象中不太一样。
他瞳孔晃动,正思索着措辞的时候,舒白却有些不耐烦了。
她从他身上坐起身,整个人横跨在他结实?分明的腹肌上。
舒白睨着他,居高临下道:“陛下说了这?么多,是?想纳妃,还是?立后。”
虞策之张了张嘴,正要回答,却被舒白掐住下巴。
舒白打量着皇帝那张令她分外喜爱的面?容,淡声陈述,“我不喜欢我的东西被人染指,如果陛下管不住自己的身体,我也可以帮陛下管住。”
虞策之心中猛地?一跳,不知想到什么,藏在发丝下的耳尖悄悄红了,抿着唇没有说话?。
舒白观望他的模样,便知道他定然是?在想什么污秽的东西,冷笑一声,捏紧他的下颌,轻声细语道:“陛下哪里脏了,我就把陛下哪里切下来,好不好。”
虞策之悚然一惊,身体跟着颤了下,意识到舒白没有开玩笑,他甚至觉得?,她现在就想把他那东西切下来。
虞策之不管不顾直起身,猛然抱住她,忍着委屈解释,“我不是?那个意思,别这?么对?我,我很干净,也不会脏。”
舒白手上用?力,拒绝了他将头探过来的动作,饶有兴致地?说:“那陛下是?怎么想的。”
虞策之睫毛轻颤,有些担心接下来的提议会遭到拒绝,但箭在弦上,他已经没有回头的余地?。
“我要立夫人为皇后。”他鼓起勇气道。
“你知道我不可能答应你。”舒白声音转冷。
“夫人不想完全得到我吗?在名义上。”
舒白望着他,神色冷淡,无声地回答了虞策之的问题。
虞策之咬牙,“你难道不想要我的权力吗,做我的皇后,我与你共享江山。”
舒白眯起眼睛,眼神带了些审视,捏着他下巴的指腹无意识摩挲着他柔软的唇。
“你以为我会相?信这?种空话??”
“对?旁人而言只是?空话?,但对?夫人不是?。”虞策之下定决心,对?上舒白的视线镇定道,“旁人没有夫人通天的手段,没有忠于夫人而不忠于君的臣子依附,也没有机会得?到兵符和调符。”
舒白挑眉,望着虞策之信誓旦旦的眉眼,觉得?此?时的他更加漂亮,像是?天上熠熠生辉的星辰。
舒白出?神地?抚摸他的眉眼,心不在焉地?想,自己有生之年,除却一个虞策之,是?否还遇见过其余如他一般合乎心意的人。
似乎没有。
“好阿拾,你说这?么多,也不过是?想要空手套白狼,耍心思可不乖。”舒白漫不经心道。
“我没有耍心思。”虞策之试图辩驳,“我对?你哪次不是?予取予求,甚至那银簪我一直戴着——”
“我知道你一直戴着。”舒白打断他的话?,慢条斯理戳破他的小算盘,“虽然可以时不时摘下来,但这?些天你也不好受吧,为了让我早点发现,费尽心思想要爬上我的床。”
虞策之被说破心思,表情怔愣,心情沉郁下来,低垂着眼帘的时候像是?因为不听?话?被扔出?家门的狗。
舒白放开捏着他下巴的手,双手环胸,不打算开口打破沉寂。
虞策之眉眼阴冷孤寂,他忽地?扯过床帏里面?备用?的锦被,冷着脸不由分说将舒白的身体裹严实?,一言不发下床。
隔着纱幔,听?见窸窸窣窣的声音,舒白拧起眉头,以为他是?在穿衣服。
毕竟是?帝王,即便曾经落魄过,低贱如尘埃,但骨子里总是?骄傲的。
何况她方才的话?的确践踏了虞策之的心意。这?次她的寒症来势汹汹,比她想的还要危险,御医也束手无策,在知道她会死的情况下,虞策之还带着那银簪,夜以继日,很难说他是?持着怎样的绝望心思。
所以,尽管调教不成功令舒白不快,但她打算容忍他这?一次,由着他自己冷静。
但虞策之接下来的行为打破了她的猜想。
阻挡视线的纱幔再次被掀开。
虞策之赤着身体,再度回到床上,他线条流畅的身体遍布舒白留下的青紫痕迹,脸颊上的伤口没有愈合,堪称白璧染瑕。
他沉默着钻入被子,沉默地?将手里东西塞给舒白。
是?一把匕首,还有一块沉甸甸的玉石疙瘩。
饶是?舒白也有些意外,她眯起眼睛问:“这?是?做什么?”
“我给夫人选择。”
舒白眉心倏地?突突跳起来,神色微冷。
“夫人曾说我在回避真正的矛盾,现在我想明白了,我不在意夫人是?否夺权,夫人想要什么我都由着夫人,给夫人最大的自由。”虞策之咬着牙,尽量让自己不落下风,“这?是?我的私印,紧要关头比玉玺更好用?,大梁官员见私印如见帝王亲临,现在它是?夫人的了。”
舒白冷着脸注视他,没有立即说话?。
“有了私印,夫人可以自由出?入宫禁、京城。”虞策之顿了下,抬起眼望向?她,语气带着蛊惑,“更重要的是?,若天子黯然,无法临朝听?政,持此?印,夫人便可监政辅国。”
“你就不怕我拿了印,一碗毒药喂给你,让你病榻缠绵,而我代你行皇帝之职。”舒白沉沉问道。
“你不是?那样的人。”虞策之缓缓摇头,“你不屑于用?那么卑劣的手段。”
舒白嗤笑一声,“你错了,如果真的能一碗毒药喂给你,我就能如江音一般坐朝执政,那我绝对?不会放过这?样的机会。”
“倘若夫人想要的是?大梁,我活着,比死了更有用?,不是?吗?”虞策之凑到她耳畔,徐徐道,“我只要夫人做我的皇后,今日是?私印,明日我连调派禁军的兵符都可以拱手给夫人。”
舒白的手掌插入他细密浓稠的乌发,凝视他半晌,忽然用?力揪住他的头发,面?无表情问:“一块石头疙瘩就想绑住我,如果我不答应,你难道还想用?匕首杀了我吗?”
虞策之被她揪着头发,不得?不仰头看?她,他扯了扯唇角,低声说:“夫人不答应,便用?那把匕首刺入我的心脏,这?是?在宫里,我死了,夫人也别想独善其身,能与夫人葬在一处,我也算得?偿所愿了。”
他的眼神充满依偎和渴望,声音像是?野兽绝望时发出?的哀鸣:“别恨我,能给的我尽数给了,我什么都没有了。”
虞策之的确将他所拥有的一切赌博一样尽数压出?,他先后放弃了身体、尊严、地?位和权力,两袖空空,抵达绝境。
舒白虽然今天有意逼着虞策之在博弈中加码,但没想到兔子急了会咬人,虞策之急了会把尖刃对?准己身,甚至想到以此?来威胁她。
舒白厌憎被威胁的感觉,面?部肌肉抽搐一下,揪着他头发的手更加用?力。
虞策之表情黯然绝望,悲伤道:“这?就是?夫人的选择吗,即便我什么都不要,夫人也不要我。”
“我是?不是?太纵着你了。”舒白冷冷开口,“你凭什么以为,你有资格让我做选择。”
“夫人?”
咣当一声,镶嵌着璀璨宝石的匕首被舒白重重地?掷在地?上,鲜艳夺目的红宝石因磕碰脱落,滚到了角落里。
舒白摩挲着甚至没有婴孩拳头大的私印,眯着眼睛,在思考着给虞策之一个什么样的教训。
虞策之被迫平躺在床上,仰望着她,视线落在她手中私印时,呼吸微微凝滞,无声地?紧张。
但这?次他不敢再开口乱说话?了,他隐约意识到,他困兽之下的行为激怒了大病初愈的舒白。
“别在这?里伤春悲秋,我要的东西会自己去?争,不需要你拱手送给我,你只需要看?着我一点点剥开你,剥开你的权势。”顿了顿,舒白摸上他有些消肿的脸颊,轻轻笑了下,“不过,你难得?开窍,态度不错,今日你让我罚过,我便不和你计较了。”
虞策之猛然一颤,僵硬地?看?着她。
舒白俯下身,大方地?在他额头落下一个安抚性的吻,“翻身,不许动,也不许喊疼。”
舒白摸着对?体热的虞策之而言有些过于冰凉的私印,“我不要你的私印,把它‘吃’下去?,我知道你清理过身体了,乖一点,我让你少受点苦。”
虞策之彻底慌了,伸手想要挣扎,却被舒白轻轻按住。
舒白顺着他的头发抚摸,眼帘微垂,慢条斯理道:“不是?死都不怕吗,现在装模作样怕什么。”
虞策之身体发颤,哑声道:“不行。”
“有什么不行。”舒白轻笑一声,用?力按着他的肩膀,俯在他耳边道,“不是?想和我死同穴吗,我们这?样怎么不算抵死缠绵。”
虞策之呼吸渐重,咬紧牙关,额头上的青筋隐约可见。
他一双眼睛落在舒白身上,带着藏不住的欲念。
少倾,他沉重闭上双眼,妥协一般握住舒白的手腕,让她贴在自己的怀里,“和我抵死缠绵,夫人是?应允做皇后了吗。”
舒白扬起手,毫不犹豫打了他一记耳光。
虞策之摸了下红肿的唇角,反而眯着眼睛笑起来,“我错了,随娘娘处罚。”
舒白冷笑一声,懒得?理会他张扬舞爪发疯的样子。
左右,他很快就会为自己的挑衅付出?代价。
最后一抹昏黄消失在宏伟的宫墙边,风雪渐止,后殿里那两只白鹤恰好是?一对?,它们在空旷荒凉的院子里交颈缠绵,到了觅食的时间,展翅嗥鸣两声,先后向?逐渐暗沉的天际飞去?。
御花园里的池水来自郊外山上的热泉,寒冬腊月也不会结冰,风雪消停后,两岸树枝上的积雪消融,一滴滴落在地?上形成一滩暧昧的水洼。
——舒白和虞策之毫不意外地?错过了晚膳时间。
第075章 第 75 章
月上?柳梢头, 已经是深夜时分。
舒白陪虞策之胡闹一整天,体力不支,对虞策之的惩罚点到即止。
她摸了摸凹陷的腹部, 看了眼蜷缩着趴在?床褥里的皇帝, 他裸露在?锦被外面的肌肤时不时颤抖一下,不适的声音悉数被他压在?唇齿间。
舒白懒得安抚他, 小小一个私印,掉在?地上?都不一定能立时发现,就算塞进去能有多难受。
不过那东西四角齐全,印上?雕刻的龙身?栩栩如生?, 棱角分明。
别给磨坏了。
舒白沉默半晌, 伸手费力地将?他搂在?怀里,捏着他的下颌道:“让他们传膳。”
虞策之眯着眼睛,额头上?冒出?冷汗,哑着嗓音说:“你先拿出?来。”
“惩罚还没结束,陛下没有叫停的权力。”舒白笑他天真。
虞策之脸色变了变, 颤巍巍攥住舒白的手腕, 尽力放低身?段, 虚弱地说:“朕真的错了, 你饶了我好不好。”
“陪我用过膳,陛下可?以自行取下。”舒白平静回答。
虞策之眉眼沉了下来,神色阴郁,倏地恶狠狠啃上?她的锁骨。
当坚硬的牙齿碰上?舒白冰凉的皮肤, 他又化啃为咬,轻轻地磨着牙, 以示不满。
舒白不为所动,推了一把他, “请陛下叫人传膳。”
虞策之加重力道,非要留下牙印才善罢甘休。
他冷着脸从她怀中直起身?,眉眼舒张,勾起唇角道:“好啊,朕的皇后提出?什么要求,朕都一一照做。”
舒白冷着脸打?量满脸挑衅的虞策之,冷冷笑了下,没理会他的话。
虞策之抖着腿,艰难从床上?下地,他匆忙捡起地上?的朝服一件件拢在?身?上?,扬声道:“来人,传膳。”
已经过了用膳的时辰,不过谁也不敢让皇帝饿着,何况皇帝身?边还有个病弱的舒白,真饿到了,谁也担待不起。
是以两人没有等太久,端着膳食的宫人们鱼贯而入,少倾功夫就摆满了一桌热气腾腾的佳肴。
戚辨贴心的让药童把煨好的汤药一并端了上?来。
舒白披着厚实的大氅坐在?虞策之身?侧,她胃口很差,眉宇间难掩倦怠,用筷子象征性夹了两口便?不再动了。
她开始观察身?侧的皇帝。
虞策之可?谓是如坐针毡,他的头发还披散着,有几缕黏在?脸颊上?,好歹是掩盖了没有完全消肿的脸颊,以及下颌被捏青的印记。
他用膳的速度很慢,长?眉时不时轻蹙一下,握着筷子的手有些颤抖。
戚辨在?一旁看得心惊胆战,小心翼翼地问:“陛下,是今日的菜肴不合口味吗?”
他问得时机显然不对,虞策之正撑着桌角,唇齿微张,呼吸有些急促,瞳孔也有些失焦。
戚辨离得远,没有机会看见虞策之的神态。
他见虞策之久久没有回应,迟疑着上?前,满怀担忧。
“陛下很喜欢今天的菜。”舒白适时开口,顺势将?虞策之宽大的身?躯拉近自己一些,给他夹了两道他平日里爱吃的菜,见他紧绷着脸没有动作,她又凑过去亲了一下他脸颊上?的伤痕,“陛下不是饿了吗,快用膳吧,用了膳我就要休息了,到时候陛下也解脱了。”
虞策之手背露出?青筋,恨不得将?手里银制的筷子捏断。
他调整呼吸,快速吞下盘子里的肉片,悄悄地调整了一个让自己舒服的姿势,这才觉得好了一些。
从尾椎直达四肢百骸的窒息和滚烫消退些许,虞策之的表情便?阴郁下来,森然夹带戾气。
舒白示意侍膳的太监给虞策之盛汤,热气腾腾的松茸鸡汤很适合进补,应当是膳房特意为舒白准备的。
舒白把汤碗向虞策之的面前推了推,“喝了汤,陛下就可?以回紫辰殿休息了。”
虞策之眯了眯眼睛,面色一沉再沉,“你不想朕和你在?一起?”
舒白按住他的肩膀,悄无声息用力,因?为进食有了些血色的唇凑过去,轻轻舔了一下他的耳尖。
她舔过的地方?瞬间泛起几乎滴下血来的殷红,偏偏仍然冷着脸,看上?去对她的亲近不为所动。
舒白看见他额发间再次冒出?来的冷汗,手上?再度用力,慢条斯理道:“我当然想陛下留下。”
虞策之瞳孔微缩,眼看要露出?喜色。
“只是惩罚我要延时。”舒白缓缓补充。
虞策之恶狠狠扭过脸对上她格外冷静的眼神,“凭什么。”
舒白打量着他不屈的模样,纤长?的睫毛缓缓眨了一下,按着他肩膀的手持续用力,看着他从不驯反抗,到喉咙里溢出?闷哼,直到他瞳孔涣散,眼看要在?众目睽睽下失态,她才用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说:“你有资格问‘凭什么’吗?”
“朕是皇帝,凭什么没有。”虞策之咬牙,被折磨得近乎失去理智。
舒白面无表情盯着他,没有说话。
虞策之表情骤变,唇齿翕张,一只手忽然抓住桌角,手背上?凸起青筋,一只手则颤巍巍去触碰舒白的手腕,试图把她肩膀的手拿下来。
他心中生?出?无限的后悔。
不应该明知?道自己身?体的状况,还纵容舒白传膳的。
该死?的,那破东西顶在?哪里了?!
他实在?撑不住了,倏地将?半个身?子钻入舒白的怀里。
她宽大的广袖垂落下来,遮挡住他失态的形容。
舒白的手指习惯性插入他的发梢,慢条斯理笑了下,“陛下这是做什么,其实陛下没有想通,我所谓的延时,也只是加上?陛下从荒宫‘走’回紫辰殿的时间,何故这么大反应。”
虞策之喘息半晌,从她怀中抬起头来,额头上?尽是汗水,像是被雨水淋过一样,一双漆黑的眼睛凝视舒白半晌,忽然扯起一抹强笑。
“多谢夫人解惑。”
他话音落下,倏地仰起头,当着一众宫人的面狠狠攫取住舒白的唇,不留余力的抢夺她口齿中的空气。
银丝顺着脸颊淌下。
舒白忍无可?忍,揪着他的头发迫使两人分出?距离。
“你疯了是不是。”
“分明是夫人‘违约’在?先。”虞策之挑起眉,神情仍旧有些虚弱,“最开始,夫人没有告诉我,所谓的惩罚要经历乱七八糟的流程才能停止。”
“你分明是欺辱我。”他侧头,吻了吻她带着凉意的手腕,“我都受了罚,怎么也要回本才行。”
舒白冷冷凝视他,眉梢扬起,道:“你还想怎么样。”
“我不想怎么样。”虞策之款款笑起来,执拗且斩钉截铁,“我的皇后,自然是想怎么对我,就怎么对我。”
最终,虞策之还是被舒白驱赶出?了荒宫大门,重新修缮上?漆的朱红色大门轰然关上?,将?虞策之隔绝在?外。
戚辨领着一众宫人小心翼翼觑着虞策之,方?才席间,他们离两人都有一段距离,听不见两人的交谈,但还是敏锐察觉到两人相处时浓重的火药味。
他们不明所以,生?怕行差踏错惹了虞策之的忌讳。
戚辨看了看左右,上?前一步,轻声禀报,“陛下,宋大统领一个时辰前来过,说有事要向陛下汇报,是否奴才去传宋统领过来。”
“不必,有什么事情明日再说。”虞策之苍白着脸,拽了拽下摆,嗓音冷沉,“回紫辰殿。”
“是。”戚辨连忙示意宫人替虞策之打?灯。
虞策之拢着斗篷走了两步,冷着脸吩咐道:“朕的轿撵呢。”
戚辨一愣,心道陛下一向不喜欢乘坐轿撵,且荒宫离着紫辰殿也就一炷香的脚程。
但他转念一想,陛下方?才毕竟是和舒白在?一起一整天,体力有损也是常事。
于是他赶紧安排徒弟去传轿,不敢让虞策之等太久。
/
雪夜寂静无声,枯树上?覆了积雪,连寒鸦也不愿意停歇。
霍耀风顶着疲惫的身?躯回到霍府。
白日里他称病没有去上?朝,整整一天,他踏着风雪,在?京城里四处奔波,不但要盯着手下的人搜捕霍铎,还要找他那一日未归的父亲。
霍如山仕途无望后,频繁出?入赌场,和一群不知?道从哪里认识的狐朋狗友赌钱,主家?的账簿营收已经受到了影响,谁知?道光是赌钱还不够,这次竟然玩起了失踪,一日一夜音讯全无。
霍耀风身?心俱疲,甚至会时不时地想,如果霍如山死?了,是不是也是一种解脱。
一日无功而返,还领了去边境修路那样吃力不讨好的差事。
心情郁郁回到府邸,心腹小厮陈川立刻迎了上?来,陈川踏着没有扫完的积雪,快步跑到霍耀风身?侧,压着声音说:“爷,老主子回来了。”
霍耀风一顿,“父亲回来了?什么时候。”
“两个时辰前,天还没黑的时候。”
“他说没说自己去哪里了?”霍耀风又问。
“老主子说是去友人家?里吃醉了酒,睡了一晚上?,没顾上?告知?府里。”陈川道。
霍耀风脸色微冷,“哪个友人。”
“小的也不知?道。”陈川摇头。
霍耀风解下挡雪的披风,沿着抄手游廊阔步进入主屋。
一眼就看见了案前端坐着的霍如山。
霍如山正提笔写字,他的字粗犷苍劲,年轻时师从名门大家?。
霍耀风走上?前看清他写的内容,眉头皱得死?死?的,“父亲在?给秋郡太守写信?”
“不错,秋郡太守是你祖父的门生?,和为父有些交情,为父有个友人想要走秋郡到南境的商路,只是南境太守近来行事张扬,交岁银都敢缺斤少两,陛下对南境不满,连带着商路也查得严了,也就皇商差得没那么严苛,为父给太守写个信,让他通融通融。”霍如山道。
“什么友人?”霍耀风拧眉,忍不住质问,“是和父亲喝酒的友人,父亲之前从来不和商人为伍,怎的近日频频交往。”
“你这小子懂什么。”霍如山拍了拍桌子,不满道,“为父在?赌坊输光了钱,就是这位友人仗义借钱,他既然诚心待我,投之以桃,自然报之以李,这点做人的道理你都不懂,逆子。”
霍耀风冷声道:“那人说不定就是蓄意接近父亲呢,父亲同?他才认识几日,我为了霍铎的事情已经焦头烂额,父亲便?不能少添些麻烦。”
霍如山骤然起身?,气得连胡子都微微颤抖,“逆子,你现在?都敢忤逆我了?”
霍耀风凝视霍如山苍老的面容,脸上?不自觉带了些恨意,“我只恨,没有早点违背父亲的意愿,如若舒白还在?,我岂会过得这样凄苦。”
“放肆。”霍如山绕过桌子,走到他面前,不由分说就是一巴掌,“不孝子,早知?那女?人对你影响这么大,为父当时就不该允她一介无依无靠的孤女?进霍家?的门。”
霍耀风摸了摸红肿的脸,逐渐平复下来,满含讥讽地牵了下唇角,“父亲,你老了,我不与你争辩,只是从今日开始,父亲每日最多只能从账房拿三两银子,如今霍家?是谁说了算,父亲也该认清了。”
“你倒是长?本事了,怎么也不见你领舒白回来,还不是迷恋上?权势,觉得舒白做不得自己的正妻,没办法给自己带来什么助力。”霍如山怒道。
霍如山此言无疑说到霍耀风痛楚。
即便?舒白一无所有,舒白也是他心中唯一的妻子。
但他争不过皇帝。
他和舒白,或许终究是错过了。
霍耀风转身?向门口走,背影茕茕孑立,看上?去格外孤寂。
他扶着门框站了许久,淡淡道:“异疆族想要和大梁通商,父亲应该知?道,异疆族和南境比邻,然而陛下禁止异疆族和南境往来,宁愿在?太安郡修路,陛下敲打?之心,父亲为官多年,不至于看不出?来。”
霍如山冷下脸,“你想说什么。”
“我只想告诉父亲,我要见父亲所谓的友人,如果他只是个普通商人便?也算了,如果他是南境人,我决不允许父亲帮他走人情,毁了霍家?。”
第076章 第 76 章
大雪停歇半月, 又纷纷扬扬下了起?来。
虞策之嘴上不依不饶,面对舒白时动不动以帝后相称,甚至背地里唤来了户部和礼部, 一个负责给舒白安排一个合情合理的新身份, 一个则在?虞策之的命令下,从?准备双人棺椁, 变成了准备封后大典所需要的一切事宜。
虞策之额外强调,封后的消息不能让宫里知?道,至于宫外,则是能瞒多久瞒多久, 以防朝臣们提前生事。
礼部尚书接到帝王的命令时, 沉默良久。
行吧,烂命一条就是干,虽然任务量加大了,但至少丧事变喜事,他不用每日担心好好的顶头?上司变成大行皇帝了。
将立后提上进程, 虞策之却更加惴惴不安。
舒白从?没有正面答应过成为皇后, 甚至每次他故作?强硬提出此事, 都会得到舒白一通毫无怜惜的‘教训’。
有的时候舒白的惩罚结束, 他却久久回不过神来,恍惚觉得他就是个被送上权贵床榻的玩物,而不是生杀予夺的帝王。
虞策之有些不敢见舒白,开始后怕, 几乎每日都在?思虑如果舒白从?宫人口里听见了立后的消息,她是否会轻易放过自?己。
他眉眼恹恹, 令戚辨将软榻和小山堆一样?的奏折搬到廊下,自?己身着广袖云纹深衣, 小半个身体?探出软榻,直挺挺趴着阅览毫无营养满是恭维话的奏折。
戚辨将温热的姜茶端到软榻边的矮几上,见微小的雪花飘在?虞策之骨节分明的手腕上,不由?劝道:“陛下,您这?两日又有些发热,外面太冷,不宜在?这?里久待。”
虞策之放下奏折,捏了捏眉心,拿过戚辨送来的茶抿了一口,低声问:“夫人在?做什么。”
“午时萧大人和安大人去?看望夫人,现下是夫人午睡的时间?,两位大人应当是走了。”
虞策之眯起?眼睛,从?软榻上翻身坐起?,双手撑着披着厚实毛毯的软榻,减轻了坐在?软榻上的重量,“他们待了多久。”
戚辨心领神会,道:“不到半个时辰,陛下放心,暗卫一直守在?门外,夫人并未和他们多说什么,都是寻常交谈。”
虞策之紧绷的身体?微微放松,转而斜了戚辨一眼,冷淡道:“暗卫只要保护夫人,确认夫人安危即可,没有夫人的允许,不许他们偷听。”
戚辨怔了下,忙道:“是,奴才这?就去?知?会暗部。”
虞策之抬手,“先扶朕起?来。”
戚辨依言上前。
“今日禁军统领韩大人来过,托奴才禀报陛下,整个京城都找寻过,没有江音的踪迹,江音豢养的那些死?士则隐于人群中,难以辨别,暗部那边也没有线索,江音怕是已经不在?京城。”
虞策之长眉轻蹙,沉吟道:“从?劫囚那日开始,全城戒严,她不在?城里,难不成还能插翅飞了不成。”
戚辨不敢接这?话,只能做出思索的模样?。
虞策之在?戚辨的搀扶下走了两步,修长笔直的腿适应了走路,便示意戚辨松手。
踩着厚实的积雪,沿着鹅卵石小径走,窸窸窣窣的脚步声打破了静谧的雪境。
虞策之倏地想到什么,瞳孔微缩,忽地问:“宫里,搜过了吗。”
戚辨立时反应过来,“整个京城只有宫里没搜过,天子居所,韩统领和宋统领都不敢妄为,一时竟疏忽了。”
“让暗部去?搜。”顿了下,虞策之补充,“悄悄地搜,离荒宫那边远点,别惊动任何人。”
“奴才省得。”戚辨道。
眼见虞策之向着荒宫的方向走。
戚辨偷偷打量虞策之的脸色,忍不住询问:“只是不知?陛下打算如何处置江太后,夫人一直护着江太后,虽说瞒得了一时,但瞒不了一世。”
虞策之长眉始终蹙着,脸色有些阴沉,“抓到了人先关起?来,如何处置日后再说。”
戚辨眉毛一跳,心中讶然,面上却不敢露出多余的神色,“是。”
/
舒白修养半个月,身体?恢复不少,至少她已经能穿着厚实的衣物,在?雪地中行走半炷香了。
她不喜欢待在?昏暗的殿宇里,偏爱荒宫后殿的空地,即便身体?顶不住严寒,也喜欢坐在?廊下看雪。
在?寒气侵体?之前,她一点也不怕冷,酷爱穿着轻便的衣衫在?大雪中跑。
这?次她在?廊下坐得有些久,身体?都出现了僵冷的趋势。
“你倒是有闲情逸致,病重成那个样?子,还敢在?外面冻着。”
偏尖锐的女音在舒白耳边响起。
舒白瞳孔微缩,霍然扭头?看向她,长眉狠狠拧了一下,“你怎么跑出来了。”
只见江音一身宫女服饰,姿态从?容随意,仿佛是在自家的后花园里散步,而非一个被皇帝通缉的囚犯。
她的身后还跟着身着太监服,佝偻着腰身以缩小存在感的楼涯。
江音睨了她一眼,用钳子拨了拨炉子里的炭,烧毁炭火爆发出急促火苗,霎时旺了许多。
楼涯扫视庭院,确认没有危险后,躬身退到了屋子里,给两人留下了足够的空间?。
“游左那小子一点也不像哀家培养出的死?士,哀家命悬一线的时候他尚有心思逃跑,这?次轮到你寒气侵体?,病重垂危,他便紧张得跟个什么似的,连每日送去?冷宫的餐食都敷衍了许多,哀家来看看你死?了没有,若是要死?了,哀家可得早做打算。”
舒白:“……”
舒白捏了捏眉心:“既然看过了就赶紧回去?,你要是被抓住了,我?可不能保证能在?虞策之眼皮子底下保住你。”
江音扯了扯有些不合身的衣裙,脸上不见任何畏惧之色,“保不下那就是你无能。”
顿了下,她又道:“哀家在?宫里还有几个做杂活的亲信,真有人过来,会提前告知?哀家。”
舒白眯起?眼睛,“除了看望我?,你还有别的事情?”
江音表情微顿,看了她一眼,“你以为荒宫是我?想来就来,想走就能立即走的吗,我?是趁着暗卫松懈的空当跑进来的,想走也要等到暗卫轮班的时候,或者晚上才有机会。”
舒白拢着衣衫起?身,神色有些凝重,“我?让游左去?把暗卫引走,眼下我?顾不上你们,你们不能暴露。”
江音倏地攥住舒白的手腕,手指不由?分说探向她的微弱的脉搏,细眉拧成一团。
“干什么?”舒白眸色冷沉,语气警告。
江音瞥了她一眼,“你的身体?比我?想象得还要危险,寒症眼中成这?样?还敢受寒,出了事,冻死?在?这?里都不会有人发现。”
舒白抽出手,“我?有分寸。”
“哀家现在?还要靠你的庇护活着,就算你有分寸,哀家也不能放心。”江音嗤笑一声,从?怀里掏出个瓷瓶扔给舒白。
舒白稳稳接住,戒备心极重地看她,“毒药?”
“当然不是,此为性热去?寒的灵丹妙药,听说还能延年益寿,从?前外面进贡的好东西,哀家特?意从?库房里翻出来带给你的。”顿了下,江音耸肩,“不过这?东西总共就三颗,虽然能不能治本另说,但短时间?压制你身上的寒症应当没问题。”
舒白扬起?眉梢,“我?们的太后娘娘会这?么好心?”
“你死?了对我?也没什么好处不是吗,算算日子,禁军应当已经翻遍了整个京城,他们没发现我?的踪迹,虞策之未尝不会想到搜查皇宫。”江音慢条斯理,“不过,我?也不是白送你的。”
“你想要什么?”舒白问。
“我?的探子说,你让陆逢年调派那些死?士,安排他们去?监视朝里的大臣,你想做什么?”江音脸上露出疑惑。
“太后消息倒是灵通,不愧掌权数载,即便今非昔比,也仍然有人为太后卖命。”舒白晃了晃手里的瓷瓶,“但是太后的出价还不够买这?个消息。”
江音发出一声轻嗤,面露不悦,正要说话,楼涯忽地从?屋子里走出来,“有宫女过来了,我?们该走了。”
江音拧眉:“这?个时候来做什么,添茶还是烧水,当年伺候我?的时候怎么没有这?么勤快。”
楼涯沉默,轻轻拽了拽她的衣衫,“先离开再说。”
话音刚落,主殿传来大门被推动的声音。
舒白蹙眉,“来不及了。”
主殿殿门被推开,外面的阳光照入有些晦暗的室内。
宫女端着托盘,低垂着眉眼缓缓进入,大门没有关合,呼呼的冷风争先恐后钻进来,和后殿的风相互交汇。
舒白从?后殿走出来,看了眼容纳两人有些勉强的床底,面上不露声色:“东西放下便离开。”
宫女没有应声,只是福了下身体?,依次放下热气腾腾的茶点。
舒白眸色微沉,向她的方向走了两步,拧眉道:“之前怎的没有见过你。”
宫女深深看了她一眼,立刻低下头?去?,“今日当值的人病了,奴婢来替她的班。”
“谁吩咐你替的?”舒白又问。
“是内务府总管。”宫女应答。
舒白眯起?眼睛,不着痕迹后退一步,“荒宫的大小事务都由?戚辨过问,内务府总管是怎么越过戚辨,遣派你过来的。”
“奴婢也不知?道。”宫女向舒白的位置踏出一步。
见舒白不断后退,脸上带着戒备,她自?知?败露,平静的表情顿时染上一层化不开的阴霾,霍然抬头?,露出一张杀气四溢的脸。
电光火石间?,宫女拔下发丝间?特?意打磨过,极其锋利尖锐的发簪,快速向舒白的方向奔去?。
“纳命来!”
舒白心脏狂跳,艰难躲过宫女横冲直撞的一击,自?己却险些歪倒在?地上。
她扶住博古架,快速思考应对之策。
若是平常,她自?然不会怕这?宫女没有章法的攻击,但此刻她的身体?僵冷阴寒,寒症未退,对方又有武器,实在?有些难办。
舒白侧过身,再次躲过宫女的发簪,冷声问:“谁派你来的,为什么要杀我??”
宫女头?发披散,眼中尽是恨意,“你自?然不会认识我?。”
她忽然爆发出迅捷的速度,趁着两人距离不远,舒白来不及反应,霎时逼近舒白,一手按住舒白肩膀,另一只手里的发簪试图刺入舒白的喉咙。
“呃!”
舒白被宫女撞在?地上,疼痛从?后背蔓延到四肢百骸,脑袋嗡嗡得疼,第一次觉得这?具被寒症消磨的身躯有些累赘。
她不得不用尽全力攥住宫女的手腕,因?为担心发簪上淬毒,不敢去?抢夺,只能狼狈地抵抗。
对上宫女圆睁的双目,舒白冷然道:“你不说,我?怎么知?道你是谁。”
宫女面目狰狞,怒声道:“我?父亲曾是你们舒家的门客,只因?他出生贫苦,连科考的钱都拿不出来,不得不为你们舒家卖命,他根本没有参与过你们舒家谋反的事情,却因?为是舒家的门客而被连坐。”
“那和我?有什么关系,难道舒家谋反是我?策划的吗。”舒白质问。
“凭什么我?爹死?了,舒家却还有人活着!甚至还能混得如鱼得水,凭什么!”宫女声音尖锐,全身的力气都用在?发簪上,眼看锐利的发簪就要刺入舒白的喉咙。
舒白额角渗出冷汗,见宫女已经失去?理智,知?道讲道理大概讲不通了。
她知?道这?宫女是溜进来的,见她始终压着嗓音,不敢碰撞屋子里的东西就知?道外面的守卫还在?,她只要扬声把外面的暗卫叫进来,一切就可迎刃而解。
但江音和楼涯还在?这?里,让暗卫进来收拾残局,他们两个恐怕会暴露。
舒白无法,只能压着嗓音喊道:“愣着干什么,出来帮忙啊!”
宫女拧起?眉头?,厉声说:“你在?跟谁说话!”
话音落下,江音已经从?床底下钻出来,她拍了拍土,对上宫女看过来的视线。
宫女脸上露出不可置信的神情,“江音,你怎么会在?这?里。”
江音没让楼涯出来,撸起?袖子扯过床上的枕头?就往宫女身上砸。
“放开她。”江音道。
宫女被激怒,眼睛猩红得仿佛能滴下血来,“就是你下令处死?了我?爹!贱人,你和她是一伙的。”
“你疯了是吧,哀家当年处死?的人里,凡是处斩的门客,都有确凿参与谋反的证据,成王败寇,你父亲并不无辜!”江音说。
宫女猝然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刺向舒白的发簪更加用力,“我?要杀了你们,为我?爹报仇。”
舒白咬牙,“把她拉开。”
江音扔掉枕头?,立即去?抓宫女,只是她养尊处优多年,力量实在?有限。
就在?江音思考是不是让楼涯出来解围的时候,宫女意识到自?己无法伤到舒白,顿时转了身体?向江音刺去?。
“你们今天都得死?!”
江音连忙后退,不慎撞倒了放着茶水的木桌。
桌子被撞倒,茶杯瓷碗掉了一地,发出巨大的声响。
舒白:“……”
这?样?剧烈的动静,外面的守卫就算是聋子也该听见了。
“江音,守卫要进来了!”
舒白快步走到角落,拔出兵器架上的短刀,快速向江音的方向跑去?,“不能让她活下来。”
不等舒白动手,大门被完全打开。
身后传来侍卫焦急的声音。
“夫人!”
“出事了,保护夫人,射箭!”
利箭破空而来,接二连三刺入宫女的后背。
那宫女很快失去?力道,从?江音身上滚落下来,倒在?血泊中。
发簪坠落在?地上,发簪上镶嵌的劣等玉石碎裂开来。
舒白瞳孔骤缩,眼睁睁看着宫女在?她面前气绝。
舒白立即走上前把江音扶起?,还没有来得及思考如何让江音安全离开,门外匆忙跑进来一个小太监,舒白认出来,那太监是戚辨手下某个徒弟。
小太监看清殿内狼藉,愣了下。
舒白不着痕迹挡住江音的脸,冷然问:“什么事。”
小太监回神,道:“陛下来了。”
舒白眉眼猛地一沉。
第077章 第77章
虞策之提着繁重层叠的衣衫, 大步流星迈上湿滑的汉白玉长阶。
他?的步伐十分凌乱,宽阔的斗篷拖曳在身后,衬得他?的背影愈发焦急。
“陛下慢些, 路上滑。”
戚辨在虞策之身边紧张地?提醒, 虞策之仍然没有放缓脚步的意思,紧绷着面容, 焦急进入主殿。
竹辞正领着暗卫清理宫女的尸身。
虞策之匆匆看了眼死去?的宫女,扫视殿内,径直走向舒白,不由分说将舒白搂入怀里?, 拥着舒白寒凉的身体?, 他?仍旧发出轻微的难以抑制的颤抖。
“你有没有哪里?受伤,别?吓唬我。”他?将脑袋整个埋入舒白散乱的发丝中,嗓音中带着浓浓的后怕和?呜咽。
舒白拍了拍他?的后背,从他?紧实的怀抱里?退开一步,“没受伤, 我没事。”
虞策之睫毛颤了两下, 抿唇蹙眉, 卸下自己身上的斗篷, 抖落上面沾染的细小雪花,稳稳披在舒白身上,生怕她被严寒侵染。
他?仔仔细细、上上下下将舒白打量一遍,确认她真的没有伤到, 高悬的心终于放下。
他?再度看向即将被抬走的尸身,眯起眼睛问:“她是谁, 为什么要?刺杀夫人。”
“舒家某个门客的女儿?,认为舒家连累他?的父亲, 从而恨上了舒家全族,不过这是她的一面之词,具体?如何?还要?你安排人去?探查。”舒白望着那宫女死不瞑目的面孔,语气有些复杂。
“你放心,无论如何?,我绝不会?再让这样的事情发生了。”虞策之始终攥着舒白的手?,泛红的眼睛只?有落在舒白身上时,才得到安抚。
舒白见他?声?音颤得离开,像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一样,不由伸手?摸了摸他?的脸颊作为安抚。
虞策之顺着舒白的力道蹭了蹭她的手?,轻声?说:“荒宫偏僻寒冷,兵力调动也不及紫辰殿,夫人搬回去?和?我同?住好不好。”
舒白神色一顿,饶有兴致地?望着他?,“你倒是好算盘。”
她好不容易从紫辰殿搬出来,要?是就这样搬回去?了,岂不是日日都要?被虞策之监视。
虞策之自知司马昭之心,坦然地?任由舒白打量,甚至凑过去?亲了亲她的额头,嘴硬道:“我全是为夫人着想?。”
虞策之的视线湿滑黏腻,眯着眼睛哑声?威胁,“夫人若不去?,我便搬着被褥来找夫人,以后日日都住在荒宫,守着夫人。”
舒白对上他?的视线,手?有点痒痒,很想?打一巴掌挫挫他?的锐气,但想?到江音还在角落里?站着,现在就打了一会?儿?不好找别?的办法压制,于是生生忍住了。
虞策之虽有些疑惑为什么这次挑衅没有挨打,但他?自动归结于舒白对他?容忍程度增大,顿时心生喜意,若非体?型差距过大,他?恨不得整个人像无尾熊一样抱在舒白身上,从而满足永不知足的内心。
舒白被刺带来的恐慌感逐渐消退,取而代之的是诡计得逞的喜悦。
虞策之不经意侧头,视线忽然落在舒白身后某处,忽然愣住,眯起眼睛问:“你是谁,在这里?做什么。”
舒白心头猛地?一跳,面上却不动声?色,顺着虞策之的目光看向一直缩小存在感的江音。
江音很少有像今天这么狼狈的时候,就算虞策之举全国之力搜捕她,她也要?维护贵族妇人应有的尊荣体?面,就算龟缩在小屋子里?躲避追捕,她也要?涂抹脂粉,穿戴齐整,指甲染上蔻丹。
但今天,在舒白的逼迫和?生死的考验下,她不得不破例。
她的外衣被行?刺的宫女用发簪刺破,原本一丝不苟绾起的发髻散乱,和?碎发纠缠在一起挡住大半张脸。
为了防止被虞策之一眼认出来,舒白特意去?后院捧了把混着雪渣的土,不顾江音的抗拒反对,将黑黢黢的泥土抹在了她光洁无暇的脸上。
江音甚至能从那破土里?闻见鸟屎味。
虞策之打量江音的形容,拧起眉头,“你的脸怎么这么脏。”
江音咬牙隐忍,不敢抬头看虞策之,更不敢出声?。
她称虞策之为贱人、杂种,虞策之又何?尝不是恨她这个养母入骨,不可能认不出她的声?音。
久久得不到回应,虞策之的脸色肉眼可见变得阴沉。
他?抬脚向江音的方向走了几步,以便能更近得打量她。
“朕再说一次,把脸露出来,否则朕杀了你。”
他?话语间透露出几分戾气,舒白慢慢拧起眉头,在他?即将走到江音面前时,忽地伸手攥住了他披在背后的头发。
“夫人?”虞策之怔了下,扭头看过来。
“那么凶做什么。”舒白神色平静,“刺客行?刺时,这个宫女就在当场,如果不是她帮我阻挡攻击,说不定我就死在刺客的利器之下了。”
虞策之长眉轻蹙,下意识攥紧舒白的手?腕,“我不会?再让夫人出事了。”
舒白看向江音,道:“这里没你的事情,先下去?吧。”
江音连忙点了下头,站起身绕开虞策之,缩着身子向门外走。
“站住。”虞策之忽地?叫停。
他?心中无端有种预感,眼前这个宫女身份可疑,而舒白在刻意为宫女遮掩。
他死死盯着那宫女隐在乱发下的侧脸,倏地?瞳孔骤缩,“你——”
“这宫女于我也算有救命之恩,从今天开始就留在我身边服侍。”舒白攥住虞策之紧绷着的手?腕,徐徐道。
虞策之霎时扭过头来,赤红着眼眶道:“朕不——”
舒白没让他?说出口,先一步捏住他?的下颌,直视他?的双眼,迫使他?冷静下来。
虞策之咬牙,和?舒白僵持半晌,还是压制不住内心的不甘,沉沉开口,“此女心怀叵测,我怕她伤到夫人。”
“今日是她救了我,又怎么会?对我不利,你若是不放心,大可离我这远一些。”
虞策之脸色煞白,顿时安静许多?,身上的戾气也有消散的迹象。
“只?是个寻常宫女,你这么担心做什么。”舒白继续说。
虞策之扭过头,恶狠狠看了一眼低垂着头的江音,双手?紧握成拳,隐隐能听见骨骼活动发出的脆响,额头上青筋露出,隐忍之情溢于言表。
舒白平静凝视他?,等着他?的抉择。
虞策之垂目,眼眶有些红,不像是气恼导致的猩红,更像是委屈和?不甘引发的酸楚。
“你想?留她,倒是也无妨。”他?几乎是从喉咙里?挤出的话。
舒白眼中露出笑意,“你现在可不像‘无妨’的样子。”
虞策之拳头捏得嘎吱作响,偏偏脸上没事人一样,他?贴近舒白,俯下身,将脑袋搭在舒白的肩膀,“就像夫人所说,只?是一个寻常宫女而已,我有什么可在意的。”
他?仗着自己的脸在舒白的盲区,顿时眯起眼,凶恶狠厉地?看向江音,一副恨不得啖其肉的模样。
江音心中的惊愕已经完全掩盖不住,视线落在满怀不甘却不得不妥协的青年皇帝身上,第一次觉得自己这个养子已经不再是不通人性的狼崽子了,而是一头尽管不情不愿,但还是带上枷锁收起獠牙认主的狗。
虞策之和?江音那张可憎的面容对视许久,忍不住补充,“不过宫里?的人总是命薄如纸,夫人实在不必在这女人身上浪费太多?感情,万一哪日她当错了差事,身首异处,也是有可能的。”
、
江音:“!”
江音登时看向舒白。
舒白面露不悦,冷冷看着他?,却没有给实质性的惩罚。
她不知道虞策之早年是怎么在江音手?中生存的,她没有问过,戚辨和?宋祁这些知情人对此讳莫如深,她大概能猜到,定然是寄人篱下,抛却尊严费尽心思苟活。
设身处地?的想?,如果她是当年的江音,是绝对不会?让虞策之这个大梁的正统继承人有好日子过的,甚至在她看来,江音的手?段不够果决狠辣。
如果她是江音,掌握朝政大权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按着虞策之成婚,等生下年幼的皇室血脉,一碗毒酒毒死心智成熟的皇帝,她将挟幼子听政,政权稳固后取而代之。
无论如何?,江音和?虞策之的斗争定然是惨痛的,尤其是对虞策之而言,江音的存在代表他?屈辱低贱的少年时光。
她理解虞策之苦痛,但为了自己的利益和?日后的安危着想?,她不能眼看着江音去?死。
舒白没有反驳虞策之的话,转而道:“明日我要?出宫。”
虞策之霍然回首,眼中流露出惶恐和?不敢置信,“去?哪里?。”
他?的样子像是在问舒白,为什么自己什么都答应了舒白,连恨之入骨的宿敌站在面前,他?都能蒙住双眼装作不知,为什么舒白还是要?离开他?。
舒白看他?半晌,正要?回答,他?却倏地?抓住舒白的衣袖,像捕猎的蛇一样,一点点揽住她的腰身,轻轻打颤,“我刚刚是乱说的,你别?生我的气。”
舒白感受到他?的恐惧,拍了拍他?的肩膀,无奈道:“明日是我娘亲的忌日,我去?看看她。”
她思索片刻,补充,“最迟第二天就能回来。”
虞策之拧眉,脸色十分阴沉,像是在辨别?舒白话语的真假。
舒白眯起眼睛,面露不耐,“怎么,你不愿意?”
“我……”虞策之瞳孔晃动。
舒白发出一声?讥讽的冷哼,“你该不会?只?是嘴上顺从我,心中仍然想?向关押囚犯一样,把我关在宫里?。”
虞策之被戳中心事,脸色微白。
他?怕极了舒白一去?不返,在宫中他?尚且没有把握能留下舒白,去?了宫外不可控因素太多?,如若舒白望着广阔的天地?,对皇宫和?他?生出厌弃之心,他?不知道要?如何?自处。
虞策之慌乱地?和?舒白十指相扣,眉眼冷沉,闷闷地?说:“我陪夫人一起去?看看娘亲。”
“我娘不喜见人,你去?怕是不行?。”舒白说。
虞策之扣着舒白的手?猛然一紧,低声?说:“我不是别?人,明日恰好休沐,你的身体?还没有好全,我不放心让你独自出门。”
他?见舒白没有改变心意的想?法,不由沉沉说:“何?况,夫人才收了个宫女就迫不及待离宫,我担心那宫女不适应,宫女不能离宫,夫人放心她一个人在皇宫里?。”
江音眉心一跳,感受到虞策之释放的杀意,不甘示弱,抬起头冷冷瞪过去?。
舒白拧眉,手?掌绕到他?的脑后,贴在他?齐整的发丝上,“这宫女如果出了事情,我定然要?算在陛下头上,我有什么可不放心的。”
舒白挣脱虞策之的桎梏,面无表情道:“事情就这么定了,明日我是一定要?去?祭拜娘亲的。”
虞策之抿唇,见威逼利诱不管用,顿时心下一狠,当着一众宫人和?他?最厌憎江音,直直咬住了舒白的脸颊,放低声?音,轻声?细语地?请求,“带我一起去?,我远远看着,不会?添乱。”
第078章 第 78 章
无论虞策之如何苦苦请求, 软磨硬泡,舒白也没有松口的意思?。
她出宫不?止是要祭拜娘亲,还打?算顺路问候一下被打?发出去监管死士的陆逢年。
毕竟好不?容易抓到离宫的机会, 她可不?想轻易浪费。
因为立后的事情, 虞策之近来心虚得厉害,若是往常他定然不?会轻易松口让她独自出宫, 现在却担心偷偷吩咐礼部准备封后事宜的事情败露,小心翼翼不?敢和她发生过分?激烈的争执,甚至即便?识破江音伪装,也隐忍着没有撕破脸。
是的, 舒白一早就知道虞策之不?止嘴上叫嚷着立后。直到即便?每次提起立后都?被她教训一顿, 他还是阳奉阴违,让户部和礼部开始做准备,甚至连吉日都?定好了。
话又说回来,礼部和户部守口如瓶,宫里瞒得分?毫不?露, 舒白能得知这个消息还要感谢把消息递进来的陆逢年。
陆逢年奉她的命令留在宫外调动死士, 分?出一半死士隐姓埋名, 潜入朝臣家中监视他们的一举一动, 尽可能找出大?臣们的把柄以备不?时之需。
让死士监视朝臣是江音和虞策之玩剩的手?段,但不?得不?说实在好用。
舒白等宫人把主殿清理干净,殿内的血腥味消散后,开始收拾明?日要用的行囊。
虞策之阴郁着脸站在一旁, 偶尔看向江音时,眼睛里仿佛淬着毒。
江音甚至懒得施舍他一个眼神。
从他软着嗓音粘着舒白, 哀求一起出宫开始,他阴冷狡猾的形象就已经在她心中轰然倒塌了。
她在宫中和朝野见过形形色色的人, 经过几次观摩打?量,如何看不?出来现阶段这小子被舒白吃得死死的。
如果非要说两人之间有什么隐患,那大?概就是舒白无权,虽然眼下凭借手?段和气场,加上一点感情优势,将小杂种?拿捏得死死的,但人总会有打?盹的时候,而感情又虚无缥缈,谁也不?能保证亘古不?变。
看似巩固的关系可能经历一点点微不?足道的改变,就会攻守易型。
不?过这就是舒白需要头疼的事情了。
她只需要在舒白还能完全压制凶兽的时候,抓紧时间跑路。
江音算了算时间,打?算等到来年开春,楼涯的实力恢复到巅峰水平,就动身离开。
室内寂静无声,三人各怀鬼胎,一时之间谁也没有开口说话。
虞策之忍了又忍,凑过去又问了一遍,“朕可以在城门?口等你?,不?会打?扰夫人母女相?见。”
舒白坐在床上,将祭拜用的钱币塞进行囊,平静重复,“我说了,不?行。”
“但……”
“现在是严冬,我没有奔波的精力,不?会逃跑,”舒白抬眼看向他,神色无比冷静,“但如果陛下总是一意孤行,说不?定我会改变心意。”
虞策之顿时噤声,表情有些难看,像是被驯兽师故意激怒的凶兽,想要发怒却又忌惮驯兽师手?中皮鞭不?敢有所动作?。
舒白在包袱上系了一个结放到一旁,这才扯过他的手?,捏了捏他温暖的手?背,漫不?经心地安抚,“你?乖一点,好好一个皇帝,别老想着跟踪我,如果被我发现你?偷偷跟着——”
舒白望着他,语气微顿,“陛下也不?想让我失望吧。”
虞策之的表情几经变化,在袖口的遮掩下,双手?攥得死紧,修理整齐的指甲掐入掌心,留下深深的印痕。
两人无声对?峙半晌,虞策之垂下眼帘,压抑着语气说:“我在宫里等夫人。”
他声音沉沉,每个字都?十分?晦涩,带着咬牙切齿的意味。
鬓边一缕乌黑柔软的发丝垂落下来,遮住凌厉的脸部轮廓,刻意不?与舒白对?视的黝黑双目中似乎有暗潮涌动。
他分?明?百般不?愿,却甘愿俯首低头的模样勾人极了。
舒白甚至觉得手?心痒痒的,想要摸着他的头称赞他一声‘乖狗’。
但可惜狗可以做到绝对?忠诚,帝王的世界里却鲜少需要有忠心的观念。
舒白捏起他胸前?的发丝,有些遗憾地想。
这样合她胃口的人怎么偏偏就是皇帝呢。
为什么偏偏只有皇帝能让她获得征服与满足。
虞策之不?知道舒白心中所想。
他不?着痕迹瞥了眼看不?清面貌的江音,调整呼吸,掩饰住心中的杀意,凑过去将脑袋枕在舒白肩膀,宽大?的身形将她完全包裹住,轻声说:“我都?应允了夫人,那夫人今日便?搬回紫辰殿好不?好。”
舒白双目一眯,顿时把他从身上推开,“急什么,等我回来,自然会去和陛下同住。”
“那今晚……”
“陛下也不差这一晚上,午后陛下不?是约见了大?臣,我这里没什么事情了,莫要耽搁政务。”
舒白的驱赶之心写在脸上,“你?该走了。”
虞策之心中一哽,睫翼轻颤一下,视线变得阴森。
两人僵持半晌,直到舒白耐心告罄,不?由分?说,扯着虞策之起身,半推半拉把他‘请’出了主殿。
殿外细密的雪花纷纷扬扬落在肩头。
虞策之阴沉着脸看着紧闭的主殿大?门?。
戚辨一直跟在虞策之身边,将殿里的暗潮汹涌尽收眼底,他悄悄观察虞策之的脸色,暗自揣摩君心,斟酌着字句提醒,“是否让暗部的人过来,悄无声息把那宫女解决了。”
他没有明?说宫女就是江音,但他在宫中侍奉多年,即便?宫女脸上抹了东西遮掩,他也能一眼断定,宫女就是江音。
“杀了她,朕如何和夫人解释。”虞策之面无表情问,认为戚辨除了个馊主意。
戚辨连忙弯下身子,“奴才顾虑不?周。”
虞策之深深看了眼紧闭的宫门?,“既然她露面了,这次绝不?能让她离开暗部的眼皮子底下,等朕安抚了夫人,再取她的性命也不?迟。”
“奴才明?白。”
虞策之拍了拍肩膀上沾染的雪花,转身大?步离去。
主殿内,江音终于?熬到虞策之离开,顿时抹去脸上黑乎乎的泥土,不?满道:“干嘛往脸上抹这么多没用的东西,那贱人还不?是看两眼就认出来了,好端端的让我变得那么狼狈。”
舒白瞥她一眼,“虞策之异常厌憎你?,他虽然面上不?显,但心中倾向不?顾世人唾骂,处死你?这个养母,你?不?弄得狼狈一点,在他面前?主动示弱,谁知道他会不?会当场下令把你?拉出去砍了。”
江音身形微僵,眯着眼睛问:“他当着你?的面杀我,你?不?能阻挡一下?”
“冒险拦一条疯狗,要是狗反咬我一口,挣脱束缚,我岂不?是得不?偿失。”舒白耸肩。
江音扯了扯唇角,“你?还真是狠心,亏我冒着风险给你?送药。”
“太后送的是灵丹妙药,还是穿肠毒药,现在还没办法确定不?是吗?”舒白四?两拨千斤。
江音嗤笑,“你?这个身体状态,大?概毒药还没发作?,你?就先一步归西了。”
舒白懒得同她拌嘴,她让开身后整齐的床榻,慢条斯理道:“以防万一,我不?在宫里时,离虞策之远一点。”
“应该是让他离哀家远一点。”江音双手?环胸,冷哼道。
舒白笑了下,没有再多说什么,转而指了指床下,徐徐道:“既然已经暴露,太后还是收拾收拾细软,从冷宫里挪到荒宫来居住吧,和游左住在一起,遇事也有个照应,不?过在离开之前?,先得把楼统领请出来。”
被迫在床底下藏了近一个时辰的楼涯:“……”
后知后觉想起来的江音:“!!”
翌日,雪仍旧簌簌地下。
舒白等到晌午,僵冷的身体有回暖的迹象,坐上虞策之提早命宫人准备的马车,由游左驾车,缓缓驶出皇宫。
因为近来多风雪,京城街道上的百姓零星可见。
随着马车的轱辘缓缓转动,舒白不?禁掀开挡风的窗帘,看了看窗外的景色。
和宫中如出一辙的银白铺天盖地,隐隐有些刺目。
舒白撑着冷得连骨头都?隐隐作?痛的身体看了许久,慢慢放下车帘。
确认一路上没有人跟着,舒白让游左先去了一趟荒废的陆宅,陆逢年一直住在那。
在路上,舒白顺手?买了两本兵书给陆逢年捎了过去,她知道他喜欢看,也鼓励他多学一些,把做乞丐流浪多年浪费的时光都?补回来。
陆逢年显然喜欢极了,捧着兵书露出动容的目光,过了半晌才回过神来,哑着声音说:“多谢,已经很久没有人送过我东西了。”
在认识虞策之以前?,舒白很喜欢像陆逢年这样性格,有傲气,但是被岁月磨平过,蕴藏出几分?温顺的味道。
从前?的霍耀风便?是这样的人。
舒白有些恍惚,慢吞吞眨了下眼睛,“顺手?买来的,你?要是喜欢,下次我从宫里找找有没有古兵书,抄一份给你?。”
陆逢年面颊微红,连忙别看眼,看上去有些不?自在。
当陆逢年呈上一份整理细致的朝臣秘闻时,舒白就知道自己没有选错人。
陆逢年的确是个人才。
她大?致翻看了册子里的内容,拍了拍陆逢年的肩膀,露出一个满意的笑容。
“做得不?错,多谢你?了。”
陆逢年摇摇头,“举手?之劳,如果不?是你?,我还在街边任人欺辱。”
舒白细细交代他几句,看了眼天色,打?算离开。
只是才走出陆宅摇摇欲坠的大?门?,忽地被他叫住。
陆逢年快步走过来,表情有些复杂,迟疑半晌,问:“你?对?霍耀风还有感情吗。”
“和离后各生欢喜,两不?相?干。”舒白神态平静,“问他做什么。”
“没什么,只是霍家最近不?太平,霍如山嗜赌成性,恐怕会拖死他。”陆逢年低声说,“你?不?在意他便?好。”
舒白没多说什么,转身登上马车。
马车踩着厚实的积雪,缓缓驶出京城。
几乎是前?脚离开京城,后脚游左轻叩车厢,低声说:“有人跟着我们,是暗部。”
舒白早就料到虞策之会派人跟着,毕竟她只警告他不?能偷偷跟着,没有说暗部不?能躲在暗处监视。
正因为知道虞策之的秉性,所以在刚出宫暗部还没来得及跟踪他们时,她先去见了一趟陆逢年。
“照常走,不?用管他们。”
舒白的母亲并没有葬在什么风水宝穴,也没有葬在舒家的祖坟。
记忆中,母亲怯弱无能,总是在那个男人不?在的时候,对?她耳提面命,时刻警告她不?要相?信任何男人,不?要给男人好脸色,不?要许嫁一生。
那是唯一一个愿意用生命保护她的人。
母亲温婉娇弱,嫁与世家大?族,死后却是草席一裹,被随意地扔在了乱葬岗。
舒白去得太晚,没有寻到她的尸身,只能在附近草木茂盛之处建一座衣冠冢给她。
舒白不?希望有别人打?扰她和娘亲叙旧,示意游左将马车停在远处,自己踩着厚实没有经过清扫的积雪,拨开落了雪的灌木,顶着被严寒侵蚀的身体,艰难地往衣冠冢的方向走。
衣冠冢就立在湖岸边,背靠山石,因着在大?雪天里禽鸟俱绝,周遭格外静谧,如同人间仙境。
舒白毫不?在意地坐在积雪里,小心翼翼拂去一手?厚的雪,擦干净有些褪色的墓碑,神色眷恋温柔。
她额头抵着墓碑,半晌过后才顶着僵硬没有知觉的身体,艰难地打?开包袱。
倏地,她的耳朵敏锐地捕捉到细碎的声响。
她顿时拧起眉头,冷着脸扭头看过去,“谁在那里。”
隔着掩映的树木,她看到了一抹熟悉的衣角,深色衣衫上绣有银色暗纹,哪怕隔了一段距离她也不?会认错。
舒白眯起眼睛,扶着碑石踉跄站起身,放眼看去,双目中藏着几缕冷色,“出来,谢拾。”
第079章 第 79 章
舒白?话音落下, 虞策之自知藏不住,迟疑片刻,从树桩后缓缓迈了出来。
他?有些不安地扯了扯陷入积雪中的常服, 蹙着眉, 有些不安地看过来,“夫人……”
他?没什么底气地说:“我是路过的。”
舒白?捏了捏鼻梁, 强行扼制住近乎暴怒的情绪。
她现在的感觉很不好,虽然知道虞策之从来不是能?乖乖听话的那?类人,但是真的发现他?跟踪她,看到了她在娘亲墓前的模样, 她不可抑制地生出怒气。
在她毫无准备的时候, 弱点暴露于狼子野心?的虞策之面前,仿佛那?层薄却坚硬的蛋壳被倏然凿开,露出了还没有完全成型的雏鸟。
舒白?冷着脸,起手便是一记耳光。
虞策之像是早有防备,沉重?地耳光落在脸上, 他?只是轻轻偏了下头。
但这次舒白?没有留情, 他?的脸颊顿时高高肿起来, 印上了舒白?的掌印。
隔着衣物仍旧能?看见舒白?胸口轻微地起伏, 她冷着眉眼,直直掐住他?的下颌,“我不是说过不准你来吗。”
虞策之感受着脸颊火辣辣的刺痛,抿起唇, 低低道:“我是皇帝,能?不能?不要这样打我。”
舒白?眯起眼睛, 因为隐忍怒火,面颊肌肉轻轻抽动, “打你,我甚至想干死你。”
虞策之咬紧牙关,想要生气,又敏锐地察觉到舒白?正?在气头上,且这是她第?一次生这么大的气,顿时不敢轻易开口。
他?哑着嗓音道:“外面太冷了,我担心?你。”
“担心?我,还是担心?我跑了?”舒白?发出一声讥讽地笑。
虞策之深知自己多说多错,登时闭上嘴,歇了辩解的心?思,他?抬脚上前,任由她用力地捏着自己的下颌,缓缓倾身,将脑袋搭在她的肩膀上,一言不发和她紧密相贴。
然而这次舒白?对他?的示弱并不买账,捏着他?下颌的手在不断加重?力道后,毫不犹豫地将他?推开。
“少?给我耍心?思,你太让我失望了。”舒白?平静地陈述,“你从哪里来的,就从哪里回去,我不想见你。”
她现在只想一个人独处,平静地陪娘亲的魂灵说话,而不是应付诡计多端的小皇帝。
然而虞策之却误会?了她话语的含义,他?被舒白?嘴中‘失望’两个字吓到,下意识认为舒白?彻底恼了自己,放弃了自己,想要离开自己。
恐惧像是一张密不透风的网,将虞策之全然笼罩其中。
他?浑身颤抖,眼眶顿时猩红一片。
舒白?懒得安抚他?,转身向墓碑的方向走。
倏地手腕一紧,舒白?拧眉,不等她有所?反应,下一刻天旋地转。
“虞策之!”
伴随着舒白?冷厉的警告声,两人纠缠在一起,不知道是谁一时脚下没有站稳,双双倒在几?乎能?将两人埋没的皑皑白?雪中。
虞策之将舒白?稳稳拥在怀里,自己沾染了满身白?雪,舒白?毫发无损。
舒白?咬着牙,额头上青色的筋脉隐隐突起,怒道:“没事发什么疯,是觉得我给你脸了吗。”
虞策之双目沉沉,表情有些凶恶,细看却能?看见他?脸上深藏的恐惧和慌乱。
他?不敢回应舒白?的话,不敢对上她满含怒意的眼眸,手臂锢着她的肩膀轻轻用力,试探性将她紧紧拥在自己怀中。
温热柔软的唇紧紧贴着她头顶的青丝,悄悄汲取勇气。
舒白?忍无可忍,伸手想要去掐他?的脖子,冰凉到几?乎没有知觉的手猝不及防摸到了温热的液体。
滚烫的泪珠悄无声息顺着帝王的双颊滑落,沿着修长的脖颈滑入繁复的衣衫和草地上冰冷的积雪里。
舒白?只怔愣一瞬,便拧着眉扼住他?的喉结,“说话,又哑巴了是不是,别以?为我不知道你那?些把戏。”
落在手指上的湿意逐渐加重?,炙热的泪水似乎隔着肌肤直达心?房。
虞策之沙哑着嗓音,哽咽开口,“对不起,我不该来的,我真的知错了,你别不要我。”
舒白?的胳膊撑在他?的胸口,微微直起身,“陛下哪次改过,不过是仗着我的纵容,每次都踩着我的底线试探。”
虞策之一手揽着他?的腰身,一手慌不择路攥住她冰凉的手腕,“朕没有试探,你别不要朕,不可以?不要朕。”
“你的身体受不得寒,朕真的很担心?你。”他?红着眼眶,吐出的每个字都干涩得厉害。
平日里舒白很享用皇帝示弱哀戚的模样,但眼下却不是纵容的时候。
她清楚地知道,如果在不合适的时候心?软轻纵,前面一切驯化的行为就都白?费了。
舒白?眯起眼睛,冷冷扯了下唇角,不再按他?的喉结,而是以抚摸的姿态按压他红肿的脸颊,“你担心?我?”
虞策之有些担心?今日不能?善了,但在盛怒的舒白?面前含糊其辞又没有意义,当下伪装成乖顺地样子,无视脸上细微的疼痛,无视隐在暗处可能?看见他?狼狈姿态的一众暗卫。
他?握着她的手腕,顺着她的手,依偎地贴上去,“外面太冷了,御医说你早上没有喝药。”
“是吗,原来陛下这么担心我。”舒白面无表情道。
虞策之能?察觉到舒白?的情绪仍然冷淡,抿了下唇,“夫人……”
“进林子的时候,我便有种如芒在背的监视感,想必陛下在附近布置了不少?暗卫,防止我一去不返吧。”舒白?说。
虞策之表情微变,“我没有这个意思。”
“如果陛下真的没有,就把暗卫撤走,陛下也?自行离开。”
虞策之愣在当场,赤红着眼眶不说话了,袖下的手轻轻颤抖,僵硬地摸上腰间绮带,微微泛青的骨节发出轻颤。
“今日霜寒雪冷,我的阿拾不会?想要故技重?施,把身上的衣服脱了来平息我的恼怒吧。”舒白?的手指轻轻点着他?脸颊上的印痕,慢条斯理?提醒。
虞策之攥紧腰带上的暗扣,却没有下一步动作。
舒白?深深看他?一眼,垂下手,语气淡淡:“走吧,别让我再看见你。”
她正?欲转身,动作猛地怔住。
方才两人倒在雪地里,视线不算清晰,舒白?没有直观地看见虞策之落泪的样子。
眼下看见他?眼眶里不断涌出的大颗泪珠,不免觉得有些愕然,甚至觉得冷硬的心?肠也?有绵软下来的趋势。
她不是没有见过虞策之哭的样子。
但大多是他?不甘、倔强,甚至动情时的点滴泪花。
舒白?从没有见过他?这样绵软的泪水。
恐惧迷茫,像是被负心?人伤透了心?,看上去软弱极了。
舒白?扬起眉梢,忍不住道:“你哭什么。”
她气都没消,他?倒是先哭起来。
虞策之闻言,泪水却像是断了线的珍珠,稀里哗啦顺着棱角分明的脸颊往下掉。
“你还会?原谅我吗?”他?的大掌攥着她的手腕,边哭边问。
舒白?眯着眼睛审视着他?刻意示弱的姿态,不由牵了下唇角,笑意不达眼底,“我如果说不打算原谅呢。”
只是话音落下的瞬间,虞策之表情骤然变得狠厉,他?咬着牙,双目猩红,泪水却淌得更?多。
他?哑着嗓音问:“为什么?”
舒白?凝视他?,上前一步,勾着他?的脖颈令他?微微倾身,“世上哪有那?么多为什么,我要真不要你了,你该不会?打算令你那?些暗卫蜂拥而上,强行带我回去吧?”
虞策之表情一沉,像是被戳中了心?事,急促地回答,“没有。”
舒白?看着他?欲盖弥彰的样子,很想再给他?一巴掌,手指微微蜷缩,还是忍住了。
“看来你还真是这么打算的,”她冷冷看他?一眼,“回头再收拾陛下。”
她已经在虞策之身上耽搁了太多时间,今日是娘亲的忌日,和虞策之胡闹半晌已经惊扰了亡灵的安息。
只是经此一事,舒白?更?加坚定了从虞策之手中夺权的想法——相比虞策之手中所?握有的实权来说,她还是太弱了。
舒白?压下心?中的怒火,拍了拍身上沾染的雪花,拾起落在地上的包袱,再次回到衣冠冢前。
虞策之摸不准舒白?的态度,犹疑片刻,放轻脚步慢慢走过去。
舒白?珍而重?之地点燃石头堆砌的火堆,把准备好的纸钱放了进去。
察觉到虞策之的接近,她没有再阻拦。
虞策之垂眼,试探性地伸手,用金银丝线织就地袖口轻轻擦拭上面的刻字。
“那?是我娘亲的名字。”舒白?道。
墓碑上刻的是她娘亲的名字,刻的是程辞然三个字,而不是谁谁谁之妻,谁谁之母。
她的娘亲半生生不由己,死后总要得到应有的自由。
虞策之郑重?地拭去上面的灰尘。
积攒一年?之久的尘土混杂着雨雪,变得泥泞濡湿,顷刻染脏了他?的衣袍。
“若是你愿意,我会?让人来守墓。”他?低声说。
舒白?将最后的纸钱仍进火堆,站起身道:“不用了,我娘亲不喜欢人打扰。”
虞策之睫毛轻颤了一下。
见舒白?转身沿着来时的脚步走,他?连忙跟上去,轻轻拉住她的手,“对不起,我打扰了你的母亲。”
舒白?看他?一眼,“是我让你从树桩后面出来的,偶尔让娘亲见见陛下这样的妙人也?算一件稀奇事。”
虞策之耳尖霎时红了,悄悄攥紧她冰凉的手,“夫人是在夸我吗。”
“陛下觉得是就是。”舒白?说。
两人牵着手,踏雪而行,很快就到了停驻的马车边。
游左在枣红色的马匹旁来回踱步,身边站着抱剑而立的宋祁。
游左远远看见舒白?,神色一喜,随即冲宋祁撇了撇嘴,暗暗像舒白?表示不满。
舒白?走过去,安抚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临上车时,舒白?的脚步顿住,忽地问:“行刺的宫女,你是怎么处置的。”
“暗部的人去查了,她的父亲的确是舒家的门客,她没有别的亲人,已经基本断定她对夫人说的话是真的。”
“她的尸身呢?”舒白?又问。
“还在暗部,过两日会?拉去乱葬岗。”
舒白?侧头看了看掩映在草木风雪间衣冠冢,轻声道:“替我帮她厚葬吧。”
虞策之望向她,忍不住问:“为什么,她差点杀了你。”
舒白?平静地说:“舒家,是我让安锦去告发的。”
“什么?”虞策之眨了下眼睛,“你很恨舒家吗。”
“就算没有我,舒家也?不会?成功,我只是推快了这个进程。”舒白?神色淡淡,看不出情绪。
虞策之将她的手握在手心?里,轻轻安抚,“这不是夫人的错,夫人不用因此愧疚。”
“愧疚?”舒白?忍不住嗤笑出声,望着衣冠冢的方向,语气难得温柔,“我只是不想让那?宫女去了地府,因为舒家迁怒我娘亲,我娘亲那?么柔弱的人,怎么受得了欺负。”
“我会?让人安葬那?个宫女。”虞策之低声说,“你想做什么,我都会?帮你。”
舒白?抬眼,看了看他?已经消肿的脸颊,严寒酷雪,连红肿都消退得快一些。
她伸手拂去鬓边的雪,轻笑了一下,慢条斯理?道:“我可不信你满嘴鬼话,今日的事情我没有忘,回去我会?慢慢跟你算这笔账。”
第080章 第 80 章
回程的路并不顺利, 积攒了多日的雪化为浓厚的晦暗云团笼罩在整个京城,细细密密的小雪忽然?铺天盖地,转为鹅毛大雪。
舒白的脸色肉眼可见变得苍白, 在马车里, 无论虞策之怎么用温暖她,都没?办法让她的体温回升。
虞策之咬牙, 有些乱了分寸。
他身体素质一向不错,就算在寒冬中肌肤也温暖得像一汪暖水,在他所接触的一众人里面,只有仇人冰冷的尸身才?会有和舒白如出一辙的温度。
他将舒白整个人拥在怀里, 巨大的恐慌攫取他的内心?, 揽着她肩膀的手掌上?骨节泛起?青白。
“夫人,我们很快就回宫了。”
舒白挣开眼睛,缓慢地看他一眼,“雪天难行,快半个时辰过去也没?进?入京城, ‘很快’二字从何而来。”
虞策之掩饰住脸上?的担忧, 用脑袋去蹭她的脸颊, 固执地重复, “很快了。”
舒白看他半晌,视线落在车窗上?,想?要伸手掀开遮光的帘子。
虞策之攥住她的手腕,轻声说:“掀开车帘就太冷了。”
其实虞策之有些过于忧虑了。
舒白觉得自己的身体状态还不错, 即便今年忧思伤神险些丧命,但在宫里享受了近一个月的‘天下之养’, 身体恢复了许多,甚至比往年还要利索一点。
只不过今年大寒大冷, 风雪不止,才?让她的寒症看上?去格外严重。
舒白靠在虞策之温热的身躯上?,正打算继续掀车帘的动作,外面忽然?传来马蹄踏雪窸窣声,伴随着呵斥吵嚷的纷乱声响。
虞策之拧眉,有些不悦地冲车外道:“怎么回事?”
宋祁立即隔着车窗回禀,“是兵马司在追捕逃犯,那逃犯有些身手,暗卫已经?去抓捕了。”
虞策之面露不耐,正要发?话,舒白忽地掀开车帘,向着远处混乱的人群看过去。
那逃犯被持着兵器的衙役围在中间,发?丝遮挡面容,看不清他的脸。
“太冷了,那只是个罪人,不值得你停留驻足。”虞策之说,想?要舒白放下车帘。
舒白眺望人群,打斗一触即发?。
隔着漫天风雪和因打斗而激起?的雾霭,舒白在一瞬间和那个逃犯遥遥对视。
逃犯倏地用手推开逼近他的长?剑,鲜血落在地上?,像是水墨画中点缀的红梅。
他用尽身上?所有的力气,疯了一样奔跑过来。
宋祁冷下脸,长?剑出鞘,眼看就要一剑了解那逃犯。
舒白倏地道:“游左!”
游左顿时领会舒白的意思,仗着离宋祁最近,抽出腰间佩剑挡下宋祁的杀招,保下了逃犯的性?命。
暗卫压住逃犯的双臂,喝道:“逆贼,不许动。”
兵马司匆匆来迟,为首的指挥使不认识隐于暗处的宋祁,却认出了马车出自宫中。
而在大部分官员眼中,现在的宫里只有皇帝一位主子。
指挥使不作他想?,只以为是遇上?了微服出宫的皇帝,顿时慌了,带着一众属下纷纷跪在雪地里。
“臣奉命追查犯人,不慎冒犯陛下的马车,陛下恕罪。”
此时车窗上?的厚帘已经?放下,马车里静悄悄的。
虞策之不知道舒白为什么要救那逃犯,心?情郁郁,正打算让暗部把逃犯交给兵马司,手腕忽地被舒白攥住。
虞策之对上?舒白明澈的双眼,迟疑片刻,压低声音问?:“怎么了?”
“让兵马司走?,把人留下。”舒白说。
虞策之近乎入鬓的长?眉顿时蹙在一起?,他没?有看清那人是谁,却下意识觉得不能?让舒白轻易得逞,心?中无端有种预感,如果?留下逃犯,会有什么事情脱离他的掌控。
“这太危险了,不如我们先赶回宫里,等夫人把身体养好了……”
余下的话倏地被掐在声带里无法说出来。
虞策之面露些许痛苦,颤抖着去触碰舒白掐着他喉咙的手腕,眼角渗出难耐的泪花。
“阿拾,你现在胆子是越来越大了,是不是觉得趁着我身体不好混淆我的视线,你就可以不用付出任何代价也能?留在我身边,世上?哪有那么好的事情,这么多次,你为什么总是学不了乖。”
舒白眼神冷淡,扣着他喉结的手不断用力,甚至动了掐死他也无所谓的心?思,“说到?底,陛下还是舍不得手上?的分毫权力,想?要用权力逼我妥协,是吗。”
虞策之从眼眶中涌出的泪水越来越多,不知道是疼得还是委屈。
他想?要回答舒白的话,想?要解释,想?要辩驳,但舒白根本不给他机会。
周围的空气越来越稀薄,甚至连舒白的面容都开始看不真切,窒息的恐慌感笼罩他,他说不出话来,看不清事物,但所思所想?都是舒白,唯一柔软的感知是她的指腹按着他脆弱的喉结。
虞策之没?有剧烈的反抗,逐渐因为窒息脱离,拥着她的手缓缓垂落。
外面的指挥使不明所以,他维持着单膝跪在雪地里的动作,抬起?头茫然?地看了眼马车,以为马车里的人没?听见,又高声道:“臣南城兵马司副指挥使向陛下请安,不知陛下再次,冲撞陛下的马车,望陛下恕臣万死之罪。”
仍旧无人回应。
宋祁微微蹙眉,站在车壁旁,轻轻叩出声响。
车厢内鸦雀无声。
虞策之无力地靠着车厢,规整地衣衫散落,头冠也歪了。
虞策之无心?理会外面众人,也没?有呼救的心?思,他哀哀地望着舒白,希望能?得到?她的垂怜。
时间一点一滴过去。
就在虞策之以为舒白真的会狠心?杀了自己的时候,脖子上?的手忽然?松开。
虞策之顿时软倒,虚弱地趴伏着,额头上?挂着细密地冷汗。
舒白揪着他的衣领使他直起?身,淡声道:“你说,外面的人会不会知道陛下现在的样子。”
虞策之喉头一紧,有些僵硬地想?要后退,舒白制止他远离自己的动作,声音冷了些,“回话。”
“我没?有想?逼你,我错了,我太怕你离开了。”他的嗓音沙哑得厉害,只有凑近才?能?听见他说什么。
“类似的话我已经?听你说了很多次。”舒白平静道。
有一滴泪从虞策之眼角滑落,他不自觉咬紧唇,等身体恢复些许力气,顿时双手勾住她的脖颈,不由?分说将脑袋贴向她。
“你做什么我都应允,别生我的气,我只是担心?答应得太快,你就对我失去兴趣了。”他闷闷地说。
舒白勾起?他的下颌,望向他湿润得不行的眼睛,不由?哼笑一声,“学聪明了?这么快就想?出新理由?了。”
“不是理由?。”虞策之低声反驳。
舒白懒得理会他言语的真假,淡声提醒,“车外的人在等你,你猜如果?马车里久久无人应答,宋祁会不会担心?之下闯进?来查看你的安危,从而看见皇帝陛下衣衫不整眼含泪水的模样。”
虞策之浑身紧绷起?来,他喉结微动,手指颤巍巍按了下,确认自己能?发?出正常的声音后,“都平身吧。”
车外顿时响起?接二连三兵甲碰撞的清脆响动。
指挥使道:“臣奉旨追拿逃犯,不知是否请暗部将逃犯交予我等处置。”
舒白揉了揉手指,扭过头淡淡看向他。
虞策之抿唇,冷淡地问?:“逃犯是何人。”
方才?舒白坐在窗前,看清了逃犯的面貌和身手,他却不知道那人是谁,心?中愤愤不平极了,想?知道那作乱的贼人究竟是谁,能?让舒白这么在意。
指挥使很快回答:“是流放边境后私自逃回京城的霍铎。”
虞策之长?眉一蹙,听到?是霍铎,表情有些不好看。
他对霍耀风和舒白曾为夫妻一事在意极了,甚至说他因此忌惮霍耀风也不为过,如今听舒白是为了霍铎和他发?这么大的脾气,心?中似乎有醋意在翻腾。
只是舒白心?情好的时候他尚且可以违抗她的意愿,如今他已经?招致她的不喜,哪里敢露出多余的情绪。
他面无表情道:“这人朕要亲自审,这事你们不用管了,都下去吧。”
“是。”
指挥使很快率众人远离皇帝的车驾。
舒白隔着车厢,让游左确认霍铎的状态。
霍铎从小习武,体质一向不错,但他先是从京城流放边境,在苦寒之地做了一阵粗活,挨打挨饿,又从边境逃回来,不知道躲在京城哪个角落里,在数日绵延不绝大雪下流亡,早已经?是虚弱至极,可谓强弩之末。
方才?遥遥一望,舒白就觉得他瘦弱得厉害。
游左很快回禀,“他晕过去了,应该是饿的,身上?有些外伤,不过不严重,外面雪太大了,他昏迷不醒怕是会冻死在路上?。”
舒白蹙眉,她还在霍家的时候,霍铎虽然?和她井水不犯河水,但若遇霍母为难,他总会有意无意出面解围,她承情在先,实在不好眼睁睁看着他死在大雪里。
何况,霍铎当初既然?愿意为霍如山担下罪责,如今冒着赴死的匆忙赶回京城,她总觉得有些猫腻在里面。
舒白道:“把他放在车板上?,和车夫一起?,等入城之后找个马车给他。”
顿了下,舒白补充,“若是他状态不对便把他拉进?来,别冻死了。”
听到?舒白要让霍耀风的弟弟同?享马车,虞策之神色微变,险些在马车里跳起?来,脸上?阴云密布,活像是炸了毛的狸奴。
“不……”
一个字音刚刚出口?,舒白便冷冽着眉眼看过来,毫无温度。
所有反对的话都被尽数咽下,转而化作委屈和不甘。
虞策之坐在角落里,双手环过双腿,脑袋搭在膝盖上?,闷闷地撇开视线。
眼尾红肿,带着些许阴狠,却掩饰不住险些又滑下泪来的事实。
他既像是眼睁睁看着妻子移情别恋的窝囊夫君,也像被拴着铁链想?要摇尾乞怜,又知道主人不喜欢自己,所以不敢作声的大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