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涉生日的这天清晨。
雨水落尽,山上的水潺潺地从香山云邸旁的小溪经过,叫醒了这间别墅沉睡的人。
迟妍梳洗好自己,挽上发髻,穿上香云纱制作的旗袍,下去了一楼。
那时,温涉已然在沙发上等着了。
他身上的衣着也很正式,一袭黑色的高定西装,又将头发梳成了很是正经的背头,原先的鹰眉在此刻露出后,衬得他的气质更是清冷万分。
迟妍看了看手中拎着的礼品盒子,决定主动打破两人之间越发微妙的氛围。
但在她准备靠近时,沙发上的人却突然起身。
他目光轻扫过她手里的东西,随后,率先一步走向屋外。
清泠水声下,他的话音不轻不重:“该出发了。”
又是这样……
连正眼都不瞧她一眼。
不知怎么,从几天前开始,温涉对她突然就冷了许多。
偶尔在楼下碰面,他也是基本将她无视,也不再遵循礼仪同她打招呼。
以前两人不熟,他这样的行为尚且正常,但现在两人的关系怎么也算有新的突破了,怎么反而开始冷却了呢?
迟妍蹙起眉头。
自己到底是什么时候惹这位大少爷如此不快的?
难道是跟那天晚上有关……
迟妍不敢再想,连忙跟着出去了。
外面的花园里,停着两辆车,似乎是有了些分歧,温涉正在同司机大叔说些什么,面色染着无奈。
迟妍过去询问:“怎么了?”
司机回:“是这样的小夫人,原先的安排是少爷和您各一辆,再是保镖们一辆,现下其中一辆坏了,我和少爷正在商量如何安排。”
迟妍愣了一下。
按理说,她和温涉坐一辆即可,可他现在也不知道到底在闹什么别扭。
迟妍不想勉强他,心底也确实有些生气了:“没关系的孙叔,我和保镖们挤一辆就行。”说着,她要往后面那辆走,但才将将转身,手腕就被身侧的人握住了。
“坐一辆吧。省得到时候记者拍到你和保镖挤一块,会说我怠慢了我父亲的遗孀。”说完,他放开她,率先坐进了劳斯莱斯的后座。
阳光穿透云层,暖洋洋地洒在他的胸膛下方。
他身姿端正,骨骼分明的双手交叠在一块,指关节虽然泛着微微的粉色,但它的冷意还残留在迟妍的手腕处。
她努力缓了缓自己心中的一股气,但还是没缓和好,于是她绕到车的另一边坐进去,与温涉离得远远的。
这几天,她一直在缓和两人之间的气氛,给彼此一个台阶下,只是没想到这个人压根不领情。
那不领情就不领情吧。
她也懒得搭理他。
想着。
迟妍望着窗外,只留给身旁人一个圆满的后脑勺。
大约半个小时后。
左侧车窗传来轻轻的“笃、笃”声。
温涉刚想转过头看去,这时,车子一个大拐弯,他的肩头上稳稳地靠过来了一颗脑袋。
瞬间,自带情慾的香水味,丝丝绕绕缠在他的心头。
温涉眼睛依旧望着前方,然而,上下滑动的喉结,暴露了他此刻所有的躁动不安。
他的眼底冷意多了几分。
看来,他猜得没错。
这个女人身上的香水味是特殊调制过,让闻过它的人,会不自觉地为之着迷。
想必,当初她就是靠着这样的手段,勾引了他的父亲。
才让那个曾承诺不再娶的温驰徵,在坚守十年后,娶了这个女人。
没想到她现在还贼心不死,将这一套用在了他的身上。
温涉忍不住侧头看着她紧闭的双眸处,声音很轻:“那就让我看看,你对我,究竟会做到什么地步。”
*
迟妍一睡着,便深陷梦境之中,无法脱离出来。
一会儿,是小时候的孤儿院里。
宁若雪握住她的手,露出小虎牙,笑意盈盈的:“阿妍,我求爸爸妈妈收养了你,以后你就是我的妹妹了,以后我会保护你的,谁也不能再欺负你。”
一会儿,是三个月前……
一场蓄意的买凶杀人案,致使美国一处本是平静安乐的街道,突然陷入枪林弹雨里。
宁若雪刚从超市里买完橘子出来,就被一颗子弹贯穿了身体。
像雨后栀子那样鲜活的女生,彻底没了气息,而她留在世间的最后一句话是:“阿妍,我不在了,你一定要……照顾好自己。”
梦境里响彻迟妍悲痛的呼喊,期望能唤醒自己最重要的人。
这时,随着梦境外的刹车声响起,她整个人也因惯性往前一个趔趄、惊醒。
大睁的眼睛里,是迷蒙又充盈的泪水,而她未能彻底从梦境中脱离,双唇一启一合,低声呢喃着“若雪”。
思绪还未从悲伤中脱离出来,她有些迷惑于眼前为何不是美国街头,而是……在劳斯莱斯的后座。
下一秒,她回想起了现实里的所有,以及包括此刻正坐在自己身侧的温涉。
想到自己刚刚可能在梦里喊出了若雪的名字,她连忙慌张朝右侧看去,于是那双惊慌又含泪的眼,就这么对上了看着她的温涉。
温涉本也是在认真地看合作企业递过来的策划书,没想到原本靠在他肩头上的人会忽然惊醒,更没想到她此时此刻会这么委屈且受伤地看着自己。
好像是在控诉自己这几天对她过于冷漠。
温涉平稳的呼吸忽然变重。
最后,他收回目光继续看书。
“我……”
“你做噩梦了。”温涉略微思忖了下,“还一直在叫温玹的名字。”
迟妍愣了一下:“是吗?”
温涉点头,又冷淡地看过来:“如果真那么想他,就早点对我交代他的行踪。等我将他接回来后,你还可以和他共同生活一段时间,然后希望你就此消失在他……和我的世界。”
见温涉旧事重提,迟妍心里一紧,连忙道:“可这里还不是很安全。”
“我在,他就不会不安全。除非你指的不安全因素……是我。”
温涉冷然地与她对上视线,里面已然不见任何怜惜。
迟妍很想说“是的,就是你”,但此刻仍要佯装出故作坚强的伤心之相。
“虽然不知道这几天你到底是怎么了,但如果……是我哪里做的让你不高兴了,还希望你可以提出来,我会改的。”说话间,她让自己的眼泪要落不落,显得尤为柔弱无助。
温涉避开与她对视,在一阵冗长的沉默后,留下淡淡的一句:“就当我是在发疯吧。”随即,他推门下车。
留在车里的迟妍凝望着他高挺的背影,良久后,也随之下了车。
此刻,福利院外已经聚了好几家记者。
一见到温家的车来,他们纷纷围过来采访。
而迟妍就像只吉祥物一样,远远地跟在温涉后面,偶尔也会对询问她的记者点头微笑或是应答两句。
直到温涉、记者还有园区的工作人员走远,迟妍才从这种需要面对镜头的煎熬里脱离出来。
她走到一旁的石凳上准备休息,这时,有个粉雕玉琢的小女孩跑过来,许是惯性使然,她没能站稳,“啪叽”一声,摔在了迟妍面前。
迟妍来不及愣怔,连忙过去将她扶起。
小女孩明显是摔疼了,一开始还能忍哭,但后来许是觉得丢了脸,呜呜地抹起了眼泪。
“诶,你、你别哭啊。”
迟妍不太会哄人,此刻手足无措极了。
后来,在一番思忖后,她还是先拿出纸巾帮她擦掉眼泪,又拿出水果软糖,递了一颗给小女孩:“宝宝乖,不哭了~这糖果很好吃的,你尝尝看。”
果然,有了好吃的来吸引走注意力,小女孩很快就止住了哭泣。
她接过水果糖,水汪汪的眼睛看着迟妍,迟疑些许后,放进嘴里轻轻嚼了起来。
迟妍看着她为糖果着迷的模样,不免想起了温玹。
他也像这个小孩那么大,而且远比这个小孩要黏她。
想着,迟妍伸手捏捏面前肉嘟嘟的小脸蛋,故作搞怪:“这么可爱的小朋友怎么会一个人在外面?就不怕山上突然来了……嗷呜~一只大老虎把你吃掉吗?”
原以为眼前的小朋友会像温玹那样被自己逗得咯咯笑,谁知她压根经不得用大老虎吓,小嘴一瘪,嗷地再次哭了起来。
迟妍慌得双眸都睁大了几分,她先是四下张望周围,生怕自己的“恶行”被其他人看到,又忙不迭地继续哄身前的小朋友:“宝宝乖,不哭不哭,是姐姐错了,姐姐不该吓你。”
“刚来就随机吓哭一个小朋友,宁若雪,你到底哄没哄过孩子?”温涉不知什么时候去而复返,双手插着兜,目光定定地看着她。
迟妍干愣着,想到两人正在“冷战”中,便保持不想搭理他的神情,继续哄着身前的小女孩。
可惜,依旧没什么效果。
温涉走过来,从她手里接过孩子抱起。
他哄孩子的声音很轻:“不哭了。坏姐姐才会被老虎抓走,乖孩子只会收到她心爱的礼物。”
许是人生来爱美好的事情,又或是对“礼物”好奇,小女孩乖乖停住哭泣。
温涉朝一旁的保镖伸手。
保镖得到信号,拿了只盒子过来。
迟妍好奇地伸长脖子一看,发现是只十分精致的洋娃娃。
小姑娘收到这份心爱的礼物,终于甜甜出声:“谢谢阿涉哥哥。”
温涉清冷的脸上难得有笑意。
他戳戳小女孩的脸蛋,难得温柔:“去玩吧,等会记得和哥哥姐姐们一起来吃饭。”
“嗯!”小姑娘点点头。
温涉放下她,目送她跑开。
迟妍见此情此景,出声好奇:“看来你经常来这儿哄小朋友?”所以刚刚的小女孩不仅知道他的名字,还与他那样亲昵。
“我经常来这……的这件事,很让你意外吗?”温涉回眸看她。
迟妍愣了下,而后诚实点头。
温涉嗤笑一声,往前走:“比起成年人的尔虞我诈,孩童的世界至少天真无邪。”
这话,很明显是在点她。
迟妍憋了气,准备说些什么。这时,不远处传来一阵脚步声。
她微微侧身朝温涉身后看去。
只见另一群人浩浩荡荡走来。
为首的是个气质优雅的年轻男人,他手盘着珠串,身上是禅意风的盘扣衬衫,脸上有些病态的白,看上去反而添了些柔美。
而他眉眼间还有份让迟妍说不清道不明的熟悉,仿佛与他在哪见过。
“阿涉。”
来者唤了温涉的小名,声音不咸不淡。
温涉转过身去,也是语调淡淡地回应:“小叔。”
迟妍这才意识到过来的这位,原来是温家第四子,温驰聿,也是解秽宴上自己去接,但因发生意外没能接到的小叔子。
迟妍从温涉身后走出,礼貌地打了下招呼:“小叔。”
温驰聿愣了下,显然是才注意到有另外一个人在这,但下一瞬,在看清迟妍的脸时,他的神色徒然从淡漠转为惊愕。
变化之明显,就连温涉也察觉了。
他看了看自己的小叔,又看向迟妍,眼神暗含疑惑。
迟妍只觉有些尴尬。
她误以为这位小叔也和其他温家人一样,不满自己的存在,于是很识趣地准备暂时作别离开,未料,此刻能令她毛骨悚然的两个字,从这位小叔的嘴里吐出——
“迟……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