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轮明月高悬于维多利亚港湾之上,海岸边如明珠闪耀的酒店里,来来往往皆是这座港城的富商贵胄。
前厅是富商们高谈阔论的聚集地,后厅则是迟妍一手操持的拍卖会。
她在小厅外迎接富太们的莅临,见现场即将满员,她也不再等还未到场的人,准备提前关掉会场大门。
这时,她的目光被对面旋转楼梯上的两道身影吸引。
只见是温涉和一个女生正有说有笑地往二楼走。
嗯……
精准形容的话,温涉还是一贯的面无表情,而女生有说有笑、娇俏可爱。
不过两人看似亲近,却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别扭。
就在迟妍心想温涉是更换追求目标了吗的时候,身旁忽然响起一道酸溜溜的声音:“身在豪门,有时候就是要忍受男人的三心二意。”
迟妍不解地看向来者,发现对方是之前在香叙见过的女生,秦知影。
“小妈,您说是吧。”秦知影补上自己的话。
迟妍忍不住干笑一声:“秦小姐说笑了。还有,我们之间并不是很熟悉,您的这声小妈,实在有些折煞我了。”说着,迟妍要转身进去。
但秦知影下一句话,让她顿住了脚步。
“今晚的事,小妈愿意帮忙,就说明您很认可我这个儿媳。既然您认可我,我自然也是要认可您的,这声小妈,你担得起。”
迟妍垂下眼眸,忍不住攥紧身侧的拳头,随即抬眸一笑:“今晚来之不易,还望秦小姐好好把握。”
“当然会。”
秦知影很是自信地应承,随即绕过迟妍,姿态高傲地进到拍卖会场里头。
而迟妍目光落在温涉背影消失的拐角处,心里有说不清道不明的一份失落,但她无法纠结于自己为什么会感到失落,因为她还要继续体面地操持接下来的拍卖会。
二楼宴会厅。
温涉陷在黑色皮质的单人沙发里,静静地看着楼下正在举办拍卖会的厅堂。
玻璃是单向的。所以他可以毫不避讳地直视台上那抹婀娜的身姿。
明明之前宁若雪还乖乖穿着他的西装外套,但没想到上台后就把他的衣服丢在了座位上。
此刻的灯光尽数落在台上,使得她整个人白得耀眼,而那光滑的双肩也让人觉得……
真是刺眼。
温涉的眸色都深了许多,漆黑的瞳孔里是绵延不尽的欲念。
其实刚刚,他有试着允许别的女人靠近自己,但怎么也过不去心里的坎。
他想,万一呢。
万一她对他也有点意思,自己可不能……脏了。
“温大公子,明明是你组的局,怎么也不跟我们互动互动,一直看楼下拍卖会啊!”这时,一旁的沙发塌陷下来,发小谢悬递过来一杯红酒凑到温涉嘴边,“这一屋子的美酒美人,难道不香吗?”
温涉目光落在面前的这杯酒上,他淡淡地看着谢悬,嘴角勾起一抹笑,让人捉摸不定他的心思。
谢悬悻悻地准备把酒拿开。
谁知温涉接过酒,极其干脆地一饮而尽。
谢悬愣住了。
不过这份错愕没有持续多久,他欢呼一声进行掩盖,而后连忙让对面的女生过来给温涉续酒:“快快快,机灵着点,给温大少爷倒上,今夜我们不醉不归。”
此刻,包间里的气氛已经被点燃,俊男美女搂作一团。
唯独温涉始终一人坐在沙发上,一边喝着酒一边观察楼下的人。
——
在结束拍卖会后,迟妍收到了来自老爷子的指令:【温涉已醉,去把他从包间里带出来。】
该来的,还是来了。
她之前也想过,为什么老爷子会让她来做这个刽子手。
想来是因为温涉的保镖只允许她无条件靠近温涉。
温涉难得对她敞开的一处心扉,马上就要变成刺向他的刀了。
迟妍心不在焉地往二楼包间走去。
谁知道刚进去,她便看见一个女生正将醉得不省人事的温涉从沙发上架起来:“温少爷,我扶你去隔壁休息吧。”
温涉睁开混沌的双眼,仔细瞧了瞧那个女生,最后蹙起眉头,用手没轻没重地将其推开,并说了句:“你不是她,滚开。”
女生猝不及防被推倒在地。
她也注意到了站在门口的迟妍,似乎觉得有些难堪,她连忙起身从另一侧跑了。
迟妍则忍不住紧了紧握着门把的手。
有些担心她现在过去……
会不会和那个女生一个下场?
但没有犹豫太久,最终她还是走过去蹲在了沙发前,轻轻晃了晃温涉垂着的胳膊,轻声细语:“阿涉,我是小妈,你醉了,我带你回家好不好?”
醉眼朦胧的人侧首看来,审视了她一会儿,似乎是在思考她对他有没有恶意。
不久,他抬手想捧起她的脸,试图看得更真切些。但在即将挨近时,他像是怕烫到那样,停住了手。
迟妍侧首看了眼他的掌心,又回首看他被热酒熏红的脸,无奈轻哄:“阿涉,拍卖会结束了,我们该回家了。”
“嗯……”
温涉轻声回应,只是盯着人的眼神越发黏腻。
看来他现在醉得不轻,怕是谁都不认识了。
想到要将这样的他,丢进秦知影所在的“虎狼窝”里,迟妍忍不住一声叹息。
不过,没办法的。
她救不了他,她能救的也只有温玹一人。
想着,迟妍准备起身动手。
未料这时,温涉突然猛地拽了下她的手,她猝不及防摔趴在他身上,与那双深如黑渊的瞳孔两两相对。
迟妍慌了神:“温、温涉。”
却听下方的男人,沙哑了声音,好似在乞求她:“别丢下……我。”说着,他拾起她的手,用脸蹭了蹭她的手心,极尽依恋。
这一幕,让迟妍的平静如水面的心,泛起涟漪。
她也没想到,有一天自己会对这么大一个男人,产生一丝莫名其妙的……
母爱?
真是荒谬至极。
迟妍闭了闭眼,强迫自己狠下心来,而后二话不说架起男人往外走。到了外面,她还特意支开了温涉的两个保镖。
在走进电梯后,她便给自己做起了心理建设——
温涉跟你并没有什么关系,无论待会发生什么,那都是温老爷子的安排,你也是被逼无奈。你在温家始终是个局外人,你要做的,就是守好温玹的财产,调查清楚谁是害死若雪的凶手,旁的与你一点关系也没有。
可是,接下去她的每一步都很沉重。
随着电梯升到十五楼,迟妍的心脏闷闷地沉底。
她侧首看向昏醉不醒的温涉。电梯的暖光落在他的鼻梁上,昔日冷冽的人,竟在此刻也萌生出一份温和来。
这几日的相处,他也算是帮自己颇多。她这样做……真的好吗?
可她不这样做,温玹怎么办?
温玹是宁若雪最在乎的人了……
想到这里,迟妍把半压在自己身上的人往上提了提,勉力架着他走向走廊尽头的包间。
不过还没走两步,肩上的温涉忽然朝一旁歪去。
虽然男人看着精瘦,但身躯的重量不可小觑。迟妍被连带着,摔靠在墙上,成了温涉撞向墙体时的缓冲垫。
而温涉的身躯在贴合她后,脑袋也依偎在了她的颈间,灼热的酒气逐渐丝丝缕缕地纠缠在两人之间。
迟妍被吓到,心脏咚咚狂跳。
“温、温涉?”她试图将他托起。
但男人醉意熏熏地轻轻在她耳边吐息,还喃喃地喊着:“若若……”说着,还将她紧紧抱住。
迟妍的鼻尖被迫抵在他解了三颗纽扣的衬衫上,无限接近他露在外面温凉的锁骨。
此番亲昵,让人有些不知所措。
不过,他刚刚是在喊周婼颜吗?
那个……让他爱而不得的女明星?
想到这点,迟妍又有些不忍心伤害他了。
可就在她陷入纠结之时,手机再度震动,是老爷子的电话。
接听后,对面只一句:“快把他带进去包间,如果不想再也见不到你儿子的话。”
迟妍果断摁灭电话,架着温涉往对面走。
她接受在这件事上,自己会成为一个难以被饶恕的恶人。
因为两相对比,她更接受不了,宁若雪最重要的人,会因为自己的犹豫,受到生命威胁。
她将温涉带进那扇门里,并把他放到了单人沙发上。
温涉睁着一副迷蒙的眼抬头看她,像是完全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对于这样的他,迟妍不禁满满愧疚。
她飞速说了声“对不起”,随后径直带上门离开了套间。
那身影慌乱得如同落荒而逃。
也因此,她并未看见在房门关上的那一刻,原本沙发上醉酒的人,眼眸从迷惘变得清澈,再到冷冽与厌世。
他其实一早就知道了老爷子的计划。
因为从他爸被害身亡开始,这个岛上就多的是想把他也铲除的人。所以他提前在老爷子身边安插了人手,一来是可以保护老爷子,二来就是防止老爷子有一天会算计到他头上。
当然,他也知道在这件事上,老爷子是怎么威胁的宁若雪。
所以她会为了亲儿子选择背叛他,也算得上是无可厚非。
只是没想到之前她对他的那些温柔和袒护都是假的,自己竟然还有些陷了进去。
甚至刚刚可笑地试探她,喊她若若,企图能得到她的一点回应。
真是可笑至极。
那么等他脱身后,就先拿宁若雪开刀吧。
他会让宁若雪知道,背叛他的下场!
也算是警告自己,不要再相信任何人。这世界没人会坚定地站在他这边。
这时,寂静的套房里响起“嗑哒”一声。
不远处的卧室门开了。
一抹穿着浴袍的纤细身影从里施施然走出。
秦知影晃着红酒杯,目光从容地朝沙发看来,满面是对即将得手的猎物的轻蔑。
只可惜,她的双眸在与清醒的温涉对上后,不仅笑容僵在了脸上,就连眼眸也没藏好里头满满的惊恐。
“看来,很意外。”
温涉站起身,双手插兜,走向秦知影,“意外于我没有醉酒,也意外于你和老爷子的精心谋算即将落空。”
“阿涉我……”秦知影着急解释。
但温涉并没有给她辩解的机会。
“我生平最讨厌别人算计我,但凡参与这件事的人,秦家、谢家我都不会放过。”温涉把玩着口袋里装着的那枚软陶戒指,漫不经心,眼底却泄出凉薄与狠意,“我家老爷子算计我,是因为我是他亲孙子,我不会拿他怎么样,但你们秦家……活腻了?”
不同于迟妍这边所感受的,是温涉温和的一面,旁人从耳闻到眼见,对温涉的认知都是他生性冷漠、手段狠厉。
秦知影吓得连忙上前握住温涉的手臂:“阿涉,我真的很喜欢你,我从小就喜欢你,我们两家不是早就说好了么,我和你是联姻的对象,谁都改变不了。”
“滚开。”温涉冷眼看向她的手。
秦知影吓得立马松开。
温涉嘴角勾起很细微的一道弧度:“你和秦家与其在我身上花费时间,不如直接对准我爷爷,我爸要了个可以做他女儿的女人,我爷爷也不是不可以要一个可以做他孙女的。”
“温涉!”秦知影气急败坏。
温涉也懒得跟她在这里废话,转身留下一句:“让你爸回去做好准备,别在我手里死得太难看。”
秦知影眼眸含泪,伤心至极。
她一把将红酒杯重重放在茶几上,傲气不已:“反正今天你是出不去的。爷爷已经找人锁住了门,等明天记者过来才会打开,到时候我和你联姻的消息也会被放出去,我注定会是你的未婚妻,你的妻子。”
温涉嗤笑一声,下一瞬,他快速回身过来,干脆利落地敲碎茶几上的玻璃杯,拾起碎片直接抵在了她的脖颈上。
随后,他偏头看向不远处发着红光的摄像头,与观察着这个房间一举一动的人对视。
而秦知影没想到温涉会这样做,等反应过来后,失声尖叫:“温涉!你干什么!”
温涉对摄像头后的布局者冷声道:“想让她活命,就开门。如果想让明天香岛的头条是【温秦两家继承人相携殉情】,那您就尽管留我在这。”说着,他将那块碎玻璃与秦知影的脖颈越发挨近。
秦知影在感受到脖颈前传来的疼痛后,吓得哭喊起来,乞求爷爷开门。
最后。
在温涉的掌心开始往下滴血时,房间的门“咔哒”一声,开了。
温涉头也不回地往外走去。
只留软了腿的秦知影一人在房间里,愤恨又屈辱地望着他的背影。
但温涉并没有走出多远。
因为他早就体会出来,老爷子让谢悬给他的酒水里,加了一些“佐料”。
药效早已发作,只不过期间他一直在强忍。
是以在经过一个拐角后,他再也撑不住,狼狈地靠墙滑坐下去。
热意腾起,温涉烦躁地扯开自己的领带丢到一旁,冷然又炙热的眼神里,是泄不掉的火。
倒也说不清里面是怒火,还是……慾火。
他的思绪渐渐昏昏沉沉,疲乏得即将合上双眼,失去意识。
直到忽的传来一声“叮”。
那像是一道天外之音,将温涉从火海和迷梦里撕扯回来。
他意识到是对面的电梯门开了。
温涉很想看清来者。
但现在的他不仅抬不了头,就连挪动身躯的力气都没有,只有心口的火,越聚越多,多得像是要喷发出来。
就在温涉撑不下去即将倒下的时候,一抹极淡、却能在此刻安抚他的白兰香飘了过来。
他怔住,勉力抬头。
心里却是不敢相信——
那个值得大卸八块的女人,回来找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