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41章 归我所有
秋亦睁开眼时, 疼痛已经减轻很多,耳清目明, 倒下时天旋地转的感觉也没有了。
他躺在柔软床榻上,鞋袜褪去,身上衣物被换成了崭新贴身的里衣。
秋亦试着撑着坐起,但手甫一动弹便被一只手轻轻按住。
他循着手臂向上看去,雪发的同龄少年单手捧着本杂谈游记坐在床边,目光落在书上,好像没有在看他, 可另一只手不偏不巧就把秋亦的手被罩住桎梏了。
虞观说:“醒了就少动弹。”
秋亦乖觉躺平, 不再动弹。不过说说话还是可以的, 他识海刚伤过,暂时用不了神识, 便张口喊人:“师尊。”
虞观平淡应声:“嗯。”
秋亦眨眨眼, 讨好一样地勾勾师尊的手,他回忆着自己记忆中最后的画面:“我是晕倒了吗?”
虞观瞥他一眼, 收回手,又将书放到一边桌上:“是。”
“姚家的事情已经了结, 不少修士被散修们唤来助阵,姚家人依照誓言退去,你伤势太重, 宗舞说你也是帮了他, 请我们去他在燃香城中的别院暂留养伤。”
秋亦想了想, 中肯道:“宗舞人还不错。”
虞观静静地看着秋亦。
眼睛是心灵的窗户, 秋亦与虞观对视一会儿, 有些撑不住,不自觉地移开视线, 心中七上八下。
师尊好像有点生气,可是明明那时候看他好像也没有什么情绪波动,而且自己做得不差……
这样想着,秋亦有了底气,大胆回视虞观。
黑白分明的眼睛里写满了“夸我”“夸我”,又亮又期待。
虞观身体半倾,几乎脸贴脸地与秋亦对视,阴影落到身秋亦上,像是一片藏着粘稠情绪的阴霾。
秋亦眨眨眼睛,对他笑。
许久之后,阴霾变小移开,虞观抬起身体,重新坐好,轻轻抚摸弟子的头,微微叹气,像秋亦想要的那样道:“做得很好。”
以筑基境撑下金丹境、元婴境各一招,绝对是出类拔萃。
秋亦嘴角翘得更高。
当时站出与姚蓉交战时,他就已经在思考如何应对其背后的长辈。
柳蓝给的鳞片早被他挂在手腕上,确保第一时间就能激活防御,如果来者境界太高,那么虞观会出手,如果是姚家老祖那样的,他会先用灵脉威胁,如若不行,便再借柳蓝的威势狐假虎威。
三招之约,是秋亦了解姚家老祖性格后给自己安排的“试炼”和磨砺。中途有一些小小的意外,但最终事情的结局与他想的偏差不大。
虞观的手抚过弟子脸上的伤疤,那是拳风刮出的。
不稳定因素还是太多了,事情不会总按照人的想法发展,只要有哪一点出差错,秋亦就会死亡。
指尖停留了有一会儿,微微用了力。
秋亦不解,又有点紧张,手扣着底下的褥子,眼睛圆溜溜的:“是很难看吗?”
他喜欢好看的东西,对外貌还是有几分在意的,而且这可是在重视的人面前,一身羽毛可不能变丑。
虞观摇摇头,说:“只是有些不高兴。”
“你太能招惹人了。”他揉了下秋亦散开的黑发。
先是洞虚境的丘桠,又是原本为渡劫境的柳蓝,然后又是出窍境界的姚家老祖。很多低境界修士一辈子都不会与高境界修士碰上、有交流机会,而秋亦入世闯荡不过一两年便有如此经历。
——实在是太能招惹人了。
而随着秋亦气运的增加,这种事只会越来越多。
他垂眸,目光平静,又透着一点温和,给秋亦掖好被角。
如果秋亦一定会受伤或是死亡的话,他希望是自己施加的伤痕、赐予的死亡,一丝一毫外人的影响也不要有。
……不过这不是什么正确的想法,无论从哪个角度来看,他都不该这样对自己的弟子。
那些晦暗的想法被冷静地丢落沉没于幽静海底。
虞观直视弟子的眼眸,轻声道:“你要快点好起来。”
过了片刻,屋外传来敲门声,虞观短暂离开,过了一会儿再回来,身后多了个略带拘谨畏惧的宗舞。
宗舞一进屋,先对秋亦弯腰:“回风崖之事多谢。”
秋亦半倚靠着靠枕,坐躺在床上,道:“言重了。你为我们提供住宿,是我们该感谢你才对。”
宗舞苦笑:“不瞒你说,我也有一些属于自己的秘密不容别人看去。当日那姚家小姐咄咄逼人,我欲招人救场,可是也是巧了,他们或是在秘境之中,或是在千里之外无法第一时间赶到。”
姚家老祖走后宗舞才有心情浏览消息,看到那些或是推三阻四、或是真的有情况来不了的消息,心头滋味复杂。
经此一遭,他也有了点新的感悟:靠人不如靠己,或许也要适当变一变自己的人生安排了。
又寒暄了一番,宗舞不知是不是怕扰了两人清净,放下专门准备的一些具有疗伤作用的灵物后,很快就要离去。
临走前,他让秋亦安心修养,如果二人有什么需要也可以通过通讯玉盘给他发消息。
他走后,虞观给秋亦掰开了一枚灵果,将果肉塞入弟子口中。
灵果清甜,秋亦感受灵力涌动,缩回了被子里,疲惫闭上眼睛,慢慢睡着了。
此次受伤太重,秋亦恢复力强也得修养个几月,短时间内不能动弹,只能整日躺在床上。
他为此有些郁闷——理论上讲受了重伤当然是要好好躺着修养,但实际上修士哪有那么柔弱,被打残了接着硬扛去对战是常有的事,而且他也可以购置丹药、天材地宝疗伤,但虞观这么强压着秋亦躺着,硬要让秋亦吃一点教训似的,秋亦即使郁闷也反抗不了,安安静静缩在被子里。
白日无事,秋亦修行加快养伤。这两场对决过后,他原本还有些浮动的筑基中期境界被打磨得彻底稳固。
此外,与姚家老祖的交战虽然是临时下的决定,事发突然,但秋亦还是在那三招之中学到了点东西。
姚家老祖练拳,触类旁通,秋亦可以通过他那拳意来揣摩提高自己的剑道境界。于是短短醒来数日,他剑道境界已然再破,从入门境界升至了半步登堂,只缺一个契机彻底迈入登堂境。
入夜,秋亦在虞观的提醒下闭目休息,俗称睡觉。
他现在识海受了伤,迫切需要靠睡眠来补一补。
整日呆在床上,床铺又太柔软,跟一团云一样,未过几日秋亦便感觉自己要睡得散架了,虞观无奈给他换了。
床铺总算到了舒适的软硬程度,但秋亦偶尔还是会不安分地来来回回翻滚。
大概是不高兴,或者觉得无聊。
虞观放下书,他看书很杂,这些天下来秋亦看着他手上的书从游记换到书法讲解。
他慢慢走过来,俯下身,问秋亦:“你觉得无聊吗?”
秋亦小半张脸被被子盖着,只露出光洁的额头和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眼中映出虞观的模样。
这次虞观说错了。秋亦回答说:“我不无聊。”
他有想要去做的事情,有需要去做的事情,不会无聊。不过秋亦确实是不高兴的,他不喜欢躺着,长久地躺在床榻上,哪怕有事情可做也会令他想起第一世。
虞观换了个说法:“你想出去逛逛吗?”
“今日燃香城在举办庆典,很热闹。”
以秋亦的恢复能力,虽然伤势还未好全,身体还是虚弱,但现如今走动应该不是问题,不会给伤势带来任何负担……
虞观向他伸出手,掌心摊开,像在问缩在巢穴里的小鸟:“要去吗?”
秋亦目不转睛看了虞观片刻,手离开温暖的被子,握住虞观附有薄茧的手掌,借力坐起身来,露出明媚的笑容:“要去。”
“师尊不拘着我了?”他笑道。
虞观递过去早已备好的衣物,不冷不热地敲打弟子:“你对自己的身体状况没有正确认知。”
他说的不错。
秋亦噤声,乖乖将衣物穿好。
他体表外伤已然好得差不多,这件衣服不似之前的那般内敛素净,明黄赤金,用色矜贵,更将他眉宇间的几分病气全然压了下去,最后再将腰间通讯玉盘缀上,少年看起来宛如打天上来凡间游玩的富家公子。
秋亦推开门扉,夜深如墨,远方灯火通明,烟气氤氲如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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燃香城每隔三年举办一次庆典,按照习俗,居民会在早晨于庙中点燃今年所制最好的一支香,然后在一日之晨、正午、深夜三次向先辈祷告或是祈福。小孩子脸上画上鸿符,手上系一条红丝带,跟着大人一起去庙宇中祭拜。街道上有修士施法凝烟云化作种种奇观,显龙争虎斗之景,也有人以水雾云烟作画,绘于半空之中,引得众人一阵叫好。
各色香味弥漫,人头攒动间,卖吃食的商贩抓准时机在街上吆喝走动,他们卖的东西灵食凡食应有,外观皆是看着勾人精美。
这种热热闹闹的情境下,哪怕是原本没有口腹之欲的也忍不住无意间买些什么。
秋亦顺手买了两串灵食琉璃丸。说是琉璃丸,实际上就是糖葫芦的变种而已,晶莹剔透泛着金色的糖衣裹着底下各色果子,看着喜人。
他自然地递了一串给虞观。
虞观微有犹豫,然后在秋亦歪过头来看他之前伸手接过来,低头咬了一口,甜蜜的味道在口腔中绽开。
秋亦一口咬碎糖衣和下面微酸开胃的果子,目光落在空中栩栩如生的烟龙之上。
龙族为荒古时代的妖族,最后和众多种族一样湮没在黑暗的第一劫中。现在的妖族中有龙血的不少,但纯种龙族却再也见不到了,它们的模样只能在各种法术中窥见。能将烟龙做得这么分毫毕现,此修士对灵力的控制也是了得。
虞观已经吃完那串糖葫芦,竹签在手中化作灰烬,他取下腰间别着的那唯一一个乾坤袋递给秋亦。
秋亦一手握着糖葫芦,一手捧着乾坤袋,表情迷茫。
虞观:“给你保管。”
秋亦更不解了:“为什么要给我?”
虞观解释道:“一开始我认为我们需要将花销划清分明,但现在看来平时的花费繁多,所以我想把灵石交由你保管。”
这个念头在最近开始明晰,盖因秋亦喜欢一些杂七杂八的小玩意,买来时还总喜欢给虞观带一份。
秋亦咬下最后一颗果子,这颗果子是甜的,配着本就很甜的糖衣一起就变得更甜了,甜腻到他要皱眉,不过意外的还挺好吃的。
虞观的话并无道理。
“或者我们可以不用计较那么多,”秋亦将乾坤袋还给虞观,传音过去,近乎骄纵地道,“师尊只为了陪我而来,那么师尊带着的灵石不该也都归我所有吗?”
虞观与他对视,忽然轻轻笑了。
他道:“你意识到了?”
明明在环河城城门时未等虞观开口,便主动要“借”要“还”、满口“欠债”。
“……”秋亦愣了片刻,羞赧地偏头,不去看虞观,而去看空中绽开的烟火,“怪我。”
他在那时下意识代入了第二世时的经历,将虞观当成了酒肆掌柜一家,那时一个子也拿不出的秋亦便是从他们那里借来了钱安葬老乞丐。
但虞观并不是那些有善心、可求助、却仍旧需要保持距离的陌生人,他是更亲密、更可以依靠的存在。
过了会,秋亦左思右想,又传音谴责:“可师尊你当时也未提醒我!”
虞观揉揉弟子的黑发,看秋亦睁圆了眼睛,微笑着。
因为弟子苦恼的样子很可爱,所以就顺势而为了。
他道:“这也是磨砺的一部分。”
第042章 愿望
古钟悠久的响声传遍整个燃香城, 祭拜祈福的时间到了,陆陆续续开始有人往一个方向走。黄发垂髫并乐, 青年男女笑语。
秋亦和虞观并肩而行,在热热闹闹的喧哗声中慢悠悠地顺着人流走。
远远地便瞧见一座庙宇,朱门敞开,往来香客络绎不绝,院中灯盏点足,橘色的灯火摇曳,左侧栽种有一棵腰有数十人合抱宽的古树, 条条枝丫上挂满含着祈愿的红丝带, 如同红了的柳树, 在黑夜中鲜亮夺目。
寺庙不大,只有一个殿堂, 里面既不供佛也不供仙, 殿堂之上摆着一面微微向下倾斜的琉璃明镜,镜中照映万物与己身, 你拜什么,便是什么。
这所庙宇就是人流的目的地。
殿堂中人很多, 秋亦和虞观不打算进去,便在外面瞧那棵缠满红丝带的古树。
深夜的祈福在三次祈福流程中排末尾,其余人之前来时早就已经光顾过这棵古树, 是以现在古树周围算得上幽静。
红丝带上的字迹或幼稚或飘逸, 写满了各式愿望。树边上摆有一方红木桌, 桌上放着几捆红丝带和笔墨, 供人随意取用。
来都来了, 秋亦取下两条红布,尊重孝顺, 先递给自己师尊一条。
虞观沉吟片刻,没有拒绝。他将红布置于桌上,俯身,提笔写了什么,而后微微顿了下,手指拂过字迹,垂眸又写了几个字。
秋亦留意到身边人的动静,抬头一看,虞观已经系好那条丝带。他选了最近的一条枝丫,秋亦稍稍转身便能看到上面的墨色字迹,笔力劲挺,铁画银钩,一横一竖间似乎都透着剑气,就像虞观这个人一样。
剑客像是使剑一样落笔,写的是最寻常的愿望:愿秋亦岁岁年年平安喜乐。
平凡的愿景落入红色的海洋,对旁人来说与千万条求平安求福气一样,并没有什么不同,但落到秋亦眼里,哪哪都不一样。
他心头炙热,静静地看了一会儿间或被晚风吹起的红绸,抿唇笑了。
虞观系好红绸,转头看见秋亦手下按着的那条红丝带上面一板一眼、简明扼要地写了个几乎要泛滥成灾的愿望:“成仙”。
秋亦遮住,打算丢了重写:“我的愿望不如你的。”
虞观走来,伸手隔空指了那两个字,道:“这也是我的愿望。”
凑近了看,又看出点新东西来。两个字一笔一划,好似从书帖上挪下来的似的,丰筋多力,其中却略带几分生涩与匠气。
秋亦难得讪讪:“我不擅长写字。”
他十三岁那年才初次摸到笔墨纸砚,字迹歪歪扭扭,幼稚曲折,比小孩还不如,后来于是依葫芦画瓢拿着前人字帖描摹,模样架子算搭起来了,但是匠气难以避免。后来遇到变故,一心修行练剑,笔墨纸砚再未碰过。
虞观道:“无妨。”
他站在秋亦身后,自如地伸手握住弟子握笔的右手。
“我教你。”
秋亦脑海中忽然闪过一个念头:这个姿势就好像他被师尊抱住了一样。
他眨了下眼睛,收心凝神认真地去看,手顺着虞观的力道而动,柔软的毛笔末端在红丝带上又落下两个含着刀剑锋芒的墨字。
——登仙。
比成仙更多一分笃定。
虞观松开手,秋亦又看了一眼那两个字,隐隐似有所悟:“笔为剑?”
虞观道:“万物皆可为剑。”
心头波澜微微泛起,秋亦将红丝带挂上系好。
他的那条红丝带紧紧挨着虞观的,被风吹动、被气流拂动时晃动间甚至会缠绕在一起,密不可分,纠纠缠缠,宛如一体。
秋亦戳戳这两条红丝带,看它们先后地飘起,对虞观说:“有什么办法能让它们一直留在这里、不被其他人发现吗?”
每三年一次庆典,这些祈愿红丝带也会随之更换,给新的愿望腾出地方。秋亦不想这样,但他想不到什么好的办法——总不能用最基础的隐匿法诀吧,只好求助懂更多东西的师尊。
“一直留在这里”还好说,但是“不被人发现”这个要求可不是筑基境能完成的。隐匿一道往往与境界息息相关,高境界看低境界,一般能自如地看破伪装,燃香城中高境界的修士不少,来往时随意一瞥便能看见红丝带。
秋亦纯黑的眼眸里闪着星星点点微末的期盼。
虞观静默片刻,抬手在两条红丝带上方画了一道痕迹。
灵力波动泛起,又很快消弭于无形之中。
秋亦打量一圈,看不出什么:“这样就行了吗?”
虞观肯首。
除非是同境界的仙人过来,否则除他和秋亦外,无论是谁都看不出来。
秋亦喜笑颜开,他在虞观面前很爱笑,又对虞观眨眨眼:“谢谢虞观。”
谢谢师尊。
虞观:“嗯。”
偶尔在无关紧要的地方破例一下也没什么,弟子开心就好。
殿中人久久未变少,秋亦今夜已十分满足,也不打算去拜什么,他与虞观一道离开寺庙,在街道上漫步夜游。
忽而,徐徐夜风拂过,秋亦忽然停下脚步,皱眉看向一切如常的四周:“……”
虞观看向半空,眼眸微闪。
人群中,一些高境界或是直觉比较敏锐的修士也都纷纷停下脚步,惊疑不定地看向四周。很快,哪怕是凡人也意识到了什么,看向夜空。
若是从高空俯瞰燃香城,便可以发现这一座城池构造十分奇特,层次建筑构造得十分规整,如同一个没有插香的圆形香炉。
而此时,香炉的炉口部倏忽间升腾迸发出巨大的七色烟云,烟云不知从何处来,冲天而起,烟花爆炸般怦然散开,眨眼间便笼罩天空,遮蔽银月,如同一只巨大的碗盖哐当一声倒扣在整个燃香城之上。
半空中,数个方位浮现线香虚影,烟气袅袅融入上方的烟海之中。
修士们无一不瞪大了眼睛。
“异象!?看起来似乎是秘境异象……?”
“燃香秘境!一定是燃香秘境!”
“燃香秘境居然再度出现了?”
“燃香秘境不已经都沉寂三百年了吗?我还以为消散了。”
“通知族中筑基境的天骄,速回。”
“快,这个变动不得了,我们提前去做些准备。”
“天助我也哈哈哈哈哈!筑基境收获最大的秘境,且待我试试!”
……
人群中各色声音嘈杂无序,耳边虞观的声音清晰平静:“异象在某些秘境开启、修士突破、顿悟、悟道时会出现,若是你剑道至剑势境界,那么剑法间也会有‘势’的异象……”
秋亦被他的平静感染,侧耳认真倾听。
“……异象的出现一般意味着秘境开放,但是燃香秘境忽然违背规律关闭三百载,其中定是出现了变数,开放时间应该会更晚些,你安心养伤,不用心焦。”-
回到别院,踏入院门的那一刻,通讯玉盘又收到了宗舞的消息。
[宗舞:燃香秘境可能要重新开启,如果你们没有要紧事情要去做的话可以先留在这里、压一压境界,别院之后也随便你们住。]
[宗舞:过几天我把我整理过的燃香秘境相关信息给你们,希望对你们能有所帮助。]
秋亦看了片刻,一边看一边走入屋中,屋内漆黑,虞观点起灯,他看起来冰冷的面庞被暖光一照,顿时柔和温暖起来。
秋亦没有回复宗舞,放松地坐在床边,托腮瞧自己的师尊被光照柔的容颜,问:“是不是太热情了。”
问的是宗舞。
虞观淡淡道:“你也算救了他一命,他想与你交好。”
重点是后面那个。
交好……朋友……
秋亦忽而笑起来,掌心抵着床,身体稍稍前倾,靠近虞观,有点促狭意味地问:“那师尊,我能与他交好吗?”
虞观站着,伸手摸了摸秋亦的头:“随便你。”
手下的发丝柔软,虞观又揉了一下,道:“去休息吧。”
这些天睡眠规律了许多,秋亦身体养成了习惯,现在确实是困了。
他简单回复了下宗舞,施法术清洁己身,然后脱去衣袜,窝进被子里就要入睡。
只是一旦闭上眼,今日所见的异象又浮现眼前。那样的气势远胜过环河秘境,师尊说,倘若他剑道能至剑势境界,那么也能引动这般异象。
入门,登堂,入室,剑意,剑势,剑域。秋亦才至半步登堂,是这条路上的初学者。
他有些睡不着,偷偷睁开眼,看见虞观坐在窗边,混沌的月光透过烟云,朦胧照亮了过去身年轻的脸庞与霜白发丝,那双冷漠的灰色眼睛望向窗外的世界,披着年轻外壳的旧仙坐在这里,看不出来在想什么。
秋亦与虞观视线对上,他眨眨眼睛,对师尊卖乖似地笑了下:“睡不着。”
这还是秋亦第一次说“睡不着”。
虞观道:“有助眠的法门,你要用吗?”
看来失眠真是困扰人类的一大问题,哪怕修士也要研究助眠法门。
秋亦说:“可以试试。”
虞观起身走来,秋亦等着他捏个法诀丢到自己身上时,视线忽然陷入一片黑暗。
虞观轻轻盖住弟子的双眼,动作比一片落叶、一片雪更轻,与手掌相触的皮肤泛起冰凉,秋亦明显有些不适应,双眼缓慢地眨动,纤长眼睫划过虞观掌心,带来丝丝痒意。
视野被遮住,秋亦看不见虞观的微笑,他感到暖融融的舒适,意识毫无防备、也根本防备不起来地陷入一片温暖而熟悉的海,恬静而慵懒。
秋亦几乎一下就要睡着了。
在意识彻底陷入黑暗之前,他听见虞观轻轻的声音:“晚安。”
晚安。秋亦在心底回应他。
第043章 燃香秘境
燃香秘境的异象至寅时才消散。
这么大的异象藏也藏不住, 燃香秘境可能复苏的消息一夜之间传遍了整个南洲,甚至其他洲的大势力也已经有所知晓。
本已经变得有些冷清的燃香城再度喧哗起来, 不少修士当晚便奔赴赶来,靠得最近、动作最快的一批已经进入城中。
人人忙碌焦急的时刻,别院清幽雅静得独具一格,虞观昨日便布下了阵法,外面的声音一概屏蔽。
秋亦睡到日上三竿,他醒来时还有些懵懵的,睁着眼睛看了半天外面灿烂的阳光, 对虞观说的第一句话是:“师尊, 助眠法门好有用哦。”
虞观被他逗笑了, 让他下铺用早膳。
是的,说来可能有些难以置信, 但堕仙不仅会下厨洗手做羹汤, 而且手艺还不错。秋亦也是这段时间才知道原来在无名山上那些滋补的膳食都是虞观亲手做的。
他受伤之后,闲工夫很多的过去身逛了逛, 看到了一尘不染的崭新厨房,便又想起来做些补膳药膳给弟子补补。
可怜这门手艺已经荒废了几十万年, 有了秋亦这个弟子后才终于被主人从记忆里打捞了起来。
用完早膳,宗舞昨日所说的关于燃香秘境的各种信息也发了过来。
燃香秘境在各个秘境当中也算是比较特殊的一档,秘境之中没有灵植妖兽, 只盛产灵香。此外, 想要摘取灵香还必须要经历秘境给予的考验。
且根据以往的经验, 燃香秘境一共开放七日, 其环境特殊, 白昼时非常安全,然而一旦入夜, 秘境之中会有古怪的香兽游荡捕食修士,这种香兽境界最低有筑基境界,最高有元婴境,杀也杀不尽,且杀之毫无益处,必须要寻找到为数不多的安全点才可摆脱。
有这种残酷的环境还能被公认成筑基境必闯秘境之一,燃香秘境为修士提供的利益自然也是惊人的。
进入秘境的条件近乎宽厚,几乎不限制条件,无论是谁,只要境界合适都能来闯一闯。
独一无二的产物灵香更是用处颇广,静心神、解心魔、增修为、利兵器、治伤痕、传功法,几乎能想象到的需求都能满足。
而且多数秘境的产物只对某一境界有用,灵香却不同,灵香以颜色分品阶,赤橙黄绿青蓝紫。赤级最佳,紫级最差,青蓝紫三个级别对于筑基境修士有用,但赤橙黄绿这四个级别的灵香对金丹境、元婴境修士,乃至出窍境也有作用!
修士若能寻得高级灵香,就相当于在筑基境获取更高级别的资源,要是碰巧得到某种用处罕见珍贵的高阶灵香,那么借此一步先步步先也不是没可能。
此外宗舞还发了些燃香秘境进入方法、大致地图、一些固定安全点的位置、安全点判断方法、燃香秘境的秘闻等等。燃香秘境这次情况或许有变化,但是多了解点过去的情况绝对没有坏处。
秋亦一一看完,记在心中,感慨宗舞是搞情报的好料子。
等看完,他心中的燃香秘境有了一点轮廓,其夜晚看起来是凶险最大的时候,不仅要防人,还要寻找安全点。
秋亦喝了口茶,想起自己已经被封的准洞府,略感可惜,要是洞府能自由进出,他和虞观在燃香秘境的行动会自由很多。
虞观道:“燃香秘境名气不小,盛世将至,你应该能在秘境中见到真正的顶尖天骄。”
先前的王实、丘玉帛、姚蓉,都算不得最顶尖的天骄。燃香秘境虽然只是筑基境秘境,但是由于其特殊性,无论是散修还是大势力都不会放过。
秋亦弯了弯眉:“我很期待。”-
月余过去,秋亦收剑,马尾发梢划出浅浅弧度,日光将一地薄霜照得银白,寒气弥漫。
他的伤势已经好全,境界也进一步夯实稳固,距离突破筑基后期不过是时间问题。
秋亦若有所感,抬起头看空中,一艘灵舟缓缓飞过,低声道:“这已经是第十八艘灵舟了吧。”
燃香秘境的争夺看来比想象中更激烈。
虞观道:“燃香秘境即将开启,这应当是最后一艘灵舟了。”
这既是虞观看出来的,也是许多精于卜算的修士算出的结果,今夜子时,消失了三百载的燃香秘境会重新开启。
秋亦忽然叹息道:“要是我们也有一艘灵舟就好了。”
燃香秘境关闭后,修士该在哪里就在哪里,无论是抢夺还是偷窃都十分方便。往年秘境关闭后,燃香城也常常爆发混战,秋亦不想掺合进去,不得不提前做好准备。
他没有购买到传送卷轴,也没有御剑出城日行千里的能力,最后只得想办法租下了一间某灵舟的房间,实在是很不方便。
虞观道:“有机会的话可以买一艘。”
秋亦愣了一下,道好。
一艘灵舟上百中品灵石起步,这对于普通低境界散修来说是个天文数字,但那日庆典秋亦反应过来后,资产足足翻了几十倍——虞观此次出来带了两百中品灵石,再加上秋亦在回风崖中品灵脉边上扣下来的,他的、或者说他和虞观整合的资产达到了两百三十多块中品灵石,可以买一艘最普通的灵舟。
入夜,秋亦结束打坐,在院中同虞观一起等待。
无数双眼睛的注视等待下,子时一至,天空中一道磅礴壮丽的七色烟气如云似雾般荡开,无数波纹出现在这座城池的各个角落。
沉寂许久的燃香秘境解封了。
这一异象同庆典那日格外相像,但不同的是,伴随着天空中的烟云,地上窸窸窣窣,凭空冒出许多不同色彩的长香。
秋亦指尖燃起火焰。
到底是修真人士,虽然他没修练过什么御火功法,但是凝起一小簇火苗还是没什么问题的。
他一弹,那蔟火苗落到一根不远处的红香上。红香被点燃,以一种匪夷所思的速度燃尽,落为一地香灰,秋亦身形一闪,与虞观一起消失在了原地。
这样的场景在燃香城的各个角落里同时发生,等到那烟云散去,那些香灰和未点燃的线香也一点点融进了土里,彻底消失不见-
不知道是熟练了还是燃香秘境的传送要好得多,秋亦这次感觉还不错。
只是一看到燃香秘境之景,他心里顿时咯噔一声:他们这批外来者来的很不是时候。
太阳半落山,橘黄的光晕染了整个世界,留下最后的璀璨,肉眼可见的余晖将散,暗处某种气息正在蠢蠢欲动。
——黄昏!
虞观对时间的把握比秋亦要准确,他看了一眼,道:“还有一盏茶的时间。”
必须要尽快找到安全点才行。
秋亦抿唇观察四周,这里是一片开阔平地,泥土干硬裂开,龟裂的痕迹如同蛛网。
他脑海中燃香秘境的地图平铺展示,与这里能对应上的地点被圈画出来,周围的安全点一一列出,时间紧迫,秋亦未加思索,拉着虞观往一个方向疾驰而去。
虞观被他拽得一愣,但没多问,飞快跟上秋亦的步伐。
燃香秘境存在的时间很久了,里面各个固定的安全点和各种地区早被一波一波的修士们摸清。
秋亦和虞观所在的地方是燃香秘境的旱地区,这里大部分地方都比丰雨区更开阔、一览无余,适合寻找灵香,不过相对应的,安全点也比较少。
光芒越来越黯淡,太阳的四分之三已经隐没于地平线之下,秋亦和虞观的身后,阴影如同沼泽般蔓延纠缠。
他们跑得越来越快,与身后的阴影比速度。
筑基境下,秋亦速度比虞观还要快,一边跑一边留神四周。
这一次他们的运气不大好,一路上竟是一个随机安全点也没碰到,秋亦下意识舔了舔嘴唇,知道只能做最坏的打算,继续跑下去,然后去最近的固定安全点了。
他不确定能不能赶上。
太阳还在沉落,只余下最后一线光芒,身后的阴影似乎显现了形状,一团团如烟似雾的不定形怪物撕咬着追逐。
也就在这时,秋亦和虞观精神一振,修士良好的视力让他们都看到了远处的一所破破烂烂的庙宇——安全点!
燃香秘境中,一个房屋建筑就是一个安全点,只要能进入那间破庙,他们今晚便不用费力对上香兽!
太阳悄无声息地彻底滑落,天地之间陷入黑暗,追逐在二人身后的香兽刹那凝出身体,它们有的模样似犬,有的模样似鹰,皆是贪婪地注视着两个人类。
秋亦和虞观的速度是快,可是香兽也不弱,更何况它们数量众多,往破庙的路上、破庙门前也瞬间围堵了一众香兽,它们张着嘴,等着猎物自投罗网。
看来是不得不战了。
秋亦扫了一眼,可能是未到深夜,四周的都是筑基境香兽,未看到更高境界的,他霎时有了底气,能行!
电光火石间,虞观先出剑。
他的剑还是那柄冰剑,杀意凛冽的一斩之下香兽吃痛,根本反应不过来,两名剑修便已经飞奔至它们面前。
就在这极短的间隙中,秋亦如同心有灵犀一般,紧跟着又是一剑,他们用的是一样的剑招,剑影叠加,正正挡在他们面前的几只香兽刹那半截而断!
伤口处冒出的烟气大半飘出,剩下的一部分挣扎蠕动,似乎是要化作新的香兽。
真是杀也杀不干净!
秋亦一阵头皮发麻,牢牢抓紧虞观的手,狂奔越过这些被斩杀又新生的香兽。
烟气渺渺,数不清的香兽在身后追逐,不知疲倦,不知恐惧。虞观一手握住秋亦,一手持剑,在有香兽要触碰到他或者秋亦时猛然转身向后斩杀清出一片暂时的清净,他们越过破庙外围的残砖破墙,安全点近在咫尺,四米、三米、两米、一米……秋亦砰地踹开紧闭的木门!
第044章 迷心
破庙中, 三方势力分割了空间地盘,原本沉默紧绷的气氛宛如木门一样被猛地踹开!
众人惊疑看向门口, 然后很明显的,其中一方势力有人脸黑透了——怎么又是这家伙!
而另一方势力中有人看他脸色难看,神情多了点幸灾乐祸。
秋亦和虞观踏入屋内。
一线之隔就好似天堑一般,外面的香兽就算虎视眈眈也横跨不了这层壁障。
虞观合上那扇质量不错的木门,关门时指尖有一点剑光划过,还垂涎着的香兽眼睛霎时一痛,再看不到光亮。
秋亦环顾一圈, 也有些诧异:这不是老熟人吗?
三方势力, 一方是一些零散抱团的散修, 彼此之间隔着一段距离,有模样特别年轻的, 也有中年粗犷的。剩下两方恰是之前环河秘境所见的丘王两世家。
燃香秘境开启, 南洲的各个世家自然也要来分一杯羹。两世家队伍成员变动很大,不过丘玉帛和王实都在。时隔一年, 他们也已经踏入筑基境,此次随着家族其余筑基境一道前来。
王实对秋亦和虞观印象很深, 在环河秘境中他们勉强算是并肩作战过,他主动问好道:“二位道友,好久不见。”
另一边的丘玉帛沉着脸。
他与秋亦和虞观并不交好, 甚至可能结了怨, 此时只想把王实的嘴给缝上。
其余散修警惕地看着秋亦与虞观二人, 将这两人拉入心中的警戒名单:能在香兽围追堵截下闯进来, 此二者绝对非同寻常。
虞观性格冷淡, 没有理睬王实,他随意扫视了一眼, 在散修那边找了块地洁净后坐下。秋亦对王实点了点头,算是打了招呼,然后坐到虞观身边。
破庙再度回归安静,供桌上的烛火摇曳。
在场都是修士,没谁需要这点烛火,也没人会无缘无故点起烛火,这香烛看起来是在所有人来之前便开始燃烧了,就好像秘境中还有人在祭拜一样,桌上积了厚厚灰尘,看起来略有几分诡异。
供桌最里面是一座高大的泥塑神像,神像的一只胳膊被掰断,掉漆掉的斑斑驳驳,身躯蒙着一层灰,面孔模糊,看久了无端显得滑稽瘆人,那点烛光照出神像唇角,似弯似喜。
四周灰白墙壁斑驳残破,裂纹丛生,时不时会爬过一两只灰色壁虎,屋梁一角有一张巨大的蜘蛛网,黑色的蜘蛛静静趴在蛛网上,空气中透着腐败的气息,冷硬脏乱的地面上有稀稀落落的干草,不知名的小虫挥动着多足爬过,枯稻草、砖缝,任何阴暗的角落都是它们的天下。
除了香烛与神像外一切都很寻常,寻常得不像是秘境里的安全点,而像是从外界搬来的。
据说燃香秘境一开始起源于远古时生灵对救治旱灾瘟疫的三位圣人的崇敬感激之情,后来随着时间流逝渐渐并合各种世界碎片,融入了其他各式的信仰,不断扩展,最后三圣相关的反倒少见了。
这佛像或许也是某一面信仰的化身。
秋亦看了片刻,再看不出更多,于是闭目打坐修行。
在他身侧,虞观若有所思看了神像片刻,未有多言。
香烛燃烧不尽,烛泪滚落了一圈又一圈。夜半,所有人都或坐或躺,眼睛不知何时都闭上了。
寂静之中,一位修士忽然站了起来,他如此突兀地站起来,其余警觉的修士却宛如深眠,一丁点也察觉不到。
静悄悄的,那名修士步伐踉跄一下,忽然拔刀猛地砍向身旁的同族同伴——
鲜血呼啦喷涌而出,瞬间染红了脏乱的地面。
那个被砍的修士深深皱眉,面露痛苦,眼皮却像是有千钧重,无论如何都睁不开眼睛。
紧接着,丘家势力有修士站起来,散修那边也有修士起身拔出武器……
秋亦走入一间金碧辉煌宫殿。
金银灵石装饰,珍珠玛瑙玉石镶嵌制成砖石,稀世罕见的天材地宝遍地丢弃,神像璀璨夺目,坐在宝殿之上,脸上带着喜悦笑容。
它为秋亦展现了一个异常美满的画卷,无论是财富、地位、修为、境界,甚至于近乎概念的幸福、美满,只要秋亦想要就都能得到。
金色神像空洞的眼睛看过来,一种无形的力量倾泄压制,秋亦唯一要做的,就是向他低头,像那些个被他掌控心神的修士一样——
秋亦缓慢地眨了下眼,辉煌宫殿、璀璨神像、空中映出的美丽画卷由多彩褪色成泥塑灰白,珍宝咔嚓咔嚓泛出裂纹,低劣的幻境摇摇欲坠。
秋亦道:“我本来以为会更有意思些。”
他的话音落下,神像的笑容凝滞。
这个修士在说什么?
可是数不清的裂纹延伸,猝然到达极点,所有的一切犹如镜子一般哗啦崩碎了一地,神像表情凝滞,属于现实的破庙重新现于眼前。
庙中已经乱得不成样子,醒来的与被被蛊惑了心神的战成一团。
被蛊惑心智的修士战力比正常状态下要低得多,但醒来的人不多,而且世家弟子出于考量,第一夜绝不容许无意义折损家族成员,不能对自己人下狠手,他们甚至还要让醒来的散修不准杀自己家族的人,所以一时间两方居然打得不分上下。
混战之中,虞观的剑插在地上,冰冷杀气四溢,强硬地给秋亦圈出了一片清净地,即便是被蛊惑了心神的修士也下意识避开、不敢靠近,清醒的修士更是如芒刺背,只想速速远离。
虞观:“舍得醒了?”
以秋亦的神识强度与精神韧性,幻象根本困不住他,他之所以这时才醒来,只是因为身侧有虞观护着,秋亦不担心自己的安全,好奇神像会给他看些什么、用什么东西来蛊惑他而已。
秋亦道:“嗯。非常无聊。”
应该也不是什么很强大的东西。
他看向供桌,香烛已灭,神像与之前并无差别,但他能感觉到,这尊神像就是问题的根源,它在蛊惑动摇修士意识。
有不少人还坐着未醒,醒来的也第一时间忙着与那些被蛊惑修士在缠斗,大家都知道问题是那神像,但是暂时没人能腾出手来收拾。
丘玉帛和王实作为最早醒来的几人之一,一直在被针对,两人各被几个世家修士围攻,脚边还有几个已经被打晕过去的家族弟子。
刀剑交锋间,丘玉帛又打晕一个,他看了眼,把这修士踢给王实:“你们王家的!”
一换一,王实也丢还一个丘家的给他,而后示意丘玉帛看向另一侧。
有剑出鞘,声音令人颤抖,雪白莹莹。
——是秋亦。
他欲在场面变得更复杂混乱之前速战速决。
王实与丘玉帛两人俱是松了一口气,精神一振。
王实道:“看来不用等我们把这些迷了心智的都打晕过去了。”
然而就在此时,坐着的散修之中站起来一个人。
那是一个少年,他是破庙之中外貌最年轻的一个,看样子才十四五岁,也不知是天赋奇高还是修行了什么功法伪装。
少年双目空洞迷茫,俨然是被蛊惑的一员。其筑基前期的修为在混战毫不起眼,然而很快,他用实际行动告诉所有人他不容小觑。
少年袖袍中飞出根根碧玉算筹,那些看起来就品阶不低的算筹在空中布列,灵光如幕,一道道灵力凝聚的箭矢齐发!
每一道箭矢上都带有一道不祥的符文,速度奇快无比,犹如一道道闪电霹雳,专挑着视野死角和防御死角而去!
秋亦神识预警,他眼眸凝视,身影微动,飞若无影的箭矢破空擦身而过,狠狠钉地三寸,与地面石砖一同化为一滩瘆人紫水。
被刺中的修士痛呼一声,伤口大片血肉烂成肉泥,身上冒出层层黑气,霉运如同沸水一般涌动,灵力飞速消散,被黑色气运压得直接噗通倒地。
这一招敌我不分,一阵箭雨下去,原本混乱的破庙中再没有几个站着的。丘玉帛和王实也不幸中箭倒地。
少年脸色瞬间苍白,噗通一声跪倒在地。
他颤抖着手,用最后残存的一点灵力操纵碧玉算筹列阵像,层层列列守在神像面前。
同样熟悉阵法的丘玉帛睁大眼睛:这少年居然还是个阵修!
几乎是同一时间,秋亦的剑至!
一剑冰寒,刚柔并济,正是寒雪剑法第七式,最适合一点破局之招。
剑芒与碧玉算筹猛然碰撞到一起!
碧玉算筹虽为玄阶法宝,却灵力稀薄,而昭时剑灵光璀璨,力若千钧,更有半步登堂剑道境界加持,所向披靡、势不可挡。
本就不是防御型法宝,仅仅僵持了一会儿,碧玉算筹布成的防御轰然破裂。
算筹噼里啪啦落到地上,灵光黯淡。破阵的昭时剑如龙穿云,一剑既出,冰寒与灵光之中,神像模糊的脸上神情扭曲怨恨,长长的尖叫被掐断,轰然在剑下崩裂成无数碎片石块!
一直密切关注这边的丘玉帛即便是趴着也看得热血沸腾,他大吼一声:“干得漂亮!”
他一扭头看见王实神情怪异,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神色变化得比调色盘还精彩。
神像崩塌,那些被蛊惑的人身体一软,从幻象中醒来,完全不知道自己怎么拿着武器、身上多了伤,还趴在地上,接着便被旁边清醒着的修士狠狠重击打了个满头包。
而一直在幻象中苦苦挣扎的修士唰地睁开了眼,还没好好感慨新生就被身侧的死不瞑目的尸首吓了一跳,冷汗湿冷冷打湿后背,庆幸自己不是那个被杀的倒霉蛋。
秋亦弯腰捡起地上那一根根碧玉算筹,忽而听见一道虚弱的声音:“多谢道友毁掉祸端,不过还请道友将法宝还我。”
秋亦未转头,他看了那碧玉算筹片刻,随意抛给那少年。少年手忙脚乱地将算筹扒拉到自己身前。
秋亦:“法宝用过后还是收好为妙。”
他收剑,向虞观走去。
少年松了口气,等小心翼翼把自己的宝贝算筹一一列好,这才安心地从地上爬起来。
他一副灰头土脸的样子,身上灵力耗得一干二净,经脉丹田剧痛,明显是大额超额透支使用,少年看了看四周,大概能还原发生了什么。
他狼狈地叹了口气,碧玉算筹摆了摆,挑出其中一根:“收。”
黑色的气以算筹为中心,呼呼漩涡式逆流收回。
被箭矢击中的人恢复如初,那一根碧玉算筹却变得漆黑无比,少年呕出血来,脸色更差了。
半响,喂了自己几枚高品阶丹药,稍微缓了一点,少年收好那根已经报废的算筹,想了又想,迈步来到秋亦和虞观面前。
第045章 小点
秋亦:“还有什么事吗?”
少年抓抓头:“多谢道友毁了那神像。”
他叹息一声:“没想到燃香秘境还有这种危险。”
要是知道燃香秘境里会碰到这种精神攻击的类型, 他肯定偷摸着溜走,哪怕师尊算出有好事也不肯来。
秋亦不可置否。
过去安全点是完全安全的地方, 但这次入秘境的修士们出去后,燃香秘境的请报上又要多加一条新信息:安全点不再一定安全。
燃香秘境历经三百年再开启,变得更加残酷了。
少年道:“你有什么想算的吗?我给你算上一卦吧。你的同伴有想算的也可以算一下。”
秋亦剑斩神像,破了迷障,最重要的是也不乘人之危抢他的法宝,少年有心想要感谢,但他身上最值钱的东西就是那十几根碧玉算筹, 想来想去, 好像也只有能帮着算个命了。
虞观忽然开口问道:“你走卜算一道, 还是阵道?”
少年犹豫片刻:“卜算,我兼修阵道。”
虞观:“哦。”
这一声哦意味不寻常, 少年忍不住又看了一眼虞观。
只一眼, 双目一阵烧灼刺痛,几近失明, 血泪滑落,少年连忙闭目, 转回秋亦的方向,道:“道友……你这位同伴我算不了。”
算得了那就怪了,秋亦失笑。
那可是仙。
不过卜算一道……
此道功法稀少, 对资质要求严苛, 选拔标准不同寻常, 修士窥探命机, 反噬极大, 很长一段时间都会缺乏自保之力,故而选择卜算的命修在修真界极为少见。
秋亦第一回见到这类修士, 不免好奇:“什么都可以算吗?”
少年解释说:“理论上是什么都可以算的,不过我修为太低了,目前只能算些小事。”
他怕秋亦觉得他能力不足,又补充道:“比如我可以算对你来说燃香秘境收获最大的地方。”
秋亦想了想,未想到其他要算的:“行。”
少年把脸上血迹擦干净,他眼睛刚刚受过一劫,此时睁不开,但是算卦不需要视线也能算。
碧玉算筹放出,在空中半悬浮,随着少年的手而转动,最终停留在一个秋亦看不懂符号上。
少年沉默一会儿,道:“东。”
“你往东面走,最大机缘在那里,但是也会碰上不一般的危险,”少年道,“再多的,我就看不出来了。”
虽然结果模糊,但算还是算出来了,不过少年表情古怪:“你周围天机似乎格外混乱……”
如果说虞观是看都不能看,那么秋亦就是混乱的漩涡,要算与他相关的,还就只能算最近的小事。少年怀疑自己师尊来也不一定能捋清算明白这个筑基境修士的过去未来。
虞观冷淡道:“既然算过了,就走吧。”
少年也只是感觉有些好奇罢了,察觉虞观的不欢迎,他耸耸肩走开到一边去。
他今夜消耗过大,体内已经有暗伤,又新发现燃香秘境极不友好的新变化,但也不大情愿就这么离开秘境。
好在安全点的危险似乎只有一次。之后的几日,少年就一直在这间破庙里蹲着,捞了点灵香就离去。
他有两位师尊,都在燃香城外等候。当然,说是等候,实际上是在弟子不在时游历玩乐。
少年寻到她们时,二人挽手于店中挑选燃香城特制的香薰。
高个的笑盈盈,唤他乳名:“小点,怎么这么着急?”
少年犹豫片刻,道:“我好像遇见了你们说的那个身上天机混沌的人……”-
少年离去,秋亦沉默片刻,对虞观道:“我觉得他有几分面熟。”
秋亦很少说过这种记忆模糊的话。但是实在是怪,细数他认识的人,没有一个能与少年对得上号。
至少这几年他确信没有见过少年,再要找就只能往前追溯到第二世。
……可第二世的山水镇上真的有人能活下来吗?
虞观道:“要去询问吗?”
秋亦安静了一会儿,摇摇头:“是与不是,与我已经没有什么关系了。”
罪魁祸首都已经死在他手中,无论少年是不是他想的那个人,与他都没有太大关系。
秋亦不再去想,闭目盘膝修行。
世家散修各自处理好情况或是收拾好心情,未发出更多声响,只是偶尔,有人警惕地看向秋亦、虞观,以及那名少年。
丘玉帛与王实相对而坐,中间隔着一段不短的距离。丘玉帛时不时看一眼秋亦,王实嘲讽:“想上去试试?可别了吧你,你连我都打不过。”
丘玉帛也知道自己已经看了太多次,再看估计要惹人生烦了。他收回目光,对王实翻个白眼:“小人得志,前些日子王家埋伏我家长老不成,损失听说很惨重啊。”
环河秘境是一个信号,丘王两家彻彻底底撕破脸了,很久之前曾经情同手足的两个世家现在打得狗脑子都要出来了。
王实道:“彼此彼此。”
过了片刻,丘玉帛说:“秦家那个秦术这次也来了吧。”
王实目光闪了闪。
秦家是南洲五大顶尖世家之一,秦术出生秦家,原本是个普通仆役,后来靠着天赋脱颖而出,被钦点为继承人之一,是真正顶尖的天之骄子。
王实和丘玉帛未曾见过他,但就像每一个被别人家的孩子压了一头的小辈一样,他们时时能从长辈口中听到这个人。
丘玉帛又道:“你觉得他们万一对上,谁会赢?”
“……”王实回避了这个问题,“终归不是你我能管得了的。与其想这个,不如想想以后。”
站在世界最顶层的那一群人早已经嗅到了盛世的气息。新的剧变或许就要被掀起。
丘玉帛“哼”了一声,自问自答般对先前的问题说出他的判断:“我觉得那个‘散修’会赢。”-
后半夜没有再生波澜,天一亮,秋亦和虞观离开破庙往东边走。
他们被传送来的地方是燃香秘境的一块小分区中的旱区,越往东走,景色越荒芜,干涸开裂的平地变作丘陵山坡,然后逐渐地,虽然还是寸草不生、一点活物也见不到,但地形越来越奇怪狭窄,看得出来是有意想要人碰上。
两人运气不大好,半个白天过去了,一路上居然都未曾遇到灵香,甚至远远瞧见其他修士,人也如惊弓之鸟刹那跑远,完全不给一点打劫的机会。
走在两屏高高石壁中间的小道上,秋亦正思忖着是不是卜算消耗了运气,忽然脚步一顿。
转角出现的两名女子也是脚步一顿。
四人视线不约而同地落在了前方,在两方人马中间,好似唯恐天下不乱,一炷灵香恰恰好破土而出。
黄级!
气氛刹那紧绷。
狭路相逢,宝物在前,呼吸变轻,手皆是按在武器上,却没有一个人轻举妄动,警惕地彼此打量着。
秋亦和虞观正对面的两位女子,其中一人鲜红发色,脑后扎起一个高马尾,是个飒爽女郎,筑基中期,名为凤云,另一人模样温婉,神态和善,修为有筑基后期,名为秦霓裳。
凤云与秦霓裳二人结伴而行,却也是第一回碰见黄色灵香,秋亦打量着她们,她们也打量着秋亦和虞观二人。
时间紧迫,此地说不准什么时候就会赶来第三方势力,仅仅几息的观察过后,秋亦先动了。
昭时剑出鞘,最早修行的《寒雪剑法》使出,雪白剑身上顿时漫出森森寒气。
随着秋亦剑道水平和境界的提高,他也能发挥出更多寒雪剑法应有的实力。
剑未至,凤云与秦霓裳便感到一阵锋利冰寒袭来。
他们可还隔着好一段距离啊!
来不及震惊,凤云飞速射出手中箭矢,缀着红色绒毛的箭矢如同流星一样射出,箭头上燃着赤红火焰。
玄阶下品《流火箭法》!
箭矢和弓箭都是特殊材料制成,加上凤云体内血脉加持,这本该是威力强横的一击,然而秋亦的脚步诡谲如蛇,她的箭矢被轻松躲过,又被一剑挥洒落叶般斩断落地。
凤云瞬间反应过来,对方一定是修行了什么身法,而且定然是品阶不低、娴熟掌握。
秦霓裳本该要去对付沉默伫立的虞观,但是谁料到这么短的交锋中凤云箭矢落空,而秋亦斩落箭矢,居然已经到了跟前。
她来不及心惊,当即变了策略。
秦霓裳也是剑修,玄阶下品飞彩剑落于手中,一个闪身与秋亦的昭时剑碰到一起。
铛铛铛——
转瞬间竟然已经对招十几下,只是越对敌,秦霓裳越心惊:对方除了闪避了得之外,剑术与力量也丝毫不弱于她!
双臂已经被那股力量震得隐隐发麻,她在这人手上完全讨不了好,甚至有落了下风之势。
凤云松了一口气,远远地对虞观拉弦。
虽然虞观好像没打算加入战局,但是他站在这里,谁知道是不是在搞鬼。
弓未满弦,一道风雪般冷肃的剑光迎头斩来,凤云惊骇后跃躲过,秦霓裳从一旁过来,吃力地接住那剑光。
“我撑不了太久。”秦霓裳快速道。
凤云心里一沉,弓箭收起,白皙双手蒙上一层黑色,柔软手掌凝如铁石,乘着秋亦与秦霓裳对战之时横插一脚,那双手以一种幽暗诡异之态探去,悄无声息就要拍上秋亦胸膛。
黄阶上品《幽冥掌》。
幽冥掌是凤云用得最炉火纯青的近身战技,内含柔劲,被击中者会被幽冥力量困住,感觉浑身滞涩,难以动弹。
这一击看似平平无奇,却能极大限制住秋亦的动作,若是得手,再配合上秦霓裳的补刀,秋亦休想讨得了好。
秋亦抬眸,表情很平静。
他好像生来就懂得怎么与人交战一样,从前如此,现在也如此,一对二的战局,他表现得如鱼得水。
凤云方一出掌,他便忽然一跃踏上秦霓裳的剑。
来势汹汹的凤云刹那与他擦肩而过,身体由于惯性往前倾,秦霓裳想要抽剑,但秋亦的速度太快了,简朴的昭时剑剑锋已抵在她脖颈间——
只有真正触碰过昭时剑,才知道这把剑到底有多锋利,血腥味飘出,秦霓裳头皮发麻,第一次感觉死亡离她如此之近,皮肉不断破开,那把剑已经斩下!
千钧一发之际,凤云一条手臂忽地向秋亦那侧完全对折过去。
她的表情因为痛苦而变得扭曲狰狞,但动作果决,这一次的伸手不是为了施展幽冥掌,而是为了救下秦霓裳!
凤云手掌平展,手指前勾,猛地抓住秋亦衣裳往后拽!
真正处于生死关头的秦霓裳也没有浪费凤云抢出的一瞬时机,凤云触碰到秋亦的那一刻,她猛然翻手抽剑,将秋亦整个人掀起,迸发出了前所未有的力量。
脚下失了支撑点,身后还有一股力道向后拽动,秋亦在飞彩剑完全要被抽走时,借最后一点力腾空,他踢开凤云已经无力垂下的手臂,又连退几步落到地面上,足下掀起一阵灰尘。
秦霓裳拉着凤云一起速速往后退,与秋亦拉开距离。
秋亦甫一稳住身体,便听见秦霓裳大声喊道:“不打了!我们认输!”
第046章 灵香考验
战斗一旦开始, 就没有轻易可以全身而退的说法。
秦霓裳知晓这个道理,但是她看着秋亦、以及秋亦身边没怎么动弹的虞观, 还是想要尽可能地避战——仅仅是一个人她们都已经应接不暇了,难以想象如果对面两人一起动手会如何。
凤云警惕地看着秋亦虞观二人,小声道:“师姐,要不我们直接离开秘境吧。”
燃香秘境残酷是残酷了点,但也有仁慈的地方。它是个半开放式的秘境,修士处在燃香秘境中时可以自由离去。
秦霓裳也有退意,但这次来燃香秘境掏空了她和凤云一半家底, 若是再两手空空回去, 那亏损未免也太大了。
她给凤云喂下一枚丹药, 然后朗声道:“道友厉害,我们甘拜下风。黄级灵香我们不会再去抢夺。此外, 我们手头还有几根之前取得的绿级、蓝级灵香, 愿一并奉上,还望道友放我们离去。”
这里地势太适合追赶了, 只有一条主干道,两边是高耸石壁, 若是秋亦要追,她和已经废了一条手臂的凤云绝对逃脱不得。
话说完,秦霓裳心里直打鼓。
在她紧张的注视下, 两名少年耳语, 那个先前出剑的少年对她点了点头。秦霓裳霎时松了一口气, 一颗心终于落回去。
两方人各自发了天道誓言, 秦霓裳肉痛交出她和凤云之前所得的三炷绿级灵香、一炷黄级灵香, 然后一刻也不敢多留,与凤云匆匆离去。
她二人一路过了这片地域才停下来。
燃香秘境危险, 秦霓裳刚刚喂给凤云的是一枚三品疗伤丹药,凤云吃了丹药后,神色好看多了,手臂软软搭在一侧:“没听说过南洲有这样一号人物。”
“他修行功法不算多,但是皆是精通,功法品阶也不低,而且我所料不错,他恐怕还修行了一门颇为不凡的炼体功法。”凤云回忆道。
总结下来其实有点可怖,她们其实也有修行炼体功法、身法、品阶相差不大的攻击功法,但部分功法强度、能发挥的功法威力、打斗技巧、灵力丰沛程度等方方面面却好像都差人一截,造成的结果便是对敌时被一挑二无情碾压。
秦霓裳叹道:“不能小觑天下修士。”
“若我们动用底牌……”凤云说到一半,忽然止了话题,心知自己有底牌别人未必没有。
她缓缓吐了口气:“筑基境还是太束手束脚了,灵力都不够用,等我与师姐境界更高一些,我们未必不能与这种怪物斗一斗。”-
收起那几根战利品灵香,秋亦走向黄级灵香,虞观也在那里——秋亦刚刚与秦霓裳和凤云交战时,虞观虽然未参与,但一直在黄级灵香附近候着。
白发的过去身静默地站在那里,平静冷淡,像是一柄立在地面之上的寒剑。
秋亦想起刚刚配合默契、心系对方的两人,心中微动。
他同虞观道:“要是我也能和师尊并肩而战就好了。”
他和师尊之间的默契不会比旁人差。
只不过要历练的人是秋亦,他需得承受更多磨砺,也暂时还没遇到必须要和虞观并肩对敌的机会。
虞观眼中划过笑意:“以后会有机会的。”
因为时间的尺度既短又长。
“嗯。”秋亦心怀期待着。
他低头看向引发争端的罪恶之源:“不知道这炷灵香会是什么考验。”
燃香秘境中取得灵香需要通过考验,其种类多样,大体上是把人卷入一个独立的空间之中给出要求并让人完成,而且几乎全部都针对单人。
这种考验自然该秋亦去闯去接受磨砺——但这也意味着他要和虞观分开了。
秋亦不由得看了自己师尊一眼。
虞观语调平稳:“我在这里等你。”
秋亦心中安定,无由头的焦躁散去一些:“好。”
他伸手探向黄级灵香。
眼前景象变换,海风带着咸湿气息迎面吹来,秋亦没有丝毫防备地突兀踩空落下,噗通一声,巨大浪花飞溅。
饶是下意识用了避水诀,他还是没能躲过浑身湿透的悲惨命运。
也在坠入海中的那一刻,一个圆形的气泡迅速在秋亦身边撑起,气泡慢慢上浮,最终固定在一个地方。
本次考验的信息自然而然地浮现在脑海中:他需要保护这个秘境塑造的气泡,撑过三天。
秋亦摸了摸气泡的膜,轻易看出这不过是寻常避水诀塑造而出,如果没有灵力支撑,轻易便会破开。
“三天……好久。”他喃喃道。
灵力将身上的水分卷走,一并融入避水诀形成的气泡中,秋亦看了一圈周围,空旷幽深的海洋,看不见边际,也看不见底部。
灵香考验中一切都是虚幻短暂的,唯独外来修士是真、修士的死亡是真。
在考验中死了就是真的死了,不过如果失败后修士还没有死,那么也会自动回到燃香秘境之中。
初步的观察与搜索信息后,秋亦很快意识到这个考验空间的隐藏价值:这个空间的时间流速与外界并不相通,空间内的三天是外界的一瞬。
这种机制不用来修行简直是暴殄天物。
秋亦立刻取出几块灵石握于手中开始修炼。
自从发现自己其实小有资产后,秋亦终于不再节俭、会偶尔将灵石用在修炼上了。
这其实是灵石最基础的用途:提高周围的灵气浓度,加快修行速度。只不过过去无名山上灵力充沛浓郁,秋亦用不上,后来出来历练,有洞天时一样用不上,没洞天后乾坤袋空空又耗不起
第一日风平浪静地过去,秋亦身边积出一层灵石粉末。他修行时消耗灵石远超他人。
第二日终于有了一点变化。
一只圆形身躯,深蓝色与浅蓝色交织的皮肤表面长着许多长长触手,远看像颗海胆,近看凹凸丑陋的海兽从海底钻出,它的很多只手缠绕过来,一把抱起了那颗避水诀造就的球。
海兽不擅长力量,但是因为体型优势,柔软纤长的触手轻轻一绞,泡泡便不受控制凹下去。
它兴奋地凑近贴近气泡,头上四只伪装用的大眼球在秋亦惊讶的目光下弯起来,显出像是人类微笑一样的弧度,而真实的眼睛密密麻麻,如同芝麻一样洒在表面。
非常的,不拘一格。
秋亦与密密麻麻的芝麻眼睛对视,他能认出来海兽的本质,但还是不禁感觉困惑与惊讶:“这居然也是一种香兽……?”
实话实说,这只海兽长得比外面秘境中的香兽丑多了。这般长相自由自在的生物在修真界也少见。
秋亦输出灵力稳固气泡,忽然想起来那尊神像。燃香秘境的发展恐怕是变态发展,剑走偏锋的程度着实令人不敢恭维。
灵力与水凝结成的气泡十分有韧性,被忽视的海兽捣鼓半天也没能把水球弄破,生气地从口部掏出胃袋,整只球彻底翻过来贴到避水诀球球上。
它的身体非常柔软且富有弹性,竟是直接“黏”在了避水诀泡泡上,将气泡吃了大半。
压力骤增,但是仍旧还可以接受,秋亦微微皱眉。
球状海兽的内里像是口香糖一样粘在水壁外面,黏黏糊糊盖住了整个气泡,一些像黑芝麻馅似的黑色黏液不断流淌出,不断附着粘连在避水诀形成的水球外壁上,挂壁不坠。
那些黏液中间出现一个个小小的漩涡,以一种令人诧异的速度疯狂吸收维持那一层水膜的灵力。
再这样下去气泡就要破了!
秋亦双手贴在水膜之上,全身心投入输出灵力与漩涡抗衡。
他头一次干这种活,像是从修仙者转职成了粉刷匠,哪里灵力没了补哪里,刚补好这里一点,结果另一面墙壁又情况告急,急需修修补补,只能东奔西窜,一时间竟是有些手忙脚乱。
不过很快,凭借着在喂鱼和摘草两个修生养性活动中练就的灵力控制能力,秋亦逐渐习惯这个节奏,甚至开始得心应手起来。
这一块灵力被吸走,那就抽另一块完好的来补,等到已经全部薄的不能承受接下来的吸取时,再输送灵力全部进行加厚重构。
这样的吸收与反抗持续了一段时间,秋亦渐渐感觉对方的力量开始变得越来越弱,他再一次加厚加固了气泡。
黑色粘液上面的漩涡消失,粘在避水诀泡泡上的海兽如同失了被风干许久失了黏性的干胶,僵硬着刺啦撕裂脱离了泡泡。
一张干瘪的皮在海水中飘飘荡荡,向更幽暗的深处坠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整个海洋似乎都颤抖了一下,避水诀气泡下面的岩石喷出白色气流,“咕噜咕噜”的响腾声响中,气泡被猛地推到了海平面之上。
气泡被推得剧烈移动,秋亦坐得安稳,若有所思:“下一关发生在海面上?”
海浪涛涛,漂浮在海面上的气泡随着一波波的浪头而颠簸摇晃。
等感到一阵较大的颠簸时,秋亦睁开眼睛,发现原本湛蓝与翠绿混合的海面变得漆黑,深不透底的汪洋尽头似乎藏着什么风暴。天空中布满乌云,黑压压一片,沉闷的空气如同一块大石压在心头,使人忍不住心慌。
这应该就是最后的考验了。
不过这种景色让秋亦有一种不好的感觉,没有丝毫吝啬,他挥霍干净早已经恢复的灵力,在气泡的外面一层叠一层,一道叠一道。
未过许久,忽然,一阵矮小浪头打来,将秋亦和所在的水球打得一阵颠晃。
一波接一波的浪花拍过,猛然间,一道前所未有巨大的浪潮咆哮而至,它卷起的海潮高大到如同要接连天空与海洋,张狂的巨响如同雷霆滚落。
这样的海浪秋亦只在一些纪录片或者海难片里看过。
他的视线完全被那汹涌的浪占据,心似乎也浸在水里,又沉又凉。
在自然的伟力面前,人类渺小如虫豸。
新的水膜还在继续包裹覆盖,原本薄软的、一戳即破的气泡在秋亦的控制下凝实得如同一颗充满弹性的橡胶球,这就是他目前所能做到的极限。
时间也差不多了。秋亦凝望着黑色涌动的潮水,在心中默数考验结束的时间。
“轰隆——!!!”
如同天罚般的巨浪猝然拍打而下!
海浪与水膜接触,一幕幕一帧帧无限拉长,蕴含无穷威能的海水势如破竹,如同拍碎一块豆腐一样轻松层层破开灵力构建出的多重壁垒,但它破开一层又有一层,新的壁垒还在不断构建接替……
毁灭与再生之间,秋亦只能看到黑色,铺天盖的、涌动潮水似的黑色。
他被吞没于黑色的浪潮中。
第047章 埋伏
那一片虚构的海洋彻底消失, 黄级灵香落入秋亦手中,他看了片刻, 指尖一挑,只见黄级灵香之中忽而分出一道偏短的橙级灵香,黄级灵香消融,一门剑法浮现在秋亦脑海中。
秋亦喃喃道:“怪不得。”
怪不得考验难度如此之高,原来有两道考验叠加。
他将灵香收好,还未说些什么,虞观的手忽而伸过来, 冰凉的指尖触碰唇瓣, 秋亦下意识地张口, 一颗三品回灵丹落入口中。
丹道在修真界也算是比较重要的一道,丹药品阶分为一品至十品, 对应修士十个境界。其作用颇多, 不过对于秋亦来说,最有用的还属众多丹药中的疗伤丹药, 除了昂贵与需要炼化之外几乎没有缺点。
三品的回灵丹落入体内后顿时化为一股精纯灵力,干涸到隐隐有撕裂之感的经脉如饥似渴地接受这一场及时雨。
秋亦脸色好看了些, 他一边继续赶路,一边好奇问:“这是何时购买的?”
他与虞观几乎做什么都在一起,却从没见过虞观有购置丹药。
虞观沉默片刻, 轻声道:“在你与姚家老祖对敌之后。”
实际上, 在秋亦倒下之后还发生了一些小事。
作为师尊, 虞观习惯性地想得周全一些, 在答应秋亦陪他历练时, 他就已经做好类似事情发生的心理准备。
于是从始至终他也不像寻常护短的师尊那样站出来做些什么、说些什么,似乎没有愤怒这种情绪, 只沉默地在所有事情结束之后才出来帮弟子收尾。
他第一时间接住了秋亦。
秋亦浑身骨头都差点被碾碎,冷汗淋淋,嘴角有血溢出,抱起来轻飘飘的。
他对虞观太依赖了,即便神志不清、动弹就疼得厉害也要往虞观身上贴,似乎亲近的人在身边,那些难以忍受的疼痛也就不疼了。
虞观下意识地调整了姿势,一边低声安抚,一边打入灵力护住秋亦心脉,让他好受一些。
他全心全意看着怀中秋亦,第一时间想的是:他很难受,要把他带到足够安全的地方好好照顾。
可是姚家老祖出声喝问:“你是什么人!?”
静默之中,虞观抬眸看向姚家老祖。
他神色无悲亦无怒,视线却比刀剑冰冷锋利更甚,轻飘飘的一眼,却如远厚山岳、无底深渊。
姚家老祖瑟缩一下,如同遇到天敌的动物,下意识地感到了恐惧,大脑一片空白,步伐忍不住向后动,被一块石块一绊,竟然一屁股跌坐到地上。
围观的散修中,有人忍不住发出一声爆笑。
姚家老祖一张老脸顿时涨成猪肝色。
他可是出窍境老祖,居然今日连续被两个筑基境小儿当众下了面子!
自觉深深丢了颜面,姚家老祖心烦意乱,脸上神色不停变换,在众人诧异的目光中猛然一拳轰向虞观。
天道誓言只说了他姚家不再追究秋亦,可没说他不能打杀这个普普通通的筑基境修士。
他杀了这个人,如同碾死一只大一些的蚂蚁,和凡人呼吸一样简单且无需思索!
虞观一手抱着秋亦,一手慢慢为弟子擦去脸上血污,手背沾染上了猩红。他看着姚家老祖,似乎想起什么,忽而笑了,不逃也不躲,语气冰凉,杀意如风乍起:“收他为徒?你也配?”
只一眼,预备将对面那个白发筑基境碾碎的姚家老祖永远定格在怒目圆睁的样子,他的呼吸骤然停滞,无形的剑斩断空间,身体如同一张被撕得粉碎的白纸般支离破碎,连元婴也没有逃离得了躯壳,凄厉惨叫着被无形的剑斩碎辗为一缕青烟。
“老祖——!!!”
一名姚家弟子下意识尖叫出声,却又转瞬被身边十只八只手捂住了嘴,憋得脸通红,一丝声音也泄露不出。
姚家弟子恐惧且不必说,即便是散修也不敢动弹,人群寂静无声,好像一群假人,谁也不敢做下一个吸引对方注意力的出头鸟。
虞观表情平静,慢慢将秋亦打横抱起,牢牢将他护在怀里,避开腥脏的血雨,转身离去。直到宗舞缓过神来,主动联络虞观,带他去自己闲置的别院住宅,走入屋中,虞观才将怀里的秋亦放下,安放于床榻之上。
他比谁都清楚秋亦不会死。别说是这种程度了,只要还有一口气在虞观就不会让秋亦死。现在这等伤势,以秋亦的恢复能力,他用不了多久就又会是生龙活虎的样子。
秋亦能这么无畏无惧无疑也是一桩好事,他的弟子不需要过多呵护,他会在风雨中以一种惊人的速度成长为令所有人诧异的大修为者。
但虞观轻轻抚摸秋亦苍白脸颊上的伤口,看他紧紧闭阖的眼睛、失了血色的嘴唇,想起刚刚抱住秋亦时那种轻飘飘的重量。
他确信他还在遵守自己设下要求,心中也未有太大波澜,可怎么也做不进其他事情,时时感到怜惜。
委托宗舞买来丹药,虞观给昏迷中的秋亦喂下,然后极富有耐心地守着弟子醒来。
刚刚喂给秋亦的丹药也是那次买来的-
燃香秘境统共开放七天,眨眼间时间便已经过半。
秋亦和虞观这几天还算顺利。
东面的安全点不多,但二人速度远超同境界修士,运气也不像第一日那样背,总能在天黑之前寻找到新的安全点。
如同第一夜的破庙神像一样,其余安全点也异变出了新的危险,不过目前看来,只要破除了危险,这个安全点此后就算是安全了。
白日里,秋亦每间隔一段时间就将神识铺开,周围修士与灵香的位置在神识中一览无余。他和虞观分开去完成考验取得灵香,最后总得新入手两根绿级灵香、十来根青级和蓝级灵香,可惜黄级灵香及以上级别的的却再也未曾见过。
第四天,二人终于遇到了麻烦。
秋亦停顿了片刻,又看了眼已经黯淡的天色,才踏入那间普通宅院。
身后朱红大门自行闭阖,“咻咻”的破空声乍响,密密麻麻的毒镖从四面八方假山草木后飞出,往门口的二人射来!
——有埋伏!
秋亦与虞观转身闪躲,紫色毒镖笃笃没入石壁与门扉,紧紧贴在腾挪转移的二人身后,如同一条垂涎纠缠的毒蛇,缀在末端的丹丸在触碰到墙壁时猛然爆开,升腾起一片腻人的烟云。
不多时,院中被大片大片朦胧烟云笼罩。
秋亦与虞观对视一眼,心领神会地分开往两个方向去。
虞观的剑轻巧入手,毒镖就如环河秘境时遇到的那些灵针一样难以近身,他目标明确,直径往最先飞出毒镖的假山奔去。烟云笼罩,却对他毫无作用。
秋亦足踏灰白墙壁,身体轻盈如同一只鸟雀,足下轻点,转瞬飞跃至墙头。
墙壁宽度只有半只脚宽,秋亦踩着靠里砖石的那一条线而动,左臂始终精准地卡在墙壁里侧,奔跑速度未减分毫,目光清明冷冽地俯视下方,将黑暗中的一切看得分明。
跑动时两侧景色瞬息变化。
宅院外的香兽垂涎欲滴,却是始终跨不过那一线之隔,牢牢追随秋亦,眼馋得很。
分散成两批后削减不少的毒镖亦是紧随秋亦身后,笃笃笃的声音不绝,却要么落到墙壁上要么打空,一次也没能中!
不少漏空的毒镖还将香兽戳了个正着,甜腻的烟云弥漫散开,和下方的一起,霎时搅乱了大部分视野。
隐藏在暗处的修士慌了神:这两个人看起来不是等闲之辈,本该帮他们杀人的毒烟此时反倒成了他们的阻碍!
他们的毒镖停在手中,另一只手按住武器,不知是否该放弃最初的布局。其中心智最稚嫩的一人忍不住拽拽本次行动的领导者——一名戴着眼罩的独眼修士……
就在这一刹那,虞观一剑劈去,假山爆开,碎末如同风雪般飘扬,已经飞快奔走来到合适位置秋亦一跃而下,耳边一抹鲜红耳坠在风中晃动,昭时剑雪白冰凉如一片月光,独眼修士心脏跳动得几乎要蹦出喉咙眼,独眼瞳孔紧缩,映出的剑光却越来越近——
“咚”!
人头点地旋转,那张年轻的脸上写满了迷茫,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自己的首领,不知道为什么独眼修士要拽他一把、拿他挡剑。
死里逃生的独眼修士一个驴打滚退出几米之外,怒喝一声,声浪藏着灵力如同波纹一样散开:“围攻!”
刚刚那一切不过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烟云被声浪震散,其余修士这才回过神来,纷纷解开隐匿状态,从藏身之处出来,刀、枪、鞭、剑各式武器紧握手中,灵力运转,挥舞着武器向秋亦和虞观攻来!
秋亦与虞观会合。
没能杀掉独眼修士,这令秋亦有些遗憾,再看见少说二三十多名修士一齐涌上来,他眉头一挑:“好无耻!”
虽然在修真界是常用手段,但是作为被打群架的那个,他觉得很不好!
虞观平静道:“是有些。”
最靠近的修士攻击已经到了,那修士挥舞一条长棍,一伸一挥便能将地面砸出一个凹坑,秋亦微微侧身,恰好躲过对方的一棍。
与虞观简短地交流后,秋亦骤然挥出一剑,在人群中登时劈出一条缝隙,少年蛇一样飞快往缝隙一钻,直接混入散修之中!
其余人想要抓他,却无一不被灵活地避开。
虞观目送他离去,手中剑如游龙,转瞬又是几人倒下,让秋亦前进得更加轻松。
独眼修士刚刚着实被吓到了,他此时站在最外围,看见秋亦往这边来,眉心直跳,咬咬牙,当即服下一枚赤红丹药。
这是他的保命底牌:二品丹药暴血丹,以牺牲一定潜力和燃烧精血为代价换得一盏茶时间的实力增长。
暴血丹效果作用得很快,独眼修士身上的气势猛然上升,他全身肌肉鼓起,脸色通红,感觉身上的灵力如同海水一样取之不尽用之不竭。
他本就是筑基境后期修士,此时实力再涨,隐约甚至能摸到一点点半步金丹的边。
秋亦的剑要到跟前了!
独眼修士猛然吸气,腹部和肺部如同鱼泡一样鼓起,然后他张开口,轰地巨吼一声,明明是人类的嗓子,发出的吼叫声却像是洪钟一样恐怖,声浪滚滚如雷,青筋暴起、较之前大了一圈的手上,黄阶中品法宝震颤铃疯狂摇动,一道道看似纤弱但绵里藏针的声波与之前的声浪一起化为无形刀剑猛地向秋亦砍去!
地上的灰尘滚动,未压实的石砖被余波带的卷起、震碎震裂。
秋亦没有停下半步,目光冷而锐利,昭时剑在他手中无往不利、所向披靡,手中剑势不可挡地斩下!
声波之刃与莹莹如雪色的昭时剑撞上,在独眼修士期待的目光中,他的声波被撞了个粉碎!
第048章 橙红灵香
境界之间差距犹如天堑, 只有少数人能跨过天堑,越境斩敌, 而秋亦,恰是其中一位。
——摸到半步金丹的边,同真正的半步金丹相比还是差远了!
独眼修士脸色大变,知晓自己刚刚的手段挡不了秋亦,他不敢停顿,一拍胸口,吐出一口精血于法宝之上, 震颤铃染血, 灵光更灿。
还在赤血丹的作用时间之内, 独眼修士的修为灵力旺盛而强横,此刻他一身灵力尽数灌注于法宝之上, 又催动功法, 原本只有黄阶中品的法宝居然硬是被抬得晋升为黄阶上品。
黄阶上品的震颤铃随着独眼修士手的晃动而碰撞响动,一圈圈音波涟漪一般向秋亦漫去, 音波层层,小小铃铛此刻如同一台凶残的绞肉机器。
另一边, 不少修士下意识地用手捂住耳朵,他们的双耳在刚刚那一下便已经震出伤,此时独眼修士再攻, 杀伤范围太广, 仅仅用灵力已经护不住了。
虞观如鱼得水, 愈战愈轻松, 冰剑脱手飞出, 噗呲一声洞穿了想要从背后攻击秋亦的修士的心脏。
粘稠的血从剑上滑落,滴落到砖石缝隙之中, 飞剑准确无误地又落回虞观手中,他一翻身,躲过一道鞭击,反手又再挥出一剑。
秋亦早早便用灵力护住双耳,他修行蕴灵诀,灵力凝练扎实,即便对方威力再上一层也无需再用手去阻挡。
昭时剑映着清冷月色,倏忽间连破重重音波,风雪如加护般于剑身上萦绕。
虽然只有黄阶中品,但是昭时剑的锋芒却绝不逊色其他武器,它之前能对付得了秦霓裳玄阶下品的飞彩剑,自然也能对付现在的震颤铃。
无论是近乎粘稠的柔,还是如铁一般的刚,一剑皆斩之!
冷意逼近,独眼修士心惊胆战,转身就想要逃跑。
他不想死,早知道不招惹这两个人了,反正前两天也杀够本了,早知道、早知道……
这时他才醒了神,忽然想起来可以退出秘境,可是来不及了——
“扑通”。
无首尸体跪地,两扇朱红正门上斑驳血花溅落一片,秋亦无声无息走至阶前,弯腰提起独眼修士头颅,就这么往人群中一扔。
“什么玩意?”
被砸中的修士纳闷地捧着这东西,低头一看,猝然对上一双写满了惊骇与后悔的眼睛!
修士如坠冰窖,寒气从脚底噌得冒上头顶,他手忙脚乱地扔掉头颅,惊恐大喊:“死了!独眼死了!”
独眼死了!而且是在这么短的时间里被人一剑斩首死了!
这个消息太过震撼,围攻虞观的修士似乎都寂静了一瞬,然后唰地一下,这些人一哄而散,大难临头各自飞,飞快往不同的方向逃!
秋亦杀独眼修士的功夫,虞观呼吸喝水般一连诛杀了数十位修士,他杀人时平心静气,不把死亡当死亡,不把生命看作生命,好像猩红杀戮是他生活日常的一部分,漠然得可怕。
其余修士早就骇然到心里打鼓,只是硬着头皮撑住,但现在连那个能拿出好东西来、境界最高的独眼都死了,马上又要再过来一个怪物,他们还打什么打?赶紧退出秘境保命才是正道!
这支由互不相识的路人匆忙组建起来的团队在此刻缺陷暴露无遗。
尽管大家都能想到一起冲上去靠所有人的力量慢慢磨死秋亦和虞观,就算打不过也能拖延时间,但谁也不敢赌自己会不会在咬象的中途就被一剑戳心而死,也不敢赌自己会不会成为其他人的替死鬼、逃命的垫脚石——这绝不是无的放矢,大难临头各自飞的现在就有人主动将另一名修士打伤并推向虞观或秋亦的方向,但求能够拖延点时间。
所以只能逃、逃离身边“同伴”、逃离后面两个夺命的恐怖剑修!
然而有些事情做了后,不是随随便便就能全身而退的。
即使燃香秘境允许退出,那也需要时间。
……
这间普通的宅院终于安静了下来,除了横躺竖躺的尸体外,院中只剩下三个活人:秋亦、虞观,以及一名瑟瑟发抖、被定住不能动弹的修士。
虞观挥去剑上血,鲜血在一边狼籍的草地上留下一道深沉血渍,冰剑再度恢复冷澈。
他杀的人远比秋亦要多。无论是想要去抓秋亦的,还是想要救独眼修士的,都被虞观拦于剑下,刚刚逃跑的那些修士也有大半被他斩落。
不过即便如此,虞观看着依然很整洁干净,身上没有沾染到半点血腥。
流动的月色照亮一片,白衣剑客站在院子另一头,清俊雅致如银月白霜——也只有秋亦会这么想了,在被刻意留下的那名修士眼中,虞观比洪水猛兽还要可怕。
虞观道:“有几个逃走了。”
秋亦看向墙外的香兽,它们被血腥味引诱,恨恨地扒在墙壁边上。
燃香秘境的安全点对房屋从来没要求过完整、封闭,但院落就不一定了,第一夜时香兽可是穿过砖瓦破败的院子,一直跟到了破庙的门口。那几个逃走的刻意靠近院子外墙,应该是早已经想到了利用燃香秘境的机制,如果进一步逼迫,鱼死网破也不是不可能。
“逃走就逃走了,”秋亦晃晃手里几个乾坤袋,对师尊有点得意的笑,“那几个还算聪明的早就交了买命钱。”
接着,秋亦从那个被强行打断退出的修士口中问清了这场埋伏的来龙去脉。
燃香秘境人多地广,资源少、安全点也少,于是一群算盘打得很响的散修凑到了一起,决定好好利用这一点。
他们白日时各自去寻找灵香,夜晚则聚集起来,专门埋伏在这间宅院中。独眼修士因为境界最高、手下的人最多,所以被暂时定为头头。
在秋亦来之前,他们已经联手坑杀了不少修士,尝了两天甜头了,没想到在今天踢上了铁板。
秋亦没有说话。
修士额头流下冷汗,磕磕巴巴:“事情就是这样,你们也该遵守承诺放我走了吧……”
秋亦遗憾摇头,道:“你没有说实话。”
那个独眼修士手段不像是寻常散修,他用的毒雾秋亦也认出来了,那是一种能让炼气境修士直接灵力枯竭、筑基境修士难以动用灵力的灵花之毒。
秋亦炼体功法高阶,故而不受这种毒素的祸害。但若是用来对付其他筑基境,只要不知道化解之法,那是一捏一个准,所以这种毒在散修手中能算是底牌了,但独眼修士却用得非常奢侈——就像是背后有一个丰富的资源库一样。
撇去这些不谈,到这样的境地了还要说谎,对于心理素质的要求不低,眼前这位水平次太多了。
虞观站在秋亦身边,眉目冷淡,似乎是要拔剑。
修士心头大骇,慌张道:“等等!我说、我说就是了!”
秋亦没忍住微微偏头,对自己师尊笑了下,无声道:他们怎么那么怕你啊?
虞观看他的笑脸,心想:你刚开始也是怕我的。
不过不是这种怕。
修士没注意到这些,他低着头,咽了咽口水,将刚刚隐瞒的一点东西全抖了出来。
独眼修士和那数个维护他跟随他的修士(包括这个修士在内)其实全都是郑家的人。
郑家派家族弟子、或是附属家族中的人推动了多个类似这样的埋伏联盟建立,灵花毒气、不被毒气影响的特殊闭息法,全是郑家提供,只为了帮助郑家收集更多灵香、铲除其他势力的修士。散修大多不知情,少数猜到的也因为这对他们有利而保持沉默。
郑家……
秋亦想了想,回忆起来了,好像是南洲顶尖世家之一。
他挥挥手,示意这名背叛了家族的卧底可以离开了。
郑家修士紧张地注视这两人,生怕他们出尔反尔,一直到真的退出秘境回到燃香城,他看到了熟悉的建筑、耀眼的太阳,这才浑身瘫软地跌坐到地上,冷汗淋漓地意识到自己真的逃过了一劫。
院子里只剩下秋亦和虞观了。二人收集完散落的乾坤袋,一并收好,准备等到离开秘境再统一清点。
外面一片狼藉,秋亦和虞观推门入屋,暂时休息片刻。
第四个白昼到来时,秋亦恰在后院中练剑。
他手中剑法飘渺轻柔、变化多端,与寒雪剑法相似却有不同,昭时剑动时少了一分冰寒,多了几分灵动,轨迹难测,宛若春日飘扬的柳絮。
虞观抱着剑,半倚在墙壁上,就这么静静地看秋亦练剑。
等秋亦又一次练完这一套剑法,收剑入鞘,虞观忽地出声,道:“东面有异象。”
秋亦瞬间转头看去,太阳半升,赤红绚烂,乍一看好像没什么问题,但印象中这个点燃香秘境的太阳颜色要更浅一点。
东面……-
正午时异象更为明显了,燃香秘境的日光较昨日黯淡了许多,好像有什么东西将这些光芒吃了一般。本身燃香秘境就有与黑夜有关的特殊规则,几乎所有进入修士都对光线强弱保持着高度警觉和敏感,现在异象如此明显,他们又不是瞎子,自然很快发现了不对。
“有重宝要出世了?!”
再考虑到燃香秘境的特殊,重宝是何显而易见。
有人满面红光,兴奋地揣测:“是橙级灵香还是赤级灵香?”
赤级灵香除了最开始在燃香秘境的记载中有出现过外就再也无人见过,橙级灵香好一些,却也是万载难逢。
而且这种高等级的灵香不同于其他有固定用途的灵香,它们几乎就是万能的许愿石,如何使用完全看修士所想。
此外还有一个流传了很久的说法:在通常的一些使用方法之外,高阶灵香还有更神秘的用途,若是用得好用得巧,足以成为镇宗之宝!
这也是无数势力对燃香秘境趋之若鹜的原因之一。
不过尴尬的是……
异象出现是出现了,可没有人知道这不知品级的灵香会在哪里冒头,他们连一个模糊的方位都定不下。
众人奔走交流信息时,真会算地点的卜算少年望向东面,一切了然了:“原来是这种机缘啊……”
说不动心是不可能的,不过他掂量掂量自己的受伤情况,又掂量掂量秋亦虞观的修为水平,非常从心地选择了放弃。
卜算少年摸摸自己藏在袖袍下的算筹,天意难测,现在的气机完全被搞混了,以他的修为暂时算不出谁是最后的胜者。
他拉了拉被子,把自己盖住,继续在破庙安详躺平:“希望他们能把那重宝拿到手吧。”
毕竟没把他全身上下最值钱的算筹抢去喂剑,他们人还怪好的咧。
异象一直持续到第六日正午,太阳亮度不减了,但燃香秘境内的所有修士都能看到东面忽地漫出一片夺目的橙色云霞,那绝非筑基境修士人力可以伪造的异象。
东面!怎么就是东面!
处于其他方向、怎么也来不及赶不上的修士望眼欲穿,捶胸顿足。
旁边的同伴先也是沮丧懊恼,忽地却又想起了什么,拍拍身边人,宽慰道:“我们不去正好,去了说不定就回不来了。”
那人一愣,没反应过来。
同伴嗫嚅片刻,道:“你忘了,秦家那谁,还有那个郑家的,好像都往东面去了。”
同样的对话发生在燃香秘境的各个角落,只不过,“秦家那谁”“郑家的”换成了佛子百得、道观孟正等等-
燃香秘境,东面。
秋亦和虞观站在一道阴影里,凝望着那块冒着云霞的土地。间或有新的修士赶来,但没有人说话,也没有人动手,所有人都在等着那一刻。
云霞渐渐散去,一炷灵香忽然冒出,通体明亮,颜色一点点由橙色向赤色过度,灵光大绽。
众目睽睽之下,灵香颜色几度变化,最后停留在了橙色和红色之间,强盛璀璨的灵光收回体内,化作周身莹莹浅浅光芒。
半赤色!
第049章 黄雀
这个世界连风都也没有, 密林之中,草叶树木仿佛被凝固住的风景, 落针可闻。
忽而,有一道身影飞快掠过,柔韧草叶被踩塌,带起的劲风刮得树梢微颤。
那是一个穿着袈裟,头顶比剥了壳的鸡蛋还要光滑的高个和尚,耳垂很大,脖颈处挂着绕了几圈的宽大檀木珠串, 半边手臂赤.裸着, 露出结实的肌肉。
和尚的身后紧紧跟着一行动敏捷如兔的道人, 道人眉飞色舞,手中玉拂尘直直抛出, 长而白的尘尾须毛弹性十足般再度伸长, 柔软的须毛此时如同一道道钢丝凝聚捆绑成的铁钉,猛然穿透古树躯干, 向高大和尚而去。
“百得,你跑那么快干什么?胆子那么小的吗?把烙印给我吧!”
“滚!”
此二人正是之前被人私下谈论提及的佛子百得、道观孟正, 俱为南洲年轻一辈顶尖天骄,一个为浮屠宝殿着重培养,一个出身隐世已久的云隐道观。
他们过去只听闻过对方姓名, 未有仇怨, 不过此时为了争夺烙印而对上。
就在尘尾即将要触碰到百得时, 这个高大和尚身上忽然浮现一道金光, 尘尾砸到金光上面如同击中了一道金刚壁垒, 一串火花猛地擦出。
孟正已经与百得缠斗有一会了,早就知道百得会用此招, 他眼皮也不跳一下,灵力流转,玉拂尘白须如同蜘蛛丝一般迅速缠绕上和尚,眨眼功夫便将和尚包成了一个巨大的茧。
但这个茧注定不是保护幼体的壳。白茧猛地向内收紧,里面的每一道丝线都如同绞杀用的绳索,刹那就要将茧中人绞碎!
忽然,白茧的收缩停住。
孟正表情凝重,体内灵力源源不断流出,顺着浮尘至白茧上,与另一股力量僵持了好一会儿。
白茧沉静了许久,孟正骤然哇地吐出一口鲜血,只见丝线缠绕的白茧表面此刻如同丝绸般晃动,飞快扭曲了形状,这里凸起一块,那里凹下一块,眨眼功夫便开始膨胀。
极盛而灼烈的佛光着从缝隙中透出,须毛缠绕形成的茧终是撑不住,嘭地一声爆开,须毛洋洋洒洒散落,露出里面浑身裹着佛光的百得。
和尚肌肉青筋毕现,面露怒相,抡起胳膊,一拳打向已经来到身前的孟正!
这一拳层层佛光萦绕而上,刚毅难挡,又带怒意金刚相,是为浮屠宝殿的一道传承功法的筑基境版本。
孟正追了百得这么久,这还是第一次见百得用这套拳法,他咂舌间匆忙拿起手中玉拂尘挡住。
只听“铛”的一声,玉拂尘尘尾竟是被拳风刚劲硬生生斩断!
孟正脸色刹那白了些。
百得乘势追击,又是一击重拳打来。
孟正汗毛竖起,躲也躲不得,于是忽地张开嘴,猛然呵吐出一口清气,这一口清气连绵不绝,如云如雾,将百得不断缠绕向后拉扯。
又在百得靠着一身蛮劲挣脱束缚之前,孟正手一晃,一片雷点飞出袖袍!
灵力捏就的雷豆在极近的距离抖落到百得身上,然后猝然连锁反应噼里啪啦炸开一片。
这是道家弟子喜欢的法术,制作简单,妙用颇多,威力不凡,轻易就能炸毁敌人的四肢。
“对我无用。”百得无惧,纠缠的清气顿破,他转瞬就要一拳轰出。
他从小苦修锻体,正式修行后接触到锻体法更是一日千里,即便是在浮屠宝殿的年轻两代之中,也少有人能抗衡他的肉身强度,根本不惧这一点霹雳。
孟正道:“那可不一定。”
话音未落,电流从皮肤散落到四肢百骸,百得浑身僵住,居然动弹不得。
孟正笑了一下,这是他偶然摸索出来的一点修改,消耗灵力庞大,威力也大大缩小,但却有极强的牵制控制能力。
虽然只有一刹那,但是这也足够致命了。失去尘尾的拂尘猛然扎向百得胸膛!
百得动弹不得,灵力好似被冻结了,先前的金刚罩功法也用不出来,表情却还算是平静。
孟正虽然有很多稀奇古怪的法门,但是却缺乏杀伤力够强的手段,对付其他人或许无事,但对上他,单单是如何破防恐怕就要想一阵。等麻痹过去,他会第一时间施展功法……
“咻”。
就在这电光火石之间,一根附着灵力的粗糙树枝不知从何处雷蛇般飞速刺来,连空气也被锋芒划破鸣叫。
百得表情霎时一变,孟正表情也僵硬了。
太快了。
如同毒蛇弹出捕猎,噗呲一声,被削得尖锐锋利的树枝刹那穿透了百得胸膛,一瞬洞穿了他的心脏!
百得双目骤然睁大,嘴唇动弹,似乎想要说些什么,但生机疯狂流逝,这一句话到底没有说出来。
很快,他眼中光芒散去,手背上鲜红烙印消失,身体化为一片虚无。
百得话没能说出口,但孟正却莫名懂了他的意思:
一根平平无奇的树枝为什么会有如此恐怖的威力?这是筑基境修士该有的水平吗?!
这背后代表了什么孟正不敢想,他声音下意识拔高,厉声喝问:“谁?!”
与此同时,灵力拂过拂尘,雪白尘尾冒出再生,孟正浑身肌肉绷紧,精神保持高度警戒,警惕地看着周围似乎没有什么不同的一草一木,生怕下一刻再冒出这样一根可怖的毒刺雷霆来。
凝固的草木未动,回应他的是被一道飞射过来的毒镖。
孟正早有预料,立即施展身法敏锐避开,却见一道烟雾在空中炸开,空气中充斥了甜腻的味道,引得他身上的灵力隐隐波动。
孟正眉头一皱,很快通过灵力变化认出这是能使人灵力被封印的灵花毒烟。他手中拂尘一挥,一阵狂风刮过,将毒烟吹得一干二净。
待毒烟尽数散去,孟正正要再看四周,忽觉背后一凉,迅疾转身,拂尘与剑刃刹那相撞,刺啦一声火花迸溅!
孟正眉头紧皱,扫过此人面貌。
持剑的是位白衣修士,看起来年纪不大,样貌秀美柔和,气势却凛冽锋利,眉心正中落有一点如同鲜血般的红痣,耳边缀着一抹鲜艳耳饰,黑白分明的眼中泛着些许遗憾。
他幽幽道:“毒烟果然没什么用。”
孟正从未见过或是听说过这么一号修士,然而对面传来的力道却让他知道这绝非等闲之辈。
他咬着牙,手臂勉强支撑着,脸上扯出笑来,心念电转间便捋清了一切:“道友好算计。”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他与百得斗得正凶时,却不知道幕后还藏了这样一位修士,此少年冷漠地看二人争斗,又在紧要关头如同黄雀一般摘下果实。
一想到自己和百得两人一路上居然毫无察觉,孟正不由得脊背生寒。
“若不是我,你刚刚也根本杀不了百得,又得要缠斗一番,我是帮了你才对。”
被孟正暗中评为黄雀的秋亦口吻平和,施加在拂尘上的力却再加一筹,动作咄咄逼人,冰凉的杀意满溢。
原先秋亦是想等到最后再进行收割的,但刚刚时机太好,怕这两人斗着斗着时间拉长,又生新的意外,他索性出手先摘下一半果实。
“……”
孟正无语。
虽然说得是实话,但是……好生无耻!
纯粹的硬实力对峙之下,秋亦稳如山岳,孟正越是坚持越感到难以支撑。
未过片刻,他的手腕变得酸软,而仅仅是一瞬间的无力,昭时剑迅速压过,寒光斩落,拂尘尘尾骤然截断,白色须毛在空中飞扬。
孟正闷哼一声,脸色愈发苍白。虽然可以用灵力再形成新的尘尾,但是拂尘损伤对他来说也是有影响的。
他施展功法,试图操纵被昭时剑斩断的那些须毛,但刚刚与百得交战消耗过大,体内灵力竟然已经不足以支撑他再做些什么。
而秋亦长得很好说话,实际上真动手起来狠厉非常,孟正连连败退,恍惚感觉这剑修简直是条外表清丽钟秀、但实际上危险致命的白蛇!
再次险之又险避开秋亦的剑芒,孟正强撑着飘忽如云向后退去,一边暗中取出丹药,一边出声问:“敢问道友名讳?”
孟正退,秋亦便追上,速度丝毫不落下,也根本不给孟正吃丹药恢复灵力的机会,冰冷锋利的昭时剑迎面斩下!
孟正惊骇欲躲,然而秋亦也修行身法,宛若洞悉了孟正的意图一般一一封死漏洞。
孟正被逼得退无可退、避无可避,只能眼睛瞪大,看那点寒芒越来越近,与对方轻飘飘的话语一并落下:“你以后会知道的。”
血花溅落。
……
孟正的身体消失,秋亦右手背上浮现新的烙印。
他垂眸看了一眼,四十三。
这个数字比他想得还要少一点。
六个时辰前,橙红灵香弹出一道光圈,将周围百里内所有修士都卷入了这场大逃杀考验之中。
考验规则很简单,每斩杀一个敌人便能获得一个烙印,在十二时辰内获得烙印最多的人会成为最终胜者。
秋亦刚刚对孟正所说也不算骗他。
这次考验中,所有输家无论是生是死,最后都会被关到燃香秘境结束再放出去。可以说是意外地温和。
而等到天骄盛会举办时,孟正若是没死,定能知晓秋亦姓名。
察觉气息,秋亦倏地抬头,看见虞观坐在枝头。
秋亦眼中暗含杀意的冰冷一瞬软化,眼睛弯起,紧绷的身体放松下来,语气轻快:“你回来啦。”
筑基境的虞观得过特殊的机缘,隐蔽能力比可以神识外放盖住自身气息的秋亦还要强。
“嗯,”白衣剑客衣角翻飞,无声落到秋亦身边,银灰色的眼眸与自己弟子对视,“这次考验的空间很大,要全部走完需要花费五个时辰,一共进来了大概三百人。”
虞观没用神识(过去身目前的境界做不到神识外放),有些地方不能兼顾,所以只用了一个模糊的说法。
“需要我帮你吗?”
两个人的效率总比一个人高。
“不需要,师尊安心当我最后的保险吧,”秋亦说完,又笑着补了一句在这个世界之人或许会有些不能理解的的调侃,“两个人一起刷怪,我分到的经验会变少,升级就更慢了。”
追上你就更慢了。
虞观微微笑了一下。
秋亦立起右手手背,洁白的皮肤上多了一个火焰构成的数字,那代表秋亦所得的烙印数:“已经有四十三个了,如果没有特殊情况的话,应该不算少,剩下的六个时辰,我准备再挑选几个人。”
虞观看着那个烙印,却没有说话。
秋亦略有些困惑,手收也不是留也不是,尴尬地停在空中:“怎么了?”
虞观伸出双手,柔柔拢了一下秋亦的右手,轻声道:“没什么。这个数字太显眼了,还是藏起来为好。”
他的手松开。
秋亦有些怔愣地活动了一下右手,手背上的烙印已经了无痕迹,一道由虞观施加的伪装灵力覆盖了它。
虞观道:“如果要选目标的话,我觉得有一个人很适合,他手上的烙印不少。”
对于那几个烙印数量较多的修士,虞观皆是找寻机会留下了一道浅浅的灵力痕迹,便于定位。
这还是少时所用功法,如今捡起再用,颇有几分怀念。
秋亦无条件相信虞观,他说合适,秋亦便决定走上一趟。
灵力痕迹能让虞观在一定范围内寻找到特定对象。他在前面带路,秋亦紧随其后,目不斜视,非常专注,藏在袖袍中的右手却忍不住微微蜷缩了一下。
不知道是不是虞观留下了一点灵力的缘故,刚刚短暂触碰的触感似乎到现在还留在皮肤上。
丝丝缕缕的冰凉之感宛若一道浅浅涟漪,逐渐扩散开浪纹,缓慢泛进心底。
第050章 战秦术
燃香秘境。
橙红灵香已经神异隐藏, 匿去形体。许多落后一步的修士心怀不甘过来寻找,什么也瞧不见, 只能扫兴离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静得出奇的环境中,一位青年的身影从无到有慢慢浮现。
他生了一张颇有几分圣洁气息的脸庞,穿着深沉端庄的深红衣袍,衣摆处有灰色和金色纹饰点缀,气质清澈干净,宛若新生的婴孩。
红衣青年瞅了眼橙红灵香匿去的位置, 旁人看不到的灵香在他眼中清晰可见:“可惜了, 你到底是少一分缘。”
他又思索一番:“不过倒是正好能助我一臂之力……”
日光忽然黯淡了不少, 红衣青年抬头,原先澄澈晴空不知何时堆满了乌云, 漆黑的云层中, 令人心惊的金色电蛇一闪而过,一种无形而令人战栗的阴沉笼罩了这片区域-
还剩五个时辰。
昭时剑与突兀冒出的半圆石壁猛然相碰!
昭时剑铮鸣一声, 坚硬非凡的巨大石壁连片刻也未能抵挡得住,与剑相碰的那一点眨眼功夫咔嚓咔嚓冒出无数裂纹, 崩解的碎石劈里啪啦落咚咚了一地。
原先被挡住的刺骨寒气扑面袭来,暴露在剑锋之下的秦术瞬间判断清楚敌手实力,眼疾手快甩出一张新符。
符纸无风自燃, 一团爆裂火焰怦然炸开, 灼热的火光让冰霜也为之消融, 那火非同寻常, 火芯幽蓝, 灼烧时连空间也隐隐扭曲。
南洲郑、罗、李、萧、秦五大顶尖世家,郑家学百家, 罗家擅丹道,李家擅瞳术,萧家擅音道,而秦家最擅长的便是符道,天下符修无比心神向之。秦术作为秦家天骄,自然主修行符道。
秋亦翻身避开,未让昭时剑与那团烈火有半点接触,目光微凝:“古幽异火?”
修真界神异之物颇多,异火便是其中一大类。
古幽异火据说是第一劫荒古时期蕴养出的一点火星,那点火苗于生灵尸首上炙热燃烧,名字中虽然带了个“幽”,本体却炙热非凡,霸道刚烈,诞生时一缕火焰生生烧死了上千鬼族。
异火罕见,而且就和高阶法宝一样,这些神异之物都有一定的性情,不是寻常人能降伏的,秦家藏有这一道异火火种数千年,降伏者却寥寥无几。
秦术正是因为降伏了这一道异火,才第一次进入了家族高层的视线,他心中引以为骄傲:“不错,正是古幽异火。”
秋亦闪身躲过古幽异火的追击,连退数步,幽蓝异火微微火星抖落到地面,瞬间灼烧出一个个黑漆坑洞。
他能看出来,秦术其实也不能完全自如地指使古幽异火,甚至说使用得很勉强——这异火被培育久,威力不凡,筑基境动用还是勉强了。
现在这一道古幽异火借了符咒才显现而出,威力削弱了不少,若是以往,秋亦或许能不避直面击破,但现在……
再一次躲过,秋亦有意不让异火靠近昭时剑。
——昭时剑品阶太低了,而且前阵子与姚家老祖对决时还被他拿来挡了攻击,受损严重,被养护后才好了一些,此时若再头铁正面对上异火,哪怕只是筑基境使用出来的削弱版本,也有被熔断的风险!
秦术看在眼里,心中刹那也明白了秋亦顾虑。
趁其病要其命!
又两道符咒随他心意从乾坤袋中飞出,秦术以双指夹住,灵力注入,两纸符咒纹路一闪,被他如飞镖般丢射而去,两道蟒蛇粗细的紫电雷霆破纸而出、轰然劈向秋亦!
紫雷所过之处泥土翻滚、草木焦黑,一直被躲避闪过的古幽异火也与这两道紫雷猛然袭来,形三面夹击之势。
恰如秋亦之前用对身法的了解封死孟正的去路一般,秦术现在也在利用手中符箓封秋亦的路!
来不及思考,昭时剑银光一闪,精准挑破紫雷薄弱处,雷蛇如被击中七寸,刹那没了气焰,古幽异火凶恶扑来,再次被秋亦挪位躲过,扑了个空。
秦术早有预料,表情不变。而刚刚被秋亦击碎的紫雷噼啪化为细小电流,如同一条条幼蛇刺啦一声攀爬禁锢住昭时剑,电流麻痹之感从剑身传至全身。
一张禁锢秋亦的电网!
电流酥麻,秋亦回想起孟正与百得一战,知晓秦术也是相同心思。
不过可惜,这点雷霆比不得孟正的雷豆,对炼体的修士来说还是太弱了。
这一次是秦术失算了!
胜败就在几招间,秋亦瞬间抓住机会,暴起袭向秦术。
秦术没想到秋亦居然一点影响也不受,脸上瞬间闪过讶然之色。
不过像他这类偏向术法的修士,本体往往相对来说比较脆弱,一旦近战根本比不得风吹雨打日日苦修的同级别剑修,秦术不可能让秋亦就这么容易近身。
他广袖之中密密麻麻的符箓飞出,早已被勾画好的符文灵光湛蓝被激活,一半符箓唤出极盛的火焰,古幽异火咻地混入普通火焰之中,身形庞大到如鱼群中的一条鲸鱼,一部分火焰被它鲸吞,剩下的火焰被它同化,跳动的火焰轮廓染上一缕幽蓝,四周温度愈发骇人;剩下的一半符箓唤来疾疾清风,无形的风即快又盛,风吹助火势,呼呼风声中火焰簇簇高涨。
一道不可逾越的火墙霎时筑起,最可怕的事,再过片刻,它就不仅仅是防御作用的火墙了。
破不了这火墙,就动不了秦术一丝一毫。
必须要在这些火焰发威之前做出应对。
秋亦轻轻吐出一口气,脚下步伐丝毫不停,双眸亮如寒星,手中昭时剑随剑主心意嗡鸣,白雾似的寒气蔓延,一路苍白冰霜喀嚓喀嚓蔓延。
这是要用那套冰寒属性的剑法硬破火符阵?
秦术下意识思忖:难道这修士不怕那把剑就此报废吗?考验还没结束,就自断对剑修来说十分重要的武器,这也太愚蠢了,须知,适应新剑也是需要时间的……
秦术想不通,不过既然秋亦要撞上来,他也乐意奉陪。
秦术抬手,指尖灵光在空中绘出一道悬空纹路。
符修有很多地方与寻常传统的普通修士不大一样。在闯秘境之前,财力雄厚或是时间充沛的符修可以尽情地准备符箓,将自己武装成一座炮台。
优势如此之大,限制也是颇多,一般能够提前烙印下的符箓威力不够强,符箓效果还往往会随着时间流逝而迅速减弱,所以像秦术这般专门精修符箓的符修都是一笔一画花费大时间自己绘制符箓,这样不仅能可以保存得久一些,也能保证自己兼为制作者和使用者,最大程度发挥符箓威能。
不过对上强敌时,当场画符才是最佳施展符箓威力的办法。
刚刚的“火墙”消耗了大半秦术手上威力削弱的符箓,秦术为人小心谨慎,即使秋亦的举动像是自投罗网,他仍不敢小觑这名散修,于是一瞬放弃了威力减弱的现成符箓,选择凌空绘制新符。
二者间相隔的距离也就七八米远,秋亦速度太快,秦术方才落下第一笔,秋亦已闪现至火墙面前。
少年漆黑的眼眸中映出赤火幽蓝,耳畔发丝滑落,手中昭时剑上忽地浮现一道与灵力荧光略有差别、不细看根本看不出来的虚幻光芒,秦术还没来得及思考那是什么,一声似有叠韵的铮鸣,面前火墙轰然破开一道巨大裂口!
一把耀眼到比白昼还要夺目的银剑沐火而出!
“!”
秦术大骇。
他对战过不少修士,大家各有手段,也有人能破开古幽异火,但像这个散修一样仅凭一把黄阶中品的剑破火却绝对是绝无仅有!
这是怎么做到的?!强化类型的秘法?可他没有看到任何强化迹象!
心中震撼,但秦术作为符修的基本功已经刻入肌肉,指尖沉稳地继续绘制,一道深奥复杂的曲折符文在他手下显现。
符文上涌动的灵力水波纹一般扩散抖动,四周树木如劲风卷过,哗哗落叶。即便还没有成型,也可以管中窥豹看出这道符咒的威力。
昭时剑身上的残火灼烧,成不了气候的星星点点火星被气流吹落向后方,微末的暖光拂过秋亦白皙如玉的脸庞,与澄澈冰寒到令人害怕的双眸。
剑的锋芒刺骨,它倏然斩下!
而秦术体内灵力涌入指尖,符咒终于落下最后一笔!
破开的火墙、散落的火焰如同他的臣子,飞快地向符咒聚拢而来,古幽异火吞没符文与火焰,膨胀到极致,火焰如同一只巨人之手,猛地抓向那把对比起来显得渺小的剑,掠过的树木草叶刹那变为一片漆黑焦土。
“轰隆——”。
迎击相撞,巨大的轰鸣声震得地面似乎都颤抖了一瞬。
剑指之处,气流如同爆开的冰雾烟火,宛若一场飞瀑白雪,火海震颤咆哮,冰霜被它消融,白雪被它吞噬。
硬碰硬的针锋相对,渐渐的,剑压火势,胜负将分。然而就在此时,秋亦忽地退后两步,剑猝然挥向地面,撒落剑上流火。
火海化作火舌卷上秦术的右臂,他亦是连退几步,动作却远不如秋亦从容——刚刚的交锋,是他落了下乘。
未等秦术说些什么,秋亦开口道:“有人来了。”
话音刚落,一把变化到足有一人高的重型铁锤被猛地丢出,以一个完美的抛物线重重砸在秋亦和秦术之间,砸出一个巨大的坑,平坦地面波浪似的震动,泥土变得柔软,如同一双双手向秋亦与秦术抓去,但二人皆是敏锐,早在铁锤飞出时便已经各自飞跃向后离开攻击范围。
秦术落地,缓缓吐出两个字:“郑润。”
秋亦脚步轻飘,飞落至虞观身边,被等候已久的虞观一把扶住。
虚虚借了力,秋亦隔着距离,遥遥对秦术道:“下次再战。”
想要黄雀到他头上,那是绝对不可能的。
说完,秋亦拽了拽师尊衣袖,对上那双冷淡的眼睛,露出一个笑容。
他知道虞观懂他的意思。
虞观沉默了一瞬,忽地伸手。
“?!”
秋亦猝不及防地被悬空抱起,神情呆且迷茫。
师尊你误会了!
太贴近了,不适应的僵硬感觉传遍全身,秋亦连呼吸都下意识地屏住,几乎要变成木头人了。
他很想叫师尊把他放下来,但郑家即将过来,现在绝不是浪费时间的时候,秋亦努力压下挣扎的欲望,僵硬地寻找一个合适的姿势。
为了防止伤到虞观,他刚刚下意识地收起昭时剑,现在手心空空,两条手臂无处安放,只好小心翼翼地拢住师尊的脖子,身体前倾,腿紧张地曲起,秋亦小心地半趴着倚靠对方,努力地拉开一点距离、不和虞观过于紧贴。
就这么一点小动作,秋亦感觉好像花了一个世纪的时间去做,紧张地手心都濡湿了。
周围的风景飞速掠过,转头,秋亦遥遥看见秦术露出奇奇怪怪、似乎是表示羡煞的神情,很快,秦术也钻入密林之中,不见了身影。
第051章 信赖关系
表面上秋亦神色自如, 只是脸色苍白,有点虚弱, 但实际上他现在脑壳疼得厉害,好像神经都在一跳一跳,识海与丹田仿佛被千根针折磨摧残,神识和灵力都处于枯竭状态。
他本意是想让虞观借他一分力,拉着他一起跑,可虞观似乎会错了意。
“……”
虽说目的也达成了,甚至是超额达成, 更为他省力了, 但, 被这样抱着总感觉有点奇怪。
秋亦有些拘谨地缩在师尊怀里,双臂一开始小心地合拢抱着虞观的脖颈, 等他从怔愣的情绪中缓过来, 从木头变成活人,生锈的脑子开始转动, 迟来的种种情绪一瞬涌上心头,少年原本苍白的脸烧得通红, 非常不好意思地收回了手,交叠着轻轻搭在虞观的肩上,看着委屈又畏缩。
想了想, 秋亦忍不住轻飘飘碰碰虞观垂落的白发。
他不是有意冒犯的。
虞观没说话, 秋亦明白他这个反应代表的是不介意, 心里安定一瞬, 似乎也被对方的淡然感染到:本来就是师尊先抱的他, 他抱一下对方脖子怎么了!
理直气壮地努力说服自己,羞耻情绪略微褪去了一点、也只有一点——姿势原因, 秋亦的身体紧贴着虞观胸膛,甚至如果静下心来,他能感受到虞观托举着他身体的有力手臂,以及上面起伏的肌肉线条。
这还是秋亦在有意识的情况下头一回与人如此亲近,远远比牵手更要亲密与紧贴。
羞耻与不自在几乎充斥了躯壳,秋亦畏惧地像是被强行从阴暗狭小的安全地抓出来贴贴的小动物,想避开,心底却像是吃了糖一样,又有点难以形容的喜悦——他喜欢与师尊亲近……
大脑一片混乱,秋亦不再去想,伸手挑来虞观的乾坤袋,他们两个人的乾坤袋共用,禁制对彼此形同虚设。
他从中翻出回灵丹,吭哧吭哧吃了丹药,又点了两根补充灵力效果的青色灵香,丰盈的灵力如波涛般涌入丹田,温和地覆盖上经脉。
片刻,秋亦再抽出一根能对筑基境往上有用的、作用是恢复神识的绿级灵香。
距离已经足够远,身后也没有追兵,虞观放慢脚步,将怀中人放下来,又像是看小孩有没有发烧时量额头温度一样伸手覆上秋亦额头,确认秋亦识海的情况,半响,他收回手:“还算有分寸。”
没有伤到根基。
秋亦握着灵香,一边听一边点头,脸上还有点未褪去的红,眼睛和葡萄一样黑亮,有点得意地接过师尊的话:“对,我知道分寸的。”
“……”
虞观欲言又止,又觉得有点好笑,揉揉弟子的头,顺手帮他将绿级灵香点燃。
绿级灵香迅速燃灭,烟云化作一道精纯的力量涌入秋亦的经脉,连灰烬也不会留下,识海的针刺之感顿时缓和许多。
在榻上修养的日子并没有白白浪费。
境界的提高,心境的突破,再加上对剑道的进一步揣摩领悟,在燃香秘境开启之前,秋亦终于成功挥出了几年前虞观传授教导的心剑。
虞观的心剑可斩天地,秋亦方才起步,无论哪条路上都还只能算是个小辈、小孩,他的心剑还很弱小,但这招在低境界修士中已经足够致命——秋亦经历过于特殊,两次生死让他的神识天然比他人强上一截,哪怕是出身特殊门派、专门修行神识的弟子,在这个阶段也少有人神识强度能比得上秋亦,自然更躲不过他针对意识的攻击。
杀百得时,为了增加一击毙命的可能性,秋亦首要选择了目前手上威力最强的一招心剑。
不过考虑到百得身为佛子,应该有修行可以防御精神类攻击的功法,所以秋亦的真正目标实则是声东击西,借此机会一举斩杀同样已经疲惫的孟正。
后来事情发展过程中稍微出现了点秋亦也没想到的偏差,但结果还算圆满。
而刚刚与秦术对决时,为了用黄阶中品的昭时剑突破古幽异火之墙,秋亦思来想去,还是再一次地动用心剑,为昭时剑增幅。
心剑当然不是专门的强化功法,但功法岂是那么不便之物?
秋亦将心剑附着在昭时剑之上,双剑重叠,剑招威力大增,再以心剑的神识、剑法的寒霜进一步庇护昭时剑,或可一试破壁。
心剑对于灵力神识的负荷极大,短时间内连用两次,秋亦灵力神识几乎被抽空,连站都站不稳。
他本欲就此一击定胜负,谁料到却被郑家半路横插一脚。
思及此,秋亦看看身后,道:“他们是全去追秦术了吗?”
激战中不容分心,秋亦根本没有余力关注周边,是虞观传音提醒他,有不少人正在靠近,疑似世家子弟一起出动。
虞观没有关注秦术那边:“或许。”
秋亦思索一番,越想越觉得很有可能。
郑家作为顶尖世家之一,肯定不会像实力差劲的修士一样专门选取弱者下手。
在这场灵香考验中,越强的人越容易收割烙印,也越容易成为被他人眼馋的猎物。他只是个无名散修,身边还有同伴,秦术却是既有名气加成,又孤身一人,而且同为顶尖世家,郑家肯定对秦家也有了解。若是秋亦做这个猎手,他也会选择抓秦术。
无形中,秦术就这样因为名气帮了秋亦一把,把郑家的仇恨全部拉走了。
“祝他好运。”秋亦真情实感道-
进入燃香秘境后,秦术一路上都未遇到什么波折。安全点和随机安全点一次又一次出现在他身边,黄级以下的灵香屡见不鲜,不久前秦家弟子分散到了各个方向,但最后只有他成功地进入了橙红灵香的考验空间。
可直到现在,他才懂得了什么叫运气的先扬后抑。
郑润是个身材和气球一样膨胀的胖子,满身肥肉,移动速度很慢,但他被甩在身后,他那一柄玄阶中品黄铁链锤却不会。
铁锤轻而易举地飞出十来米的距离,然后像是炮弹一样重重砸到地面上,每一记砸落都能让前后一片地面化为缠人减速的泥沼。
而郑家其他弟子如同尽职尽责的猎犬,他们紧紧追咬在秦术身后,枪、矛、箭矢、各式远距离法术齐用,势必要将秦术在此拿下。
敌人的状态都很好,而自己却因为刚刚的一战而近乎精疲力竭。
倒霉透了,秦术寻得时机服下丹药,加快灵力的恢复。
丹药对于修士来说通常是救急或是辅助之用,疗伤恢复性质的丹药尤其如此,不过再好的回复丹药也需要配合修士的打坐炼化,用在战斗中其实会浪费药性,留下的丹毒也会更多。秦术现在服用实在是无奈之举。
他服用的是高阶回灵丹,其中蕴含的灵力充沛,一经服用,一阵暖流涌向丹田,秦术体内灵力顿时恢复了三分,但很快,重锤再至,他与追兵的距离再一次拉近,他没了再一次补充灵力的机会。
萎靡许多的古幽异火围绕在他身边,又一次逼退了一人的攻击,那名郑家修士胸口被火焰穿透灼烧出一个大洞,转瞬没了气息,但下一秒,又有其他郑家弟子接过这个位置。
这里是特殊的考验空间,即便是死亡也不是真死。只要能截住秦术,让他们中实力最强、本身也积累不少烙印的郑润赢得橙红灵香,他们出去后好处不会少!
为了博取资源,追赶秦术的十几名郑家弟子几乎是悍不畏死地攻击缠斗,秦术无论是避开、停下、攻击,都合他们拖延的心愿。
秦术疲于应付,只能想办法甩掉这些尾巴。
这时候,他忽地想起了刚刚与自己交战、后又同同伴一道离开的那个散修。
他并不知道那两个人的姓名,但能看得出,他们对彼此十分信赖,是能够交付生命与后背的关系。
再对比自己现在孤身一身逃命,实在是凄惨。
明明世家中人才该是最不缺同伴的,谁想到今天他居然会羡慕起两个结伴而行的散修。
秦术微微叹了口气,脚步忽地一停。
“他停下来了!”
“好,拦住他!”
“大家都小心点,别被异火伤到!”
……
秦术表情冷峻,古幽异火在他身侧,火势已经弱了很多。原本异火就是秦术借着一道符咒显化,此后秦术续了又续,但现在也快消散了。
郑家显然是吃定了他的虚弱,打算追死他,秦术虽然深感憋屈不甘,但也明白自己大概是要栽在这里了。
剩下的角逐他无法再参与,也不知道谁会成为最后赢家。
最后的灵力注入,古幽异火猛然焕发光彩,秦术未使用的符箓全部激活,与熊熊烈火一齐扑向郑家弟子-
还剩三个时辰。
郑润将特制的药膏抹到胳膊上,狰狞的烧伤痕迹很快便被覆盖。
秦术死前挣扎威力不小,差点没将他胳膊烧断。
灼烧的疼痛似乎还在皮肤上上残留,郑润心中感慨:异火威力果然强盛。
他日若能遇到此类近似的神物,他必要降伏收入掌中,既能增强近战,也能进一步弥补自身远程攻击不足的缺陷。
他大马金刀地坐在一块平石上,身上肥肉一层层压下,却不似寻常凡人一样油腻恶心,皮肤表面附着一层浅浅的光,远远看去宛若一座小些的宝塔。
在他身边是几名郑家弟子。原先有十几人,被秦术杀得现在只剩一半不到。
刚刚对战秦术的畏惧已经全然消失忘记了,打胜天骄的事实让人心潮澎湃,几人交谈时言语中不禁带上了点轻蔑。
“秦术名气很大,实际也不过如此嘛。”
“就是,大少爷一出手还不是轻松拿下了。”
“接下来我们还要去找谁?百得和孟正吗?也不知道他们是不是名副其实。”
“一直没找到他们人影,怕不是藏起来了。”
郑润看不起他们,眼皮子太浅、太容易膨胀,郑家这一代除了他以外都是些这样的差劲货色,怎么能够成事?但不得不说,他被夸得很是舒坦。
秦术厉害是厉害,不也败在他手中了吗?此次带着橙红灵香出去,家主定然欣喜。
郑润听了片刻,不紧不慢地哼了一声,让几人止了声,他正准备说上几句,忽地神情一变,抓着手边上的郑家修士闪过如疾风迅雷一般的凌厉一剑!
“怎、怎么了?”那名被郑润抓住的郑家弟子还未意识到发生了什么,迷茫看向身边的郑润。
被他信赖的郑润没有看他,而是目光森然地看向前方,郑家弟子下意识想要掉头去看,脖颈却忽然被身边一只厚实的手掌猛然掐住!
“呃,呃、”
其力道之大难以想象,弟子连挣扎也来不及,双目鼓出,表情狰狞,转瞬没了气息。
第052章 战郑润
郑润松手, 尸体软塌塌倒落到地上,烙印自动转移至他身上。
只有三个烙印, 聊胜于无。但是未被他人夺走就好。
郑润半眯着眼,脸盘过大使得眼睛显得小,半眯起来时就更看不到眼睛了,只能见到森森寒光,他手中黄铁链锤威势汹汹:“你是何人?”
秋亦持剑,也在打量着郑润,神色沉静, 剑身上猩红的血滴答滑落。
几具郑家弟子的尸体倒落他脚边, 一击毙命, 他们甚至没来得及使用灵力,便像是毫无修为的凡人那样死去了。
郑润看在眼里, 对这个散修的警戒再升一筹。
秋亦没有回答他的问题, 而是道:“你杀了秦术?”
“是我,”郑润颇以此事自得, 一口应下,也想起来秋亦是哪位了, “你是当时和秦术对战的那个?怎么,要替他报仇?”
“不,”秋亦莞尔一笑, 眉目柔和而又漂亮, 吐出的话却冰冷至极, “我来杀你, 拿烙印。”
那就没什么可说的了!
郑润猛地砸出重锤。
他的黄铁链锤虽然有“链锤”二字, 但并不是通常意义上的链锤,只是因为有一条铁链所以得名罢了。黄铁链锤形状方正, 通体玄黄,锤长有半个人高,宽有手掌长度,一击下去铁人也能被砸碎,每次战斗起来,酣畅淋漓的极致暴力美学满溢。
这把锤是郑家锻器师专门为郑润打造,沉重到一般筑基境修士举也举不动,但是正正好适合郑润。他为了力量舍弃了外表,一身肥肉虽然比不得一般修士俊俏,但对战时每一寸都在发力,爆发出来的力量几乎无人可媲美,简直像是一只天生神力的妖兽,重而大的铁锤在他手上就是神兵利器。
重锤携劲风猛地砸来,纯粹的力量压制,秋亦不痴傻也不头铁,身影一闪,避开铁锤。
每次遇到那些修行身法、身形敏捷的修士,郑润几乎都会遇到这样的情况。
为此,郑润早已研究出应对之法,他忽地勾起嘴角,黄铁链锤重重砸落地面,玄黄波纹散开,柔软地面上一双双熟悉的泥手抓向秋亦。
正是之前与秦术对战时见到过的手段。
被抓住速度就会被限制,单纯躲开的话也不太好躲,范围有点广,秋亦试着挥出一剑,泥手片片折断,很快却又再生冒出,而片刻的耽误,郑润的重锤又至。
这样下去不行。
一味地退却而没有攻击只会导致失败。
秋亦思考着,再一次退而避开郑润的攻击,离开重锤的攻击范围。
玄黄波纹散开的瞬间,秋亦忽而翻手斩向地面。
剑影没土三分斩过,微末野草分毫未伤,被气流吹动弯腰,这是没有任何杀伤力的一剑,灵光闪动间,簌簌的雪飘落,冰霜飞速蔓延开,土地冰封冻结,玄黄波纹扩散而来时猝然撞上硬茬,冷硬的冻土宛若一面坚硬墙壁,波纹动弹不得。
郑润:“反应倒是快。”
眼见秋亦向他袭来,郑润手中黄铁链锤横劈而去。
玄阶中品的黄铁链锤一击威力非凡,但是破解那古怪秘法后躲起来却是轻松得很。不过问题是……对方真的没有其他手段了吗?
灵力涌动,秋亦向后退,目光清冽,紧盯那柄黄铁链锤。
在秋亦完全避开黄铁链锤时,异变突起!
郑润肥厚的双臂忽然绷紧,原本攻速就不弱的黄铁链锤速度再上一阶,空气似乎都在爆鸣,残影难见,重锤一瞬就要落到秋亦身上!
果然。
神识强大,反应速度也比他人快上不少,锤动的那一刹那,秋亦几乎同一时间随之而动,速度猝然加快,险之又险避开这势头沉沉的一击。劲风擦过,在他脸上留下一道血痕,传来轻微的刺痛感。
“砰”!
重锤狠狠砸落在地面,深坑凹陷,裂缝蔓延,一块恰好在锤击范围内的巨石被砸得粉碎。
坚硬如铁的巨石尚且如此,这一击要是落到肉身上,人恐怕会像瓜类一样爆开。若是秋亦还是原样不变,那么这一击直接能将他重伤。
郑润表情凝重。
虽然还没过几招,但是秋亦却已经让他感觉有点头疼,对方宛如一只灵活的泥鳅,滑不溜手,连他突然加快的速度也能避开。
他深呼吸一口气,既然已经完全暴露,奇袭再无用,索性也不再收敛,再次拉近距离,黄铁链锤高高扬起、重重砸下。
若是让郑家其他弟子看到,定然要惊愕:郑润此时的速度甚至比他们还要快!
世人善于以貌取人,郑润这种圆成球的肉山一座,他人一瞧便会下意识觉得:这胖子速度估计很慢吧。
郑润乐意人们这样看他,故意一次次加深他们的刻板印象。若是有人细想,便会觉得这种刻板印象很是可笑,那些“肥肉”带来的力难道真的只作用于纯粹的力气吗?
——肉/体强悍,从来都是全方面的提升。
郑润这一手很少现于人前,仅仅靠着其他手段,他就能轻松在烂泥一样的郑家一代脱颖而出。
本来他现在也不该轻易揭开此事,但此时也无其他人在场,这散修主动挑衅,害得他不得不掐死同族,事后估计要被训斥一顿,郑润心中也有怒气,只想要尽快锤死这个泥鳅似的散修。
又是一击重击。
但这一次,“哗啦”,在秋亦躲开之时,铁锤边上挂着的长长锁链骤然分离,如同有意识的毒蛇一般猛然舞动拍打向秋亦!
铁链太长,秋亦将将举起昭时剑挡住,令人牙酸的刺啦声划过,铁链舞过,昭时剑雪白剑身上赫然留下一道难看划痕!
秋亦原本平静的表情一瞬怔愣。
郑润也没想到会有这种意外的效果,黄铁链锤再次回到身侧,铁链缠绕游走,他挑眉,见秋亦下意识地低头看剑的伤损情况,抓住对方心神动荡的时机就又是一锤,这一次遮掩都不遮掩,铁链如黑豹狩猎弹射,穿透力十足!
秋亦忽而抬眸,澄澈的眼睛被天光照得清透,像是晨时蓄于叶尖的寒露。
一股凉意顺着脊背蔓延至心脏,郑润莫名被看得心底一寒,就好像,他现在已经是死人了一般……
下一瞬,秋亦举剑迎上黄铁链锤。
他的剑法一改之前的冰寒,变得飘逸非凡,转瞬间便与黄铁链锤及锤上铁链连碰数下,叮叮当当之声不绝于耳。
黄阶中品对上玄阶中品,本该是悬殊的差距,然而这套剑法之下,昭时剑上除了之前擦出的一道,再没有损伤,反倒是郑润感觉不妙,先主动收回铁锤。
然而战斗中不进则退,须臾空隙便可致命,郑润也不敢让秋亦就这么过来斩杀他,一锤收而不得不又击,接着前一击未消的力道砸下。
这一次,他终于看清了那个散修的剑法究竟是怎么回事。
说白了,无非就是柔。
柔克刚,利剑不与铁锤或是铁链正面碰上一点,只是贴着,浅浅的碰了一下,好似春日的飞絮,轻轻触碰游人的脸颊,而又滑落。秋亦的每一剑明明透着杀意,却又快又轻,郑润重若山岳的力量就在这一次次轻巧至极的贴面中卸去。
这样的修士郑润也曾经见过遇过,他解决的办法是一力降十会,再柔的巧劲也能被恐怖的力量压垮。
然而对上面前这个散修,这一套却似乎行不通了。
更可怕的是,刚开始对方似乎还有点生涩,仿佛第一次正式在对战中运用一样,而仅仅是几招过后,这散修就已经游刃有余了起来!
郑润心底一沉,重锤与铁链招式也开始变化,忽而快,忽而慢,忽而重,忽而轻,这恐怕是郑润这辈子最灵活的时候。
他试图用这种变化打出漏洞,进而突破,但秋亦稳得可怕,昭时剑温和无比,四两拨千斤,即便是郑润努力地去改变,也不及对方灵活。
缠斗之下,郑润先感到了疲惫。他这类修士攻击刚猛,但续航却着实是个问题。
有纰漏!
就在一刹那,秋亦再一次地挑走黄铁链锤,昭时剑却未停,反手举剑劈下!
这时候再挥锤已经晚了,郑润浑身紧绷,身上厚厚一层的肉瞬间鼓起,原本就肥胖臃肿的他此时更胖了,简直像是一座肉山。
那些肉积蓄了厚厚一层脂肪,宛如密度极高的泥沼一般难以寸进,轻轻一碰还会荡漾开,进一步削减力道,是郑润最强有力防御手段。
然而他面对的是最以锋利见长的昭时剑,是最擅杀伐的剑修!
鲜红的剑穗扬起,宛若怒火,那一点划伤并未影响昭时剑的锋利,这把宝剑反而因为剑主怒意而愈发锐不可当,莹莹白光附着剑身,寒芒纵深劈开厚实如棉花的血肉,坚硬的头骨也不能抵挡丝毫!
郑润表情崩裂,眼睛蓦地睁大:识海、识海为什么在剧痛颤抖!
——他的神魂要碎了!
秋亦目光寒凉,全身发力,剑若无阻,唰啦斩过!
愤怒的情绪加持下,他再用心剑,几乎所有的灵力与神识都注入这一剑中,威力竟还要远胜于前两次。
破碎声响中,郑润脆弱的神魂震荡,猝然被一剑灵光劈碎,深入骨髓的疼痛几乎让他痛呼。
他费力地呕血挤出声音,万万没想到对方居然是低境界就能动用神识攻击的修士,眼神好似要将秋亦千刀万剐,阴狠而怨毒:“你、等、着。”
秋亦似乎觉得好笑,眉眼弯弯,漆黑眼眸澄澈:“修士时间宝贵,你可不值得我等。”
郑润轰然跌落在地,沉重有力的身躯将地面砸出“砰”的一声,他睁着眼睛、极不甘心地断了最后一口气。
秋亦缓慢拭去剑上血。
……
郑润的身体久久未虚化,如同世界的一道bug,或许是因为考验空间判定此人彻底无救了。
还剩半个时辰。
手背上的烙印数达到了惊人的三位数,秋亦收起郑润那些同样未虚化的遗物,不停用除尘诀清理剑上污渍,剑身再复雪白,独独那一道痕迹却怎么也抹不掉。
秋亦低头看了很久,到虞观走来时才缓缓抬起头。
“师尊,”他有点难过和委屈地说,“我的剑被人划伤了。”
第053章 金狱雷劫
秋亦很喜欢自己的剑。
这把剑是师尊带他去上古战场选取的材料, 是他花费很长的时间慢慢从无到有塑造而成,也是他作为一名剑修正式的起点。
他将那道划痕指给虞观, 好看的眼睛压得低低的,嘴角下拉,情绪非常低落。
划伤浅浅一道,本就不容易发现,银白剑身映着天光,明亮似银,划伤就更难以看出了, 但若是发现, 就会感觉其存在非常之突兀显眼, 宛若玻璃上的裂纹,让人忍不住盯着去看。
虞观道:“昭时剑品阶还是低了些。”
这个问题秋亦也清楚。
“我本来以为至少可以撑过燃香秘境。”他叹了口气。
昭时剑的晋级需要高阶法宝或是材料, 燃香秘境一趟下来秋亦已经有了足够的资源将昭时剑推至玄阶, 然而武器的晋升最好在一个稳定的环境下进行,耗时随环境、材料品级、晋升难度等条件变化, 长则千百年,短则数月。秋亦需要御剑杀敌, 没有条件和时间给昭时剑晋级。
虞观安慰他:“昭时剑材质优秀,晋升时这一点伤痕会消失。”
还有挽救的机会。
秋亦眨眨眼,似乎是高兴了一点。
虞观沉吟片刻, 伸手轻轻拂过昭时剑, 他手拂过去, 那一道划痕就随之隐匿, 昭时剑看上去好像从来没有被划伤一样。
秋亦左看看右看看, 终于扬起了笑脸:“谢谢师尊。”
虞观确定他心情变好了,伸手揉揉弟子的头:“嗯, 无事。”
掌心伸过来,秋亦主动地乖乖低头,虞观沉吟片刻,多摸了两下。
他道:“橙红灵香的考验快要结束了,我将我的烙印也给你。”
“……”
秋亦愣了一会儿才意识到自己师尊在说什么。
他果断摇头拒绝,头摇得更拨浪鼓一样:“不了,我手上的烙印已经足够。”
“就算是不够,我也肯定舍不得对你动手啊。”秋亦认真道。
在秋亦心里,天底下没有什么能比得过自己师尊。
又不是真死。
虞观并不反驳和强求,伸手擦了下秋亦脸上的那道快要愈合的伤痕,冰冷带有薄茧的指腹擦过,柔软的脸颊被微微按下去,伤口完全愈合,他的手却没有停下,一路擦至耳根。
秋亦略感困惑地看他。
“那么,秘境结束之后见,”虞观冰凉的手拂过秋亦耳边的耳坠,没有重量的耳坠微微晃动,他微笑,银灰色的眼眸色泽更深了一点,像是层叠的银色锁链,那些锁链顺着目光,无声无息地缠绕上秋亦的身躯,“我等你。”-
半个时辰转瞬即逝,秋亦的身影凭空消失,考验空间中的所有剩余的修士也分别被传送至一个个虚无漆黑的空间之中。
这是考验空间的反面空间,所有败者都会在此处等待秘境结束,连提前退出也做不到。无声无光无灵力无同类,只能消耗灵石来修行,简直比坐牢还要难熬。
初入这种地方,几乎所有修士都要探索一番,最后再败兴而归,无聊地坐牢熬时间。但虞观到底不是真正的筑基境修士,他一眼就看出了这个空间的性质,没有花费任何时间去四处碰壁,只安静地在漆黑的空间中等候燃香秘境结束的那一刻。
这种环境算不得难熬,时间的流逝对虞观来说早已近乎毫无意义。
但是……
或许过去身的状态稍稍影响了性情,虞观眼底多出几分不耐,不由自主地在心底默数时间。
那是他和秋亦再见面的倒计时。
也不知过了多久,虞观忽而皱眉-
橙红灵香自然落入手中,秋亦快速将其收入乾坤袋中,抬头看向天空。
橙红灵香的考验空间时间流速与外界相同,他在第四个白天的正午时分进入考验空间,并在那里度过了十二个时辰,按理说此时外界应该正轮到第五个白昼正午才对,然而眼下四周暗沉,天空阴云密布。
多云天气好像一瞬在永恒白昼黑夜的燃香秘境出现了。
难不成这也是再次开启导致的异变吗?
秋亦心觉不妙,正欲离开这片区域,忽然心中一紧,神经紧绷,脚下步伐微动,恰恰好躲过一只白皙柔软的手掌。
回头一看,他身后不知何时站了位红衣青年!
一击未得,红衣青年讶异道:“咦,运气不错嘛。”
虽然他只是随意一推,但筑基境中期修为能躲过去,值得称赞。
感受到红衣青年身上与姚家老祖接近、只稍稍弱上一筹的气息,秋亦话不多说,转身就是跑。
——燃香秘境不是老牌筑基境秘境吗,怎么又有超规格的修士?!你们这些高境界修士是不是有什么爱虐菜的毛病!
红衣青年原本就是为了驱逐他,见秋亦自动自觉离开颇为满意,毫不阻拦。
然而只是又多看了一眼,他神色忽生变化,瞬间改了主意。其手一挥,数道滚滚如云的红色烟气刹那从身上飞出,转瞬间便追上秋亦。
轻飘易散的烟雾此刻如同一根根巨大铁柱,砰砰砰地深扎入地面,飞快铸成一个红雾囚笼,将秋亦死死困在其中。
秋亦:“……”
他忽然感觉师尊的玩笑话很有道理,他好像确实很能招惹人,尤其是大能——虽然他根本没干什么!
囚笼中红烟腾腾,秋亦尝试性地挥剑。雪白剑刃与那些烟雾一接触,“铛”地发出了金属相碰的声音,昭时剑弹回,秋亦被震得手疼,连退几步,而烟笼却纹丝未动。
红衣青年飘忽至笼前,他有一双兔子似的赤红眼睛,此时悠悠望向秋亦,好像一切已尽在掌中。
四周红香广散,摄人心魄的香味忽地散开,飘香勾人,让人想起种种值得憧憬、崇敬的圣洁美好事物,心中油然而生起浓郁到不禁落泪的感动之情……
秋亦下意识地感觉不对。他第一时间屏住呼吸,灵力运转附上皮肤,想要抵挡,但是这香味却远没有那么简单,它钻七窍,入皮肉,销魂蚀骨,灵力也难以抵挡,只能任由它漫进心底,漫进识海——
识海反映着修士的心境状态。
秋亦的识海是一个过于明亮的世界,苍白的光像是巨大的照射灯一样自高空笼罩而下,将所有阴影照得离散,光芒投下,落入一面平静澄澈、空净无物的湖泊,湖边薄薄凉雪蔓延。远看去,无波无浪的湖面与雪皆反射着纯白的光,几乎融为一体,柔弱无害。
这样简单而狭小的世界便是一个人的全部。
不速之客从外界来,红色的烟云转瞬间在这个小小的世界扩散开来。只要融入这个识海的所有景物之中,它就能控制住修士的心神。
红烟滚动,白光笼上一层薄薄红纱,原本可以说得上明亮的世界在微红的光下显得有几分诡异。红烟接着扩散,这个识海的核心——湖泊表面也浅浅染上了红晕,奇异的是,边缘的那点薄雪却始终侵染不了,永远冰寒纯白,在这个被涂上红色的世界格格不入。
红衣青年满意地看着秋亦的双目漫上红色,道:“你就好好呆在这里,不要动弹,以后你就是我的傀儡了。”
筑基境修士的识海尚是雏形,十分脆弱,他们对自身识海的掌控力也往往弱得很。面对红衣青年这种控制心神的手段,修炼了那些特殊心法的筑基境或许能抵挡一阵,但秋亦一开始就未能挡住入侵,之后要想挣脱难度更高。
然而话音未落,向湖泊深层蔓进的红烟忽地一顿,识海剧烈颤抖,深处的湖水翻涌,波纹一圈一圈地漾开,侵染进湖泊的红烟被猛地弹出,湖水恢复澄澈,明净水流激荡,湖心处忽然飞出一柄若有若无的袖珍飞剑——心剑!
剑小而透明,然不凡神异,红烟却难进分毫,它一刹搅弄烟云,清冽剑光照亮了整片识海,将如雾的红烟顿时荡涤一空!
秋亦眼中的血红瞬间褪去。
红衣青年错愕。
就在这时,在云海中翻涌许久的金色雷霆咆哮劈下,轰隆雷声响彻天际。
雷劫至!
红衣青年表情凝重,再顾不上秋亦这边,他飞至半空中,红烟如雾,雷霆金光照亮了大半天地,轰然淹没他的身形。
秋亦浑身紧绷的肌肉稍稍松懈,惨白着脸将最后一缕红烟驱逐出去,额头已经渗出细密冷汗。
大显神威的心剑重归沉寂,浸没于冰冷湖泊之中,消失于无形,识海重归平静。
若不是心剑,他这一回或许就要栽了。
秋亦缓了口气,透过红烟囚笼去看外面的景象。
他打不破这囚笼,走也走不掉,现在只能看戏。
说来也巧,金色的雷霆道道,宛如一个巨大的金色的囚笼将红衣青年困在其中,雷蛇扭动,电弧闪现,土地寸寸崩裂,云雷似天之怒火。
红衣青年原本白皙的脸焦黑一片,黑成锅底,模样狼狈,脱口成脏:“草!多个人影响这么大吗?”
秋亦目不转睛地看向金色雷霆。
他已经认出了这是什么情况:晋升雷劫之一,金狱雷劫。
只有破金丹境往后的大境界才会需要渡劫,这红衣青年身上气息近似姚家老祖,看来这是要在此突破出窍境。
能看着一场渡劫对秋亦来说也是难得的机缘。
红衣青年喊完,忽然隔空看向秋亦,目光凉凉。
秋亦心里一沉,不知道红衣青年是不是打算现在干掉自己,减弱雷劫强度。
雷劫中若存在渡劫修士以外的生灵,天劫难度也会随之翻倍,所以一般修士都会精挑细选一个人迹罕见、不会有生灵打扰的地方渡劫。
若是对方动手……秋亦垂落在身侧的左手握起,皓白手腕上挂着的深蓝鳞片晃动。
最坏的情况没有发生,红衣青年只是看了一眼,纠结一番后,他撇过头去,不再看秋亦。
看来对方并不打算杀自己,秋亦侧目,思量对方到底是何种目的。
天底下从没有无缘无故的善意。
雷劫可怖,红衣青年将手指放入口中吹哨,霎时间,一声中气不足、气短声虚的哨音传遍了整个燃香秘境。
“……”
红衣青年面露尴尬,赶紧将手放下。
他吹哨吹得不怎么样,但效果却十分显著。乌云遮蔽,昏暗的地面上,一只只外形不同的香兽冒出,这本不该是他们出现的时候,但它们响应红衣青年的呼唤而来。
难以计数的香兽奔向红衣青年,足蹄踩动间震颤大地,烟气缭绕,金色的雷囚之中,红衣青年的身影被淹没,取而代之的是一只长相古怪,似乎与任何物种都搭不上边的烟雾巨兽。
巨兽咆哮,有人高的瞳孔仰望金雷,硕大的双爪拍向地面,猛然腾空而起,昂首迎上滚滚惊雷。
……
红衣青年好像暂时还死不了。
秋亦觉得遗憾,在心底祝他半死。
他眨眼,黑眸忽而被金色雷光照亮,四周雷霆霹雳如同瓢泼大雨般冲洗地面,一道可怖金雷直直斜向红烟囚笼劈来!
第054章 乱象
金雷速度骇人, 然而秋亦还未动,那头红衣青年变作的巨兽挨着道道雷霆, 猛然一爪子伸过来打走那道轨迹刁钻的落雷。
雷光明明灭灭,闪烁间照亮了秋亦的眼眸。
粗壮的雷霆被巨兽一爪打得四分五裂,几道飞落的细雷撞到红烟囚笼上。
秋亦忽而伸出手,触碰其中一道,指尖噗呲一声,噼啪爆出电弧火花。
极其霸道的劫雷毫不留情地顺着手指扩散至秋亦全身,带来一阵仿佛血肉被撕裂般的剧烈疼痛——即便是削弱过, 它们也不是可以肆意掌玩的!
轻易压下收回手的冲动, 秋亦运转《无相锻体法》, 肌肤表面霎时透出一种莹莹剔透的光泽,伸出的手在光下看去宛若某种玉石。
电弧在指尖留下的漆黑灼烧痕迹迅速在功法运转下消失殆尽, 完好的肌理下, 金雷依旧在秋亦身躯中滚动,所过之处皆是蚀骨剧痛, 如同一种可怖刑罚!
然而,有着无相锻体法和蕴灵诀的双重保驾护航, 秋亦体内血肉经脉如同历经火焰灼烧的野草,只待灵力春风吹过,便迅疾出芽再生。
金雷狂风过境般摧毁一切, 功法和灵力紧追其后地治愈恢复, 一来一回的拉扯间, 金雷所过之处, 秋亦血肉与经脉的强韧性都有了一丝隐隐的提高。
果然有用。
喜悦之情跃上眉梢, 秋亦再接再厉,在刚刚那一道细雷被彻底炼化前, 又从红烟囚笼上薅下来一道新雷补充上,使这一份淬炼源源不绝。
渡劫时间有长有短,金狱雷劫是持续时间不长的那类。
师尊不在身侧,秋亦一边用时不时散落而来的劫雷淬炼己身,一边在心中记念时间。
待最后一个白天即将结束,也就是燃香秘境将要关闭的时候,金狱雷劫不偏不巧,正好结束。
漆黑的乌云散去,晴空再显,巨大的烟兽已经缩水了一大半。
雷劫的压迫越到后面越强,它身上伤痕累累叠加,到现在还在不断逸散出混杂的烟气。
这只依旧很庞大的烟气汇聚体慢慢落到地面上,轻飘飘地一碰地面,烟云一卷,眨眼间便再度化为先前所见的那名红衣青年。
只是这时候他外表不复先前光鲜,看着狼狈多了,衣衫褴褛,皮肤上爬满了大片斑驳的狰狞伤痕,走路时甚至踉跄了一下。
肉眼可见的虚弱。
然而秋亦心中明清,人就算落魄负伤也不是他现在能对付得了的——境界差距太大,他连红烟囚笼都难以劈开。
好在这段时间,他也早已想好要怎么做、要说什么,就看能不能顺利度过这一劫了。
深呼吸一口气,输人不输阵,隔着远远一段距离,秋亦看着红衣青年向自己走来,先声夺人:“你是赤级灵香化人?”
红衣青年眼睛刹那瞪大,被十足吓了一跳:“你怎么知道?!”
“……”
秋亦心想:我猜的,这个可能性最大而已。
秘境的进入都很苛刻,像环河秘境丘桠与柳蓝那样的特殊情况是少数中的少数。一般来讲,任何高境界修士进入低境界秘境都要压低境界,然而红衣青年不仅境界未被秘境规则强制压低,甚至还颇为不寻常地在这里渡雷劫……
秋亦思来想去,觉得最大的可能性便是他原本就是燃香秘境中的一部分,以这个思路继续思考,红衣青年要么是香兽要么便是灵香。
秋亦更倾向于灵香,盖因红衣青年虽然渡劫时用了香兽,但是看起来更接近御使香兽,且其灵智清明,也不像那些香兽一样没脑子、馋活物。
不给红衣青年反应过来再开口的机会,秋亦飞快道:“你留我是为了什么?我可以主动帮你。”
他看得分明,这红衣青年一开始确实是想要放过他的,后来不知为何改了主意,不仅主动把他留在雷劫范围之内,渡劫时还寻机会腾出手来保护他这个筑基境。
——如果不是有所图有所求,何至于如此!
红衣青年思绪被打断,他深深皱眉,嘴硬得很:“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秋亦乐意浪费时间,不过为了最后再得一份资源,他抬起手,将手腕上挂着的深蓝鳞片展示给红衣青年。
红衣青年表情微变。
秋亦冷静地给予警告:“燃香秘境也快结束了,你若是想要动手,我可以直接熬到秘境结束。”
这类护身符都是瞬发的,红衣青年还不到可以打断的水平,上一次是秋亦没有反应过来,但现在他准备好了,红衣青年的攻击根本碰不了他。
短短几句话间,局势瞬间翻转,筑基境的秋亦拿捏把握住了红衣青年命脉!
红衣青年一愣一愣的,半响,憋出来一句:“……草!”
无奈势比人强,他现在确实有需要仰仗秋亦的,只好一一将秋亦所有疑惑解释清楚。
红衣青年名红香,确实如秋亦所说那样,是灵香化形,还是赤级灵香化形。他在燃香秘境中待了无尽岁月,于三百年前开了灵智,得以修行并且化作人形。
“燃香秘境的关闭是因为你?”秋亦打断他。
“好像是的。”红香心虚,他的开灵化形全靠苟到天长地久突破了规则,是燃香秘境的第一先例。
秋亦点点头,示意他接着说下去。
筑基境威逼出窍境,简直是倒反天罡!
红香心里吐槽,身体很实诚地继续说了下去。
红香在燃香秘境中与世隔绝三百年,修为提高,遇到了渡劫的难题。他本质上是燃香秘境规则之外的事物,又太弱小,渡劫时容易被燃香秘境发现并抹除,为此,红香不得不借其他东西隐藏自己的气息,躲过天机。突破元婴时,他消耗了三根橙色灵香,突破出窍时,他又借了橙红灵香考验的势头。
至于秋亦,红香本来只想把人抓着丢出自己的渡劫区域,防止雷劫强度上升,结果他仔细一看,发现秋亦身上天机混沌,遮掩效果比橙红灵香更好,说不定还能帮他解决困扰许久的问题,真正偷渡离开燃香秘境,于是便动了心思,想把秋亦变成自己的傀儡。
“就是这样!该说的我都说了!”
秋亦沉吟,久久没有出声。
燃香秘境关闭的时间快到了,红香有点慌,真想喊句你说句话啊你!可惜眼下局势不一样了,他也不敢喊出来。
秋亦好像感受到了红香的急迫,终于开口了。
他道:“我可以帮你,但你能给我什么样的报酬?”
他并不想闹得鱼死网破的结局,那样实在危险,还白白磨损鳞片。可若要白白帮忙,秋亦也不乐意干——红香之前可是对他动手了。
时间紧迫,红香咬牙下了血本。
“我给你,”他卡顿一下,万般不舍,“十分之一的赤级灵香!”
“你的本体?”
红香点头,心底隐隐有后悔流动:本体意义非凡,若是秋亦不答应,他还是另寻他路吧……
“好,成交,”秋亦眼睛一亮,一口答应下来,“立天道誓言吧。”-
燃香城中,一个个人影闪现回归。
一位修士露出惊喜的表情,脑中闪过自己的种种所得:这次他可算是发了……
忽地,他表情一滞,一只手刹那从背后伸出,死死捂嘴他的嘴,匕首干净利落断喉,腰间的乾坤袋被人摘走,尸体没了可支撑的力,扑通倒在地上。
在他附近,另一位散修已经与人缠斗起来,乒乒乓乓的声音不绝,散修怒容满面:“你们这群强盗!就不怕惹来城主管理秩序吗?”
燃香城虽然经常爆发混战,但是偶尔城主也会管管。
偷袭他的也是一名散修,脸上露出嘲讽的笑容,嘴上不甘示弱回道:“城主这次可不管这些。弱肉强食而已,把东西交出来!”
类似的画面同时发生在燃香城的各个地方。
秋亦身影重新出现在宅院中,一根通体晶莹赤色的灵香从他乾坤袋中钻出,化为人形飞快离去。
“……”虞观扫过一眼,看出这又是个出窍境修士。
两人身侧的通讯玉盘中,宗舞的消息早已轰炸了个遍。他把燃香城现在的情况尽数告知了两人:城主袖手旁观,只庇护凡人,其余修士乱斗混战,高境界散修、各个势力都在陆续下场,城中现在一片混乱。
宗舞自己已经离开这个是非之地了,他劝秋亦二人也快点想办法离开。
这时候走正路离开肯定会成为众矢之的,不过秋亦早已提前预定了灵舟,舟上有商行的高境界修士主持局面,只要登上去就可以远离混乱。
秋亦拉着虞观,即刻向城中灵舟停泊之处出发。
燃香城的上空,一艘高大灵舟高高俯瞰下方。
郑家长老摸着白须,从高空往下看,目光如同鹰鹫般冷峻残忍。
一位修士走到长老身边。
他奇瘦无比,眼窝和两颊深深凹陷下去,身体仿佛能被风吹走,若是细细瞧去,能令所有之前认识他的人大吃一惊——此人正是被秋亦在燃香秘境中斩杀的郑润!
郑润声音怨毒:“长老,你要为我报仇,我的命都折在秘境里了……”
郑家长老冷眼看他:“还好意思提?居然把那么重要的复生机会在筑基境用掉,此次回去,我看我们要考虑是否有人能替代你了。”
郑润脸色瞬间煞白。
燃香秘境中沦落到那般境地,换作其他任何一个修士都得死得透透的,但郑润体质特殊,生来即有一个与元婴类似的分魂,这道分魂与主魂互相只有一丝联系,平常毫无用处,既不能增强他的神识强度,也不能加快他的修行,却能给他多一次复活的机会,相当于是拥有两条生命。
郑润本以为自己的复生机会会用在更高境界、更关键惊险的地方,没想到仅仅是筑基境就消耗了……他如何不恨!
郑家长老淡淡看他一眼,毕竟是家族这一辈难得看得过去的天才,还是开口安抚道:“行了,我也懂你的心情。此子确实该杀。”
“我已经布置好人了,无论他从哪路离开,都会被截下。你说的橙红灵香一事若是属实,待我杀了那散修带回去,你的功劳一样不会少。”
“多谢长老,”郑润脸上一喜,又道,“对了,长老,我旧魂最后传来的灵纹和画面已经复刻出来,有人来报说在商行灵舟那里看到过登记,我们要不要去看下?”
郑家长老睨他一眼,也不点破郑润——哪里是去看看,分明是想亲手除敌解恨,按照他对郑润的了解,倒是见到人必要将那修士千刀万剐不足惜。
这点小事还是能满足自家后辈的,而且他也好奇对方到底是什么样的天才,居然能把郑润的另一条命直接断送掉。
他抚抚长须,没有反对郑润的提议:“行,走吧。”
……
商行灵舟是万宝阁名下的势力之一,万宝阁是个庞然大势力,但是一间小小的分阁却算不得什么,郑家长老亲自出马,一路畅通无阻。
灵舟被外人要求封锁起来,任何人不得下去,驻守灵舟上的修士不仅没有任何意见,还跟在二人身边低头哈腰的:“是,刚刚是有人看到过他,他和另外一名剑修一起进了房间,现在应该是在修行……”
郑润已经迫不及待了,他快步走过一扇扇房门,眼珠因为兴奋而浮起血丝,一伸手,猛地推开那间秋亦租下的房间!
第055章 瞒天过海
画着隔音阵法的木门咯吱咯吱晃动, 空气中的浮尘在光下游动,屋内空空荡荡、安安静静。
——什么都没有!
郑润眼睛翻腾上猩红色, 狂暴的怒意在胸膛处烟花般炸开,他复活本就元气大伤,怒急攻心,喘着粗气,哐当一声跌坐在地板上,两眼一翻,直接晕了过去。
商行派来驻守在灵舟上的管事一愣, 神色不由得变得奇异许多:这郑家小辈现在档次居然沦落到这种程度了吗?顶尖世家看来也控制不得家族的兴衰啊……
郑家长老打入灵力唤醒丢人现眼的后辈, 恼怒地骂一句:“丢人玩意!”然后拂袖快步离去。
郑润悠悠转醒, 脸上青一阵白一阵,连忙跟上长老:“不在这艘灵舟上面吗?”
郑家长老神识刚刚推开门后就已经放出去扫过一遍, 本以为是瓮中捉鳖, 结果跑了个空,他也有点怒火, 没好气地道:“没有。”
郑润心中不爽他的态度,但是谁叫他是晚辈, 一点脾气也不敢发,又低声道:“要不去其他灵舟看看……?”
郑家长老忽地转头,目光幽幽:“我本以为你是个灵光的。”
郑润刹那反应过来, 闭嘴不说话了。
燃香秘境是个香饽饽, 谁都想分上一点油水。本次燃香城只来了十几艘灵舟, 自然不是因为其他家没有灵舟, 仅仅是因为来的大势力太多, 燃香城城主进行了筛选。最后除了原本就在燃香城做灵舟航行生意的商行外,其余能搭载灵舟来的, 就算势力不如郑家,那也是仅仅次一点,各有高境界修士坐镇,郑润要像在万宝阁商行分部灵舟上一样肆无忌惮绝无可能,除非郑家愿意为了他直接去和那么多势力开战。
郑润沉默,难道就只能等待了吗?他不甘心。
忽地,他灵光一闪:“不对,这次来的灵舟中有一艘不是什么大势力……”
他话一说出口,郑家长老也想到了。但是同时,某种阴影同时在他心头浮现,他烦躁地一挥袖:“那家书院现在是落魄了,但你记住,不是你我能招惹的!”
郑润不明白,明明那崇山书院早已经落魄了,这次来的人中境界最高的还只有元婴境界,怎么郑家长老反应这么大。但他不敢辩驳,只能在心中暗骂这长老胆小如鼠。
灵舟管事这时上来,给郑家长老说了最新了解的情况:“这二人一刻钟前便已经离开。”
一刻钟前,说不定还能追上。郑家长老带着郑润一齐离开。
灵舟管事松了口气,脸上的客套热情卸下,绿眼睛中竖瞳看起来有点冰冷,他对着两人离开的地方就是一声唾骂:“晦气!真把我们当成软柿子了,分阁怎么了,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我分阁也能翻身!”
他骂完,气消了些,拿着通讯玉盘道:“小宗舞,舅舅我要出发了,你那边事情了结了之后也快点搭上灵舟回去吧,我知道你有点不愿意面对,可是那边才是你真正的舞台。”
对面回好,并且问他发生了什么事。
灵舟管事回想着刚刚发生的事情,大笑出声:“狗比郑家来我这里逮人,结果没想到人家早就跑了!”-
半个时辰前,秋亦和虞观隐匿穿过燃香城变得混乱的街道,登上商行的灵舟。
甲板明净,只有一团模糊的影子有些显眼。秋亦抬头望去,看到了空中的一艘灵舟。
“是郑家的灵舟。”虞观道。
秋亦看了一会儿,心脏忽而紧绷。
虞观摸摸他的头发,将弟子唤回神:“怎么了?”
秋亦像是被挠了羽毛的小鸟,高兴而亲昵地弯弯眼睛,放松下来。
他看了看安然的四周,交谈的人群,广阔的天空,与燃香城中的混乱截然不同的稳定有序,自己也有些不确定,皱起眉,声音略低下来,像在说悄悄话:“我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虞观温和地看他。
秋亦迎着他的目光,恍惚生出一种错觉,就好像哪怕他说什么离谱的事情都没关系,虞观都会认真听的,明显错误的虞观会纠正,完全荒谬的虞观也不会轻易否定。
他于是将自己的预感说完全:“我觉得,我继续待在这里会遇到危险。”
就像是他还是个普通店小二时,因为不好的噩梦而多夜辗转难眠、半夜惊醒,直到隔着那一层薄薄门纸,看到了真正的噩梦。
这种长远而非即时性的预感往往只会出现在窥天机的那些修士身上,秋亦不过是个普通剑修,按理说不应该有这样的本事,倒像是疑神疑鬼了。
虞观:“那就离开。”
他直视秋亦,语气平淡,但隐隐透着一丝强硬:“你最重要。”
秋亦原本心中还有犹豫——这艘灵舟马上就要启动,肉眼可见是他最好的选择——但虞观表态后,他心里一动,天平瞬间倾斜:“好。”
他们大可以再找其他办法。
租房间的钱是要不回来了,临下灵舟前,秋亦想了想,拉着虞观大摇大摆去房间快速转了一圈,再收敛气息悄声离去。
从他们上灵舟到离开,整个过程耗时不到半盏茶的功夫,最后离开的时间远比灵舟管事报给郑家二人要长。
下灵舟后,虞观忽然开口道:“以后再有类似的预感,无论是什么情况,不要怀疑自己,也不要犹豫,直接避开危险。”
秋亦怔愣一下,然后点了点头:“嗯。”
他看虞观神情还有点严肃,又传音郑重保证:“师尊放心,我特别爱惜生命的,以后再感知到危险一定避开。”
就是他这个本事时灵时不灵的,到现在好像也就生效过两回。
秋亦惨死过两回,皆是好不容易得到新生,理论上讲,他应该是对死亡感知最深,对自己生命最珍重的那个。
虞观回想起此事,心底微软,有些酸涩心疼:“你要好好照顾好自己。”
秋亦懵懵的,讷讷应声,心里琢磨:师尊怕不是又把他当成柔弱无助小可怜、风雨飘摇小白花看待了。
他也不懂这个奇怪的滤镜到底是从何而来。
……
商行的灵舟放弃了,但是离开还是要离开的。燃香城处处混战,估计一时半会还停不下来,秋亦身怀重宝,迫切需要一个安静的地方消化秘境所得。
他和虞观小心翼翼离开商行灵舟停泊处,去往其他灵舟停泊地点一一看过去。秋亦的目光在各个暂时停泊在此地、还未升至天空的灵舟之间游曳,忽然在其中一艘上一顿。
那是一艘规模不小的灵舟,但是外表却格外黯淡,甚至能看到缺漏,在附近珠光宝气、灵光四溢的灵舟的衬托下,像是灰扑扑的破烂玩具,格外不起眼。
秋亦回想起这个势力的名字,好像是叫:“崇山书院……”-
“大师兄!我们窗户又破了!”
“大师兄,呜呜呜我是不是要死了呜呜呜。”
“大师兄!我抢到了一根绿级灵香,嘿嘿嘿。”
大师兄方肃早已习惯这些弟子叽叽喳喳围着自己说个不停,有条不紊地应答:“窗户破了,叫刘师弟去补;你还没死,活得好好呢,去找你柳师姐要颗定心丹去,最低品阶的就好;嗯,绿级灵香,厉害厉害,看来回去后宋师弟在院内排名又要升了。”
有个弟子喊:“大师兄,又有人回来了,是那两个外院弟子。”
方肃推开身边围着的一群叽叽喳喳的麻雀同门,去往灵舟舷梯。
燃香城混乱,自然有人抱着浑水摸鱼的心思想要混入灵舟之中逃离这里,谁都知道崇山书院早已落魄,来的人中境界最高的也只是个元婴后期的大师兄,根本比不得其他势力,所以崇山书院遇到这种情况的次数尤其之多,修士手段太多,还真被混上来几个,害的现在每次来人方肃都要亲自把关。
舷梯下,站着三个人。其中两个穿着外院的衣服,腰间挂着代表崇山书院弟子身份的特制木牌,长相也是方肃见过的,就是好像哪里不太一样了……可能是受伤很严重的原因吧,方肃再三用神识扫过,没有检查出什么异样。
而剩下那个……方肃表情怪异,剩下那个穿着漂亮红裙,模样娇俏可人,对上他还非常刻意地眨了下眼睛。
他忍不住心累:装也不装得像一点,他们书院什么时候有过这么招摇的一位学员!
直接在心底把那个红衣女性踢出去,方肃又看了看那两个外门弟子:“你们两个……”
这两人他记得,心比天高、实力却极差,心性也奇差无比,故而长久地被困在外院弟子的身份上,知道书院要召集一批弟子进入燃香秘境中去后,硬是磕丹药毁坏根基破境跟来。
方肃测过他们真实实力连炼气境都打不过后,劝他们不要进入燃香秘境,结果碰了一鼻子灰,还被骂是看不得他们好,灵舟抵达燃香城后两人连夜跑了出去。方肃也没拦着,心中默认他们是死人了,结果没想到还能活着回来。虽说是受了伤,看起来灰头土脸很是凄惨,但那也比没活着出来的那些好多了。
而且似乎,连态度也隐隐生了变化?
比如现在,居然没有恨恨看他。
方肃拿捏不准是不是生死磨砺让他们有了变化,犹豫片刻后道:“进去吧,活着回来就好。”
留待以后观察。
两人一声不吭上了舷梯,那个娇滴滴的姑娘看了看四周,有些着急:“我呢我呢?”
方肃冷脸:“你……”
话没说完,他一时没注意,居然被上舷梯的外院弟子不小心撞了一下,一道红烟悄然入体,方肃视线顿时恍惚了一下,揉揉太阳穴,转而笑道:“当然没忘了你,小师妹,上来吧。”
只比大师兄矮小半个头的红衣小师妹笑嘻嘻上去了,还不忘感谢说:“谢谢你哦。”
声音又嗲又甜。
走在前面的两名弟子中,一人忽地拽拽另一人袖子,开口道:“我感觉有点恶心,呕。”
第056章 清点
灵舟上, 一名书院弟子指指搭在勾阑附近的三人组:“大师兄,这个组合是不是有点怪?”
方肃看过去, 看见那道红色身影,心里总还是有一种恍惚,他不明白这种怪异感从何而来,道:“应该是小师妹在教训那陆五德和齐无义吧……?小师妹性格是比较刁蛮……”
另一头,教训其他人且性格刁蛮的小师妹长吁一口气:“行了,我已经帮你们模糊好记忆了,你们就算和这顶替的那两个修士表现得不大一样也没关系, 大师兄方肃除外, 这艘灵舟上只有他有威胁, 尽量少和他接触。”
现用假身份陆五德的秋亦道:“不能一劳永逸解决吗?”
红香摇摇头:“我是想咔嚓干掉他,可是刚刚试探问过了, 这灵舟认主, 这群人中只有他能催动。”
秋亦:“……”
倒也不是说这种一劳永逸。
同样用假身份,现在是齐无义的虞观提醒二人:“方肃在看我们。”
红香:“草, 这么警觉。你们等下。”
红香跑过去,亲昵地从后面抱住方肃腰身, 笑容甜甜的,不知说了什么,方肃低头, 无奈地回应他。
从秋亦的视角看去, 只能看见一阵又一阵红烟从红香接触方肃的地方漫进方肃体内。
不得不说, 红香的存在当真是给他们提供了许多便利。
柿子要挑软的捏, 从虞观那里了解了崇山书院的具体情况和本次出行人员的组成后, 秋亦就定下了崇山书院的灵舟为目标。
元婴后期的崇山书院大师兄方肃时刻紧盯,要想混过去也不简单。
秋亦仔细观察了一下灵舟上人的服饰, 觉得眼熟,在扫荡而来的杂物中细细翻阅,刚想瞌睡就有人递枕头,竟然真的找到了相似的衣物和身份令牌,似乎是当时跟着独眼修士一起埋伏他和虞观的一群人中的两位。
崇山书院外院弟子的身份对于二人来说正好合适,外院弟子根本不会用上魂灯,书院中的人自然也无从得知他们已经死了,非常方便冒名顶替。
秋亦根据记忆中的隐约画面,动手给自己和虞观套了层新壳子。无相锻体法的神异之下,秋亦变化外貌时神识根本看不出异常中途意外碰见了红香——红香连外貌都未曾变过,只是变换了衣服,皱眉盯着灵舟上的方肃,好似在看一个棘手的难题。
原本该说是冤家路窄,但既然都是奔着偷渡灵舟而来,秋亦记着红香的蛊惑能力,主动抛出橄榄枝,相同的利益之下他们一拍即合,联起手来骗过了方肃。果然,上灵舟之后后红香帮他们遮掩帮了大忙。
方肃神情变得恍惚,好似喝了数十坛千年醉一样晕眩。红香感觉差不多了,同方肃说完最后一句话,转身双手合拢拍了拍,灵舟上的人感到恍惚一瞬,对秋亦那边彻底失去了关注,连小师妹带着那两个外院弟子进了一个房间也不觉得奇怪。
秋亦接着之前的话题:“不能让方肃和灵舟上的其他人一样完全被蛊惑吗?”
红香关好门,想了想又把帘子拉下,屋内暗下来,多了几分机密会谈的气氛。他转过头来道:“那个方肃有元婴后期,应该还修行了让心神清明的心法,我刚渡完劫,本体又没了十分之一,完全蛊惑他根本做不到,他随时可能觉得不对劲。”
红香还是馋自己给出去的本体:“不过如果你能把本体还给我,说不定情况会好一些……”
秋亦恍若未闻,指出:“我觉得你这个伪装最容易让人觉得不对劲。”
“我这是针对心理下手,大家都是陌生人,娇滴滴的可爱小师妹总比娇滴滴可爱小师弟讨喜,能够有效减少别人的抵触心理。”红香有他的歪理。
秋亦:……
能不能放过无辜的娇滴滴,你到底哪里娇滴滴了,不要硬立人设啊!
红香在秋亦吐槽前一转攻势:“要我说你们才容易让人觉得不对劲呢,整天凑一起,走路都要一起走,房间也要一起住,搞得跟道侣似的,我了解过了,这两个人之前关系也就一般,没这么亲密。”
虞观出声澄清弟子的清白:“不是道侣。”
秋亦跟在旁边,小鸡啄米一样点头。
这两人脸上刻着几个金光闪闪的大字:“不要污蔑我们纯洁的感情”,红香一时语塞,好半天敷衍道:“行行行,不是道侣。接下来你们要怎么办?”
秋亦:“我们没有特意要去的地方,等灵舟飞出一段距离后,你蛊惑方肃将灵舟停下来就行。”
红香和他们目的一致,只要离开燃香城就好,利益完全没有冲突:“那行,我到时候叫他随便找个地停了。”
秋亦又道:“如果可以的话,尽早催促他催动灵舟吧,迟则生变。”
这也正是红香心里所想,他一口应下。
他们聊得差不多了,一直沉默的虞观忽然丢了个东西给红香。
红香迷茫接住,发现是一片玉盘,上面雕刻有精致漂亮的花纹,他头一次见这玩意,摸了又摸,惊讶发现神识还能探进去。
虞观道:“这是通讯玉盘,可以通过这个彼此联络,下次就不用进房间谈话了。”
“谢了,”红香说,“不过进房间谈话不是很方便吗?”
同在一艘灵舟上,他们距离不远,面对面交流很方便。
虞观道:“可能会败坏秋亦的声誉。”
红香:“……”
谢谢,谁都没你败坏得多。
秋亦笑了半天,给自己师尊说好话:“虞观是在开玩笑。”
虞观瞥他一眼。
秋亦还在笑,唇角扬起,接着说:“他只是不想让我修行时被打扰。”
他笑得实在开心好看,黑瞳莹润,眉心的红点似乎都在生光,在未点灯的昏暗屋内像是一捧温煦的光。
虞观收回目光,淡淡地“嗯”了一声。
一部分原因吧。
红香假装自己信了——毕竟他总不能和这两个正道的光狗男男掰扯感情问题。
他拿起玉盘看了又看,沉默片刻,露出痴呆表情:“这个,怎么用呢……”-
教会红香使用通讯玉盘后,秋亦和虞观回到房间中,终于得空清点燃香秘境所得。
本次所有收获中价值最高的无疑是最后敲来的一小截赤级灵香,红香说基本上可以作任何用途,敢想它就敢生效——效果根据想法打折扣,秋亦暂时没想好要用来干什么。
然后是橙红灵香,作用是让修士宁心静气,增加进入顿悟状态的概率,价值取决于使用的时机。对于这个效果的使用,秋亦心中有一定想法,不过他不确定橙红灵香品级够不够,会不会还需要搭上赤级灵香,加之目前他的境界不够试探那个想法,所以先搁置,留待突破元婴或者出窍境再使用。
剩下的,秋亦在燃香秘境中拢共获得了十根黄级灵香、十二根绿级灵香、三十八根青级灵香、五十六根蓝级灵香、百来根紫级灵香。其中他自己所得只占一小部分,大多数是从那些伏兵、郑润的乾坤袋中搜刮而出,无怪许多修士自己不动手,而是主动盯着别人打打杀杀争争抢枪,资源的暴富就在一瞬间,谁能忍得住这样的诱惑?
各种各样的丹药堆成了矮矮小山,不过除了回灵丹外,其余秋亦都用不上,也不想用——撇开部分丹药完全是在透支潜力不说,丹药若是服用过多,遗留下来的丹毒可是个大问题。回灵丹是最稳妥的丹药之一,但连续服用一周时间后也需要修士花费精神慢慢拔出遗毒,否则后患无穷。
法宝不少,不过品阶几乎都是黄阶下品或中品,对于昭时剑无用,秋亦准备尽数卖出去。符箓和阵法和丹药武器堆在一起,显得不太起眼,秋亦不依仗符箓与阵法杀敌,他简单看后,只留下一些新奇好玩的。
所有东西倒出来,最闪耀的还属是灵石。噼里啪啦铺了一地,将整个房间地面的高度都往上抬了不少。里面多数是劣品灵石,少数是下品,郑润的乾坤袋仍旧给力,百枚上品灵石闪着富贵的光。短时间内,秋亦只要不大手脚高额消费,就绝对不会缺灵石用。距离他在环河城前身无分文的窘境只简单过去了一年多的时间,只不过闯了两个秘境,资产情况却是天上地下。
他将灵石收好,和师尊一人一半。
虞观敲敲弟子的脑袋,全推了回去:“我用不上,你收着就好。”
秋亦想了想,灵石无论是在他这里还是在虞观那里都不影响是他们的共有财产,于是“嗯”地应了。
除了丹药法宝灵石外,其余杂物也有不少。
郑润的杂物中没什么东西,翻了半天只找到一坛富含灵力的陈年桃花酿还能看得过去,老酒鬼应该会喜欢。
三十多位筑基境修士的杂物中倒是意外翻出了不错的——一瓶晶蜜,这东西深受妖族喜爱,在妖族众多的西洲可以卖出高价,秋亦现在不缺灵石,等小凤凰孵化出来可以喂给它;一部黄阶中品功法《御剑术》,秋亦欣然收下;还有一些不认识的灵植种子,秋亦也收起来,丢进准洞天中找了一小块地让它们自由生长。
东西太多,他和虞观一起清点了半天才收拾好。所有用不上的东西统一被放入郑润所用的高级乾坤袋中——其他普通修士的乾坤袋装不下这么多东西,等到收拾完,秋亦不由得感慨一句:“顶尖世家,好有钱。”
本次大部分好东西可以说都是由郑润的乾坤袋提供,郑润的富一次养肥了他和虞观两个人。
秋亦一时放下豪言:“就算师尊你真是低境界散修,我也能养得起你。”
只要多来几个郑润就行!
第057章 打手心
秋亦的喜怒哀乐在虞观眼中都是极富有活力与生机, 具有十足的感染力。比如此刻,秋亦的心情似乎也能传到他心底, 如春水泛起涟漪。
秋亦也不知道想起了什么,警觉捂住师尊的嘴,很凶地道:“不准说‘世家资源好,当时我要是选择顶尖势力,郑润有的”我也会有’这种话!”
这是个坏毛病!
虞观不躲闪,微微眨动眼睛,目带笑意。
掌心与冰凉皮肤、薄薄的嘴唇接触, 秋亦的手了顿了一下, 又有些慌乱地收回去, 耳根泛红。
原来师尊的嘴唇是温热的啊,他悄悄想, 感觉自己发现了什么大秘密。
虞观盯着秋亦的耳根看了片刻, 心里晓得他面皮薄,道:“我没想说这种话。”
秋亦抿唇, 还撑着很凶的表情,但刻意做出来的表情根本吓不到人:“师尊你有前科。”
差点忘了, 是个记仇的。
虞观失笑一瞬。
静静思考片刻,虞观握住弟子温暖的手,收起笑容, 他不露笑意宛若褪下一层伪装, 冰冷无情的本质凸显, 冷淡孤高, 令人生畏, 距离如此之近,又莫名透露出一点锐利冰寒的危险之感, 像是一把锋芒毕露的无情剑。
但秋亦是世界上最不可能怕他的那个,无惧无畏地与他对视。
虞观道:“我没想过说这种话,而且以后也不会再说这种话。”
“我看到你的决心了,”他缓缓说,“所以我也下定了决心。”
秋亦问:“什么?”
什么决心?
“不放手的决心,”虞观对弟子再度露出笑容,这个笑容与秋亦之前见过的都不太一样,如同浮着碎冰的冷海,暗流涌动,偏生虞观语气又是极温柔的,“就算你改变主意了,我也不会放手。你要一直留在我的身边。”
最后一句话几乎被他说得有点残酷。
秋亦先是怔愣,然后嘴角扬起,笑着回握住师尊冰凉的手,想把它捂热一点:“我是你弟子,你是我师尊,我们本来就该长久地呆在一起,我当然愿意留在你身边。”
他本就是一道游魂,无论在哪都是六亲缘薄、疏离飘悠,直到落到了虞观身边,才终于有了落地之感。
那点浮动的危险褪去,虞观神情舒缓,却又叹息般道:“你太重情。”
薄情重情一线之间,端看能不能走进秋亦心里。
秋亦以为师尊是担心他往后遇见更多人便会疏远分走对对方的重视与在意,故而叹息——这么揣测有点大逆不道,好像他的师尊是什么喜欢自私独占心爱之物、很没安全感的小孩一样——但若是这种情况真的发生了,秋亦直觉虞观一定会生气。
真的有谁能够取代师尊在自己心中的地位吗?
秋亦觉得不会有这种情况存在,就像环河城中他和虞观讨论为了道侣而躲着师尊一样,都是绝不可能存在的事情,但假如、是说假如,虞观真的在因为这件事担心的话——
秋亦稍稍歪头,以玩笑的方式说:“师尊若是怕我跟别的人跑了,我可以兼修无情道。”
无情道修士只看责任、因果、利害,虞观既是他师尊需要他作为弟子侍奉,又有救命授业之恩,实力更是非旁人可比,在上述这三方面可谓做到了极致。没有了感情这个奇妙而影响巨大的不定因素后,他在秋亦心中排名便永远不会被旁人夺走。
说是兼修,则是因为无情道要求比较苛刻,秋亦知道自己不太适合。
玩笑话中带着几分真心,如果虞观需要,那秋亦愿意为了他修无情道,或者极情道也可以——不过他对师尊感情太复杂,永恒定格在崇拜或是憧憬上也感觉有些不太情愿,和无情道一样的不适合。
虞观没有说话,看了秋亦片刻,然后无情地抽了下弟子的手心,他用了相当大的力道,秋亦只觉一阵剧痛自手掌传来,而后手心一麻,不消片刻便红肿起来,很快又变得青紫,看起来分外可怕。
若是有更适合的戒尺在手,落到秋亦手上的就绝对不只是这一下了。
秋亦瞅他,嘶嘶倒吸冷气。
片刻后,冰凉的灵力在高肿的地方游走盘旋片刻,虞观拉着秋亦被打的那只手,挖了一点药膏,指尖轻轻拂过,几乎没有再带来新的疼痛,细细给秋亦上好了药。
“不要太重情。”他冷声道。
秋亦刚被教训过,掌心还疼着,低眉顺眼夹起尾巴洗心革面乖乖做弟子,只偷偷在心底腹诽:这样的惩罚还能算是惩罚吗?重情的到底是谁啊-
清点彻底结束已经是申时。
秋亦神识漫进通讯玉盘,红香发了大量消息过来,大半是絮叨方肃好难缠、崇山书院功法真邪门、他跑路后绝对再也不要遇见崇山书院人之类的抱怨,最近的几条消息倒是有在讲正事,被他标记了重要的符号。
【红香:方肃说明天上午离开。】
有点晚,不过也能接受。
【红香:有人在看。】
【红香:不行,我要进一步蛊惑方肃,让他现在就启动灵舟。】
距离上一条消息已经间隔了一盏茶时间,秋亦正要询问情况,红香又发了消息过来。
【红香:方肃让你们过来。他起疑心了。】-
时间退回秋亦与虞观清点收获时,破烂灵舟的甲板上,红香蹲在桅杆后,低头拿着通讯玉盘捣鼓捣鼓发信息。
崇山书院弟子的衣服都是青色,红香这一身红衣站在灵舟上像是绿叶里的一朵花,分外显眼,方肃一眼瞧见了他。
在小师妹回来后,他来不知道为什么总是忍不住关注他。
……有点奇怪。
方肃本想无声无息走近,走到一半,红香唰地转过头来直勾勾盯着他,方肃友好地笑了一下,不再隐藏步伐,大步走来,心头又有疑惑划过:小师妹不是金丹境吗?怎么察觉到他的?
他走到红香身边:“又在和陆师弟和齐师弟他们聊天?”
红香点点头,又传了两道消息过去。
“师妹你什么时候和这两人关系这么好了?”方肃忽然问道。
当然是上船时候的事情啊,他们现在是一条绳上的蚂蚱,关系能不“好”吗?
红香想着,忽而心头一跳,看向方肃,不会是他聊天时间久了点就挣脱迷惑了吧……
方肃皱起眉:“他们两个整日好的不学学坏的,小师妹,你别走太近被他们带坏了。”
作为大师兄,一般来说方肃不会背地里说人坏话,他觉得这种嚼人舌根不太好,只是他把小师妹带出来,不说把人原模原样带回去,至少不能沾染恶习吧。
这个逻辑好像还挺通顺的,红香目光闪了闪,他有更好的法子鉴别程度——他猛地扑到方肃身上,方肃先喊“男女授受不亲,小师妹你这是在做什么”,然后浓浓红烟入体,神情几度变幻,终于停了下来,不再在意红香的贴近。
真要命。蛊惑的时间怎么还缩短了?
红香感觉差不多了就松手,他有伤在身,这种红烟长时间使用对他来说是比较沉重的负担,所以当初才想咔嚓一下直接干掉方肃。
可惜,若他是全盛姿态,费点功夫便能让方肃完全听从于他。
方肃摇晃着头,以及记不起来自己刚刚要说什么了,有些迷茫地离开。
红香松了口气。但也心知事情有一就有二,怀疑的种子种下后,无论斩断多少次也会萌发,一时有些焦虑。
这方肃怎么那么难搞!
他倚靠桅杆,思忖有没有更好的解决办法。
忽然间,红衣青年身体一僵,寒意攀爬至心底,心脏鼓动,他惊慌地看向四周——什么也没有发生——又看向苍穹,晴空似无变化,然而冥冥中,他仿佛能看到一双巨大而美丽的眼睛,那双眼睛深邃神秘,却有一种恐怖的威压。
那双眼睛在看这艘灵舟!
红香双眼刺痛,毛骨悚然,几乎第一时间想到他的身份可能暴露,要被人捉走了的事情!
眼眶中的眼珠滚动,似乎是在找着什么。
红香浑身都在抖,冷汗渗出,如果被捉住,他肯定是死路一条,但这双眼睛主人的境界一定远超于他,他就算逃也逃不了。
度秒如年的几息后,巨大眼睛如同来时那样悄然消失。
红香整个人宛如从水中捞出来的一眼,他等了很久,除了风声、灵舟上其他弟子的交谈声,再也听不到其他,也没有人突然过来一把抓走他,哆嗦的身体终于平静下来,他大口喘气,瘫软在地上。
那双眼睛是谁?是在看什么?到底有何目的?
问题堆积在心头,一个也得不到解答。缓了一阵,红香给秋亦虞观发了消息,又步履匆匆去找了方肃。
方肃毫无所觉,正在和其他弟子说事,刹那间被红香猛然抓住,势头前所未有强大的赤红烟雾几乎瞬息就突破了他识海的最外层,红香脸色纸一样惨白,刚刚的巨眼让他恐惧,哪怕明知强硬手段可能会导致方肃触底反弹,他也要逼着方肃快点启动灵舟!
其他书院弟子好像什么都没有察觉一样绕开了二人,方肃的眼睛、皮肤,全都涌上红色,他闷哼一声,识海激荡,蜷缩的元婴想要睁开眼,却又被雾气裹挟,净白的意识体泛上红色,一种意念像是钉子一样深深扎入识海之中——快启动灵舟!
方肃眉头紧锁,下意识地抵抗。
密密麻麻的箴言在他识海中浮现,洁白的元婴猛然睁开眼,清气浮动,红雾如遭天敌,霍然散去,只死死扒在识海的外层,红香抓住方肃的手开始颤抖,嘴角溢出鲜血,气息萎靡。
……
秋亦与虞观来时,红香正虚弱地站在方肃身侧,好似又被重创了一般。见到目前的同盟后,他匆匆换站到了两人身旁。
一道神识传音在秋亦的脑海中响起,红香声音紧绷:“他现在对我们起疑心了,不过只要应付过这关,我们就能离开燃香城,之后我缓过来可以继续压下他的意志。”
方肃打量着三人,脑中的情绪交织缠斗,让他有些头疼,他缓缓道:“灵舟要启动了,我会一视同仁检查每个弟子,不要紧张。”
“先把书院院训背一下吧。”他道。
一片沉默。
秋亦心想:崇山书院,有院训吗?
第058章 剑修的剑
虞观给秋亦整理的典籍主要讲解修真界灵植、妖兽等等对秋亦来说更实用的知识, 修真界太大,即便过目不忘, 这些知识的学习也要耗费秋亦不少时间,所以他对修真界的历史只有一个粗略了解,比如说第一劫由清风仙尊结束、第二劫被燃焰仙尊抵挡等等,对于崇山书院这个东洲的书院之一没多少了解,只有一个好像落魄了的印象。
面对方肃的问题,他只有沉默。
红香刚从燃香秘境里跑出来,自然更不知道什么院训了。他用了点小手段让方肃一次性审问他们三个人, 完全寄希望于秋亦和虞观了。
方肃头更疼了, 语气也开始变冷:“凡进书院学习者, 无论挂名旁听还是正式加入,都要对院训起誓。你们真的不记得了?”
不知道就是不知道, 秋亦开始思考能否另辟蹊径从他和虞观目前伪装的身份入手, 红香的废话抱怨中透露了方肃对他说过的话,陆五德和齐无义两个人看着就是那种不学无术的类型, 记不得院训应该也很正常……
“记得,先立己而后治世。”虞观道。
秋亦不禁转头看去, 不知道这是虞观在这一年中了解到,还是过去就知道的。
方肃侧目,肯首:“嗯。”
接下来, 他又问了几个书院相关的问题, 虞观一一对答如流, 方肃的表情越来越温和。
“最后一个问题, ”方肃沉默了片刻, 道,“你们上船后我总是心神不宁, 忍不住关注你们,这很奇怪,也很不合理,你们觉得这是什么原因?”
“……”
方肃还在说:“我觉得,是不是因为你们三个或许是……”
不能让他说下去!
秋亦心念电转,掷地有声:“大师兄,你是恋爱了。”
恋爱对象是谁?
一边红香神色一僵,忽地反应过来,但是根本挡不住秋亦的侃侃而谈。
“你喜欢上小师妹了,所以不自觉地就要去关注小师妹,后又见我们与小师妹一起上船、彼此能聊几句,心中吃醋,竟把我们当成了情敌!”
一番话说出,方肃和红香皆是如遭雷劈。
方肃整个人都懵了:“我、我喜欢小师妹?”
秋亦:“大师兄,这都这么明显了,你就承认吧,你就是喜欢小师妹。”
红香:……喜欢个屁!
身上传来灵力束缚感,他下意识地看向灵力的主人,虞观提醒似的地看了他一眼,好像在说,要是你拦住秋亦,你就自己想办法解决方肃的问题。
红香:……
方肃眉头紧锁又松开,松开又紧缩,难以想象自己的异常居然是因为恋爱。
可秋亦这番话逻辑如此通顺,方肃自己一想,好像自己的行为确实能和恋爱一一对应上。
可这也太、太……
他不知道怎么说好,也不敢去看红香,低头一挥手,赶客一样:“你们回去吧。”
三人走出了一段距离,红香说:“太小心眼了!”
说的是谁显而易见,秋亦目不斜视,充耳不闻,他身边的虞观开口道:“你是最好的人选,我们二人同方肃接触不多。”
话说得很有道理,可红香看着秋亦的笑脸,还是有理有据怀疑这只是因为秋亦不想选自己或者虞观、外加报复他之前调侃二人罢了。
秋亦忽然想到一个问题:“你晚上离开他身边,他会脱离蛊惑吗?”
红香表情微妙:“本来有可能,但是刚刚他好像被冲击到不抵抗蛊惑了……”
遇到的事情越是具有冲击性,被蛊惑的人神智越会动摇,但是若是连他自己都不知道如何反驳这件事,那么反倒会利好红香的蛊惑。
秋亦“唔”了一声,道:“对了,你之前说的‘有人在看’是什么意思?”-
燃香秘境关闭的第三个时辰,金乌西坠,玉兔东升,一艘朴素无奇的灵舟升至高空,刻印在船身上的崇山书院的标识明亮,灵石中提取的灵力在船身上流动,灵舟缓缓驶出燃香城。
燃香城中躲藏在各个地方的修士羡慕地抬头看着那灵舟远去,城中的这番混乱争斗少说也要持续个四五天,而大势力的人却可以轻松退去,没人敢招惹。
“咚”。
栏杆被一拳打烂,却难以发泄出拳头主人的怒火,郑润极不甘心地看着崇山书院的灵舟远去。
他迟迟没能找到秋亦身影,直觉告诉他,秋亦或许就在那艘灵舟上,可是那长老却死活不敢去!甚至还因为郑润的再三催促,怀疑起了郑润给出的橙红灵香的消息到底是真是假,是不是为了解决私怨而编造出,给他甩脸色。
郑润修炼以来从未这么憋屈过!
先是丢了一条命,又是被人戏弄——郑润觉得商行灵舟一事是秋亦对他的戏弄——此仇不报,恐要成为他心中的一道坎。
他想了又想,拿着通讯玉盘给某人传了几句话过去。
燃香城的某家酒楼包间内,两名女子倚窗对饮,喝得醺醺然。卜算少年吭哧吭哧吃饭,风卷残云般扫荡桌上的菜。
其中一人道:“小点,再去拿点酒来。”
大名诸葛穷的卜算少年应声离去,门一关上,外面瞬间传来乒乒乓乓打斗之声。燃香城中的各个建筑多数跟着城主的步调,这酒楼就是其中之一,不禁客人间的打斗。少数那几个有高境修士坐镇,禁止打斗的地方收费则比较高昂。
当然,对三人来说,来这里只是因为这酒楼菜肴做的滋味不错罢了。这间包间也被她们施了法术,乱象怎么也影响不了里面。
两名女子浑然不在意外面的动静,继续闲谈,言语难懂,宛若在说什么谜语。
“你看到了吗?”
“看到了。”
“咦,那不去见见?或者干脆带过来好了。”
“不敢。”
“?”
“还有你不敢的。”知晓自己挚友是个怎样无法无天性格的高个女子稀罕道。
“诶呀,真不敢。”个子矮点的鹅蛋脸女子醉意都褪去了点,她一双美目深邃,指指天空,不敢说出那个名字,只道:“有护道的呢。”-
灵舟行驶在云层之中非常平稳,高阶法阵在启动时便已经笼罩整个灵舟,挡住了可能的风险。
秋亦伸手触碰云彩,手被水汽打湿,水珠滚落,又被灵力烘干。
本来这时候他应该在房间中修行,但灵舟已经行驶了两天,已经完全离开了燃香城周边,秋亦打算和红香谈谈到底要在哪里停下,这种事情还是当面会谈比较好。
结果出来一看,情况有些复杂,红香全然无了那日的尴尬,牛皮糖一样跟在方肃身后,找回了选择女装时强大脸皮和自信,左一个“哥哥”,又一个“大师兄”,说想看方肃的墨宝。
秋亦不懂他是怎么了,但看他一时半会也抽不出身,便和师尊一起到灵舟边看风景去了。
他第一次搭载灵舟,心中有新奇之感,手肘撑在船边,和虞观一起俯瞰下方,透过薄如白纱的云雾,从高空看去,城池村落星罗棋布,山水如同一卷徐徐展开的古老画轴,宁静而又美丽。
身后的谈话声打破了这份宁静。
红香:“大师兄、好哥哥、方师兄,给我看看嘛,就一眼、就一眼!”
方肃脸红得很,但还是严肃拒绝他:“不行,不能轻易给别人看,它们对我来说就跟剑修的剑一样,都是不能随便给别人碰、把玩的。”
看风景的秋亦听到这里不禁悄悄拉拉师尊袖子,用气音说:“剑修的剑不能随便给别人碰啊?”
他的眼睛扑闪,眼中闪着好奇。
虞观:“嗯。”
这是修真界的常识。
“可是你当时给我碰了欸。”秋亦笑着说。
在秋亦好奇而又不敢轻举妄动的时候,是作为剑主的虞观主动问他,要不要拿过去好好看看明霞剑。
虞观思考了一下,回忆起了当时的想法:“因为你看着很想要碰一碰。”
眼睛亮晶晶的,像是天上的星星。
虞观等着秋亦要过去,结果秋亦只是看了一眼又一眼,夸明霞剑漂亮。
他的弟子好像胆子有点小,虞观这么想着,然后主动问秋亦要不要拿过去看一看,果然看到了秋亦露出欣喜的神色。
“……”
秋亦心想,果然我的师尊是很好的师尊。
红香与方肃的纠缠最后以方肃的失败告终。
红香神色骄傲地从大师兄的房间里出来,像是斗赢了什么。
秋亦迷惑:“我无意间促成了一段姻缘?”
斗赢了什么的红香气势一萎,恢复正常模样:“……不,我只是确认了一件事。”
三人随便找了个空屋商谈。
红香道:“我刚刚了解到,方肃一周后要在南洲的生息城停靠购买生息石,你们可以顺势下船。”
“那你呢?”秋亦敏锐问道。
红香道:“我要去崇山书院。”
也没什么不能说的,他解释道:“我刚刚才知道,原来崇山书院是三圣创办的。”
他舔舔嘴唇:“燃香秘境也和三圣有关,我打算去同根同源之地看看。”
“我问过方肃,现在崇山书院境界最高的是出窍境的院长和副院长,抵达时我伤势应该能养好,即便他们针对我,我逃跑应该也不成问题。”
他比秋亦还不了解外界,就是随手一挑挑中了软柿子而已。在无意间进入方肃房间时,红香偶然瞥见墨宝一角,才惊讶发现崇山书院的背景或许另有玄机,于是再三央求又确认,最后彻底打消中途跑路的想法。
萍水相逢,红香既然自有想法,秋亦也不便多插手,他本想就此离开,通讯玉盘上却在此时接到了新的消息。
秋亦看过后,与红香又交谈了几句,满意地和虞观一道离开-
一周后,生息城。
灵舟停至地面,几名负责采购生息石的弟子从舷梯上下来,秋亦和虞观也在其中。
谁都没注意到,暗处有一道影子在观察审视。
灵纹感应浮现在脑海中,穿着黑衣的男人咧开笑容:“找到了。”
第059章 悬赏令
暗处的修士一身黑衣, 腰间挂着刻着“影楼 乙五”的身份令牌,他的目光落在秋亦身上:悬赏内容描述的不错, 果然只有筑基中期,身边的也都是不足为惧、只有筑基境界的杂鱼。
以他元婴中期的境界,对付这些人完全是手到擒来。
这种金丹境以下、没办法隐藏灵纹的小朋友是他们最喜欢接的悬赏任务,境界差距下一刀一个,再配上特殊的消抹踪迹的手段,基本不会留下任何隐患。
好在其他人多数被燃香城的事情吸引住,他又恰好离这里很近, 这个报酬极为丰厚的悬赏最终还是要被他完成。
这次目标只有筑基境, 但是乙五还是保持了他一贯的稳健作风, 没有在对方下灵舟的那一刹那就动手,而是仔细蹲守等一个更好的时机。
下船的几名弟子逐渐分开去往各个方向, 秋亦和虞观没有进城, 而是越走越远,乙五一路跟随, 终于按捺不住,决定动手——
就在这时, 他的肩膀被人轻轻拍了一下。
乙五心跳骤停,他转过头看去,红眼睛的青年笑眯眯地说:“抓到你了。”
……
红香把人丢过去, 拍拍手:“只有这一个, 你们问吧。”
秋亦道:“多谢。”
红香居然有点不好意思:“没什么, 一个元婴前期而已, 就当你们帮忙我应付过方肃的回报吧。”
他又感慨道:“不过你们惹得事情还真多, 才筑基中期就背上悬赏令了。”
秋亦:“意外。”
他也没想到会莫名其妙背上一个悬赏令,还是宗舞发现后通知他的。
乙五双目迷瞪鲜红, 晕眩地坐在地上,心神全然被红香掌控着,有问必答。
秋亦问:“你是如何跟踪到这里来的?”
乙五喃喃:“根据灵纹。影楼有追踪灵纹的功法。”
秋亦皱眉。
灵纹,即每个有灵力者都会有的波纹,独一无二,性质接近于他第一世时所有人都会拥有的身份代码编号,只有金丹境往上的修士才能够隐藏。
灵纹留存很费工夫,需要通过特殊的材料留存灵力,继而分析,不过与之相对应的,它的追踪效果也要比其他方式好太多。
“除了灵纹,还有什么别的信息吗?”秋亦又问。
宗舞只是听到了风声,却不清楚悬赏令的具体情况。
根据影楼的一贯流程,影楼会先将悬赏作为任务发布给麾下修士完成,等解决不了后才会对外界公开悬赏的具体要求和报酬,允许其他修士解决并领赏。现在还没走到公开那一步。
“还有人像。”
这个问题倒不大,修行《无相锻体法》,秋亦精通换脸捏人之技巧,他现在顶着的是陆五德的脸,往后也能换成其他模样。
“你知道悬赏的发布者是谁吗?”
乙五摇头:“不知道,影楼不会向我们透露雇主的任何信息。”
“说一下这个悬赏的具体内容和报酬。”
“最好是活捉,弄得半死不活也行。如果能活捉成功,报酬是一枚出窍丹,一把地阶兵器;如果只能带回去尸体,那么只有地阶兵器,没有出窍丹。”乙五说到这里,眼中流露出一丝渴望。
他虽然只是元婴前期,但感觉自己潜力已差不多用尽,若能拿到出窍丹,说不定还会有一丝突破出窍的机会。至于地阶兵器,他也渴望,但是未突破前也不敢正大光明拿出来用。
只要杀一个筑基境就能换得这么高的报酬,真是下了血本。
红香在一边啧啧称叹,要不是他在燃香秘境中就立了不伤害秋亦的天道誓言,此时说不定还会心动一下。
出窍丹和地阶兵器都是能卖出上千中品灵石的,这些灵石堆也能把一个寻常筑基境堆死。
秋亦也没想到自己居然这么值钱:“要是我能自己去领赏就好了。”
虞观不赞同地看着他,微微皱眉。
秋亦于是话锋一转:“当然我不会那样做,太蠢了!等我身价再高点再说。”
虞观:“……”
他客观地为弟子分析:“这种悬赏令的核实很难浑水摸鱼,要带去尸体、或者部分尸体通过秘法确认身份,然后通过天道誓言的检核,若是很重要的悬赏,还会请命修一算。不过若是真想钻空子,等你境界进一步提高,锻体法突破第三层,也不是没有办法。”
秋亦只是随口一说,没想到虞观真的指出了一条可行之路,当即信服地点头:“好。”
一边的红香默默捂住了眼睛,欲言又止。
问话问到这里,秋亦心中差不多也有数了。
这么有钱来通缉他这个小小筑基境的,百得、孟正、郑润三选一,再考虑到一看就充满恨意的要求活捉,他偏向于死之前还会放狠话的郑润。
秋亦看向乙五,还有最后一个问题:“你接下悬赏后,其他人还能接吗?”
如果不可以,说不定能留乙五一命,钻影楼的空子。
不过影楼并没有这个漏洞,乙五点头:“可以的。”
秋亦对红香道:“我问完了。”
乙五浑身颤抖一下,口鼻皮肤中皆散出薄薄红雾,他的皮肤瞬间干瘪下去,而红色烟雾如同有生命一般回到红香体内。等到红雾散去,乙五如同一根燃烧殆尽的线香,身体化为尘埃。
不得不说,红香的种种手段和燃香秘境的那些诡异一样,都很邪门。
红香收起乙五的乾坤袋,好奇看向站在原地不动的秋亦和虞观,道:“你们还不走?说不定马上又要有人来抓你们了。”
秋亦摇摇头,刚刚红香处理乙五的时候,他已经已经和虞观商量过了:“暂时不走了,我们跟着灵舟去东洲。”
影楼的悬赏就是黏在脚底上的烂泥,一块有威胁力的狗皮膏药。
就算秋亦和虞观真能解决掉一个两个杀手,他们在南洲也没有了安生日子可言,倒不如去新天地闯一闯——洲与洲之间相距甚远,每一洲又广阔无垠,影楼就算能跟过来,追杀力度也要小得多。
等秋亦晋升金丹,他就能隐藏起灵纹,也不用再那么担心影楼的追杀了。
“这倒确实是个好办法,”红香也懂秋亦的想法了,又提议道,“那要不干脆你们和我一起去崇山书院吧,你把我的那部分本体还我,我罩着你。”
秋亦冷酷拒绝:“不必。”-
“大师兄,你最近有些心神不宁啊,发生什么事了?”负责维护灵舟的刘师弟接过后厨师妹分发的蜜瓜,一边啃一边问方肃。
方肃跟师妹道谢,也接过一块蜜瓜,这都是书院弟子自己栽种的灵植,品阶不高,但是很甜。
他咬了一口蜜瓜,沉默了很久才向刘师弟这个货真价实有恩爱道侣的取经:“要怎么判断一个人是不是喜欢另一个人?”
刘师弟摸摸下巴,回想自己的经历:“你会因为她亲近别人而生气不满。”
“……,”方肃问,“还有吗?”
刘师弟说:“无时无刻不想粘着对方,一刻也不想分离,总想和她亲近些,想把最好的东西给她……”
他说到最后有些脸红:“差不多就是这些吧,当然也不局限于此,反正恋爱嘛,就是把对方捧在心尖尖那一块地,有那个意思的,一旦想通自己就能感觉到的。”
方肃目光闪烁,心中迷障刹那顿破,他露出微笑,对刘师弟道:“谢谢师弟,受益匪浅。”
刘师弟不懂自己大师兄到底悟了什么,又啃了口蜜瓜,纳闷地心想可能这就是他和天才悟性的差距吧:“能帮到大师兄你就好。”
算算时间,采购生息石的几人也要回来了,方肃吃完蜜瓜,洁净脸庞与双手,去舷梯等候。
秋亦、虞观、红香三人回来的最晚,方肃淡淡扫了一眼他们。
秋亦和虞观交了要求采买的生息石,然后并肩往房间去。
方肃看着他们的背影,目光竟是有点冷。
红香皱眉,感觉有点古怪,试探性地走去拉住方肃的手,方肃和往常一样没躲,温和地问他:“怎么回来得这么迟?”
舷梯收起,灵舟即将启动,迷人心智的红烟顺着肌肤流入方肃体内,红香道:“花时间买了点其他东西。”
红香:“你刚刚干嘛冷飕飕地看他们?”
“你说陆师弟和齐师弟?”方肃道,“我不喜欢你和他们走太近。”
“……”
红香难得生出点愧疚,玩弄别人的感情是不太好,下次他还是把人做成傀儡吧。
“对了,你到时候在玄武城停靠一下。我有个朋友在那里,他有东西想要亲手交给我。”红香道。
玄武城,东洲最边缘的一座大城池,附近有大大小小二十多个秘境,也是秋亦最后决定下来的去向。
一周时间,红香伤势恢复了一些,再加上方肃之前被冲击,蛊惑之下,他的意志会被红香的命令盖过,这点事情还是可以解决的。
果不其然,方肃道:“好。”
红香满意离去。
灵舟向前行驶,天色昏暗,方肃一个人站在船首,独自想了很久。
半响,他拿起通讯玉盘,汇报道:“院长,灵舟已经在路上了,预计一个月后回到书院,您到时候记得来迎接我们。”
第060章 崇山书院
永安三百五十七年, 秋。
“嘎吱”一声,木门被推开, 穿着灰布衣服的杂役弟子懒洋洋地揉揉惺忪眼睛。
拿着木盆的另一名杂役路过,提醒他:“别揉眼睛了,今天灵舟就要回来了,赶紧把广场打扫干净。”
揉眼睛的那个精神一振:“大师兄要回来了?太好了,也不知道这次我们这次收获怎么样。”
“不知道。要我说,别少人就行,听说秘境都可危险了……”抱着木盆的杂役说着, 身影逐渐走远。
昨夜下过一场大雨, 广场上积着片片明镜似的水洼, 被风雨刮落的树叶被水渍浸贴在地面上,平时缝隙里藏的尘埃也都被卷了出来。
广场太大, 杂役弟子齐心协力花了大半个钟头才打扫干净, 然后在管事的安排下全部退去。
有人问:“这次怎么不让我们一起迎接了?”
管事的回答说:“统一安排,等没问题了你们想怎么迎接怎么迎接。”
太阳东升, 光拂过明净的地面,照亮了广场中间立着的一面石碑, 莲花、菩提与书卷中间题一行古旧字迹——先立己后治世。陈旧的图案文字也被杂役弟子用心擦试过,在光下闪闪发亮。一只不知从何处走来的老黄狗嗅了嗅石碑,满意地在一旁趴下, 流蜜一样剔透的眼睛暖融融地看着上面的图案, 然后又撇过头去看向远方。
午时, 一艘灵舟在天边浮现。
书院两个院长已经来到广场上等候。
灵舟动荡摇晃, 最终平稳落下, 就在一瞬间,崇山书院的护院法阵再度恢复, 透明的的薄膜如同一个罩子扣在崇山书院占据的山脉之上,有了解护院阵法的弟子皱起眉:“怎么是隔绝院里院外的御敌模式?”
灵舟甲板上,一种遇到天敌的恐惧直刺心头,就像是老鼠见了猫,红香浑身颤抖,面色煞白地掐着方肃咽喉,红裙飘飞,从高大灵舟上一跃而下,挟持着方肃就要跑。
“大师兄!”
“放下大师兄!”
灵舟上的其他弟子有些根本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惊呼伸手去抓。
一片呼喊方肃的喊叫声中,一道声音格外突兀——还顶着陆五德外貌的秋亦大声喊道:“红香!”
这一声太及时了,清朗的少年声音如同一击朗远钟声敲响在心头,红香刹那顿住脚步。
反正身份已经暴露,虞观拉着秋亦从灵舟上一跃而下,秋亦道:“别动手!你要是动手,就真的没有回旋余地了。”
他的声音很冷,几乎像是虞观一样。
——他在劝告红香!
筑基境劝告出窍境,单拎出来讲简直令人觉得滑稽。可是红香听进去了,因为那声呼唤,他的神智从那种被天敌盯上的恐惧中挣脱,重新回归现实。
书院院长柳湛顾及着红香手中的人质不敢轻举妄动:“道友,蒙骗后辈,现在又挟持后辈,不觉得不耻吗!”
红香语气硬邦邦:“谁叫他骗了我,硬是要把我带到这里。”
绝口不提他之前就打算来,要在玄武城那边停下是为了秋亦和虞观。
方肃的脖颈被红香掐出血痕,表情却很平静,他挤出声音,话语针锋相对:“你用毒烟扰乱我院弟子心智,活该付出代价。”
红香气死:“你个死心眼的!不就骗你们搭了个顺风船嘛,我又没真的做什么!早知道当初就该把你们都杀了。”
他不过就离开了短短一会儿,去帮秋亦杀个刺客,方肃就大彻大悟一场顿悟化了所有迷烟,还伪装得跟被蛊惑了一样,其演技出众,硬生生瞒了三人一个月,将人全带到了崇山书院,直到快到了红香才发现哪里不对。
越想越气,红香身上威势爆出,灵压压下,灵舟之上一堆弟子瑟瑟发抖、不敢再言语。
一个月的时间,他伤势已经好了大半。
果然是白纸染上了邪性。
方肃闭口,不再激他。
清醒后,方肃轻而易举地发现了这三个不该存在的异数,被红香蛊惑的那些记忆很混沌,但是不需要那些记忆,他就能抓出在他眼里破绽百出的秋亦和虞观——如果没有红香的蛊惑,他在启动灵舟时就会综合审核结果和日常言行表现,把秋亦和虞观那两个浑水摸鱼的踢下去了,他与真正的陆五德、齐无义谈过心,虽然结果很失败,但是他对这两个人还是比较了解的,一面两面肯看不出变化,但一天两天绝对能轻松察觉到不对劲。
有红香在,方肃不敢轻举妄动。玄武城时他其实本想将计就计就把这几尊瘟神给送走的,但是心中另有忧愁:就连他记忆都混沌了,不知道那红烟会不会对弟子的心神留下什么其他影响,如果有影响,红香人又跑了,书院弟子们该怎么办?考虑再三,方肃最后还是冒了风险把几人带来书院。
秋亦看了看四周:“有阵法罩着,我们出不去。”
红香复盘,觉得自己没看出来方肃的不对劲是万恶之源,说:“是我的错,对不起。”
这个时候探讨错不错毫无意义。秋亦简单安慰他一句:“没有你,方肃也早就把我们赶下去了。”
到时候落在燃香城中,秋亦和虞观就算能避过混乱,也难以应对悬赏令导致的接连追杀。甚至现在对面的人也是因为红香有出窍境才不敢轻举妄动。
红香感动得眼泪汪汪。
方肃倔强挣扎出声:“……好手段。”
红香另一只手一巴掌拍上去捂住方肃的嘴:“你给我闭嘴。”
红香眉宇忧愁,对秋亦二人道:“刚刚我感觉到了天敌的气息,之后可能护不住你们了,你有什么保护自己的高阶法宝的话——比如当时那个深蓝色鳞片,最好境界比那个再高点,记得早点掏出来用。”
秋亦点点头,耳边隐藏了身形的流苏耳坠晃动:“好。”
虞观忽地低头与秋亦耳语几句,然后抬头道:“不用担心,事情会顺利解决的。”
他道:“你把方肃放开,灵压也收起来,不要再有威胁性质的举动了。”
红香纳闷,又见秋亦也点头,想了想还是照做了。
方肃站稳,不解地看了看红香,又看了看两位院长,他沉吟片刻,毫不犹豫地向灵舟奔去——那些灵舟上的弟子急切需要一根定心针。
几人谈话谈到现在,那边崇山书院的两位院长也在交流要如何处理。
柳湛又看了那边已经登上灵舟的方肃,嘴角抽动:“小崽子胆子太大了。”
副院长庆钟子点头,又说:“他也是为了弟子们考虑。不过反正不是我们能解决的了。”
他们动手,容易逼得红香真的对书院新鲜血液下手。
“要不和平解决?”庆钟子道。
“我书院不要面子的吗?”柳湛磨牙,都蛊惑他们弟子了,如果简单放过,传出去的话谁还敢来崇山书院!
“……”
两位院长对视一眼,一齐看向一方,恭敬道:“请老祖出手。”
方肃既然把敢把红香带回来,肯定是有所依仗确信书院能够轻松解决这次事件——崇山书院有吗?确实有。
趴在石碑边的老黄狗懒洋洋起身,弓腰探爪伸了下腰背,它真的很老了,脸上毛发都有些发白,可是身体线条流畅矫健,还有年轻时的风范。它懒洋洋地看了看两位院长,慢吞吞地探出一步,这一步竟是跨越大半个广场,它瞬间来到红香附近。
对天敌的恐惧刹那化为实质抓住心脏,红香瞪大眼睛,骇然道:“是你!”
他下意识地想要逃跑,身体然而这只不知是何修为的老黄狗比他动作快太多。
它似乎一刹那变得很高大很高大,宛若神话中能够吞食月亮的天狗,而红香似乎变得很小很小,像是一只小小的蚂蚁。蚂蚁要怎么跑过巨人?
几乎是无法反抗的实力差距,黄狗一爪子拍下,轻松按倒变得很小很小的红香。
秋亦呼吸一滞,倒不是担心红香有事——他之前就知道红香不会有事,只是单纯地震撼于境界差距导致的碾压。
转瞬之间,一个出窍境就被这样拿下了!
灵舟上有弟子高声呐喊,表情激动地都扭曲变形了:“老祖威武!”
其余弟子也是心潮澎湃,又有一人拍着栏杆大喊:“老祖,看我看我看我!我给你带灵香回来孝敬你了!”
从来没有被书院弟子这么热情摇旗呐喊过的柳湛和庆钟子:……
老黄狗低头嗅了嗅,看起来很想吃了红香,可是最后还是克制住了自己,一道漆黑的漩涡浮现在地面上,红香被狗狗扒拉一下推进去,他最后的话是:“方肃,你个骗子!”
什么叫最高境界是出窍境的院长和副院长!
接着,老黄狗看向虞观,倒是没动手,舌头哈哈吐出来,像是在微笑。
虞观道:“好久不见。”
他的声音除了秋亦、老黄狗以外谁都听不见。
虞观握着秋亦的手,力道轻柔地将弟子拉得更近了些,言简意赅介绍道:“这是我的弟子秋亦。”
老黄狗似乎又笑了,它好奇地看看秋亦,目含赞叹,点了点头。
虞观露出满意的神情。
简单打完招呼,虞观对秋亦道:“走吧。”
短时间内信息量太多了,秋亦懵懵地握住师尊的手,点头道好。
二人一同踏入那个未消失的漆黑漩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