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21章 第 21 章
KPI从天而降, 砸沉默了两只牛马。
雷文忽然就觉得塌房也没什么了,巴尔德是死是活干他什么事?他现在只想心疼自己。
接下来又得演什么离谱剧本?我推翻我自己?
哈哈。雷文异常冷静地将灵摆往袖子深处掖了掖,杜绝死对头认出自己、看猴戏的可能。
巴尔德:“?”
这家伙的情绪怎么这么割裂的, 之前在雪山也是……前脚亢奋后脚冷静,更不像他了。
巴尔德本来就不多的耐心锐减20%, 加快语速:
“其实作为妖精一族的王, 伊瑞尔的待遇不该那么差。但他拒绝了我的交易, 还与人勾结,试图在我前往林根郡的路上设陷。所以我亲自动手抓住了他,将他关押在地窖里。”
朝辞了然,难怪伊瑞尔比边境侯强, 但还是被抓进了小黑屋:
“那现在就只剩下一个问题。”
朝辞拿折扇虚指了一下雷文:“那三位小牧师,难道就没有告诉你,龙骑士身边跟着一位光明属性的神明, 可以化解瘟疫诅咒?”
聪明猫, 一款院长的好嘴替。
康柯从巴尔德露面起, 就在纳闷这个问题:
“正常人在得知这个情报后, 应该会第一时间询问小菇化解的方法,而不是还想着继续试药吧?”
巴尔德平淡地瞥了朝辞一眼, 再度语出惊人:“因为我不相信神明。”
岂止是不相信, 简直是抗拒。
康柯敏锐地察觉巴尔德的身体姿态变了——从原本的平静舒展, 到现在的抱臂环胸, 再明显不过的抵触姿势。
圣子冷漠地道:“神明只会降下诅咒, 从未施予祝福。人,为什么要信仰无用的神明?”
康柯条件反射地蹙了一下眉, 就听巴尔德又道:
“所以我想好了。”
“既然神明无能,那就由我来祝福, 我来庇护。”
“愿光明的恩惠洒遍罗曼大陆,我,即是光明。”
【——卧槽,好中……】后面一个二字,系统看着巴尔德硬是没能说出来。
这个人没有在吹嘘,眼中没有丝毫野心。
又或者,根本没人能从那双日轮似的光瞳中看出他的任何想法。
当他如此宣告时,他身上的那些神纹便如同呼吸起伏般流淌,光自暗处汇聚而来,在他胸口凝成虚无的神格。
【——卧槽。神格距凝实只差一线啊……这个骂不了。这是真牛逼。】
系统心服口服,服完又猛地一惊:【——不对啊!】
【神格是独一无二的,那现在光明神格在巴尔德手里——心机猫之前说的谎,什么光明神的赐福,不就暴露了??】
难怪巴尔德根本没信!
康柯镇定追剧:“你先别急,听巴尔德怎么编。”
系统:【听巴……】??是不是说反了啊,怎么是巴尔德编呢,不该是小菇和死猫编吗?
光屏里,巴尔德神色疏淡:“即便是光明神的神格,面对诅咒时也会畏惧。神明对诅咒同样束手无策。”
“你们说的庇护神,其实根本不存在吧?应该和我一样,也是用了具有隔离、困缚效果的造物。你会炼金术,制造这样的法具并不困难。”
雷文:“……”
雷文:“啊对对。”
康柯看得津津有味:“就是喜欢看一些聪明人自作聪明,非要把不合理的事硬圆合理。”
【……】系统在心里腹诽,不信它恶趣味的爹就没有青葱稚嫩的时候,没当过自作聪明的聪明人。
光屏里的聪明人还在说话:
“圣殿并不在意皇室血脉的纯净,你不需要说这样的谎。”
“与我合作,归还伊瑞尔,继续地窖里的实验,我会让人尽快为你主持继承仪式,也可以将光明神遗骨,以更加光明正大的方式赠予给你。”
“你胡……你!”雷文实在没憋住,“那你倒是解释一下,圣殿既然不在意皇室血脉的纯净,为什么当初雷文陛下登基,圣殿再三以‘妖精混血不应继承帝位’为由推拒?”
“……”巴尔德没想到龙骑士的关注点在这,他顿了一下,起首就是一句:“雷文很强。”
雷文:“……哈?”
众人:“……呵。”
雷文单人推:“即便帝国只是一艘腐烂的轮船,单凭他一个人的实力,就足以拖着这艘腐烂的船和圣殿对抗。站在圣殿的角度,当然不希望这样的暴君登上帝位。”
他沉默了一下,觉得作答完毕,没什么好继续聊的了,主动向后退了一步:
“我可以给你一段时间慢慢考虑,但别让我等太久。”
·
巴尔德传送离开了,但雷文他们的收尾工作还没结束。
跟着朝辞一道安置好城堡内的仆从,解救出那些被当做人质的可怜人祭,雷文终于反刍完今天发生的一切了。
菇菇纳闷:“这些事,好像也不违法,他干什么背着人做?”
朝辞:“……”不是,这都过去一两个时辰了。
朝辞对雷文的思考速度感到服气:“为什么不背着?这种事是不违法,但也不光彩。你看,你今天不就塌房了吗?”
他不是很想当一些双向奔赴的偶像粉丝的调解员,比起安抚雷文,更在意:“那个伊瑞尔,你真打算带进院?”
不是他说,有点拉低疗养院的逼格了吧?他觉得疗养院也不是谁都能进的。
雷文:“?”
能问出这种话,一看就是没吃过院长的苦头。
那是伊瑞尔吗?不!那是他辛苦找来的外包工!
将最后一位虚弱的人祭送进客房修养,雷文背上他的外包工,和不知天高地厚猫回窝了。
抵达疗养院时,康柯夹道相迎:“新病人就安置在我们猫猫的上铺吧。”
抓紧时间,赶紧上工。
尚且不知噩梦将临的朝辞:“?”谁猫猫?谁上铺?
朝辞震怒:“我绝不和这种人住同一间屋子!你这是羞辱……”他看起来气得快要喘不上气了,“这是小傻菇带回来的人,难道不该和他住一起?”
康柯愿意满足即将上工的牛……职员的合理需求:“我替你们重新装修一下。”
旁人的装修:从头到脚重新装潢,院长的装修:调换病床。
“啪!”一张公主宿舍·上下铺落入雷文的病房。
雷文:“!!!”
猫:“:D”
“啪!”一张800点的木板床落入挑剔猫的病房。
雷文:“:D”
猫:“!!!”
痛苦是守恒的,互相交换痛苦,就等于没有交换,这很公平。
又完美处理完一起员工纠纷的院长满意飘走,顺道拧紧了时间的发条:“开始上工吧,不要偷懒哦。”
院长is watching you。
“滋扭扭……”
挑剔猫还在挑剔着新床,眼前骤然一花。
回溯的时间温柔地将月亮拍回地平线,将太阳揪回天上。
又到了一天一(?)度,上班的好时间。
“……”
茫然中,朝辞还在处理着“院长不但能停止时间,居然还能如此轻易地让时间逆转,为什么小傻菇的报告里没说?!”这一信息,牛逼的院长又飘回来了。
康柯神情温煦,但不容抗拒地将朝辞紧握的手,一根手指、一根手指地掰开,将新买的农具塞进猫爪:“好好干。院长看好你。”
僵直的朝辞:“……”
拿着农具的手,微微颤抖。
看好他什么?为什么塞农具?
“呵呵呵。”有菇带着冷笑走来了,身后是被院长妙手回春治好,背上巨额欠款的伊瑞尔。
病痛的折磨已经磨平了这位妖精之王的棱角,他神情平静地扛着一把锄头,主打一个顺应命运的安排,随波逐流。
雷文走到田里,跟伊瑞尔划分包干区:“这里到这里,你的!这边,我负责。”
伊瑞尔随便地点头,举手就是干。
朝辞:“……”
朝辞:“…………”
朝辞:“咳。仔细想想,妖精一族的王在疗养院里,那妖精一族该怎么办?放任不管是不是不太好?伊瑞尔,不如把你的族人接进疗养院——”
伊瑞尔:“滚。”
·
猫在田里行走,猫在田里劳作,猫在田里不慎摔了个跟头,叽里咕噜狼狈打滚,抬起头浑身是土。
康柯观看得津津有味,一直到猫骂骂咧咧重新站起来,才切换界面,琢磨着小改一下院内布置。
病房都很完美(?),没有需要改的地方。
唯一需要改动的是疗养院的侧门,在拿下边境侯的城堡后,该开一扇新的了,方便员工们出外勤。
康柯盯着185点一扇的木门沉吟,片刻后果断关掉建筑界面,走到那扇唯一的侧门边,点开锚点设定面板。
【我的天呐!您连买扇新门都不乐意吗?才185点!
是否更改锚点:是/否】
康柯面色不变地选是。
都说了,从院长口袋里掏走哪怕一毛钱,院长都不乐意。
【推荐地点:
边境侯自愿献出温特城堡以保命!虽然他的命最后还是没保住……
是否将锚点设置为温特城堡的地窖房门?】
把门定在地窖外,也能借着猪猪把手拦一拦不轨之徒。康柯继续选是。
弹出的提示窗显示更改生效,康柯关闭锚点设置面板,长舒了一口气,抬手拍拍肩上还在打瞌睡的光球:“刷刷总局的公告。”
多久过去了,兰花香氛的海报更新正确了没?
系统打着哈欠弹出光屏,语带抱怨:【哪有那么快啊,这才过去几天?您也不想想,也不是谁都能跟您似的,一天当成几天用。】
切到通缉板块,科技先生还杵在海报上展示他的巨硕肌肉。
倒是幸存者的名单又多了一小溜,显得被通缉人好像不那么可怕了。
“这么长的幸存名单……”沾着泥的猫不知何时在康柯肩后冒头,窥探着院长的屏幕,“不太对吧?要不要我拿纸抄录一份。”
“……”康柯和善微笑着转身,“不太需要。可以解释吗?你为什么在上班时间擅离岗位?”
朝辞生怕康柯又把时间转回去,叫他从头干起,语速飞快:“正事。有两件。”
“一个是提醒院长别急着拿回神骨,免遭怀疑,还有就是……”
“我觉得罗曼大陆上的诅咒的确蹊跷,但就连圣子也摸寻不到真相,我估计在人类中间是找不到答案了。”
朝辞眼中带着思索,抛接着手中的神格:“还记得留在雪山的那群法师吗?我回院前抽空问了一下。”
“他们说,拿着神骨来龙息雪山设陷,是受神明指使的,但他们也不清楚山火之神为什么有光明神的骸骨,也不清楚山火之神跟圣子无冤无仇,想要圣子做什么。”
他晃了下手里的红色神格:“这东西多借我一段时间?我怀疑诅咒可能得在神明之间找线索。”
外勤工作如此主动积极,康柯看朝辞的目光顿时柔和了:“上古神的圈子可不好混进去。”
关心不过半秒,院长又道:“说完了?说完就回去犁地。”
休想拿外勤工作摸院内工作的鱼。
赶走绞尽脑汁摸鱼的猫猫,康柯抬手划拨了下光屏,记住新增的幸存者名单,正想关闭光屏——
后颈倏然一冰。
【——哇啊啊啊敌……滋……滋滋……】
系统后知后觉的爆鸣声,淹没在杂乱的电波里。
后背有一具温热的身躯贴过来,薄而分明的胸肌抵上他的后背:“你不会流血的吗。”
更远的方向,发觉异常的猫菇抛下农具匆忙冲来,却被隔绝在扭曲成万花筒的空间之外。
康柯没管深没入后颈的匕首,眯起眼深呼吸了一口气。
幽淡的、疏冷的、但又存在感极强的兰香。
怪得很,他以前从不认为香气能代表一个人的性格本质,毕竟香味最容易被覆盖更替。
但这道兰香太干净了,纯粹得近乎霸道,好像再多的假相伪装,都无法压下它本身的存在感。
康柯甚至能透过这抹无形萦绕的香,想象出某道清峻瘦挑的身影立于暗处的角落。
明明被重重外物遮拦,看不清他的五官,却依旧像一柄锐利到会划破一切安逸假象、淬了毒的刃。
毒刃微微侧头,避开那柄谁都不在意的匕首,幽香的气息喷洒在他耳边:
“上次见面,还说想见我的真身。分开之后,你却一点没打算来找我。”
侵入者又靠近了点,几乎贴着他的侧脸:“很香吗?我闻不到。”
颈后的匕首被轻拨了下柄尾,另一种更甘冽的兰香扑鼻而来。
“上次拜访,没带礼物,是我礼数不周。这次特意带了故乡摘来的芳草……正是花信来时,花开得很香,蕊也很漂亮。”
入骨的匕首化成了柔韧的花枝,骨上生花,恰是康柯喜欢的死法。
康柯眯了会眼,抬手把光屏往面前凑了凑。
侵入者:“?”
康柯顶着受用的表情说着压榨劳动力的话:“来都来了,帮我确认一下,这些幸存者你眼不眼熟?”
有什么查案方法能比直接问当事人本尊更有效率?
身后的人:“……”
终于重启成功的系统:【……】
系统甚至不知该感叹“骨上生花,这张三很懂死装哥的变态XP”,还是“人家本体来送花,你拉人家查案,不愧是你,我的爹,一款油盐不进的大木头”:
【你傻啊爹!凶手能配合调查吗?】
系统疯狂在脑内蛐蛐:【他肯定是来报仇的,一看爹你死不了,岂不是更气了?怎么可能配合——】
身后的人向光屏倾了倾身:“不认识。”
他语调很冷,但本身的声线又很清雅,乍听起来就像是藏匿了锋芒,但细听内容完全不是:
“我手下从不留活口,除了你。”
第022章 第 22 章(二合一)
这答案怎么说呢, 毫不意外。
很早之前,康柯就发觉局里不大干净,只是他一直没下手清剿。
有句老话说, 当你在屋子里发现一只蟑螂时,其实暗处还藏着好几窝。
康柯没把握一次性斩草除根, 为防这股藏在暗处的势力被惊动后断尾求生, 他一直装作全然不知, 暗地里埋线布局——没想到通缉犯先生的出现,意外地帮了大忙。
他果断截下全部名单,转发——
一只手轻轻覆上他的手腕。
初夏,两点的太阳正炽热, 康柯却觉得有一道寒流从后脊一路蹿上颈后。
不是害怕,是三兆多次任务磨出的条件反射,神经在叫嚣着身后有个人, 正以看似亲昵的姿势半贴着他, 眼和心里流淌的, 却是毫不掩饰的杀意。
裹挟在这样露骨的杀意中, 对方竟然还能仿若无事地同他闲扯:“好没用的总局啊……之前组织的围剿也是,来的全是老弱病残, 倒尽了胃口。要是那次来的是你就好了——”
他语气很随意, 显然是想到哪说到哪。上半句“来的是你”还没说完, 话锋就跟着比嘴快的思维一转:
“——你这么厉害, 为什么总局不是你的?”
【?不是, 这波属实是太子妃催太子上位,有点不尊重老皇帝了哈。顶头那位还没死呢!】
康柯倒是很淡定:“可能当局长就得007, 我对自己下不去这狠手吧。”
他继续去戳那个转发,指尖触及光屏——
【滋……】光屏一闪消失。
【我超, 又……滋……滋滋……有本事……滋……让我清醒着围观!】
系统气急败坏的声音,淹没在万花镜般割裂旋转的空间碎片里。
“我能有什么本事呢……”
那只覆着他手腕的手,缓缓上移,像情人般亲密,扣进他的指缝里:
“明明初见时,还说想见我的真身,自己送上门了,却发现被隔绝在重重禁制之外……好辛苦才进来了,院长却连看都不看我一眼,只顾着枯燥的公务。”
这话听着像怨妇,不过一般怨妇不太可能轻轻一眨眼,60000平方米的土地分崩瓦解,轻叹一口气,左手差点将康柯的半条臂膀扯断。
整片虚拟空间彻底化为乌有,只剩下被掏空后的虚无。
什么病房、田地,全没了,还好院长反应够快,及时把牛……把员工扔出了侧门。
瞥了眼黑暗中某个藏在角落,瑟瑟发抖的粉色身影,康柯的好心情丝毫没受到疗养院被毁的影响:“我倒是想见你,但你让我见吗?”
虚无还在向外扩散,可到了一定的范围,又被某股力量严密的拦住。
康柯听见有人带着嘲讽嗤笑了一声,扣着他的手晃了晃:“你想见什么?是这个吗?”
始终裹覆着不速之客的黑雾散去了一小截,露出那只扣着他的左手。
那手生得很好看,像新雪砌的,像明珠映照下的玉。
骨节清晰而漂亮,指节匀长干净。
而在那些漂亮的筋骨之上……
绽放着色如碧玉的花。
《兰谱》有云:“灶山,有十五萼,色碧玉,花枝开,体肤松美,颙颙昂昂,雅特闲立,真兰中之魁品也。”
薄绿的花叶生在羊脂玉雕般的手上,康柯看了又看,没忍住反扣着那只手,又拉近了点。
“……”手的主人似乎是被弄得有些无语,想抽手又没能抽成,想杀人又杀不死,“……原来你是真喜欢这一套。”
之前在疗养院外解禁制,每解一层,身上就多落一重诅咒。
他看着身上那些缠绕丛生的兰花,还想过这是挑衅还是愚弄,可真动手斩尽那些莹润如玉的兰花时,他又忽然觉得……这诅咒还挺美的。
是那种飞花堕酒,穷途末路,白骨生花的荼蘼之美。
如果能死在这样的诅咒下,似乎也没有什么可遗憾的吧?
于是他解到中途,忽然停手,开始思寻:“士赠吾以浪漫之死,吾当否回之?”
思考的结果,就是他极其难得的,回了趟久违的故里。
他回到那片曾经熟悉的兰芷丛中,折下了一株开得最雅的幽兰……巧得很,这片兰芷丛中的幽兰,有着和那个院长的眼睛一样的颜色。
黑暗无风的虚无中,兰花微微摆动,每一秒似乎都比上一刻更加饱满、更加剔透。
被兰草的根系深埋入骨的两个人,也随着兰花的每一寸盛放,脸色越加苍白。
谁会赢?名为寰的人并不知道。
也许他们两个都会死在繁花下,死在丛生的兰芷里,没人会再进入这片虚无的空间。
于是很多年后,他们化为两具纠缠在一起的骸骨,骸骨上生着碧绿与琼白的兰花,他们就是滋养兰花最好的温床。
何其之美的死法,唯独有一点——他不想死。
更远处的黑暗传来什么东西破裂的声音,康柯眼神倏然一凝:“真要脸。”
居然试图吞噬罗曼大陆?这和比赛打到一半,偷偷溜去吃兴奋剂有什么区别?
疗养院的大门虽然没有实体(因为他没买),但实际上还是存在的。
如果真让侵入者打破了屏障,那一整个罗曼大陆都可能被眼前的人一口吞噬,到时候战局会变成什么样,对眼前的对手并不了解的康柯也没有把握。
他有把握的是——只要有猪猪存钱罐在,他不可能输!
反正整个院都被掏空了,系统都被迫休眠,死装哥完全没打算为了死装跟敌人同归于尽:“躲什么,还不快点过来!”
远远的,一团粉色丁零当啷冲过来了,在寰凝固住的视线下一把抱住康柯的腿:“院院院长我怕!”
怕个屁,为了保障废物到连大门都买不起的院长不会被意外杀死,这个猪猪存钱罐是那位顶头上司亲自打造的,跟祂的神力相联。
换句话说,眼下在场的三个人……呃,三个非人类,战力水平大概是康柯等于不速之客,略大于可以看做傀儡分身的粉色猪猪。
康柯抬头看了眼,注意到不速之客的脸色相当难看,估计是没想过自己有朝一日会和一只猪形存钱罐四六开:
“通缉犯先生袭击疗养院,造成多少财产损失?是否处于负债状态?”
猪猪:“是!!且该通缉犯大肆破坏院内设施,谋杀未遂,康柯院长有权执行对他的处置!”
康柯伸手搭上猪猪的圆脑袋,牢牢用诅咒拦住敌人的同时,搓搓神灯……神存钱罐:“那我决定的处置是……捐赠这位通缉犯。”
单打五五开陷入僵局,那就看谁能先摇到人了。
粉色猪猪的嘴骤然张开,吞向那道模糊不清的人影——
人影闪了一下。
没了。
猪猪“咯噔”闭上嘴,咬到一团空气。
康柯:“…………啧。”
都是快到手的鸭子了,居然也能跑。
他不死心地又搓了下猪头:“再捐赠一次。能直接捕获他吗?”
看猪的表情,应该是不能。
没用的猪猪。
猪猪喷着火拒绝职场PUA:“没我你就跟他在这儿殉情吧!帮你把人打跑了还想鸡娃我?”
啐!!
·
轻轻地,不速之客走了,正如他轻轻地来。他挥一挥衣袖……疗养院整个儿没了。
康柯因痛失心仪的床头摆设而站在原地,叹息良久,还是抬手唤醒系统,先把从不速之客的口中得来的情报告知同伴,再将颈后那株纠缠着诅咒的兰草清理下来。
一猫一菇探头进来时,看见的就是康柯小心细致移除诅咒的一幕。
瞅瞅那株和康柯的眸色别无二致的兰草,朝辞面露狐疑:“把我和小菇扔出去,你俩独自在里面玩什么呢?”
是正经干架吗?正经人谁干架还弄花?
康柯遗憾地看着那株仅剩的兰草:“院长想做个艺术标本,临到手被那标本跑了。”
吞噬那么多个世界,总局给这位通缉犯先生定下的处置是就地处决。
原本他都想好了,等人死之后就留个骨架养兰花,每天就摆在院长床头边……多美啊。
系统惊恐万状:【多变态啊!!爹你学学咱们小菇,思想健康一点。】
在场的人里,可能只有雷文一个在探头进门后,倒吸一口气,满心满眼都是:“田,我的田!!”
他种了这么多天的田啊——
还好有院长,分分钟将疗养院回溯成原本的样子。
康柯偏头问系统:“之前班上到几点了来着?”
院长干架,又不影响员工上班。
朝辞痛苦地被粉色猪猪拱进门:“这班,是死了都要上吗?”
康柯理所当然地点头:“还清债款前,疗养院会帮忙维持死去员工的工作能力,变鬼或者做成傀儡,可以任选。”
朝辞:“……”
呵、呵,那你们还挺人性化的嘞。
·
不速之客虽然没有抓住,但提供了相当重要的情报。
康柯很快接到来自84588的视讯,表示接下来他会在暗中推波助澜,看看还有多少“幸存者”会自爆名单:
【……真行啊,谁说这帮家伙胆小的?自己弄崩了世界,居然敢把通缉犯当替罪羊,也不怕被羊找上门……】
【现在就只剩下一个问题:我们不确定那伙人会不会出于谨慎,故意袭击一些无辜的院长,放进名单里混淆视听……】
这就得要慢慢排查了。
【还有就是,】84588搓搓手,冲着康柯嘿然一笑,【再给点钱花花吧,爹。】
康柯还没来得及说话,耳边传来系统尖锐的爆鸣:【啊——死猫说得果然是对的!!你在外面还有别的野儿子!!】
被震得脑仁发晕的康柯:“……”
下班的朝辞拖着麻袋晃悠过来了,他们今天才完成播种:
“院长平日连一扇185的门都要抠,买起面膜、小马扎这些无关紧要的东西却很舍得。这不是很矛盾?”
“我就想……如果系统商城里有院长的人呢?”
“将原本廉价的商品卖给院长,院长支付高价,一来二去,疗养点不就毫无痕迹地汇给同伴了?”
84588倒吸一口凉气,重点却是:【前辈,你要小心啊,你看这家伙,连你的系统都能挑拨离间——】
“没关系。”康柯揉着耳根,将大哭大嚎的系统摁下去,“一点小打小闹罢了。”
虚拟空间无了他都能救回来,让猫猫狗狗咬咬家具打打架又怎么了。
康柯平静地看向朝辞,毫无遮掩地坦白:“疗养点,其实是很珍贵的资源。或者说,是某种萃取过的能量。所以总局才不接受病人用普通珠宝进行兑换。”
“这种能量可以辅佐院长进行战斗、疗愈,甚至死而复生,所以很少有人拿它去商城买东西……”
“但你不一样,是不是?”朝辞有点拿不准康柯为什么选择对他坦白,总有种背后发毛的感觉,但追逐惊险有趣的本性,又让他忍不住开口:
“大家都觉得你很强,所以即便你把这么珍贵的能量,随意砸在买一盒三千的面膜上,也不会有人觉得不对。”
康柯调整了下床头花瓶的角度:“是这个意思。”
这10点买的花瓶就是丑,要不还是在城堡里拿一个吧?但是用那些珠光宝气的花瓶插兰花,又俗气得很。
“……”朝辞正事说到一半,看着康柯摆弄那株受诅咒滋养的兰草,摆弄到一半叹了口气,忧郁地抬手在床边比划了一下。
就这里,就这片空地,原本可以摆一具特别好看的尸……艺术标本,现在没了。
“……”朝辞在84588震惊的目光中闭嘴后撤,掉头疾走。
不走不行啊,院长那眼神惋惜的,好像都开始往他身上瞟了,他可对骨上生花的“浪漫”不感冒。
遗憾地目送朝辞离开,康柯打散了一些关于猫上种花的想象,看向84588:“总局那边,有关我和局长不睦的消息,传开了吗?”
84588惊叹着康柯熟练的吓猫小技巧:【早传开了。院长的脖子上拴七美德锁链?闻所未闻啊!那帮偷窥到的新兵蛋子就恨不得见一个人说一个。】
【总局那边,估计很快就会派人查你的工作报告了吧……毕竟还没任满退休,先急着摘七美德锁链,还惨遭办事处拒绝——听着就很有要反叛的风险。】
一切都按计划发展得稳稳当当。
康柯满意颔首,挂断电话,转回头一看花瓶:“……”
唉。唉!
他是真的很想要,哪怕只把那只手留下来呢?
·
痛心于和床头摆设失之交臂,康柯很晚才入睡。第二天一早,被猫菇的斗嘴声吵醒。
声音传入耳朵,有点沉闷。康柯半睁了下眼:好。
熟悉的高烧,熟悉的高斯模糊。
睡前沁人的兰香也闻不到了,他压着咳坐起身,看见一灰一黄两个色块正纠缠在一起:
“给我站着,你做什么去?”
“捞章鱼啊,院长昨天不是想吃章鱼吗?”
朝辞心服口服:“……我的天,斯德哥尔摩也没有你会舔。”
他这回是真服了。
有些倒霉圣子是爱豆单推人,殊不知有些爱豆的心里,早已住进了另一位本命。
朝辞死死抓住雷文,感觉自己像个苦口婆心,劝昏君醒悟的老臣:
“这东西需要你亲自捞?花钱请人代劳就是了。你今天有很多事要做的。”
“那些试药的死刑犯得处理吧?被送去巫妖塔当人祭的雪山民,得想办法帮忙讨回来吧?你继承了边境侯的领地,那些还在雪地里讨生活的雪山民,得帮忙迁过来吧?”
当老大是很累的,捞什么小章鱼。
雷文听一听就觉得饱了,用力推朝辞的手:“别人的捞的……怎么能有我捞的新鲜,松手!我才不是什么斯……什么的,我这是把院长当自己的弟弟!”
忽然辈分暴降的康柯:“……?”
朝辞:“……你弟少说也有三兆多岁,你多大?”
雷文:“……辈、辈分的问题,能跟着岁数算吗!”
康柯:不能算吗?那他岂不是白活了这么多年?
又咳了几声,他理由充分地赖回被窝:“不用捞了,重病不适合吃海鲜。”
——此为借口。
吃肯定是能吃的,只是他不想吃了。昨天那群小章鱼使劲往伊瑞尔嘴里挤的场面,他还历历在目。
原本还纠缠在一起的黄灰色块齐齐一愣,不约而同地离开门——
“哐!”
疗养院的门被人重重打开。
伊瑞尔的棺材脸透着几分怒意,大步走进来:
“雪山那边兴起不少风言风语,说龙骑士继承了边境侯的城堡,接下来就要成为第二个边境侯——雷文呢?”
“……”康柯从被子里探出头,看着伊瑞尔手边张了张嘴,“……门后呢。”
风言风语不一定能伤到雷文,但伊瑞尔这一击门板是肯定伤到了……还一伤就是一猫一菇。
伊瑞尔连忙拨开嘶嘶吸气的猫,拎起他的小表弟(被拨开的猫:??):
“雪山那边有人挑头,拉了一帮子人说要去城堡,揭穿你的虚伪假面。”
“虽然大部分人不信挑拨,但那群挑事的人说‘既然不信,为什么不敢和我们一起去看’,硬拽着其他人也赶来了。”
是不是打算当第二个边境侯,这个问题的答案判断很主观。
挑事的人大可以指着城堡直接信口开河,说如果不是贪恋钱财,为什么要占据这座城堡。
如果闯进主卧,能看到雷文的一些私人物品,那就更好扣帽子了:
“看!他都已经迫不及待在这间满是宝贝的寝卧住下了!”
…………
温特城堡内。
瑞恩的确是这么打算的。
他一路都在灌输一些偷换概念的说辞,煽风点火这么久,就差推开主卧的房门,一锤定音了!
仗着守卫和仆从还摸不清新老爷的立场,不敢随便动手拦人,他领着乌泱泱的人群,一路顺当地直冲主卧,用力一锤将主卧门推开:
“看!我们的龙骑士大人都已经——你们谁啊??”
瑞恩错愕地瞪视屋里的人。
松软奢华的大床上,没有什么龙骑士,只靠坐着一对骨瘦如柴的老夫妇。
门被推开前,他们显然正在吃药,药汁被惊撒了一身,边咳嗽,边震惊地看向门边,旁边是负责照料他们的仆从:“你们——啊,耶鲁!”
跟来的人群中传来一声错愕的低呼:“父亲!母亲?你们为什么……”
耶鲁顾不上其他了,拼命往前挤,跌撞到因为被边境侯抓走当人祭,而数年未见的父母:“你们,还活着?”
“活着,活着。”老妇人近乎落下泪来,“我们侥幸,会点织造的手艺,被边境侯留下来做劳役,原本以为这日子熬不到头了,没想到龙骑士大人击败了边境侯!还把生病的劳役都安置进城堡的房间里照料!”
老翁也颤着手抓住儿子摸了摸:“你长大了,壮实了,好……好!龙骑士大人是一位仁善而无私的领袖,咱们一定要好好报答龙骑士大人的这份恩情!”
瑞恩:“……”
不是,这个龙骑士是个傻的吧??辛辛苦苦打下的城堡,主卧让这么两个脏兮兮的病鬼住??
……妈的,难怪了。
难怪那些守卫和仆人见一帮子平民涌进来,连拦都不敢拦。
本来他领着人闯城堡,也是指望这些守卫仆人打伤一拨人,激一激民愤,这下倒好。全落空了。
他在内心将龙骑士骂得狗血淋头,但人还是理智的。
当下的情况,想挑拨离间是肯定不行了……还是赶紧抽身离开,抓紧时间和神邸大人汇报。
他悄悄摸出神赐的法器,削弱自己的存在感,挤出人群。
转身离开时,背后全是替被冤枉的龙骑士义愤填膺的声讨声。
好好一个局,没把龙骑士的名声搞臭,反倒是替人免费宣传了一把,瑞恩简直怄血。
他郁卒地借着月色,匆匆往外赶,出城堡时心里还在犯嘀咕:最近他们是不是有点倒霉啊?
之前神明派莱诺尔去皇宫取瘟疫面具,结果埋面具的小花园土被人偷了。去暴君的寝宫里偷还沾染着诅咒的床,好家伙,那毛贼把床也给偷了。
正常哪家毛贼偷这俩玩意儿啊??
……难道说,是有人勘破了他们的行动,故意搞得破坏?
他越想越怄气,毕竟莱诺尔是他的亲哥哥,就因为那一次失误,莱诺尔被神罚折磨得不成人形,没熬过半天就死了。
瑞恩攥紧拳头,恨不能将那毛贼磨牙允血:该死的混账,最好别落进他手——
一张好眼熟的面具,冷不丁地撞进他的视线,刷地一下从他面前走过去了。
瑞恩:“……?”
朝辞摸着面具的下颌,被雷文拖着走:“急什么,又闹不出什么大的。你当昨天院长让咱们把伤病号安置在房间里,是圣父心发作?”
仙人嘛,总是更耳聪目明些。
朝辞侧耳听了会城堡里的动静,遗憾地啧舌:“都是拍马屁的声音啊,来晚了。”
挑事的幕后指使一看事态不对,肯定已经逃之夭夭了,哪还能找得——
“——混账!!”
一道深色的身影猛然从空地上显露身形,气到失去理智地扑向朝辞:“就是你偷走了面具!?!”
朝辞:“??”
他忍不住摘下脸上的面具,又看看自投罗网的鱼:咋,这过期的旧鱼饵,也能钓上今日份的新鱼?
第023章 第 23 章(2.5合一更)
家人们, 谁懂啊。带着旧案子的线索出门,钓出了新案子的罪魁祸首。
将人押进地牢时,朝辞还在碎碎念:“幸运, 太幸运了。我是不是该托院长帮我买个彩票?”
Share同样的脑回路,刚刮完一轮的康柯又瘫回床上:“别想了。连中5疗养点的都没有。”
是非气使他们老实, 重新将注意力转回“唔唔”着挣扎的挑事者身上。
康柯贴着系统牌退烧贴, 目光滑过牢房墙上的那些刑具。
审讯, 他最讨厌的工作之一。
暴力、血腥,两头恶兽互相展露狰狞的嘴脸,试图制服对方,毫无美感。
刑讯到半途, 刑房里往往会充斥着各种糟糕的气味,好像在那一方狭小的牢房里,世界退回到了粗鲁的、未开化的蛮荒时期, 人不再是人, 只是暴力、血腥的承载体。
他厌恶那种气味, 也恐惧自己被同化, 如果不是工作的要求,他恨不得拔腿就走, 可惜能落到他手上的犯人, 往往都是难啃的倔骨头。
他得浸泡在糟糕的气味里, 不眠不休地熬七八个日夜的鹰, 将自己最背离人性的一面展露出来, 很多次结束的时候,他都有种恶鬼出了人皮, 就再也套不回去的恍惚感。
好在现在,他终于不用自己做了。
康柯将自己更深地埋进被窝里, 发出一声舒适的喟叹。
系统一回头就撞见康柯欣慰的笑容:【??】
系统:【不是,爹。看刑讯看笑了可还行?您要不填一下这个PDQ-4+看看呢?】
康柯微笑顿收,抬手糊了下暗骂他变态的逆子:“声音开大点,听不清。”
屏幕另一端的声音传入耳中。
很幸运,这次的犯人骨头没那么硬。只是被拎去地窖,看了眼病区里满身脓血的病人,就吓成了个漏斗:“我、我说!”
瑞恩喘了两声:“你们手上的那张神骨面具,是神祇大人交给我兄长的,让我兄长拿去诅咒雷文陛下和圣子……”
“神祇……?”雷文听愣住了。
他还当这面具,又是哪个看不惯他的皇室贵族搞得鬼呢,居然是神明想要他死?
——不是,为什么?
除了因为巴尔德,他迁怒地嘴过几句光明神,他和别的神明,好像也没交集啊?
瑞恩畏惧地看了雷文一眼:“我、神明指引我们做事,从不解释原因,我们也不知道为什么……”
雷文皱眉:“那祂是哪一位神祇?这总知道吧。”
“……”瑞恩不敢说话了。
他慌张地抠着衣角,结巴着挤出几句:“但、但是,我和我兄长猜测过的!那位神祇好像只是单纯喜好掠夺性命,在罗曼大陆的传说里,像这样的神明就只有一位!”
康柯顿时记起雷文那篇拿《罗曼大陆简史》当楔子的自杀报告:
“——黑夜女神。”
这位女神也是蛮特殊的。
按神职来论,祂只负责执掌黑夜。但罗曼大陆的传说里,几乎没有哪个故事是讲“黑夜女神如何带来宁静的夜晚”的,只有“黑夜女神又掠走了谁的命啦”,“黑夜女神给哪儿带去死亡啦”。
康柯深深地觉得,如果这是职场,死亡之神估计能给这位女神卷死。
朝辞摸摸下巴:“如果没记错,这位女神虽然已经销声匿迹了近千年,但祂的榜一大哥到现在还健在?”
整个罗曼大陆都知道,巫妖塔的现任主人N,是黑夜女神最虔诚的信徒。
“那还真是巧了。”朝辞懒洋洋地抬臂,一下勾住雷文的脖子,“要讨回人祭,本来就得去找巫妖王。拿着黑夜女神的情报去谈,这位巫妖王应该会好说话些吧?”
“嘶。”康柯牙疼似的轻抽了口气,感觉下一秒就会见到一只死猫。
但很出乎众人意料的,雷文手都条件反射地勾上灵摆了,又突兀地顿住。
他多年闲置的脑袋尝试运作:
他不喜欢肢体接触,死猫也不喜欢。
他看不上死猫那揣满心机的样子,死猫也嫌跟他接触多了会被拉低智商。
那好好的,这家伙怎么会忽然这么亲密地跟他勾肩搭背?
雷文顿了片刻,不动声色地将目光扫向牢房里瑟缩的瑞恩。
他看清了……犯人眼底闪烁的恐惧,是假的。
·
喜报:大娃的脑子拆封了!
悲报:便宜劳动力的脑子似乎也不咋的。
康柯的手指始终抵着光屏,不让伊瑞尔出声,直到将人半提溜着出了地牢,才松开手。
“——呼,呼!”伊瑞尔猛喘了几口气,震怒,“那个人类明显在说谎,他信仰的神明根本不是黑夜女神,为什么不让我揭穿?!”
康柯抿了口系统顶来的温水,不是很想张口说话,手指一抬,搓了下猫的脑袋。
御用嘴替奉旨开机:“我的天,你们妖精一族的血脉天赋,是不是大脑青春永驻术?”
生下来大脑是十成新,入土了大脑还是十成新。
朝辞:“揭穿他有什么好处?他会说真话吗?”
伊瑞尔皱眉:“再硬的骨头,也不可能熬过无休止的拷问。”
朝辞翻了个优雅的白眼:“那他招供之后呢?你能找得到他侍奉的那个神明吗?”
神明在罗曼大陆上销声匿迹,已经千年有余。
如果神明那么好找到,光明圣殿何至于因为一截骨头惊疑不定,连自己供奉的主神是死是活都不敢确定?
伊瑞尔沉默了几秒:“可不揭穿,又能怎样?等那个人类联系神明?”
他们就算冲进去抓个现行,神明也可以直接切断和瑞恩的联系。不是照样没用?
朝辞变戏法似的摸出一枚红彤彤的光团,在伊瑞尔眼前晃了晃:“如果走进牢房的,是另一位神明呢?”
隔着光屏,康柯叹了口气,看着神格的眼神不无怜悯:“死了还得继续发光发热,真该给祂记个全勤。”
·
定下钓鱼执法的计划,代替院长日理万机的员工们,继续诚诚恳恳地工作。
巫妖王那里还得去,毕竟人祭确实得讨回来。但是得等到晚上,毕竟巫妖王是昼伏夜出的代表性生物。
在此之前,他们先跑去帮雪山民们搬家。
是真的帮搬家。
雷文骑着巨龙在聚居地前落下时,雪山民们都呆住了,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
“那……是什么?”雪山民们神情呆滞地指着巨龙身后,“手……手推车?”
“好大……比巨龙还大?”
“难怪龙骑士大人说,迁徙今天就能完成……”
比巨龙还长的木质手推车,四周围栏建得高高的,由雷文的炼金术、朝辞的仙术倾情打造。
其实朝辞原本是想用黑曜石的,感觉比木头气派多了。这满山的材料,完全可以挖地取材——可惜才抠了几块黑曜石下来,护巢的巨龙就低吼着喷来鼻息。
“还有人不愿意走?”朝辞迎着风雪站在人群前,“为什么?昨晚不是已经解释过,为什么要搬迁了吗?”
雪山民聚居的地方,离龙窟太近,巨龙的吐息令这里长期处于风雪中,并不宜居。
他们所有的粮食、肉产,都是通过贸易,从西北地区外取得的,偶尔遇上故意提价的恶商,总得吃点闷亏。
这种对外依赖性极强的状态,雷文和伊瑞尔这俩“心够大,就能活在当下”的妖精,可能不觉得有什么,康柯和朝辞看着是浑身难受:
搬,必须搬!
不搬等以后和领郡的人干起来,所有的粮食进出口被封锁,等着人都饿死吗?
他……他们种的那块地能不能长出粮食,他们自己都没啥信心啊。
朝辞耐心地强调:“温特城堡周围的土地,十分肥沃。那里远离龙巢,没有风雪,气候好、土质好、面积广阔,为什么不愿搬去?”
部族首领叹了口气:“是舍不得老房子。您懂的,不想走的都是些老人啦!他们在这片土地上活了一辈子,所有的记忆和牵挂,都在那一栋栋石——”
“唰啦……”
一坨坨雪倾头砸下。
巨龙不知何时伸长脖颈,衔起最近的石屋,头一转,将石屋往后座一搭:“吼——”
惊恐万状从石屋里滚爬出来的老人:“??”
首领:“……”
都是西幻世界了,还能对付不了钉子户吗?朝辞一挥手:“小菇,菇哥,搬起来。”
伊瑞尔:“……”
他连自己的绰号都不配有是吗?还有,谁要帮人类搬家啊。
他不屑地侧过脸,刚把手臂抱起来,就见他表弟闷声不吭地用炼金术搬起了几座屋子,路过他的时候,眼神冷漠地瞥来一眼:“——不帮忙就别站这碍事。”
伊瑞尔:“……”
伊瑞尔:“你是妖精的后裔,为什么帮人……”唉,不对。
他弟是人类的君王,现在又是这帮子雪山民的领袖,那他帮忙搬东西,帮的哪是人类?还是他的族人啊。
伊瑞尔说服了自己,从他矮不隆冬的弟弟手里抢过大半的负重:“少扛点,万一更矮了怎么办。”
“……”雷文想把他一米九的远方表亲踹断腿。
朝辞靠在推车边,用仙法加固木板,不到两个时辰,全部雪山民和房都已上车。
巨龙仰头发出一声轰啸,在风雪中振翼高飞。
康柯微微阖眸,听见风雪中的声音:
“妈妈,我、我在飞!”
“我……我居然也有骑龙的一天吗?”
“够了!我以我的姓氏、荣誉起誓,决不允许任何人再说龙骑士阁下任何一句不好!这世界上,除了龙骑士阁下以外,还有谁能让子民体会到如此的荣耀?!”
“我愿以家族的名义,向龙骑士阁下永远效忠!”
风声猎猎,雷文的胸口因这些从未获得过的呼声情绪激荡,他仿佛看见童年曾勾画的理想乡正在建起,童——
“不错。”朝辞隔着屏幕跟康柯交头接耳,“这波算是培养了不少死忠粉了。可惜同一招不能重复用,等攻克了下一片领土,又得找别的地方。”
康柯差不多能止住咳嗽了:“西北还有别的种族吧,矮人、精灵、巫妖塔……一屋不扫,何以平天下?”
朝辞发出白日梦的声音:“不如偷几个种族回院吧。别的不提,有精灵在,田里应该能长出东西。”
雷文:“……”
够了,你们还我纯挚的触动!
……
与此同时。通向巫妖塔的某条小径上。
N举着一把装饰有细碎孔雀石的伞,缓缓走在归巢的路上。
环佩的各色首饰叮当细响,N想:
……好热。
太阳好大。
宅男在太阳的烘烤下发出要融化的声音,有气无力地在心里将硬要将化作拍卖会定在白天的画家翻来覆去骂了几遍,发自肺腑地疑问:
为什么一个专门画黑夜女神的画家,偏要在白天开拍卖会?
——算了。艺术家都是疯子。画得越好越疯。
N干脆地放弃揣摩别人的思路,将画板竖起来,遮住自己露出伞外的部分。
身后跟着的人类执事欲言又止:“……”
该不该告诉巫妖大人呢?油画是不能长期放在烈日下直晒的。
那个画家把自己的画作直愣愣晾出来,本来就已经够奇葩的了,巫妖大人也跟着晒——
他憋来想去,最后还是没开口。
即便已经跟随N很多年,他还是猜不透主人的心思。
对方能为了一张黑夜女神的画,宁可顶着一天中最烈的太阳出门,花周围的拍卖者都觉得傻逼的价格也一定要拍到——
可拍到手后,又根本没有任何爱惜的意思。
巫妖塔里有众多珍贵而历史悠久的画作,他不认为巫妖大人没有基本的保养常识,只能认为,大人其实并不重视这幅画?
可如果不重视,又为什么身为骨族,宁可顶着烈日,也一定要出门拍下?
N并不知晓身后执事的纠结,就算知道,也不可能赏脸解释。
他只是在画和伞的双重盾护下,加速向自己的巢穴移动,大步迈出几步:“——嘶。”
好冷。
——这么热的天,怎么会突然这么冷?
低着头躲太阳的N,目光落在地面上飞速覆盖而来的巨大阴影上,凝了一秒,反应迅速地抬头。
折射着珍珠蓝色光泽的冰霜巨龙呼啸着,从天际掠过,身后是——
N:“???”
N用力闭了下眼。
是被晒出幻觉了?他怎么看到巨龙身后好像背了个手推车?
……
龙脊背上,雷文根本没发现底下的老对手,光顾着看路了:“你飞偏了,艾斯。往左一点。”
巨龙飞得很平稳,降落时也没有丝毫冲击。
和龙神祭初见时留下的残暴印象不同,它的性格似乎很温吞沉稳,像个大号的树懒。
人们陆陆续续从推车上下来了——有一部分人是爬下来的,毕竟不是每个人都接受得了没有安全设施的云霄飞车。
隔着光屏,康柯抬手量了下额头的体温:“——不太对。”
系统大惊失色:【爹你不会烧更高了吧?不要啊,我还小,还没啃够老,不要死爹!】
“……”康柯无语地拨开不孝子,“烧退了,我是说城堡不太对。你们回城堡看看。”
就连雷文也嗅到了不祥的气息:
原本立在门口的守卫们不见踪影。腥臭的气味从城堡的方向飘散而来,令人作呕。
他在城堡的窗口内看见数道一闪而过的身影,看着像是……地窖内的病人,正在袭击仆从?
康柯设定在地窖外的那扇门,只能拦住心思不轨的人进门,却拦不住门里的人自己出去。
地窖本身的监.禁设置足以防止病人越狱——除非,有外力援助。
康柯叹了口气:“我建议过你们,该执行的死刑就立即执行,以免夜长梦多。”
这纯属经验之谈。毕竟死刑犯都是被逼上绝路的人,给他们留时间,那就是给他们留策划逃生的机会。
但朝辞却有别的盘算:“他们能怎么逃?勾结城堡内的细作?求神拜佛?这么好的鱼饵,不撒可惜了。”
此时此刻。
面对着城堡中断续传来的惊恐尖叫,朝辞伸手按住皱眉拔剑的雷文的肩膀:
“怎么能总让主帅出马?显得主帅手下像是无人可用。”
他向后退了一步,手中那把花里胡哨的蕾丝折扇迅速拉长,化作一柄陈旧的骨剑:“请在这里稍作等候,让我将这份胜利的果实,送到您的手上。”
他像转扇柄一样转了下细长的骨剑,没给如遭雷劈菇开口的机会,转身步履轻盈地走向城堡。
他对和雷文争抢王座毫无兴趣。
看戏嘛,最忌讳的就是把自己盯死在国王的位置上。小兵小卒才能自由的行动,掀起大风大浪。
现在,现成的国王有了。要想下赢这局棋,国王当下缺的是民心、是人望。
他要给雷文打造不可撼动的人望。
从内反锁的厚重大门被朝辞单手推开,他迈着猫散步似的雀跃脚步,走进城堡,走进腥臭与遍地的脓血中。
没有尸骸,一具也没有。
朝辞不是很意外:“你看,我说没必要急着杀人。这些小僵尸跑出来能害谁呢?害同伙?”
他拿着剑划拉了一个大圈:“倒霉的人祭今早都被家人带回去照顾了,留下的就只剩下守卫和仆从。”
楼梯间传来惊恐混乱的脚步声,一个脸上沾血的女仆跌撞着奔下楼梯,在看见朝辞的瞬间眼睛顿亮,像是抓到了救命稻草:“救——”
“嗤。”
白刀子进,红刀子出。
朝辞拔出骨剑,随意甩了甩,没理会不敢置信地瞪大双眼,无声倒下的女仆,迈着轻快的步伐几步上前,串糖葫芦似的一剑贯穿两个追下来的死刑犯:
“不好意思,劳烦别站太远。用剑气杀人,有可能会对城堡造成误伤的。”
他像吃豆人吃豆子一样沿着楼梯向上走,一路走一路串糖葫芦:“守卫、守卫、仆从。刚好三消。”
系统都看当机了:【……不是!他发啥疯呢!?!还三消,守卫守卫仆从怎么三消啊!】
康柯脸上没什么意外的神色:“都是同伙,可以三消。”
送城堡也就算了,以边境侯那种逃走都要把所有值钱的东西都卷走的抠门劲儿,舍得给雷文留仆从伺候?
守卫就更不可能了,这些穿盔甲的骑士,都是要领主自掏腰包供着的。
——所有留下的人都可能是奸细。
这是朝辞在昨晚做下的判断。
所有留下的人都是奸细。
这是朝辞在今早看见守卫、仆从放纵平民举着武器进入城堡后做出的判断。
康柯持有和朝辞相同的意见。
敌人在一个接一个地倒下。
朝辞走上三楼时,剩余的人已经意识到边境侯留下的最后一局被识破了。
他们不可能凭借守卫、仆从的身份,假装求救,将身上的脏血抹在进堡的人身上,更何况他们真正想弄死的那个龙骑士,自始至终都没有踏进大门一步。
有反应快的人当即想跳窗逃跑——
他们逃不掉的。
二百零六根白骨,化作道道剑气,一个、一个,将人钉在石墙上。
朝辞靠在三楼转角的扶手上,侧耳聆听骨头落地的声音,又悠闲地将那些骨头召回来。
【……】系统看朝辞的眼神已经从看死猫变成看神经猫,【这、骨头,不会是自己的吧?】
讲不定的啊!那小说里不都这么写疯批的么。
朝辞:“……?”
朝辞:“我有病?拆自己的骨头不痛吗?”
系统还没来得及略松一口气,就听朝辞漫不经心地说:“这是我爹的。”
系统:【…………】
毛球扒上了康柯的手臂:【爹,你看孩儿多么孝顺,孩儿就不会做这种拿爹的骨头炼剑的变t……爹你干嘛呢?】
康柯伤心地躺回床上了,眼睛盯着床头那株孤零零的兰草。
可恶,到底为什么啊,为什么猪猪没能把人留住。他是真的很想要那具兰花骨架当床头摆设……!
系统:【……】
冒昧了。它忘了它爹也是个被七美德戒律锁着的变态。
·
剑仙杀染病的人,纯属大人欺负小孩。
将四层城堡逛过一遍,朝辞在某个仓库里拎出三四个瑟瑟发抖的仆从,那双琉璃似的淡色眸子仔细瞅了几眼,将剑收起来:“这几只是好人。”
【?】系统都没挑量词的刺了,【咋推断出来的?因为他们躲着暴乱的人群,没一起冲出去?】
朝辞指指自己的眼睛:“我能看出来啊。没看过龙傲天小说吗?没听过能看破人心的洞察之眼?”
系统:【……】
真的假的……?你不要驴我?
从猫嘴里说出的话,它是一句都不敢信,包括初见时那句“我是穿成古人的大学生”。
一兆多个世界,穿越它不是没见过。但讲实话,穿进根骨绝佳的躯壳内,能把原主挤走的大学生,真的很少见……
最多就是一体双魂,最后俩魂还有很大的可能性谈个水仙恋爱。
更常见的情况是,原主吞噬外来者的灵魂,继承妄图夺舍者的记忆。
系统还搁那儿琢磨,康柯是从头到尾就没信朝辞是大学生。
他嗑着龙粮看着脏脏猫一路清扫血污、洗干净自己,蓬松着一身银亮的毛发出门完成最后的立威阶段。
康柯点评:“有点虎头蛇尾了。”
像这种“超厉害的剑客,居然也向龙骑士大人效忠,如此忠心耿耿,难道不更证明龙骑士大人值得追随吗”的戏码,难道不应该表演得再震撼人心一点吗?
高低整点背景特效什么的,比如“持着骨剑的剑士背对着硝烟未散的战场,径直走向他唯一想要献上忠诚的领袖,单膝下跪”。
不过想想为了这特效,可能要被炸的场地是温特城堡,康柯还是勉强接受了当前的效果,继续看着忠诚猫演完全段,迫不及待溜进人群,拽住几个老雪山民。
看猫那灵活钻溜、精准抓人的架势,这几位老人家显然是他早早就看中的。
他和雷文、伊瑞尔一起,好声好气地把几位受宠若惊的老人拥簇到肥沃的土地前,握住老乡亲们的手诚恳发问:“我听说,诸位以前是从临近的领土流落来的?都曾种过地?”
雷文的眼神最朴实:“能教我们种地吗。”
种子,他们昨晚是都撒下去了。
但雷文习惯性失眠,昨晚翻来覆去半宿,一时没想开翻了翻康柯给他们买的农业专业书。
这一翻,就是一晚无眠。
今天早上,他在出门捞章鱼前,先把上铺的伊瑞尔晃醒了,又去隔壁拎出了还在熟睡的猫。
三人碰头开小会,雷文神情严肃:
“种不出来,根本种不出来。”
他们这些人,会种个什么地啊!土一铺,犁往地里胡乱拖拖,种子就撒下去了。
再看看书上,“播种前需先耙耢镇压,以免深搏弱苗,小麦分蘖”、“药剂拌种,减少条锈病、黑穗病等病害”,雷文感觉不行。
这种子刚撒下去,好像就已经死了。
他像个新手爹妈,刷到短视频里一点风吹草动,就开始疑神疑鬼,感觉自家崽下一秒就会嗝屁。
另两个人,则在无语地白眼后,刚想起身回床,就想起院长那可怕的时间回溯。
就是说,他们就是说,假如种不出庄稼,院长会不会回溯时间,让他们从头种起啊。哈哈。
“……”
睡意瞬间没了,顶替睡意酝酿出的,是一份名为“帮老乡搬家,正大光明偷学老乡种田手艺”的完美计划。
雪山民们哪能猜到这帮子反派搞这么大阵仗,就只是为了偷学种田?
被问了拿手的活计,都是连连点头,恨不能立马下地就给骑士阁下和军师露两手。
朝辞好歹记得接下来还有一项行程,抬头望望天:“明天再学吧?入夜了。骑士阁下还有一位重要的朋友需要拜访。”
根本不想拜访N的淳朴好学菇,瞬变蔫哒想死菇。
……
……
与此同时,相隔着无数星罅宇宙。
挂着“宇宙疗养院”牌匾的大型疗养院内狼藉一片。
原本碧青澄澈、时常有身姿靓丽的病人在水中嬉戏的不规则泳池,被鲜血染成狞黑的颜色。
寰坐在舒适的老板椅上,修长的腿随意交叠着,包裹着笔直小腿的黑亮长靴一尘不染,仿佛与木质地板上流淌的血泊毫无关联。
他的视线从院长办公室内一个个后现代主义的昂贵家具上扫过,最终落向面前书桌上那个半死不活的人。
“瑞彻·豪恩。”
“听说,你是上了总局的公告榜,从我手下幸存的人。”
寰的手指间滚动着一颗小小的水晶球,在虚假的阳光下折射出晶莹的透色。
那曾经是一片完整的宇宙——但也只是曾经了。
寰停住手上的动作,微微前倾身体:
“我很好奇,除了那位红头发的院长,居然还能有这么多人从我手底下‘侥幸逃生’?我怎么完全不记得?”
桌上的人抽搐着瞪大双眼,鲜血从他身上的破口处汩汩涌出:“杀……杀了我……”
寰回以一个再温柔不过的微笑,笑容后是深不见底的渊薮:“不可以。我还有话想问。”
他微微歪了下头,柔顺的银色长发如水般滑落肩膀:
“那个红头发的院长,叫什么?是什么来历?为什么长着一张番邦人的脸,却喜欢来自东方的兰花?”
全部告诉他,他想要知道。
第024章 第 24 章(二合一)
【……袭击幸存者, 造成134名院长死亡,135个世界断联。】
【经初步推测,该通缉犯的袭击顺序, 似乎有某种规律,详情仍在调查中……】
光屏里的猫眼少年一下掐灭新闻通告, 头顶青筋地对着康柯跳脚:
“看见没?看见没!”
“这通缉犯也不知道在发什么疯!照他这么杀, 那些藏在暗处的老鼠哪还敢再往台上跳?”
镜头里, 84588扶着军帽从远方冲来了,锤了偷他系统的小屁孩病人一拳头,抢回自己的系统:
“——话糙理不糙,这小子说得没错。”
原本他们还想静静观察, 看幸存者名单还会多出哪些人。这些人多半就是自己搞垮了某个世界,想趁机拿通缉犯顶锅的。
现在好了,通缉犯照着名单一顿乱杀, 那些家伙还敢让自己的名字出现在幸存者名单上?
“……”康柯不由地看了眼时间, 18:24。
那位通缉犯先生离开疗养院, 满打满算也没超过24小时, 这行动效率,够高的。
他倒不在乎通缉犯先生的炸鱼塘行为, 或者说, 本来这鱼塘就是他故意引导对方去炸的:
“等他们一个个往台上跳有什么用?真正的根系还藏在暗处。”
“通缉犯这通报复, 一定会让那群已经上了名单的幸存者惶恐不安。他们不想死, 就一定会去找他们的上线商讨……”
“你们盯紧那些还没死的幸存者, 看他们会和哪些人联系。”
84588顿了一下,思路豁然打开, 抬手要挂断视讯时又顿了一下,挺纳闷地问:“总局说, 那个通缉犯找人麻烦还是有规律的?什么规律,我怎么看不出来?”
康柯:“……”
那份倒霉蛋的名单,其他人看可能是找不出规律,但康柯扫一眼就意识到了——某位预制标本先生,似乎正在尝试调查他的情报。
每选一个倒霉蛋,都比上一个离他更近些。这个“近”,不是距离意义上的近,而是指曾和他有过交集,或者同样在某个时代共事过。
讲道理,他对此是有点搞不懂的,咋,现在杀人犯动手前还要做背调?
康柯尝试琢磨了下对方的心态,没琢磨成功。
真不明白有什么好调查的,像他一样单纯地捉人,单纯地想拥有一具床头摆设不好吗?
“不知道。挂了。还有事。”康柯一套敷衍,掐断视讯,飞快将光屏一切,抱好系统牌抱枕。
84588的视讯打过来前,雷文已经和朝辞一道出发见老友了。
伊瑞尔被朝辞评为“没啥大用”,被逐回了疗养院里,此时正靠坐在康柯的左手边,修长匀称的双腿在柔洁如云的床上舒展。
康柯:“?”
康柯:“我是让你‘坐在床边’,不是让你爬我的床。”
这人为什么能如此自然地就靠坐在他床上了?“人与人之间的边界感呢?”
“我不是人,妖精之间不讲究这个。”
话是这么说,伊瑞尔还是干脆利索地下床了,在床边规矩坐好,一瞥屏幕:“他们到了。”
这还是康柯第一次看到这个世界的巫妖塔。
极其经典的尖塔建筑耸入云霄,塔身高耸瘦削,窗口狭小。
深红色的粗壮荆棘扎入破旧的砖体,陈旧颓废的塔身上偶尔有大型蜘蛛迅速爬过,又没入某一层的窗口。
塔楼外,乌压压的蝙蝠群与森白的骨鸟尖啸着盘旋,偶尔有来源不明的肉块坠落。
康柯:“……”
那些人祭,接回来就挨个打疫苗。
屏幕中的探险主播……不是,小菇小猫敲上尖塔的大门,十来秒后,厚重的铁质闸门大开,一队骨族守卫拿着长矛走出来:“去,去去!主人不想见你们。”
他们的语气像是在赶什么小猫小狗。
险险躲过快戳到肋骨上的矛尖,雷文火大地差点把这胆敢冒犯他的破骨头给拆了:“你是不是想——”
“死”字没说完,雷文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别再像从前那样遇事就直接开打:
“——我是作为边境侯的继承者,来见巫妖王的。你们的主人为什么不愿见我?”
一堆骨头表演了几秒面面相觑,为首的那个看向雷文:“主人说,不想见让巨龙拖板车的神经。”
雷文:“…………”
小菇暴跳如雷!小菇羞耻致死!
他就说不该同意朝辞那么离谱的提议,这下被N看见,让他还怎么做人??
菇羞耻到变形,只有身为罪魁祸首的猫还能幸灾乐祸。
扫了几眼emo菇,朝辞看向守卫:“劳烦代为转达,我们带来了黑夜女神的情报,巫妖阁下如果感兴趣,还请见我们一见。”
按道理来说,巫妖塔的骨族不该跟人讲道理的。
但大概是N对黑夜女神的信仰的确虔诚,守卫们犹豫片刻,还是差人进塔传话了。不久后,那名骨族守卫匆匆疾行出来:
“巫妖大人请诸位进塔。”
——很好。
康柯精神一振,坐直身体,调出系统的截图功能。
巫妖塔,他在不同的世界里进过无数次,但每一次都来去匆匆,为的是达成交涉、袭击、商谈等各种工作相关的目的。
他从未允许自己放慢脚步,去看一看身边的摆设或场景,但这一次,他可以纯粹放松地享受和欣赏了。
于是,当并不想在自己的私人空间接见客人的N拾阶而下时,看见的就是楼下两人,明明已经走上了三楼的旋梯,又齐齐一僵,噔噔噔一路倒退,杵在二楼平台原地打转。
领路的卫兵:“……”
N:“……”
……仔细想想,这个黑夜女神的情报,他是非要不可吗?
N已经开始想赶客了。
另一头,朝辞仍在满脸乐在其中地旋转,帮康柯控制镜头的视角:“记录好了吗?Room Tour的美好片段?”
康柯心满意足地一键保存:“人来了,先谈再tour。”
他将镜头上调了点,对准N又咔嚓了一下。
上一次见到这位巫妖王,还是在龙息雪山。他那时忙着帮雷文备车备人手,也没好好观察,现在一看——
康柯:“?”
康柯不知道从哪看起。
系统之前还吐槽过,首饰这种东西,越繁复就越俗气,那这位巫妖王,简直是恨不能把全世界的俗气全汇聚在自己身上。
【嘿嘿……】耳边传来系统没骨气的痴汉笑,【真好看呐。果然首饰这种东西,还是得看戴的人是谁。你看这翠榴石坦桑石鸽血红……怎么做到的呢,红的绿的蓝的混在一起,在他身上怎么就这么好看呢?】
康柯:“……”
很好看吗?
他退出截图,仔细打量镜头里的人。晦暗的灯塔中,那些深色的宝石在烛火下倒映着暗橙的光。
但不论这些宝石再繁复,一般人扫见他时,一定是先被那张野性难驯、透着慵懒淡漠的脸所吸引,再向下,就是那具悍利强健的肉.体。
叠戴缀挂的珠宝反倒成了一种不那么抓人眼球的点缀物,混杂在这股冷淡又极富进攻性的野性里,沦为黯淡的陪衬。
系统:【好看吧,主要是脸好看,能吸——】
“不是说巫妖王是骨族吗?”
康柯的注意力完全不在这里:“他看起来怎么像个活人?”
伊瑞尔摇头:“谁都不知道。据说千年前,他第一次在罗曼大陆露面时,就已经是现在这个样子了。大家都猜测,他可能是用了什么禁术,才打造出这一身血肉……不过无从可考。”
本尊虽然还健在,但谁也不敢问呐这。
伊瑞尔又眼尖手快地指了下屏幕,刚刚有一小团黑影从N的足踝边掠过,又没入高层的黑暗:
“还有他养的这条骨猫。”
“看见没?那猫的骨头上全是黑色的圆圈。”
“很多人都说,N的血肉其实是折磨、献祭了13只猫灵换来的。”
康柯:“……”
好合理的迷信推论。他看见那猫的第一反应是:这怎么有只披着蓝环章鱼皮的猫。
他对这种身上没毛,只有一个个黑环的猫谨谢不敏,没再追问,继续专心追剧。
剧里小菇已经已经摇摇欲坠了,在N难以言喻的目光注视下,恨不能把自己栽进墙缝里。
但或许是动身前,那些送他离开的雪山民们眼中饱含的袭击,让他感到肩头的担子很沉重吧,自闭菇还是强迫自己打开了缩在一起的伞盖:
“我们来,是想和巫妖阁下做个交易。”
用黑暗女神的情报,交换边境侯送来的人祭。
雷文大致表达了一下自己的意图:“……边境侯在世时,巫妖塔和西南关系一向和睦,边境侯虽然已经去世,我仍希望保持这种互不干涉的友好关系。人祭虽然不会再送,但珠宝我会加倍地给。”
巫妖塔绝对不好打,这是雷文的直觉做出的判断。
现在温特城堡这边百废待兴,一切才刚刚起步,跑去跟三巨头之一巫妖王干架,完全就是智障行为,倒不如送点财物买个和平。
反正作为不安定因素,以后这巫妖塔肯定得打,打下来这钱不就又回来了?就当换了个银行存呗。
珠宝要是实在不够,那就偷皇宫的,他允许自己偷。
雷文大方地给自己大开绿灯,正琢磨着从哪个宝库偷起,要送点什么,就听还站在楼梯上的N漠然开口:
“你凭什么认为一些可有可无的珠宝可以代替人祭。”
“……?”雷文愣了一下。
他根本没想过这个提议会被拒绝。毕竟从刚才进塔时见到的光景来看,人祭们的确在塔里过得挺滋润的,从铁匠铺到面点房,活人的气息在下三层甚至比死人的还多。
巫妖王又不是有养活人的癖好,要那么多人祭搁塔里养着干什么?用更多的珠宝代替活人,对这个看起来很喜爱珠宝的黑孔雀来说,不是刚刚好吗?
他想问,又知道这么直接开口,N根本不可能回答他的问题,顿时有点憋得慌。
一旁的朝辞接过话茬,打哈哈:“以后的祭品,以后再说。今天来,是想谈从前的祭品安排。”
N连目光都没分给朝辞:“先说情报。”
“……咳。”
这情报哪能现在就说,单一句黑夜女神还活着够换人质?朝辞继续打哈哈:“我们想先谈好约——”
“不说,就滚。”
死气从N的袍角滚涌而出,丝毫不给说话余地猛然吞向阶梯下方。
“?”朝辞愣是被雷文拽了一下,才跟着一道向塔外撤离,“直接开打?好差的脾气。”
他还准备跟N来回拉扯个几轮,在泄露出一点点苗头,好勾人上钩呢,这才拉扯了几句?第二句他还没说出口,就开打了?
不对啊?这巫妖王能忍耐得了活人在他塔里叮铃哐啷敲铁,噗嗤嗤地排放蒸汽,耐心不该差啊?为什么两句都没听完就开打?
难道是看穿了他不乐意提前告知情报的原因?猜到了他不想先说,是怕情报没啥分量,说完以后人祭要不回来?
……
与此同时,巫妖塔内。
N收敛了死气,顺便一脚将又掠过他足踝的骨猫踢开:“别来烦我。”
细骨伶仃的猫一路滚到平台,才打着颤站起来,用嘴叼着自己的腿骨接上:“没,没有,是您寝卧那里来了只骨鸟,就是那只专门放在地下拍卖会盯梢的,应该是有什么重要的事吧?”
N下楼的脚步一顿:他只在一家地下拍卖场放过骨鸟,就是今早他去拍画的那家。
那位名为“莱恩”的画家只在那一家拍卖场卖画,他一直想见一见这位能将黑夜女神画得如此特别的人,所有才放了鸟想蹲守那人出现……
可现在,鸟回来了?
是碰到那个画家了吗?
怀揣着几分好奇和期待,N转身上楼,期间再次不耐地踢开在他脚间乱窜的骨猫:“赛尔克,你是不是骨头痒?”
“没,没……”骨猫老实了,待在原地坐下。
N一路上楼,丁零当啷解着手腕上的绿宝石手链。这东西是他新做的,底托磨得不够光滑,戴起来咯手。
他随手将这条亲手打造、价值连城的珠宝丢给路过的仆从,推开寝卧的门吹了声唿哨,窗口立即扑棱进来一只白骨嶙峋的鸟。
他伸手搭在鸟的头颅上,去共享骨鸟的记忆——
夜间的拍卖会上,人类拍卖者推上了一只装着幼年妖精的囚笼。
拍卖正至火热时,拍卖场突造妖精的袭击,大量的人类被妖精屠杀,包括那些身无分文,由拍卖场提供住所的商品生产者——
N看见其中一个妖精,闯入了挂着“莱恩”门派的房门,房门里传来一声惊叫,又戛然而止。
“……”
骨猫又爬到他脚边了,讨好地挨蹭他的小腿:“您,不生气吗?”
“……”
N在思考自己要不要生气。
妖精一族,是在去年初冬,因失去王的庇佑,主动来找他投靠的。换句话说,都是他的人。
他的人因为被偷走幼崽,而去罪恶的拍卖会大开杀戒,作为一位巫妖王,好像没什么可指摘的。
但是莱恩啊,莱恩是迄今为止,整个罗曼大陆,唯一一个能将黑夜女神画出特别的神韵的艺术家,失去莱恩,对他这个黑夜女神的虔诚信徒来说,是多大的损失?
作为巫妖王,他应当赞同妖精的复仇之举;作为女神的信徒,他应当守护唯一能重现神之荣光的画家。
于是他出发了,撕开传送卷轴,甫一落地,死气就将眼前的一切吞没。
仍在四处屠杀的妖精死去了,他为神受损的颜面讨回了场子。
所有与拍卖行有关的人死去了,他为妖精一族报了仇。
属于他的任务已经完成,黑夜女神也应当为这场献祭而欢欣鼓舞,他转身回归自己的巢穴,正如他来时一样平静。
……
羊肠小路上。
朝辞还在琢磨N这难以琢磨的脾气,被雷文拖着撤到百里开外,才挺认真地问雷文:
“这巫妖王,到底是大智若愚,还是大愚若智?跟你是不是一卦的?”
雷文这种情况也要纳入考虑啊,万一这巫妖王是雷文第二呢?啥事不顺心就开打!开打解千愁!
雷文还在琢磨他们撤得及时,从N的视角看应该属于落荒而逃,不太可能会记仇,跑去温特城堡开杀:“什么卦……哦,你说他怎么就动手了啊。”
雷文耸耸肩:“他一直这样,我——嘶!”
小路边,雷文忽然止步弯腰,抱着耳朵蜷缩了一下。
“?”朝辞顿时停下了牢骚,“怎么,要犯疯病了?”
与此同时,疗养院里。
伊瑞尔原本正像床烫屁股似的坐立不安,恨不能钻进屏幕里帮忙开打:“你居然能就这么干看着?就不想帮帮忙吗?”
康柯随他焦躁扭动,稳如泰山地抱着龙粮看番剧:“演多了,就不觉得台上吸引人了。”
从前那么多次任务,什么打脸、什么逆袭、什么神兵天降,他经历过了多少亿遍,只有像现在这样抱着零食、窝在床上、乐呵呵旁观的,才是第一次。
看戏的感觉真好啊,康柯好像有点能理解朝辞的爱好了。他又闲适地磕了一口龙粮,看见屏幕上的小菇突然蜷缩:“?”
还没来得及直起身体,他就感觉到床铺在微微的颤动。
他顺着震颤的来源望去,看见刚刚还恨不能钻进屏幕的伊瑞尔面带错愕和茫然,僵直在原地,渐渐地,脸上覆盖上不愿相信和愤怒。
他垂在身侧的双手攥出血色,虎爪骨因绷紧牙关而分明,可在康柯终于忍不住起身下床,想开口询问时,他像是具被抽掉了所有力气的人偶,骤然垂落下双手和头颅。
绸缎似的黑发半遮住他的脸。半晌,康柯隐约看见有什么透明的东西滚落过他的脸颊。
康柯看看伊瑞尔,又看看屏幕,两人之中是雷文先缓过来:“我听见……我好像听见了一声哭叫,但听不出来那个人在说什么。”
康柯想了想,抬手将伊瑞尔的耳朵捂上:“伊瑞尔和你同时出问题,应该和妖精的血脉有关。那声哭叫……”
多半是来自同族的悲鸣,不然没法解释。
掌心下,伊瑞尔的身体不再颤抖了,只是很僵硬。康柯正准备问雷文打不打算管这个闲事,手腕忽然被伊瑞尔握住。
伊瑞尔张了张嘴,没挤出什么声音,麻木而茫然的目光转向康柯时,似乎还在做什么挣扎。
那张秾艳而肖似雷文的脸上有痛苦、犹豫、自我嘲弄迅速划过,最后又像一颗颗石子,落入深不见底的水底,只剩下一具好看却枯槁的躯壳。
“恳求您。”
他声音放得很低,一点不像刚进院时满脸爱死不死,只给雷文好脸色的难搞样:
“那是罗曼大陆上最后一个妖精发出的悲鸣……我不知道为什么。”
大概是在死亡的前一刻,太多的情绪撕扯着妖精的心脏和头脑,他留下的唯一一句话字不成声,比起求助或传达信息,更像是充斥着愤怒、绝望、憎恨的嘶吼。
伊瑞尔向着康柯贴近了几分,将自己放置得更低:“我知道您有逆转时间的能力,恳请您——恳请您救回他们。我一无所有,没什么可以献出的,对妖精来说,最珍贵的东西除了生命,就是自由,我都可以给您——”
他这么说着,还是很茫然。
那些挤占着他胸腔和头脑的负面情绪,都像是虚幻的噩梦,好像经不起推敲。
也许他再用力地闭眼、睁眼,就会发现自己还悬挂在暗室中那个十字架上,那声哀嚎只是他做的一场梦……妖精怎么会突然灭族呢?
他是不是在那个十字架上钉久了,血脉的感知也出现了混乱?
这不对。
他明明前一秒还在跟院长闲聊,怎么后一秒就听见了最后一位同族的悲鸣?
那么多族人呢,他离开聚居地,前往帝都圣殿的时候,聚居地里少说还有三千多个族人,这些人怎么会都不在了呢?
生命,是这么轻飘飘,就猝然折断的吗?
他不明白。他觉得自己每次想取走一条命,都好难,想救下一条命,也好难。一条命在他手里是那么重,可是……
思绪骤然一断,他陷入一片混沌的黑暗里。
康柯收回切断伊瑞尔意识的手,将人放上床……呃……放自己的床,死装哥还是有点嫌弃,他提溜着人搁回病房上铺:“我要妖精的自由做什么。”
他现在缺这玩意儿吗?他缺床头摆件!可做标本也不能对着员工下手吧?他又没打算打破总局的规章制度。
系统冷笑一声:【你就装冷静吧爹,我不信你这个完美主义强迫症患者,能不想刷全员无伤HE结局。】
康柯启唇正欲痛击逆子,一旁传来猫的碎碎念:“妖精……灭族……族……”
朝辞的语气越念越发激动:“院长!如果能把妖精们都救回来,是不是能把他们拉回院种田?”
什么?之前他不是还觉得放伊瑞尔进院,拉低了自己的逼格?
嗐,难道种田就很有逼格吗?如果每多一名同僚,身上的担子就能减轻一点,他惟愿他们疗养院是一个大家庭!
朝辞已经磨刀霍霍向牛马了,转向镜头神情坚毅:“真过分,什么品类的东西会这么滥杀无辜,还屠族啊?真该下油锅。院长,这种事咱们不能不管吧?”
院长,这上好的牛马,咱们不能不要吧?
第025章 第 25 章
康柯:“……”
康柯:“你是不是对我有什么误解?我的疗养院也不是什么都收的, 这里不是濒危动物保护区。”
他倒是听说过,局里有很多人很乐于搞这种“收容濒危种族”的慈善之举。
但以他的观念来评判——将本属于某一世界的种族,全部收进与世隔绝的庇护所?这是在逃避问题, 不是解决问题。
他可以对雷文捞伊瑞尔的行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是因为他知道, 即便留在疗养院, 这位王也一定会为了族人, 回到罗曼大陆,解决困境。但把整个妖精一族都捞进院里?
康柯敬谢不敏:“这座养老……咳,疗养院,是要伴随我未来终生的, 谁要放一整族的妖精进来住?”
朝辞张嘴就想感慨“好绝情的拒绝,幸好伊瑞尔没醒着”,话还没冒出嗓子眼, 忽然一默:“……”
院长刚才那话……细思极恐啊。
妖精一族不能放进来住, 他们这些员工就可以了吗?
哈哈……不会是, 要他们陪伴院长未来终生吧?
猫像死了一样地不叫了, 反倒是小菇,低头不知在犹豫些什么, 抬首看向康柯时, 神情坚定:“不带他们进院, 但, 院长可以帮忙逆转时间吗?”
说这话时, 雷文感觉自己手上仿佛拿着刀,将过去留给自己的、十年间不断腐烂发愁的溃肉一点点刮去。
“我……要去救他们。”
对妖精的仇恨、对自己的仇恨, 在这一刻被很轻、又很重地放下。
雷文忽然觉得肩膀和胸口一轻,好像卸下了什么沉重的枷锁, 那座幼年时曾无数次同父母提起、与父母共同编织的理想之乡,又变得清晰可见了。
蒙在头脑中的愤怒、不甘、憎恶……像阴霾一样,挥之即散,他像是回到了童年,那时的他还会和父亲谈论如何改变妖精的糟糕处境,跟随母亲学习权衡与治国的方法。
他并不愚笨,只是太多的血泪挤压在他身上,太沉重了。只有不再去想,不再去看那些藏在表现后的残酷腌臜,他才能换取些许喘息的空间。
而现在,他重新睁开双眼,去想,去看。他说:
“院长,现在我是西南的新边境侯了。妖精一族是我领土上的子民,他们一夜之间被人灭族,岂不是显得我很无能?”
“除了妖精,西南的土地上还有精灵、矮人。他们看似避世,但和人类之间的争斗从没断过。要想维持西南的稳固,非人族群必须收复,但见过妖精一族的处境,他们怎么可能信任我能庇护他们?”
他思路清晰,冷静地做出总结:“所以,如果要坐上帝都那个位置,要建立院长所想的安定秩序,妖精一族必须救。”
“……?”朝辞讶然看向雷文,“真稀奇。今天怎么突然想通了,决定拆封脑子了?”
如果他没记错,他之前在城堡书房里找到的编年体里记载过,妖精一族与雷文·埃尔多利亚有着杀亲之仇,雷文居然还愿意劝说院长救妖精?
他淡若琉璃的眼睛扫过雷文坚定的面孔:……啧。理想主义者啊。
合不来,他跟这类人相当合不来。
他是无法理解,怎么会有人愿意为了一个虚无缥缈的理想,就为与自己毫无关系的事拼死拼活的。
而且这种人太脆弱了,稍微逗过一点,就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唉,他又想起之前那个笨蛋小院长了。
他走神了数秒,开始想自己埋尸骨的地方安不安全,照理来说,在他的亲自打点下,那个小可怜蛋应该已经顺利投胎转世……
等他回过神时,康柯已经同意了雷文的提议:
“我可以帮忙,但你知道妖精们都死在哪吗?”
总得给他尸体,他才好创造奇迹叭。
雷文尬住了:“呃……如果有活口,倒是可以用炼金术,取我的血追踪……”
但问题是,妖精已经死光了啊,没活口怎么追踪?可要有活口,又得先找到尸体才能帮忙复活……
康柯平静地一脚踹破死循环:
“不用回溯时间,我可以带人回到过去。你们做准备,我去叫醒伊瑞尔。”
·
带人回到过去,比直接回溯时间稍微麻烦点。主要体现在为了防止时间悖论,不可以出现在过去的自己的面前。
换句话说,即便康柯很想继续留在院里看戏,也必须避开过去赖在床上的自己……
“这可能,就是先甜后苦吧。”康柯叹着气,拎着伊瑞尔在羊肠路边和雷文他们汇合。
他倒是可以只把雷文他们送回过去,自己不去。
但没有他帮忙遮掩,雷文他们一会去就会被过去的系统捕捉踪迹,到时候光屏上出现两波人,又是时间悖论。
被迫亲自出马的院长有一点点忧郁,他还是更想做个看戏吃龙粮的死宅:“准备好了?出发吧。”
逆行时间,对现在的康柯来说并无任何难处。很多规则、或者规则的守门人,对此时的他来说,形同虚设。
他平静地拎着一大串拖油瓶逆行,短短几呼吸的功夫,就平稳落地。再看看天上高悬的烈日,才是晌午。
雷文迅速勾起灵摆,在掌心划出两指长的伤口,淡绿色的光芒微微闪动,灵摆如同指南针一样悬浮而起,指向某个方向:“这里!”
跟随引路的灵摆,他们找到的地方是一片废弃矿区。
大量碎石堆垒、铺洒在坑洞前,某些矿洞外还倒着一些挖掘工具。
雷文困惑了须臾记起来:
“这矿场以前爆发过黑沼,就是一种,能让沾染黑泥的人患上黑死病的奇怪泥石流。”
“黑沼爆发后,这里就被弃置了,后来黑沼退去,附近的人仍不敢靠近,最后好像是被哪个贵族买下,开地下拍卖会了。”
——如果有读过骨鸟传讯的人在这里,一定会错愕:
妖精突袭拍卖场,明明是在傍晚发生的,为什么现在才中午,灵摆就显示妖精们都在拍卖场里面?
可惜在场的人谁都没读过骨鸟的传讯,所以康柯只是随口搭了句:“你来过?来买什么的?”
“一幅画。”雷文作为来过的人,给大家引路,“不是什么藏着秘密的画,就是一副,普通的睡神图。”
康柯:“?”这有什么必要放在地下拍卖会拍的。
雷文挠挠脸,给摆烂至今,目前还不是很清楚罗曼大陆环境的康柯解释:
“千年之前,圣殿崛起后,罗曼大陆就开始严格管控书画、戏剧的内容了。光明神是唯一被允许歌颂的神明。”
“睡神也好、黑夜女神也好,凡是绘画、写作、演出对这些神的称颂的,都会受到圣殿的制裁——所以很多艺术家,为了能保证创作的自由,都会选择跟地下拍卖会合作。”
也因此,想买到一些真正优秀的作品,就必须来地下拍卖会拍卖。
康柯边听边打量着周围的空矿洞:“所以——为什么这个地下拍卖会没有守门人?”
为防被圣殿查到,拍卖会的主人应该会在矿场放些自己人,伪装成旷工,帮忙自己放风吧?
他等了几秒,没听见回复,再回首时——
不见了。
所有人都不见了。
在前面引路的雷文、身后跟着的猫和伊瑞尔,全都没了踪影,只剩下一片空荡死寂的矿场。
有森凉的风从矿洞中吹出来,带着一股浓厚的、新鲜的铁锈味。
【活……滋滋……为……滋。】
系统发出杂乱的声音,又戛然而止。
“……”康柯抿起了嘴唇,眉头狠狠皱了一下,举步走进矿洞。
血,大片的血,溅落在地面上、隆起的石壁上。
每一滴都拖曳出优雅的弧度,像有人拿血作了幅充斥着死亡和谲美的画。
他循着这画一路深入,最初看见的是零星的尸体——尸体被摆出灵动鲜活的姿态,有是是一个人的独舞,有时是三四个人的齐舞。
再后来,他看见吊在梁顶的飞仙,台上身段矫作的戏子,台下奏乐的乐器班。
到最后,矿洞的尽头。
原本该是拍卖会场的地盘上,矗立着一座庞大的,舞姿静止的千手观音。
这些画面很荒谬,因为不论是飞仙还是戏子,都和扮演者深邃立体的外邦五官格格不入。
但当康柯对上那一双双惊恐圆瞪、近乎狰狞脱眶的眼珠时,这些并不交融的画面,又和谐地统一于“挣脱不得的恐怖”。
康柯的视线挪向那条长长的、百足虫般的观音,在队首看见一张熟悉的脸。
为首的舞者头颅微垂,一掌平摊,一掌拈指。宝相庄严,双目紧闭。
单薄的眼皮以恐怖的弧度向内凹陷着,眼眶边残留着被什么东西扣去双目留下的指痕。
——那是被挖去琉璃目的朝辞。
在朝辞身后,是切断了佩戴着灵摆的左臂的雷文。
再往后,是被掏出自由之心,砍断半截小腿的伊瑞尔。
他们身上没有任何多余的伤痕,动手的人像制作标本一般,小心地剃去自己觉得多余的部分,再将他们小心翼翼地调整姿势,摆上展台。
——寰甫一进来,看见的就是这堪称美轮美奂的诡谲舞台。
他愣了半秒,饶有兴致地欣赏了番眼前的杰作:“这就是你最恐惧的东西?”看这审美,倒像是出自他的手笔,“恐惧……我?”
康柯觉得有些人的脸真大:“恐惧自己变成你还差不多。”
“啪嗒!”
舞台上方的晶石灯不知被谁打开,台上台下的“舞者”动起来。
他们挂着最虔诚的神情,唱着颂神的歌,有咿呀的戏腔,巫祝的祷歌,僧侣的梵语,教堂的礼拜。
所有声音混在一起,嘈杂又荒诞——
可当最后一道歌声落下时,有看不见的人在轻咳着鼓掌。
那咳声里带着笑。
神圣的赐福倾泻而下……神明,祝福着这片小小的混乱,并因此被取悦。
如此健康美丽的精神状态……寰又仔细品了品:“还是像我。”
康柯:“?你再骂?”
第026章 第 26 章(二合一)
有些爱装的人, 骂人都得讲究矜持不带脏字。
寰从这点拐弯抹角的讽骂中,品出别样的妙趣横生,有那么一瞬, 近乎被逗笑了:“像我就是在骂人?你是不是在骂我?”
啊对啊,死装哥在心里翻白眼, 明面上依旧淡然无波地抬起手。
和除了杀人没别的事可做的寰不同, 他还有员工要捞, 还有妖精要救,哪有那个国际时间逗趣唠嗑?
眼前的一切明显只是一场幻境,只是裹挟着某种特殊的神力……闻起来带着点罗曼大陆特有的海咸气,还有恐惧的味道。
他心里有了数, 确定妖精一族的死没有那么简单。
这里面居然有司掌着恐惧的神明在插手,也不知道祂造成妖精灭族的目的是什么?
康柯思索着,准备强行破开眼前这个糟心的幻境。
——然后就被某个不速之客攥住了手腕。
康柯:“……”
他发现某人还挺喜欢抓手腕的, 也不知道是习惯, 还是出于某种不是很有必要的矜持。
毕竟刀子都捅过了, 还在意抓别的部位可能显得失礼, 着实有点脱了裤子放屁。
当然,这种行为在系统的语言里, 一律叫做“死装。”
“何必着急?我还想再多了解你一点呢。”
不速之客好听的声音挨近几分, 语调轻柔得像在哄人:
“这些天, 我去很多地方拜访了一下。可大家似乎都不太清楚你的过往, 也解释不了为什么你长着一张外邦人的脸, 却喜欢东方的兰花。”
寰再度扫了一眼周围:“就连最恐惧的事也这么……古香古色。飞天、戏子、千手观音像……你是混血?从小在东方长大?”
手腕处压扣的指腹加重力道,某一瞬传来一丝不正常的刺痛。
康柯抽了下手, 没抽动,唇角顿时无语地代偿了一下:“我们很熟吗?我连你的名字都不知道。”
“寰。‘氤氲满寰宇, 幽草无閒枝。’的寰。”
不速之客又挨近了点,虽然依旧看不清面容,却能感觉到一道与温缓的语气截然相反、冷如解剖刀的目光在仔细逡视康柯的脸:
“取自宋朝李新的词作,我自己取的。”
这语气,康柯几乎感觉这人下一刻就要开始追忆往昔了,说些为什么要自己给自己取名,是不是有什么悲惨过往请导师转身之类的话。
但事实是,这人在视线在他脸上转过一轮后,就像靠近时一样突兀地退开了,手也松开:
“毒也对你没用。”
寰的语气中透着遗憾失落:“你就这么难死吗?”
康柯面无表情地摘下手腕处的毒针,一句“彼此彼此”说出口时,寰也正从指腹处挑出康柯扎的那根毒刺。
针和刺同时坠地,发出叮当两声。
像为两个疯子近乎同步的试探奏乐鼓掌,轻快而欢愉。
疯子之一带着遗憾转过脸:“你的名字,我倒是知道了。康柯·鲍沃尔,是真名吗?听起来像某种代号。”
疯子之二带着遗憾瞅着寰的手腕:“寰难道就是你的真名了?你倒是会挑时间来骚扰。”
两人不约而同地默了几秒,莫名生出一种对着镜子打拳的错觉。
最后是寰先轻笑出声:“我来的很不是时候吗?看这毒针,院长不像是不期待我来的样子。”
他颇为欣赏地注视眼前的大型变态艺术展:“既然不是恐惧我,那这是……你恐惧自己会做出的事?怕自己作恶?”
康柯抬手撕开眼前的幻境:“怕自己失去自由。”
寰:“……?”
他显然不觉得眼前的场面和“自由”有什么关系,康柯并不觉得意外。
同样的画面,落在旁人的眼里,或许是放纵天性、害怕自己失控,但在康柯这里,却埋着更深的含义。
自由,一个他在加入总局之前,预备用性命追寻的东西。
它究竟是什么?
被戴上七美德戒律后,康柯曾思考过很久这个问题。
起初,他认为戒律是可憎的强大者用以束缚他的项圈,囚困住了他的自由。
后来,他认为戒律困住的是蛮荒的兽性,将他从“只懂得杀戮的兽”中剥离出来,于是他成为能够理性思考的人。
然后他又返回头思考:
未戴上锁链的自己,是自由的吗?
他想,这个问题有两种回答。
作为野兽,他是自由的。
饿了就吞食,无聊了就戏耍猎物,这是野兽的天性。
可他不是野兽。
他是——或者说,姑且算是,神明。
他的一切暴食、戏耍、杀戮、折磨,都受不甘与憎怒驱使,何曾出于自由意志?
他是憎恨与愤怒的奴隶,他是一头毫无思想的兽,唯独不是自由的神明。
于是,脖颈上冰冷可憎的戒律,后来又成了某种让他安心的东西,成了他不会再成为憎怒的野兽的保证……
直到某一天,他已经强大到足以自行摘下这条曾经怎么都无法破坏的锁链。
是的,从很久之前开始,七美德戒律对他来说就已经形同虚设。
他没摘下这条锁链,有很多原因。
一部分是出于布局的需要,一部分是出于私人的考量。
而取代戒律生效的,是他对再度沦为困兽的厌恶,是他对真正的自由的掌控欲。
他忽然看了寰一眼,思索对方是否也是这样一头困兽?自以为掌控着自己的自由,其实被仇恨驱使……
眼前的幻境发出“啪”地一声轻响,像肥皂泡一样破裂。
“啊……”
奇奇怪怪的声音涌入耳朵。
“……”康柯猝不及防,脸上从容的表情顿卡了一秒,带着几分被闪到腰似的蛋疼,看向眼前满是壁画浮雕的金色大厅,昏暗摇晃的奢靡吊灯,还有赤身裸.体、纠缠在一起的人群。
系统刚重启成功就看见这么一幕:【我去,给爷干哪儿来了?】
康柯静下心仔细观察:“——我们可能是掉进别人的幻境里了。”
和他的幻境不同,这些蠕动的人体并没有清晰的面貌,体态也很单一。活像是游戏美工面对不重要的NPC,给每个人都套上相同的模子。
但也还是有特别之处的——
每一对纠缠在一起的人里,必然有一个人身上布满黑色的纹路。
每一次起伏,这些线条妙曼的黑色纹理都会流动过紫黑色的光,像异色的岩浆从石缝中透出光来。
他正想再靠近点观察,步子还没抬起来,就注意到旁边的人抬起了手——
他警觉地一把攥住:“你干什么?”
这个人,刚才还兴致勃勃,他想撕破幻境都不让,这会儿怎么又自己撕上了?
“我对番邦之人的无病呻吟毫无兴趣,”寰的声音恹冷,听起来兴致缺缺,“既然如此,为何要浪费时间?”
康柯:“?”
刚刚在他的幻境里,这人可不是这么说的。什么“何必着急?我还想再多了解你一点”,现在又变成无病呻吟了?
康柯:“浪费时间就走。幻境的主人还在里面,我要去找人,带着他再去找别的倒霉蛋。”
某个人的兴趣又升了起来:“那,我就拦着——唔!”
蔓生的兰草在口舌间绽开,枝茎被猝不及防的牙齿压出淡苦的汁。
康柯看着探出黑雾外的碧色兰花,几乎能想象出雾中人错愕睁目,口中含花的模样,心中不禁升起些许愉悦——
系统:【啧。爹又爽了。】
系统又觑了几眼一动不动的黑雾:【……啧,这个人的XP该不会也和死爹一样变态吧?】
“……”康柯面无表情一把薅下肩头的逆子,转头去看还在动的人影,几眼就察觉到新的异样。
首先,这些人乍一看挺声色犬马的,仔细看完全就是抱在一起干蹭。
其次,这些身上有纹路的人,身材略显青涩,看起来更像是……未成年?
【卧槽!这事情就严肃了啊,幼崽是一切罪行的底限,这难道是个专门针对未成年的淫——】
“不可能是发生过的事,应该只是道听途说后的想象。”
康柯一针见血:“如果是亲身经历,这些人不会只是在这儿干蹭……而且,从现况来看,掌握主动权的,似乎都是身上有纹路的人。”
寰把玩着新摘下的兰花:“看体型,这些有纹路的人都和院里那个小废物相似。他是……精灵?妖精?”
“……”康柯在心里替雷文问了句你礼貌吗,“妖精。”
【咳咳!那我来总结一……滋……我草!你……滋滋……】
才开机不久的系统带着愤怒,又被寰单手摁灭了。
“那我来总结一下。”
寰仿若无事地收回手,接着系统的话讲。
他悠闲地跟在康柯身边,身体姿态显得很松弛,仿佛之前试图下毒的不是他,他也没被毒刺刺:
“这个幻境,应该属于某个未成年的妖精。”
“他曾旁听途说过这一场盛宴,于是尽他所能地还原了这一幕,包括那些明明垂涎着妖精的美色,却又在背后露出看轻神情的人类……”
“他并未亲身经历过欢.爱,所以只能凭自己的想象,捏造出看似放浪的宴会。就连与会的人,应该也都是以他自己为蓝本。”
“所以不论是人还是妖精,都长着和他几乎一样的身体,只不过人没有纹路,妖精有纹路。”
“这个宴会厅,雕刻、绘制着大量歌颂妖精的壁画,这是属于妖精的地盘。”
“这里的每一个妖精,都处于主导地位,不存在被逼无奈。”
寰顿了一下:“那么,他为什么恐惧这样一个妖精明显处于鼎盛时期的场景?”
康柯开始思考自己回去之后是不是补一补罗曼大陆的历史,毕竟也存在和雷文这个活历史讲解员分开的时候:
“大概是因为……他恐惧的是写在历史里,他无法阻止的大厦将倾。”
“唰!”
宴会中,原本神色沉醉的人类齐齐变了脸,露出狰狞而凶狠的面容,扼住身前妖精的脖颈,银亮的刀光狠狠捅下。
康柯眼前一花,视线再清晰时,一柄银刀直刺面门而来!
他抬手欲拦,才发觉自己似乎变成了幻境中毫无防备的妖精,而且还手脚软麻,如同做梦般使不上力气。
来不及愣神,他在挨捅前一个侧身,顺着敌人的惯性将敌人的脑袋狠狠掼向地面。
他速度很快,抬起头还来得及从远方的人群中找出面目清晰的那一个少年,反抢过敌人的匕首,远远一掷。
受幻境的限制,他还有些脱力,只能放弃掷刀的力度,追求准头。
匕首的柄冲外,精准击晕了那个看似凶狠的人类,下一瞬——
大地震颤。
美轮美奂的穹顶轰然坍塌,压向下方的人群,正如幻境主人所恐惧的那样——
写在历史中的大厦将倾,注定无法更改,即便以一人之力救下一两条生命,依旧会被掩盖在无可抵挡的天灾之下。
——无法逆转的时光,就是最大的天灾。
少年殷红的唇颤抖着,闭眼等待他的死亡。
可被碾碎骨骼的痛楚迟迟没有传来,他听见不远处有人似笑非笑的哼了一声,近处,响起一道平静可靠的声音:“睁眼,你死不了。”
他僵了几秒,猛然睁眼,恍然间仿佛看见有流动的火垂落而下。
有人遮蔽在他的上方,微光从坍塌砖瓦间漏下来,勾勒出对方属于成年人的高挑身躯,和眼前这一方小小的、为他撑起的庇护所。
幻境缓缓破灭,康柯不爽地起身活动了下手腕,看向少年身侧那个被他紧急拖到身下的倒霉画家,又凉凉地斜晲向旁边明显在看戏的寰。
幸好他临动手前意识到不对,这种连人脸都不会捏的小傻逼,怎么可能捏出那么精细的壁画穹顶?
康柯开始算账:“你之前是故意诱导我,想让我忽略这个幻境中还有另一个人,是个擅长宗教绘画的画——”
画字还没说出口,他就觉腰间一紧。
低头一看,就见那个小傻逼正熊抱着他的腰嚎啕大哭,虽然哭得我见犹怜,但是……
死装哥动如脱兔地一下撕开满是泪水的妖精粘糕:“哭什么,不许哭。男儿有泪不轻弹。”
旁边的寰又笑了一声,这次不是阴阳怪气,是真被逗乐了。
心情一好,他难得多提醒了一句:“这孩子身上有不少焦灰似的斑纹,应该是……诅咒?”
“……”康柯刚刚还只是有点垮的脸,突然全垮了。
挣扎着爬上来的系统尽职提醒:【外勤过程中,如发现未成年病人,疗养院应当主动提供医治;如病人无监护人,应当主动收容至……滋……诶你怎么也学……滋滋。】
“……”掐断系统的康柯深吸一口气,耐着性子看向地上还在呆呆看他的废物小点心。
“你有父母吗?”
哈哈,开玩笑呢,现在妖精还没被灭族,怎么说都该有父母吧。
小点心睁大水汪汪的眼睛,像个可怜荷包蛋眼表情包:“没有……最后一位成年妖精,在半年前就已经病逝了。”
“……”康柯如遭雷击。
他微微晃了一下,怀疑自己是理解错了,不然怎么好像听这小点心说,整个妖精一族现在只剩下一堆无监护人的未成年呢?
等等,让他冷静地算一算。妖精要成年,需要多久?他搞定手头的三个世界,需要多久?
“……”他又晃了一下。
寰:“?不想收容?那我杀——”
“收,我收。”康柯从牙缝里挤字。
他半扶着额头,明明没有生病,却觉得自己生病了,病名是“好好的养老时间突变养崽时间”:“跟着我,不许说话,不许抱,不许哭。”
周围又有绚烂的膜泡漂浮而来,康柯艰难地呼吸了一下,感觉自己此时比刚刚在幻境里无力多了。
他想来想去:……再招个新员工吧?会带孩子的那种。
“……快,跟上!”
急促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
康柯抬起头,就发觉手里的崽没了,他似乎又变成了幻境中的某个妖精,裹挟在夜渡长河的行军队伍中,唯一还在身边的——是阴魂不散的寰。
康柯:“……”
奇怪,明明战斗强度连热身都算不上,为什么他忽觉疲惫。
“……十五、十六……”
寰在旁边兴致盎然地数着什么,能看到康柯倒霉,他又喜欢起看“番邦之人的无病呻吟”了:“……三十六。”
他对上康柯的视线:“啊,恭喜院长,这幻境里一共有三十六个小废物,你看——诶?”
寰猝不及防,被旁边的妖精拽了一下:“别说话了!声音再大点,想把那些该死的人类叫过来吗?”
月色如水,映照出周围妖精们身上凝结的血块和泥浆——寰的身体,骤然僵住了。
他猛然低头去看自己的衣袖,在看清那只抓着他干净衣摆的脏手时,抽了口气,完全没想到,自己居然会为了看戏犯如此低级的失误,这泥痕……这泥痕!
“:D”愉快的表情顿时转移到了康柯脸上。
如果换成平时,他是死也不可能主动踩进泥水里的,毕竟他龟毛且讲究。但当有一个龟毛且讲究的人先他一步倒霉时,他看戏的心情突然占据了上峰,毫不犹豫地一脚迈进冰冷的河水中:“下水啊。杵在那做什么,别发呆。”
寰还在敌视地看袖口的泥痕,手腕就忽然被一只荫凉的手重重拽了一下,以他的力气居然没防住,向前踉跄几步——
“嘶……!”
半结着冰的河水刺骨森寒,但比河水更让他心寒的是:“泥……水里有虫孑!”
“哈咳。”康柯死死将大笑压在胸腔里,在寰寒如刀割的目光挂来时若无其事地挪开视线,“自己走,我要听这些妖精士兵再说什么。”
他们之间的拉扯没闹出多大的动静,只掀起了河中的些许泥沙。
周围的士兵仍在带着怨气低语:
“该死的神战……该死的神明。自顾自地发动战争,又自顾自地退隐!他们倒是想结束就结束,死在神战中的生命呢?还在为他们战斗的生灵呢?”
“你以为神明就撒手不管了?呵,祂们可没少管。祂们退隐之后,人族出现了多少力量强大的炼金术师和圣骑士?数量是我们的几百倍!而且全是神明的狂信徒。你说这里面没有神明的插手?我不信!”
“够了!快走吧。”
前排有首领转过身来低斥:
“前线溃败之后,多少同盟军被俘虏了?精灵连夜退至西南,向巫妖王俯首称臣,矮人仗着有最坚固的堡垒,退回自己的领地闭门不出……谁都不敢想被人类俘虏的同族会遭到什么待遇。但我提醒你们,今晚如果来不及撤出东北,我们也会成为新的俘虏!”
行伍有人在小声嘀咕:“我们……不能也像精灵那样,向巫妖王——”
首领勃然大怒:“住口!混血!——我就不该带上你!流淌着异族的血液,你怎么知道失去自由对于妖精来说意味着什么?!”
“可人类惧怕巫妖王!”混血的声音在夜色中显得尖锐:“投靠巫妖王,我们就能活命,自由和尊严,难道比命重要吗?!”
首领的声音像两块顽石,沉沉砸在水面上:“当然!”
混血冷笑起来:“那么我已经看到了妖精一族的结局……够了,我不会和一群头脑不清醒的家伙白白赴死!”
“呜……”
长而沉重的号角声在河面上响起,混血用力摔砸开手中的号角,撕开传送卷轴骤然不见。
四野,夜色被火把骤然点亮,像一张燃着烽火的巨网。
有的妖精在叫骂混血的背叛,有的妖精拔出利刃。
远方扬起的马蹄尘埃中,有一道带着冠冕的威严身影举起长剑:
“士兵们!为了替恐惧与欺诈之神争夺领土,妖精杀害了我们无数的手足同胞!”
“但今夜,血仇将被洗刷,光明之神的荣光将注视你我!将劣神的信徒驱逐殆尽!”
杀声如海啸,奔袭而来。
康柯再度感受到那种微妙的脱力感,仿佛幻境的主人知晓这一切都是无法更改的、注定的结局,于是他们失去了抵抗的斗志。
百万骑兵碾向泅水的网中鱼。
康柯倒不在乎这些,反正他再怎么脱力,死是肯定死不了的,他现在更困惑的是:
千年前,妖精们是在为恐惧之神卖命的,那为什么千年之后,恐惧之神要来灭妖精的族?
他一把抓住旁边终于忍无可忍的寰的手腕:“别撕,再看看,万一这里面有关于‘神明诅咒’的线索呢?”
寰冲着他温和地、寒恻恻地笑了一下——虽然看不穿黑雾,但康柯感觉这人脸上大概就挂着这种皮笑肉不笑:“干.我.何.事?”
就算有人因神明诅咒而死,有世界因神明的诅咒而崩溃,干.他.何.事?
看看沾满淤泥的衣物,如果不是杀不死康柯,他恨不能将人摁在泥水里溺死,他——
康柯没动:“用我的一个秘密来换。”
寰:“……?”
目光在泥水与康柯之间徘徊,足足七秒的摇摆后,寰乖巧缩手:“你想怎么看呀?兵荒马乱,小心误伤。”
正准备把时间往前调一点,引导妖精们多说几句的康柯:“?”
呀?
第027章 第 27 章(三合一)
时间无声回溯, 将康柯的注意力拉回到正事上来。
才渡了一回河的大军被迫在河面上反复摩擦。几次循环,康柯才卡准插嘴的时间,赶在首领回身低斥前询问:
“我们, 是不是做错了什么?神明是不是哪里对我们不满,才……”
眼前的幻境突兀地卡顿了一瞬。
下一秒, 首领的低斥声和上一回一样传来:“够了!快走……”
“……”
康柯重重地啧了一声, 听着首领念了一遍和上一轮完全相同的台词, 可以确定,幻境里的这些废物小点心们并不知道这个答案,且编织幻境的神明也不乐意回答。
他倒是有心想把幕后的神明直接揪出来揍一顿,可惜这位欺诈之神狡猾得很, 本尊根本不在这里,矿场里只有一堆一戳就破的幻境泡沫。
“……?……?”旁边的寰满腹狐疑。
他刚刚差点被溯回的时间按在泥水里跳探戈,幸好脚踩进泥水的前一刻, 他及时屏蔽了回溯对自己的影响, 不然他这会非被气疯不可。
但没踩进去, 他就没证据质疑康柯是不是故意的, 要跟康柯斗嘴,他又觉得失了矜持, 反正他是做不到像康柯那样主动踩进泥里, 就为了幼稚地把另一个人拽进泥水里的。
因为同款死装偶尔吃闷亏的寰戴好乖顺的面具, 无声挨近康柯:“秘密?”
“什么都没问到呢, 哪来的秘密。”
康柯搡开气压骤低的寰, 熟练画饼:“再看看后续的幻境,也许能碰到机会。”
“……”被推开的寰, 气压顿时变得更低了。
他像是自顾自纠结了什么,有那么几秒, 身边的空间依稀出现扭曲,但都被康柯像挥赶几只轻飘飘的蝴蝶一样拍散。
康柯:“轻点气,小心弄破了幻境。——再退一万步说,你有什么好生气的呢?”
寰不可思议:“你骗我。”
他又有些恼火:“我杀不死你,但可以杀死这些小废物。即便你能将时间倒流,但我同样能拨转时间。我可以和你一直僵持——”
“对你有什么好处?”康柯把时间往后快进了几秒,找到下场救人的最佳时机,“只要能给我添麻烦,你就心情舒畅了?这就不觉得浪费时间了?”
时间对寰来说本就没有意义:“有何不——”
康柯:“康柯·鲍沃尔的确不是我的真名。”
寰:“?”
他还在消化这个消息,康柯已经在行伍中穿梭了。
他动作迅速地将那些即将砍伤小点心的人类士兵、即将反捅士兵一刀的小点心们全部击晕。
幻境破灭的瞬间,这些“人类士兵”就变回了晕厥的画师们,脸上还残留着被闯入房门、试图自保的惊恐。
康柯抬脚拨开画师们手中捏的雕刻刀,基本弄懂了这场小把戏:
将目标投入幻境中,让他们看见最恐惧的一幕,并笃信自己对此无能为力。
恐惧的神力将这种心中的无力投射到现实中,再让这群手上都没几两力气的倒霉蛋们自相残杀——
康柯不知道这个世界的神明都是什么性格,反正按他的想法来评判,他感觉这手段比起缜密的布局,更像个临时起意的小玩笑。
哪晓得入局的全是没啥武力值的艺术家,还有一群心志不坚定的未成年妖精,菜鸡互啄一来二去,居然也啄出了鸡命官司。
“康柯,看。”
身后传来寰的低唤:“这画家在陷入幻觉前,正在画一幅神明宴饮图,坐主位的应当就是恐惧与欺诈之神。”
康柯回头望去,就见那幅画的左下方印着一个扭曲奇怪的手印,看久了像一个恐惧呐喊的骷髅头,移开视线再看,又变成了一个狡诈礼貌的笑脸。
“手印上残存着神力,这大概是恐惧之神留下的印记。”
寰笼在黑雾里,看不见表情,康柯分不清这人说的是真心话还是阴阳怪气:
“仅仅因为信徒的一幅画,就送来大费周章的神迹,真是一位有求必应的好神啊。”
康柯:“……”
真的吗?那他这个神明肯定能年年评优。
吐完黑泥的寰又挨近过来:“矿场的谜题已经解开了,后续的秘密呢?”
“康柯不是真名,我已经猜到了。不能算秘密,你只是承认了它。”
“那……是不是该有后半句秘密?”
寰的声音放的很轻,像那股幽淡矜冷的兰香化作了声音,羽毛一样搔过耳道。
康柯开始思考:制成不能发声的手办摆件,会不会折损通缉犯先生原有的价值?要不还是做成傀儡:
“我说了,秘密得用神明诅咒的线索换。现在线索还没有影子,你与其催我,不如祈祷后续的幻境里有线索——还有,别调气压了。”
康柯无语地感受着身遭的气压不断变化,时而稀薄得几近没有,时而挤压得像是被丢进深处:“我没那么容易爆炸。”
有些人还真是,目标明确,不忘初心。
不忘初心的寰失望地嗟叹,停下控制:“你可真难杀。”
“我就当是夸奖了。”康柯举步走向临近的肥皂泡,虔诚地祈祷:如果不精彩的活,希望是泡面番。
·
康柯是被好几双手推搡醒的。
“雷文!别睡了!”
“昨天你向我们承诺,会说新的故事,还会带好吃又昂贵的无花果,无花果呢?”
什么雷文,什么无花果?康柯缓缓睁眼的过程中,感觉自己似乎遗忘了很多很重要的事。
[不对劲。]
这种怪异的直觉充斥了他的头脑,但他实在想不起事情的来龙去脉,只记得自己是……是……
对了。
他是[雷文],雷文·裴恩·埃尔多利亚。
他的母亲,是克里斯汀·埃尔多利亚,罗曼帝国的公爵,也是皇室血脉中最年长的一位。
他的父亲,是瑟埃·裴恩,曾经的妖精之王候选者。
他们因意外相识,又因共同的政见逐渐深交、相爱,最终在一个吵闹的、充斥着酒与汗臭的酒馆中,生下了他。
……
……
消弭隔阂,是颗可望而不可即的遥远星星。
抱着书本,被掏空了所有小零食库存的雷文爬上某棵粗壮的橡树,愣愣地望向远方的原野。
野草在风的吹拂下掀起绿色的浪潮,雷文忽然又觉得,他和他的父母,就像这浪潮中的三株小草。
风吹来,他们就会倒伏;周围的群草稍稍倾轧,他们就可能会被折断。
人类与妖精的隔阂是不可能消弭的。
因为帝都的贵族不会允许。
剥削和买卖是他们获取大额利益的最好捷径,没有多少贵族会为了“和平”“友善”放弃唾手可得的金币,去思考更麻烦的吸金方式。
所以,哪怕他的父母再怎么竭尽全力想摘下天上的星星,直到他出生的这年,人类与妖精的隔阂仍旧高墙矗立;他行走在妖精的族地中,依旧是那个备受冷眼和排挤的混血。
雷文揉了下被抢夺时,推搡间撞到的腰部,小声地轻嘶了一口凉气。
布料被尖锐的石头剐蹭破了,染了脏兮兮的血。
他熟练地勾起白水晶灵摆,用从母亲那里习来的炼金术重新熔炼丝线,修补布料,水元素将藏血一并洗净,再用经过火的热风快速烘干。
迅速打理完衣表,他才卷起上衣的下摆,去看那片被刮破的伤口,抿着唇开始包扎。
这一整套流程,他已经能做的老练而有条不紊。
剔出伤口中的碎石渣时,他忍着痛回想与父母的对话。
“……为什么要停留在妖精的族地?我们随便找个偏僻的地方隐居不好吗?”
他曾经这么问过父母。
他记得克里斯汀是这么回答的:
“因为贵族是贪婪的蚊虫,如果不在蚊帐里藏好,它们就会冲过来吸食血肉。”
“妖精至少比人类好,他们虽然排斥混血,但从来不会杀害混血。这是流淌在妖精血脉中的,护短的本能。”
“我们留在妖精的族地,为的就是蹭这一份来自本能的保护……但如果真有一天,连妖精都背叛了我们……”
他母亲不说话了,只带着头疼似的表情,揉着太阳穴叹了口气。
雷文不知道那口气隐去了什么内容,只是感觉,眼前的野草像极了那时的母亲,在不断袭来的滚滚浪潮中,孤孑而无能为力。
他放下手,呆呆看了会远方,又用力摇了摇头。
但是埃尔多利亚家族的人,可以感到无能为力,却不能屈服于无能为力。
因为他们手中还掌握着权柄,而世间还有更多人,是真正的一无所有,真正的无能为力,他必须为这些人坚持,否则不再会有人为他们发声。
雷文攥紧手中的灵摆,神情变得坚定了些,在心中第无数次默念:
身为皇族,他应当无惧这些磨难,他母亲身上的伤疤比他多得多;他应当学会如何在糟糕的环境中左右逢源,被排挤只是因为他做得还不够好,不懂得如何把控人心;他应当——
“雷文!雷文……”
橡树忽然晃了晃,下方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
雷文不得不暂时停下自我鼓励,垂头看去:“伊瑞尔表哥?”
树下的男孩比他更高大些,妖精血脉为其带来了优越的五官弟子和身材雏形:“下来,快点。”
“?”雷文困惑地歪了下头。
为什么要这么小声的说话,而且今天的伊瑞尔看起来怪怪的。
这么想着,今天已经受过一次伤、并不怎么想下去挨第二顿欺负的雷文,再次在心里默念自我激励里的第二句,最终还是抱着书本滑下术:“伊瑞尔表哥,找我什么事?”
他又困惑地左右看了看:“今天,只有表哥一个人吗?”
明明平时,都是领着一大帮子人来找他麻烦的。
有时候欺负狠了,周围的妖精还会出声阻止,生怕闹出人命……今天只来了伊瑞尔一个,他有点……不,不行。埃尔多利亚不应当惧怕。
于是他深吸一口气,抬头直视伊瑞尔,再度问了一遍:“找我什么事……呀。”
他勉强补上一点语气词,毕竟在他学习的社交技巧中,作为幼崽表现得弱势一点,如果幸运的话,一般能换取年长者的心软,如果倒霉,也能让敌人产生轻视,削弱一定的攻击性。
不过这个技巧在伊瑞尔身上从没生效过,这家伙向来该怎么欺压还是怎么欺压。
但今天的伊瑞尔有点不同:“你——我,”吭叽了半天,伊瑞尔终于恢复往常的神态,冲着他点点下巴,“我来找你玩捉迷藏。”
伊瑞尔蛮不讲理地指定身份:“我当鬼,你去藏。这跟厚砖头似的书你也带着,给你增加点移动的难度……嗯!决定了!今天的捉迷藏地点,就在桑德家的农场好了!”
“……”雷文沉默了几秒,仰起脸乖巧地笑,“好哦。”
桑德家的农场,最常出现的捉迷藏地点。
选择这个地点,意味着他只能躲进农场后那个用来装奶牛的大铁皮箱。
伊瑞尔和他的同伴往往会在他拖着慢吞吞的步子,自投罗网地走进铁皮箱后,大笑着将箱门锁上,再用“卑劣的混血只配在轰臭的箱子里呆着”之类的话嘲讽他。
如果放在平时,他可能会很抵触这个地点,但今天他已经受过一次伤,能在铁皮箱里安静地呆几个小时,似乎也不错。
尤其是今天还能带着书进去……
“快点快点!”伊瑞尔急不可耐地推搡他,差点扯到他的伤口,“我已经迫不及待了!”
好吧。他也很迫不及待想重新获得安静的读书场所。
雷文顺从地加快脚步钻进铁皮箱。箱门被轰隆合上时,他淡定地点亮灵摆,捧着书扫了几行,忽然一顿:
……?今天怎么没有辱骂的环节?
迟迟不来的惯例,像是某种格外引人注目的缺口,某种令人心生不祥的预兆。
翻书的过程中,他忍不住思索着,伊瑞尔是不是又想出新点子?总不至于把铁皮箱丢进河里,或者把他架在火上烤吧。
一些糟糕的想象浮现在眼前,可是铁皮箱迟迟没有任何动静。
雷文忍不住在箱子里踱步,开始思考要不要直接用炼金术开门出去?
如果没动静的话,好像也没有必要。毕竟目前的装乖形象,虽然面对伊瑞尔这帮子小孩没效果,但成年的妖精们普遍还是吃这套的,不说友善相待吧,至少不会给他冷眼……
仓库外忽然经过一小波骚乱。
雷文不想用糟糕的想象折磨自己,于是用炼金术增幅了自己的听觉,听到混乱匆忙的脚步声,还有成年妖精的低声对话,压着情绪:
“开什么玩笑?!人类的军队怎么会进入我们的族地?!”
“我亲眼看见的!小瓦伦带的队——你知道他的,老瓦伦恨不得天天把他拴在身边,就为了向人炫耀自己有个多优秀的儿子。”
“边境侯……说起来,我好像是在家族里听过一些风言风语,说王最近跟边境侯达成了什么交易,但是最后不欢而散——”
“该死!王怎么能和人类做交易!?够了!我不想管这些,人类不该踏入妖精的领地,如果小瓦伦是冲着瑟埃一家去的,他最好别成功,否则我要让他将生命永远留在这片边郊!”
一股森寒的电流猛然顺着脊背蹿上后颈,雷文瞠大双眼:“……?!”
谁?瑟埃?
雷文一下贴到了铁壁边,努力侧耳倾听了几秒,才意识到自己可以直接破门而出。
薄薄的铁箱门轰然炸开。他冲出来时一脚踏空,跌滚出去,六岁的身体尚且不能一步踏过半米高的台阶。
他狼狈地爬起来,不去管身上传来的痛楚。
拖着一瘸一拐的步子奔回边郊时,他看见远方天空中有奇怪的银色融液悬浮交织,像一张流动的、择人而噬的网。
银网下,熟悉的小屋浓烟滚滚。
烈火吞没了他和父亲一道在门口竖起的箭靶,还有那些母亲用炼金术变出的草坪饰物。
他的灵魂仿佛还留在原处,僵硬地瞪视那片火海;只剩空壳的身体却已经扑向熊熊燃烧的小屋——然后,他落进了一个温暖有力、同时也僵硬紧绷的怀抱。
母亲禁锢着他,贴在他耳边说:来了太多的炼金术师,他们打不过,不能打。不论未来想做什么、还能做什么,必须先活下去。
母亲直起腰,他听见她说,她散心够久了,该回到皇宫中去。
他看见那个还提着他父亲头颅的年轻人露出傲慢的微笑,说恭迎克里斯汀殿下回返帝都。
白水晶灵摆骤然燃起毒烈的黑火。
他难看地嘶嚎着向那个年轻人倾洒下所知的、所会的一切诅咒,看着那张得意的脸惨叫着融化,皮肉白骨从高马上坍塌。
——父亲的头颅也滚落了。
他挣脱母亲的怀表扑过去,跌撞时以为自己已经复了仇,但他看见骑兵中,有穿着体面银盔的骑士走出来,银亮的甲靴踩倒大片野草。
那人举止翩翩地替他捡起父亲的头颅,温和有礼地将头颅放进他的怀中,然后说:“不愧是雷文殿下,年纪尚幼,就对炼金术式如此精通。”
随后又抬头环视四周:“胆敢冒犯皇室尊严,入侵妖精领地的恶徒已经伏诛!”
“……”他抱着父亲的头颅,几近茫然地抬起头,听见身边的人用三言两语,将“边境侯独子的尸体”变为歉礼,交给愤怒的妖精们随意处置;将小瓦伦的死美名为雷文·埃尔多利亚回到帝都的第一道功勋。
那个人高声说,雷文·埃尔多利亚必将是帝国期盼的新帝王,而他,他将在年幼的帝王亲政前,恭谨谦卑地代为摄政。
母亲攥住他,抱起他,将他带上马车,美丽从容的面庞因恨和痛扭曲。
但她没有落泪,她说:“要强大。雷文。不只是实力上的强大,你的心也要足够强大。”
“强大到能忍得下不能忍的,能托得起整片大陆……终有一日,你的强大会击溃所有挡在面前的事物。”
那双幽兰色的眸子中有冷光掠过:“而我,负责在那之前砍下仇人的头颅。”
母亲深呼吸了一口气,所有的恨和痛就像潮水一般被她藏进了身体:
“现在,雷文,看看窗外吧。看看你将要面对的风雨。”
折返帝都的路上阴云密布,狂风卷着落叶,拍打在华丽的车窗上。
他在母亲的示意下看向窗外,看暴雨坠砸下来;看那片单薄的,由父母为他支起的,曾经替他遮挡住一切风雨的保护罩,无声坍塌了一层。
整个世界的风雨从豁口处向他倾泻而来,将他变成原野中的那株草,将他推搡在地。
但他还能坚持。他想,因为母亲还在他的身前矗立着。
……
……
温热的阳光在眼皮上浮动,在皮肤上泛开些许刺烫的痒意。
他避开阳光,缓缓醒来,靠在某种坚硬的物体上,看着面前刻满石榴浮雕的小厅,陷入一个似曾相识的疑惑:
我是谁?
——对了,我是伊瑞尔,妖精之王的独子。
几天前,他发现父亲似乎在与人类互通书信,他感到不可思议又愤怒,于是决定来找父亲当面对质——
“伊瑞尔?”有成年的妖精撩着树叶浓密的垂枝门帘,站在小厅,似乎对他的在场格外惊讶,“你怎么在这儿?我刚好来找你父——”
“你不能这么做。”父亲的声音从书房里传出来,带着压抑的愤怒,“人类的军队决不能进入妖精的驻地!”
“你认真的?”有陌生的声音说,语调带着轻慢,“我不是在和你商量,罗莱阁下。”
“我召集的军队已经在领地外候着了。几乎整个帝都的贵族都在这里,你算算有多少炼金术师?你们妖精的军队,能挡得下这些术师的攻击?”
“我是出于友善,才想和您打这个商量。”
“友好地允许军队的进入,我们井水不犯河水,等到我搞定克里斯汀她们,会丢个身份地位恰到好处的替罪羊给你,让你平息族内的众怒。”
那个人的声音里带上了威胁:“请好好考虑,罗莱阁下。您的面前没有第二条路可选。”
“要么,放我的军队进去,要么,我连妖精的族地一起打。”
“别想着现在的你们还能和我平分秋色,今天初春,我可是在某位远亲的手中‘找’到了个大宝贝——”
“戴尤斯克拉蒙灵摆,您听说过吧?”
“它的媒介可是神明的眼泪。时隔千年,您想试试和神明为敌的滋味吗?”
“……”书房里陷入一阵死寂。
伊瑞尔几乎想破门而入,可对话中传达出的信息,又让他无措而慌乱地僵直在原地。
如果他没记错,因为圣殿的堕落,近百年来妖精一族已经能和人类军队相抗衡,不然瑟埃一家也不会来到他们的领地寻求庇护。
可这个灵摆……
神明,神明究竟有多强大呢?竟然能让分崩离析、各自为政的帝国贵族听从于一个人的指令,不远千里奔赴西南。
他想不出来,他只知道,妖精一族似乎已经被逼上了绝路,他想冲进去,可冲进门又能起到什么作用呢?
对着父亲大吵大嚷,坚持自由是妖精的天性,决不能屈从于人类?
他下意识地将目光投向面前的长辈,看见对方脸上浮现出错愕和焦虑。
他被一把攥住了,这位熟识的长辈半拖着他来到一旁,沉声说道:
“妖精一族的现状远比你听到的还糟糕。有些事,你父亲不让你听政,你不清楚……总之放军队入内这件事,决不能让你的父亲亲手做,否则那几个对他不满、对王座虎视眈眈的傻子,一定会借题发难!”
“族内,经不起一场内乱了!”
伊瑞尔从那双幽兰色的眼睛中,感受到了希冀、愧疚、和背水一战般的决断:“伊瑞尔,去吧,你去为那些人类引路吧。我负责将去人类市集的克里斯汀找回来。”
——找回来?
为什么要把克里斯汀找回来?
啊,对了,那个威胁父亲的人,好像是想对雷文一家不利,那找回克里斯汀……
不就,等同于,要推雷文一家去死吗?
他的心脏陡然变得沉重,像灌了铅。
他想说,这不可以,怎么能将同族人送去死?
可是没有人会听他的。
这个世界像一股浑浊糟糕的洪流,卷着他往前走。
他一个人的呼声太渺小,也无力对抗整片洪流。
可是,他这滴渺小的水,也是有一点自己能做的事的。
就像他试图拦住欺凌雷文的同族时,所有人都会指点“混血就是祸端”、“他身上流着人类的血,他活该”,但当他主动欺凌雷文,将场面搞得看似吓人时,所有人又会慌乱地拦着他“见好就收”。
他想,这次他也能和之前一样,假装顺从这股无法违逆的洪流……
然后从中护下一点什么。
他出发了,随便找了个借口将雷文从树上骗下来——他要说,那棵橡树可够高的,雷文短胳膊短腿的坐在上面,他真怕雷文看书看得入迷,被风从树上吹掉下来——然后将雷文关进桑德家的大铁箱。
他时常把雷文推进那里,因为那里虽然表面上看起来挺羞辱人的,但能让他有借口少下点手。
一般,雷文进去之后不会太闹着出来,但他还是担心,于是跟雷文说你可以带书进去读。
牢牢锁上门,再把钥匙丢进小溪里,他一个人出发去见了那支人类军队,又一路跟随,目睹瑟埃叔叔的死。
从那天开始,他的一部分也跟着死在了斩首的刀刃下,死在了熊熊的大火中。
……
……
时光荏苒,伊瑞尔成年了。
他没想过自己作为引人类进入领地的罪人,居然还能被请出地牢,来请他的长老说,精灵一族需要一位新王。
“……”伊瑞尔看着长老那双熟悉的幽兰色眸子,感到荒谬。
他开始思考这是不是父亲的谋划,父亲现在去哪了,为什么突然要新王。
长辈:“你的父亲战死了。”
他说,被接回帝都的雷文成了新一任皇帝。
他说,新皇亲自率军,攻打妖精的领地。
“……雷文说,妖精一族能存活到现在,都是用他父亲的命换的,那他作为儿子,前来讨这笔债不过分吧?”
伊瑞尔静静听着描述,心想不过分。
哪怕按长老说的,他的父亲战死,所有新王在战场上都活不过半个月,他仍然觉得不过分。
他不再去想,当初如果自己没救雷文,妖精一族会不会仍然安宁——因为这是没意义的事。
他救人,没错,雷文复仇,也没错。只有“妖精一族仍然安宁”错了,因为这就是拿瑟埃叔叔的命换的。
他不会去想这些事有多难捋清头绪,因为世上很多事都理不清道理,如果理清道理就能一帆风顺,世上又哪有那么多还在颓废中苦苦挣扎的人。
他唯一会做的,就是做好眼前能做的事。
从前,是救下雷文。
现在,是履行王族血脉的职责,尽力从雷文手上救下任何一条他能救下的命。
他这么想着,披挂上了战场,足足五年之后,雷文的怒火似乎终于消弭了。
他在战场上,看见雷文摘下头盔,掷向旁边的小兵,调转马匹走远。手扬起时,一枚剔透的东西折着光,闪过他的眼睛。
那是一枚浅灰色的、泪滴形状的宝石,是一根灵摆的媒介。
他想起多年前在父亲书房外听到的对话,想起那个贵族提到的戴尤斯克拉蒙灵摆。
……啊,雷文已经拿到神明的眼泪了吗?
神明看到现在的世间,会不会再度落泪呢?
他带着满身的伤,回到冷清了数倍的妖精族地,好像又丢了一大半的自己,徘徊在那处葬送了大半族人的战场。
……
……
战争停歇后,一切似乎都变得逐渐好起来。
因为人口变少,每个族人都得到了更大的领地,种植、畜牧,生活重新变得平静。
妖精们在这种安逸中舔舐、修养战争带来的伤痛,直到某一日,一种奇怪的诅咒在族地里蔓延开。
“——太奇怪了,这半个月布兰妮根本没有出门,这诅咒到底怎么来的?”
“我们家霍恩也……”
“你们有没有发现,这个诅咒好像专门盯着族里最强大的妖精?那新王……”
伊瑞尔已经不算“新”了,只是雷文率军攻打妖精的那些年,王一轮接这一轮地换,大家习惯了称呼在位的王为“新王”,一直持续到现在。
伊瑞尔作为妖精一族中最强大的那一个,当然也中了这个诅咒。他甚至还知道这诅咒该怎么控制,因为大陆各地都有了相关的传闻,最好的办法就是抓几个牧师来给族人们续命。
……但伊瑞尔不可能抓的。
这解决办法,让他又想起瑟埃叔叔。当年的妖精一族,何尝不是在拿瑟埃一家为自己续命?
可不抓,还能怎么办?
伊瑞尔在曾属于父亲、现在又属于他的书房里思考了许久,最后情绪淡薄地想:那就去帝都,寻找圣子试试看吧。
他听说过圣子的善名,也听说过圣子的强大,圣子,或许有办法治疗妖精一族吧?
没办法也没有关系。
他就从帝都回来,能苟延残喘,护着妖精们一天是一天。
死后,就将他骨灰埋在那条丢掉铁皮箱钥匙的小溪边。
他安排好剩余的族人,独自上路。在圣子的寝宫内被接见,又听闻对方说的“承担整个西南的诅咒”的苛刻要求。
整个西南的诅咒啊。他大概能活多久?来不来得及揠苗助长那些还不成器的继任者?
如果现在就同意交易,留在这里,妖精一族没了他能撑多久?
他平静地衡量,将自己的性命也视为天平上的众多筹码之一。最终决定原路折返,尽可能快地培养起一位头脑清醒、能庇护妖精的继承人后,再返帝都。
送死这个决定并不难下。
他不在意自己死不死,很多时候,他觉得自己的躯壳还在呼吸,可里面的灵魂早已死去。
他离开圣殿,顺便斥走意图蛊惑他向圣子设陷的人类。
回乡的途中,他看着远方的麦浪,忽然觉得孤孑。
阳光是温暖的,麦浪是清香而热烈的,风声在鸣奏……可他仍然感到孤孑。
所以,当那轮不可直视的耀日坠砸在他眼前,光明法术向他涌来时,他看着裹挟在光芒中的那位圣子,突然想——
“圣子的眼睛不是幽兰色的。”
坐在马车上的“伊瑞尔”骤然抬手,攥住那柄捅向他心脏的银制粗锥。
炽火般的红在黑发间流淌,逐渐蜕露本相的康柯看向眼前的“圣子”,攥着银器将人扯近:“我倒是不知道……你还有做人母亲的癖好?”
第028章 第 28 章
对面的人没松开攥着银锥的手, 那双和康柯肖似的眼睛里带着些似笑非笑的薄凉。
康柯在那双眼睛里看见了端坐的自己,但紧接着,就将注意力单纯地落在观察这双眼眸上。
眼型也改换了。
巴尔德的眼型是更加锋锐的丹凤眼, 但眼前这双是杏眼,更加柔和。
眸色和他的确相近。
但颜色明显更浅淡, 显得更剔透。
就像有调酒师在他的眼中提取了几滴浓郁的幽兰色当做着色剂, 滴入水中, 稀释扩散,又凝结成冰,凿成冰球。
清浅的,寒凉的, 刺骨的。
康柯收回本想触碰那双眼睛的手:
“克里斯汀公爵、总是在关键节点出现的长老、光明圣子……你倒是什么人都愿意演。刚才我看到的这些,有多少是假的?”
“冤枉。”
寰的目光同样带着观察审视,看康柯的眼神, 像在试图解剖一个他无法理解、有趣但又让他不悦的未知物体:
“你不是想看这些幻境吗?但在踏入幻境前, 这些幻境的主人就已经逃脱出去了。”
“没有主人的幻境是支撑不了多久的, 我也是为了满足你的心愿, 才用自己的力量帮忙加固了一下幻境……”
“顺便试试能不能混淆我的记忆,把我留在幻境, 从精神层面杀死我?”
康柯冷哼:“我还得谢谢你了, 特意把幻境按时间顺序排了序。”
这明显是一记来自死装哥拐弯抹角的嘲讽。
毕竟寰特意梳理时间顺序, 为的就是减少康柯清醒过来的可能。本来在两个人的幻境间切换就已经很容易引起警惕了, 时间线要是再混乱点, 寰估计康柯看不到第三个场景就得清醒。
但他还是眼睛眨也不眨地认了:“为了给你创造更好的体验,辛苦也是值得的。可你还是疑心我擅改内容……寒心啊, 我可是一点都没改动。不信,你问问幻境外的人?”
“……”康柯眯起眼, 看寰抬手撕破这片已经失去存在意义的幻境。
看他毫无犹豫,底气十足的样子,应该是的确没动手——
后一个“脚”字,在康柯看清幻境外的场景时,叽里咕噜滚没了。
寰注意到他微变的神色,直起身:“怎么——嘶!”
后脑撞上了什么坚固的东西,发出“咚”地一声。
他捂着脑袋惑然回头,看见一片——透明的冰层。
冰层的切割面十分平滑,乍一看甚至像块玻璃。
这玻璃四四方方,呈标准的长方形,并且笼罩了上下左右前五个面,乍一看像极了水晶棺。
“……”康柯躺在棺底麻木了一秒,脑海中掠过“我到底收了些什么品类的病人”“怪寰,如果他这次不琢磨着对精神体下手,把我的身体也一并拽进幻境,就根本不会给这些奇葩留折腾幺蛾子的机会”等诸多想法。
但下一秒,他就迅速伸手,探向面前的黑雾。
上好的机会,眼睛都看过了,他想摸摸通缉犯先生的五官长什么样,这诉求很合理吧?
通缉犯先生觉得不合理。
连试三种杀法都毫无作用,他带着几分玩够了的愉快闪身撤离了。
脱离这方世界时,他还在琢磨,接下来要去哪找杀死红发院长的新灵感?至于还未说完的秘密,可以等他下次实践灵感时再问。
长久以来,这是他第一次感受到寿命漫长带来的好处:他可以尽情拉长这场狩猎的游戏,让“鹿死谁手”这个最终谜底揭晓得更晚些。
康柯抬手摸了个空,遗憾地掀棺坐起时,猝不及防地和乌泱泱百来号人对上视线:“……”
感觉自己被当猴围观的康柯有点想打员工。
倒霉的伊瑞尔被朝辞缺德地推出来,踉跄几步站稳:“……你醒了。”
他木着脸,像是想了几秒社交辞令,最后不是很有劲头地放弃:“省略掉不重要的内容,整个矿场中的人和妖精都救下了。”
“涉及买卖人口、做不法勾当的人类,剑士阁下将他们挑出来关在隔壁的矿洞里,至于其他杂事……”
伊瑞尔想了想:“剑士阁下找到了一个特殊的幻境。”
拍卖场内,随着人员被悉数救出,那些肥皂泡似的幻境都已经破裂消失了。
只有朝辞身边还有一个,处于半破损的状态,被用冰封住,像一颗表层被撬开一个豁口的紫水晶洞。
“……”康柯大概知道自己身处的这个冰棺咋来的了,估计就是猫冻幻境时顺爪手贱。
“别瞪我啊院长,这可是巫妖王的幻境。”
猫猫奴役小菇驱散那些围观的人群,去另一个矿洞等候,自己将这颗特殊的冰蛋拖到康柯面前:
“亏得我眼疾手快,才能在他撕裂幻境,闪身离开后及时将它保存下来。”
他冲着洞里努了下嘴:“看看,多有趣的纪念品。拖回院里当装饰啊。”
康柯对坏心猫这故意留人羞耻史的恶趣味深表无语,并正义凛然地起身走到蛋边:“这怎么能做纪念品?但这是巫妖王留下的东西,可能很危险,我来确认一下。”
让我康康!
院长向着蛋里探进半颗八卦的脑袋,看见豁口的冰壳内,曾上演过一次的幻境仍在反复播放。
“N大概一进矿区,就陷入了幻境。他以为自己杀死了所有人,于是转身离开,却在回巫妖塔后发觉自己失去了所有的力量,变成了一个普通人。”
朝辞靠在蛋壳边啧啧:“真丢脸啊,特意跑来给自己在意的画家撑场子,结果差点把自己赔进去。”
“……”康柯想封住这只会往外泄分集剧情的猫的嘴,但死装令他优雅,继续探头看完全程,大概捋出这次灭门事件的前因后果了:
“拍卖行抓住了一只妖精,打算拍卖,妖精一族因此倾巢出动,想要救援,却不料碰上有位画家的画招徕了恐惧之神的神迹,整个矿场都陷入幻境之中。”
“骨鸟向N传去情报,却也带去了少许会造成幻觉的神力。N不慎中招,以为自己看到了青睐的画家被杀死,因此匆匆赶到矿场,结果刚传送过来,就正正好调进了幻境里。”
换言之,从头到尾都没有什么“恐惧之神对妖精不满”,和诅咒没屁点关系。
纯属恐惧与欺诈之神随手整个乐子,结果一不小心就把本来就只剩一堆未成年的妖精一族给整没了。
康柯:“……”
不是我说,你们妖精一族也太脆弱了吧?经不起一点风雨的吗?
伊瑞尔也很精疲力尽,对着那些在洞门口探头探脑,觉得现在好像没啥事儿了、新王回来有着落了的幼崽低斥:
“还偷看,都给我滚进来!怎么可以向巫妖王献上自由?这东西是随便献的吗?”
“虽然我知道我们一族是不太长脑……咳,是追求随性所欲,活在当下,”伊瑞尔面不改色地忽略少年们“王您刚刚是不是想说我们不长脑子”的震惊抗议,继续训斥,“但这可是命!”
“献出自由的妖精最多只能活半年,如果不是边境侯用神骨和炼金术给我续命,我也活不到现在……”
终于爬上来的系统幽幽扫了一眼妖精们,噗嗤又听乐了:【好家伙,直接给全族预定了半年后的灭门套餐。】
不过有些话它还是不赞同的:【一群幼崽,指望他们干什么?成年妖精自己都先死绝了,一群未成年不找庇护,干等死吗?这道理我不信小菇他哥不明白。】
康柯:“……”
是啊,小菇哥明白着呢。
这是在演给他看呢,展示如果不管这群未成年妖精,他们能给自己整出多少种花式灭门方案。
其实客观来看,康柯觉得伊瑞尔还是有脑子的。只是很多时候受自身实力和环境所限,放在他面前的唯一一条路,就只剩下那个看起来蠢笨愚昧的选择。
好比面对长老的安排时,伊瑞尔难道不知道引入外人的后果吗?他当然知道。
只是以当时的情况来看,他不去引人入境,那要做出抉择的就是他父亲了。
他父亲能做什么选择?
要么,坚决拒绝。
人类军队立即杀入境内,连带着所有妖精一道剿灭。
要么,同意放人进来。
虽然能保全族群,但引外人入族地是重罪,那群觊觎王位的蠢货们必然借题发挥,将他父亲赶下王位,自己登台,然后——
还有什么然后?看看妖精一族现在成年妖精全死绝、未成年预定半年死期的现况,还体现不出让不长脑子的妖精上台的后果吗?
所以说,当初的伊瑞尔真的是尽力做出最优解了。换成康柯,也未必能做得更好。
只是他们的观念不同,放在那样的环境下,康柯应该会选择直接投靠巫妖王,让巫妖王将他和全族制作成骨族,再蓄谋篡位。
这其实也不算什么好方法,毕竟变成骨族,妖精的延续就中断了。所以千年来没有任何一个妖精做出这个选择。
但康柯吧……康柯不怎么在乎自己的物种。
他揉了下额头:“别训了,知道你是想带崽入院。”
无语地摆了个“准了,快滚”的手势,康柯看向面带愉悦的朝辞:“……你高兴什么?未成年入院,又不可能帮你干多少活。”
“……”朝辞的表情骤然僵固。
员工的痛苦可以转化为院长的快乐,康柯的心情又舒畅起来了:“这冰壳单纯只为了收藏?没别的意义?”
朝辞痛苦地内心抱头了几秒,还是坚.挺地继续出谋划策:“当然不止。这幻境少说提供了两条线索。”
“一是N会私下乔装,前往地下拍卖会拍卖与黑夜女神相关的艺术品。”
“二是这些艺术品对N来说非常重要——至少表面来看非常重要。”
“他会为了死去的一个画家,亲自动身,杀死投靠自己的手下,那您说,他会不会为了拍下一副青睐的画,同意支付一些人命作为代价?”
这人祭不就顺顺当当要回来了?
计谋很正经,但康柯感觉这猫的表情有点缺德:“然后呢?”
你还憋了什么坏?
朝辞眼中含着几分期待,看似斯文地慢条斯理搓揉了一下双手,大概这就是古人版的搓手手:
“画的事,我来准备。不过我想请小菇帮忙准备一样赠品,写几章黑夜女神的同人文。”
雷文的文笔,朝辞是见识过的,让雷文来写,绝对是会被奉为镇圈之宝的不OOC神作。
康柯的眼神逐渐微妙:“……小菇产粮可慢得很。”
要不是在坑底等得快饿死了,他也不至于想招新太太入院。
朝辞扫了眼康柯微妙的神情:“看来您听懂了?要的就是慢。”
“精雕细琢,半年更新三章。只要能吊得住单推人,就让N在坑底等着去吧。”
“付费看稿,上半年的稿价,咱们可以定为当年的人祭数量,把送出去的人再原样要回来,下半年的稿价,就看城堡里缺什么吧。”
“至于如何让N不怀疑……细节方面交给我。”
让你不同意还人,等着蹲坑里当提款机吧!
朝辞哼着歌晃开了,依稀听见歌词,唱的应该是上班铃:
“如果当初你能~不那么倔强~现在也~不那么遗憾~”
第029章 第 29 章(二合一)
两袖清风地出门, 满崽而归地回院,康柯感觉天都塌了。
但天塌下来他是不会顶着的。他只会倦倦地洗漱完毕,躺进被窝, 隔音的法术一下,将带孩子的艰巨任务, 交给员工们去头疼。
入睡前, 他在三个矮子里拔高个, 拔出猫猫钦差代行院长之责。
朝辞笼着袖口,步履春风得意地走到病房边时,心直口快的少年们正在大开杀戒:
“我天,雷文陛下的床, 怎么是这种颜色的?”
“……”雷文陛下的面部神经发生较剧烈的抽搐,两秒后,归于死寂的面无表情。
“呦, 还有上铺!上铺是谁?”
上铺本来就不是很想活的表情, 变得更巴不得快点入土:“……”
“嚯!快看快看, 旁边这间更夸张!全是粉的, 那个小隔间里还有东西在闪……是什么?”
唯一不在乎形象的朝辞:“是样板房啊:)”
他挥出光屏面板,在雷文倏然变得震惊且嫉妒的瞪视中, 点开建造界面:
“看, 不能怪我, 院长就给了我80点的权限。”
“80点够做什么?连一道茅坑都挖不起。”
“我也是为了你们好, 才选的‘蕾丝满屋’套房。你们一定能理解我的, 对吧?”
“咚咚咚!”
二十间8人宿舍,呈一字状接连落地。
不过这个一字, 不是横着的,是竖着的。
“……”原本还带着点“事不关己, 快乐看戏”心态的少年们,呆呆仰头,看向二十层高的摩天宿舍楼,听到缺德猫在旁边搓那光屏:
“啧……坏了。这个纯欲风图谱里怎么没有电梯?”
朝辞抬起头,面带歉意地看向眼前的妖精们:
“唉,不好意思。看来以后只能劳烦你们自己爬楼梯了。住高层的以后可能得辛苦点——”
反应过来的妖精们蜂拥而入,差点把站在门口的朝辞踹飞:
还管什么粉不粉?冲啊,低层的房间先到先得,谁要每天爬20层啊!
伊瑞尔很绝望地闭上眼睛,听朝辞凑过来小声幸灾乐祸:
“诶,你怎么想?这么多妖精,居然没一个想起来质问我为什么不能把宿舍改成横放的。”
这一波小孩好像都大脑空空啊,妖精一族到底还有没有未来?
只有雷文还秉持着求真务实的观念,皱眉看着卡在门口的妖精们:“他们还病着吧,进疗养院难道不该先关注治病?怕爬楼,难道就不怕死吗?”
他谨慎地闭嘴,没说他觉得这些妖精的精神状态好像有点……疯。
不在意以后是死是活,只在意“能不能住底层,少爬楼”这种根本不值一提的小问题。
朝辞哂然:“不是说自由献出去,就只剩半年寿命了嘛,那当然能享受一天是一天。”
再说了,他们院里哪有不癫的?大癫小癫的区别而已。
·
写一篇同人文需要多长时间?雷文太太表示,光是大纲他都需要写个一年半载。
该时长受到甲方(朝辞)和读者(康柯)的一致反对,最终雷文太太抬手退让:
“短篇,我写短篇行了吧?给我一周时间,不能再短了,我现在也很忙的。”
妖精们入院,看似事小,其实背后牵扯着很多冗杂的细节。
诅咒和献出的自由倒好解决,前者抵不过康柯随手一拍,后者完全可以等到半年后再考虑。
但如何让妖精未来能走出庇护所,和人类和平生活?
如何保证未成年在院内能受到良好的教育?
这些重担平等地压在了每一个疗养院……员工的肩上。
康柯语重心长的样子,像极了朝辞对妖精们CPU时的模样:
“我们院现在很穷的,根本请不起老师。凑合凑合吧,文学,雷文来教。朝辞,你教政治。剩下的课程,伊瑞尔你作为监护人多承担一点,没问题吧?”
朝辞:“……”
KTV轮流转,今日转到自己头上。
他倒是发出了一些不死心的猫叫,然而康柯扭头看向雷文,权当没听见:
“妖精本来就是你们西南的濒危物种,该怎么帮助他们回归大自然,你作为领导人好好考虑,我最多收留他们到成年。”
将手头的工作平均地分配出去,康柯舒适地回归养老生活。期间催催更,看看田,有时会被学生们请去救各种场。
“拜托了院长!”年轻的妖精如是说,“我们就是好奇,冰封的幻境是什么味道?结果刚舔一下!崔西尔他们的舌头就冻在冰壳上了!”
“院长院长不好了!!住20层的布伦他们想试试能不能用窗帘滑下楼,结果摔断腿了!”
“院长院长!快救救西芙瑞,她想看看粉猪猪怎么吞吃山火之神的,结果把自己捐进存钱罐啦!”
康柯:“…………”
妖精会濒危,真的一点不冤枉。
他无语地捞人,贴心地将人还给当天的任课老师,顺便欣赏不同老师的反应。
被西南公务、小说大纲、种田、备课……逼得每天在发疯边缘徘徊的雷文老师:
“总被冻住舌头?没关系的,我可以帮你。我可以让你永不不必担心舌头被冻住……什么?为什么拿起裁纸刀?呵,这不是要帮你吗?”
喜得百娃挑战,每天二十四小时带崽的伊瑞尔:
“腿断了?……知道了。回去上课吧,下次再出现这种情况,记旷课。两次旷课,整门课重修。”
怜爱地摸着木鱼脑瓜的朝辞:
“捐进存钱罐?那你还出来做什么。存钱罐多好啊,可以在里面安安全全地呆一辈子。罐外的世界多危险?还要动脑思考,太辛苦了。”
康柯:“……”
他感觉这群任课老师自己就需要一些心理健康检测。
系统感觉不行:【这怎么教得好孩子?要不收个新病人吧,我看看……呃,还是之前滞销的那两个。】
法制哥和文言文哥。
康柯想了想,觉得法制哥还是有点希望的,遂发去一份简短的问卷。
几分钟后,填完的表格从电子告示牌中吐出来,康柯接来一看:
【Q:当你的学生舌头被冻在固定物体上,无法动弹时,你会怎么做?
A:切断舌头。
Q:当你的学生用窗帘从20楼滑至地面,不慎摔断腿时,你会怎么做?
A:劝其退学。
Q:当你的学生为了探索未知的领域,将自己当做物品捐出时,你会怎么做?
A:杀了Ta。】
“……”康柯大受震撼。
怎么,放眼这诺大的一个疗养院,难道就找不到正常人了吗?
他不服,将同一张问卷发给了最不想要的文言文哥。
几分钟。
几十分钟。
两个小时。
康柯:“?”
是拒绝干活还是这个点还在睡?
不行不行,院长不要懒惰的牛马。
·
接收妖精之前,康柯觉得疗养院旷静得像无人的山谷。
接收妖精之后,康柯感觉这山谷里搬进了百来只猴儿。
但猴也有猴的好处,这些妖精少年们基本都会种田、放牧,据说离开族地前,家里多多少少都有田和牧场。
停滞多时的种田进度条,终于重启了。
趁着夜色,妖精们回族地将粮种、还没饿死的牲畜统统搬回院内,连带着被带回院的,还有各类农具。
有妖精甚至试图拆卸大型水车,被伊瑞尔震惊地拦下:“你干什么?!搞得跟扫荡族地一样!”
绑着裙摆的少女唉声叹气:“带水车啊,很有用的。它可以灌溉,还可以帮忙拉磨。院长只买了一个自动洒水器,只能浇一平方米的地……”
她偷偷拿眼神瞄旁边的抠门院长。
吃饱喝足,跟来饭后消食的抠门院长正眺望眼前的牧场。
夕阳下,一群群黑发的幼崽欢呼着背着粮种来回忙碌,看起来像一群群猫崽正高举着毛爪,一起搬运毛线球。
黑色的猫崽在满地乱跑,在爬上趴下,在拆房——嗯??
康柯从毛绒绒中惊醒:“我只提供短租,不许把家带进疗养院。”
一团猫崽失落地从房上滚下来了,蔫哒哒地继续搬粮。
康柯:“……”
喜欢一些撒娇柔软生物的康柯微微目移,语气放缓:“还有,院里没河,拆水车也没用。”
一只灰毛猫混迹在黑色猫崽的海洋里靠近过来了:
“纯欲图谱里不是户外设施吗?我看有一款天鹅湖,看描述是‘水质干净,永不枯竭’——反正是免费的,挖两个呗。一高一低搭出梯度差,剩下的改造交给妖精们。”
为什么只接受短租?要长租!要长租!长租才能长长久久地帮他种地!
康柯:“……收一收你心里的算盘。”
算听院响了属于是。
·
农具和粮种畜牧一到位,名存实亡很久的农务科终于开始有了骨肉。
天鹅湖还是给挖起来了,妖精们装上水车。
基于对“神骨牌肥土”的不了解,他们没有贸然将粮种全部拨下,而是将田分成南北两块,南边试种小麦,北边种植牧草。
带回院里的畜牧暂时先吃从族地牧场割来的牧草,等北田的牧草长成,再放出去活动。
“小麦种子都播过了,现在也不好翻出来,南田就这样吧。”
会被冰壳黏住舌头的妖精来到田埂上,眼中就闪出智慧的光彩:
“北田是从我们牧场挖来的土,可以细分一下,一半种黑麦草,一半种紫花草。”
康柯拿着妖精说的“紫花草”看了几眼,确定这就是被称为“牧草之王”的紫花苜蓿。
黑麦草可以调整饲料的可口度,紫花苜蓿可以提高饲料的营养价值,对于中世纪的农业水平来说,已经算不错的了。
学生们手把手带着老师整地、晒种,施肥的程序略过了,因为他们出门打拍卖场前,才为土地施过肥,最后再采取条播的方式进行种植:
“紫花草的苗期长,不过黑麦草长得很快的,一周左右就会发芽。如果看到有不发芽的情况,就得及时补种……”
上课时头头是道的老师们,听农业科听得面如土色。
雷文和伊瑞尔还好,还努力记一记,脏脏猫一整个灵魂放空的状态,直到下班铃响,才精神一振:
“小菇,一周到了,同人文写得怎么样了?”
“……”刚刚还认真精神的鸽子菇瞬间萎了,蔫了吧唧地取来稿子,“三章,不多不少。你的画准备好了吗?”
朝辞哼笑:“我的画只是敲门砖,你的文章才是重点。行了,我把画送去刚谈好的拍卖场,我打听到消息,N欣赏的那个画家莱恩,今晚也有作品在那里拍卖。”
·
费斯郡,第三地下拍卖场。
N穿着合体的墨绿色礼服,步入破旧教堂。门口的守夜人抬眼看了下他,吊丧似的神色顿变热情:
“海因男爵!真是久违了……您今天也是来拍神明相关的艺术品的吗?今天有不少好货,沉睡之神的雕像、死亡之神的首饰、黑夜女神的画像……而且画像有足足两幅!”
作为黑夜女神的虔诚信徒,N当然不该对其他艺术品感兴趣。
但海因男爵,他使用的这个假身份,是一个对任何神明相关的艺术品都感兴趣的All推:
“很好,它们都将会属于我。”
N足够富有,不在意拍多拍少。不过今晚除了莱恩的画之外,还有另一个画家也画了黑夜女神?
他慢慢想着,走到自己的座位上坐下,心里没多少期待。
神明退隐之后,人类已经逐渐遗忘这些伟大存在的形象,他已经很久没看过有画师能还原出黑夜女神的半分神采。
莱恩比较特别一点。
这位性别、年龄都一概不知的画家,从来不会勾画女神的正面。往往只是一道夜色下倚在窗台边的背影,或者是懒躺在花园中、用层层叠叠的紫罗兰盖住面庞的睡姿。
在莱恩的画作中,黑夜女神似乎褪去了神明的身份,只是一个普通的人类女性,会在赏月时披上丝绸的披肩;会因嫌弃阳光,拿花朵遮挡面容。
唯一的共通点,是女神的脚下、身后,永远铺着雪白的人骨。
单就这一点,曾亲眼目睹女神伟力的N,就愿意为莱恩这精准抓住女神核心特质的画一掷千金。
相比之下,其他画师的画都平凡而套路,没有新……嘶。
老宅男的眼睛忽然被什么东西闪了一下。
“咚咚!”
台上响起司仪的敲桌声。他皱着眉抬眼望去,眼皮还没撩起一半,再度被搬上台的东西刺了一下双眼。
“画作:《黑夜的神战》!创作者是名为……呃,名为‘牛马’的画家。”
“他别出心裁地采用宝石的碎屑替代了黑色颜料,当光线落向画布,也暗喻着人们将视线落向神战的战场时,你就会发现,天地间的一切都黯然失色,唯有黑夜!唯有黑夜女神的伟力!是这世上唯一令人挪不开视线的璀璨存在!”
台下顿时响起一片低声议论:
“这也太噱头了,我觉得只是哗众取宠。”
“黑夜女神的神力……抱歉,在我心中,无光与深薮才是黑夜女神的神力该有的特质。”
“这画估计不便宜吧?毕竟使用宝石绘制的,但全都是碎屑……呵呵,就算是冲着收藏宝石拍下它,我都嫌亏。”
众多不看好的负面评论中,只有N微微瞠大了眼睛,目光直直落在画面中那些闪耀的、黑色纱幔状的神力上。
刺目他也不在乎,他想起千年前与女神相见的那惊鸿一面,想起对方身遭如同冥河水母般漂浮的黑色纱幔,想起那本属于无光黑夜的神力,是如此粲然夺目,以至于他在目睹之后,失明了整整数日。
他甚至懒得去看后面莱恩的画了——毕竟莱恩有怪癖,画从来只在白天拍卖,这一幅晚上卖的明显只是假画。
“300万罗币。”他毫不犹豫地一锤定音。
司仪:“呃。”
司仪:“抱歉,这位客人,画师已经给自己的画已经定下了价格,他不要金币,想要……200个活人。”
“?!”台下顿时爆发出更加的议论声。
N也愣了一下。
他在拍卖会泡了近千年,还是头一回遇到有人拿“活人”当报价的。换成一般人,肯定不会轻易答应,但他不一样,作为巫妖王,他城堡内的人祭还少吗:“我可以给。”
“!!”台下简直掀起了议论的浪潮。
司仪举起小锤子,自己喊的时候都觉得怪怪的:“200个活人!200个活人!还有客人出价吗?”
这怎么可能有啊,台下纷纷闭嘴。
司仪:“——成交!”
一锤定音,N也没兴致再等其他画了,直接起身,迫不及待地大步迈向取货的房间。
这房间是专供懒得看完拍卖会、拿完东西就走的客人准备的,N起身时,周围的人再次纷纷倒吸了口凉气。
都是常客,谁都晓得海因男爵对神明相关的艺术品有多痴迷,有时候跟个冤大头似的,是好是坏他都要。
所以当N同意以“200个活人”的价格拍下《黑夜的神战》时,他们还在迟疑地想,这是不是又是海因男爵的冤大头行为啊?看到啥跟神明沾边的东西,不管要花多大的代价,总之就是要得到。
但是,拍完这副《黑夜的神战》就起身走人,这行为的意义就不一样了!后面可还有好几样与神明有关的商品呢,甚至还有另一幅同样题材的画作,海因男爵为什么看都不看就要走?
太怪了!这不对劲!
这副《黑夜的神战》究竟有什么特别??
于是,拍卖会还没结束,旁边侍立的工作人员就被揪着问了好几遍:
“呃,有没有别的作品?抱歉,这位画家好像是头一次拿自己的画出来拍卖,没有第二幅作品。”
“想见一面?呃……他不是我们拍卖场养的画师,看他做画的颜料也能猜到吧,他应该并不缺钱。”
“能不能代为联系,请他作画?我可以跟主人反馈,帮您问一问。”
取货的房间里。
笑容甜美的女仆们为N送来画作,N以难得珍重的力道和手法接过画作,仔细查看,刚想询问200个活人怎么交付、能否和画师见上一面。
一位女仆将金托盘放在N手边的圆桌上:“客人先生,这是画师为拍下画作的有缘人准备的礼物。”
“?”N抽出点注意力,扫了眼金托盘,看见一张有些厚的信封,“感谢信?”
以前也不是没收到过,他一般看都懒得看,出了拍卖行就会直接扔掉。
但再看看眼前这几乎与他记忆中的女神一模一样的画作,他心想,难道画师也是个和他一样活了千年的非人种族?
那这封信,应该别有意图。
他轻轻放下画,拆开了信封。拿出信仔细阅读,然后……
噗通,落进了坑底。
雷文的文笔,加上朝辞给的爽文套路,来自中世纪的老宅男何曾吃过如此狠毒的双人联动杀招!
层层反转的阴谋布局烧干阅读者的脑细胞,对峙拆招令人血脉卉张!
第三章末尾,眼看着一个爽点就要掀上高潮了。
N翻了翻信纸,又来回翻了翻,差点一口老血梗住:“……没有了吗?他是不是少给了什么?”
女仆们的表情很茫然,仿佛在说:这是白给的赠品啊,您还想要什么?
N:“…………”
*发出尖锐的爆鸣*
第030章 第 30 章(二合一)
N的催更信辗转送到疗养院时, 康柯正和员工们聚众泡澡。
天鹅湖里虽然没有天鹅,但湖水很澄澈。月光下,湖面美得像打了光的钻石。
康柯靠坐在石岸边, 旁边水面上漂浮着一颗扁扁的毛团。
毛团剧烈颤抖,系统嚎啕大哭:【这么多年了……这么多年了!这还是我第一次泡正儿八经的澡, 不是泡维修用的机油呜呜……】
还是退休好啊!
康柯心虚地目移了一瞬, 看向浅水区正在玩水的幼崽们。
妖精虽然愚蠢, 但着实美丽。
他们都有着鸦羽一样黑的头发,月色下白得反光的皮肤。
线条漂亮的身躯上覆盖着深紫色的纹路,从胸膛一路蜿蜒过平坦的小腹,最终收束进被浴巾包裹的胯骨下方, 很容易勾起人一些不太纯粹的想象。
“院长有没有想过,要怎么处理这些美丽笨蛋?”
身边的水流被扰动,朝辞在他左手边轻轻坐下:“没有自保的能力, 美丽就是原罪。”
朝辞没解他的发髻, 甚至换回了他来时穿的古裳, 单薄的中衣被湖水浸湿, 透出冷调的肉色:“雷文有没有跟你说过,他为什么杀第一任院长?”
康柯大概能猜到:“觊觎他的美色, 或者觊觎他的能力。”
放在他刚入职那会儿, 能生出这类心思的人, 根本进不了总局。
但随着顶头的那位陷入沉睡, 总局的筛选开始出现问题……
不。
或许在那位沉睡之前, 一些曾经无暇的人,就已经在不断地迁跃中, 沾染上了糟糕的颜色。
“利用院长的权限逼迫病人、利用疗养院的便捷掠夺世界……这类事件一直在发生,但都被掩饰得很好。通缉犯先生的出现, 还真是意外打了个好窝。”
康柯率先转开头,结束这段关于总局的对话。
他没回答朝辞最开始的问题,毕竟他们俩谁都清楚这个问题的答案,所谓“怎么处理妖精”,只是朝辞用来引后面话题的砖。
对妖精,没什么好办法可讲的。说来说去也就两个方面:自身变得强大,社会有法度道德约束。
前者有朝辞的剑术和政治课,足以。后者就得靠雷文这个统治者努力了……都在稳步推进中,没什么好焦虑的。
康柯放松肩背,靠在冷石上看向远方。
湖岸边,伊瑞尔正赤着上身,坐在一块白石上,低着头吹叶子。
虽然看起来没什么表情,还是那张厌世脸,但肢体姿态,显然是放松的。
更远的方向,一小团黑色猫崽纠缠着雷文,大逆不道地试图扒光老师,一起泡澡,却被死死守住衣服的雷文暴躁地挨个锤头,变成一群流泪猫猫头。
明明是有些吵闹混乱的画面,落入眼中,却显得有些安逸美好——
刚刚还在谈正事的灰毛猫瞬间蹿出水面,呲溜向散发着“我很好逗,快来逗我”气味的老实菇:“哈哈!学生们别慌,为师来助阵!”
被溅了一脸水的康柯:“……”
康柯缓缓闭眼深吸气:“。”
·
一场猫菇大战,从晚上十一点,持续到凌晨。
康柯起身穿衣时都在纳闷,他是不是低估员工们的精力充沛程度了?白天外勤,晚上种田,两班倒还有劲儿打架?
要不把外勤时间拉长一点……
“嗯?猪猪刚吐进来的,拍卖行来信了。”
灰毛猫饶有兴致的声音打断了院长的邪恶念头:“我看看……请我作画?”
康柯凑过去看信:“最高报价三百万罗币?你接吗?”
灰毛猫哂笑:“散尽千金,都不如让我看个乐子。”
比起赚钱,他更期待的是N的反应——啊,找到了!
白色信纸后,还有一张黑底金墨的信,是来自N的,借由拍卖场转交。
信的内容极其简练:
【后续呢?】
短短三个字,力透纸背,从差点被划破的信纸可以看出,寄信者是如何咬牙切齿,如何破防,如何想把作者抓了煲汤。
断章狗!不得house!
断章猫:“哈哈!”
他立即撰写回信,故作为难表示自己的主业是个破画画的,写作只是忙里抽闲的娱乐,之前只是出于对购买者的感激,分享一下自己写出的只言片语,感谢喜欢。
只是感谢,绝口不提啥时候下一次更新。
鸽子精是这样的,它可以跟你分享天南海北的见闻,但不可以聊聊更新。
晃荡着坏水将信寄出去,朝辞再度看了一下拍卖会寄来的信件:
“N已经把200个活人送到交易地点了,我催小菇去接。”
·
人祭归来时,天刚蒙蒙亮。科里亚正在田地里——闲逛。
对,闲逛。
科里亚自己也觉得不可思议,身边还有更多和他一样不可思议的人,此时正茫然地杵在田地里闲聊:
“按理来说,今天我应该还在割野草……”
“我也是……可是昨天晚上,龙骑士大人挥着大镰刀,一个人就把整片荒地上的野草都给割了,新买的粮种又还没送来……”
“龙骑士大人昨天说,等粮种到了,他还来田里帮我们种……”
“…………”
“这、这样,真的好吗……?”
田地里,人们仰着一张张茫然的脸,忍不住发出心底的疑问。
在这片崭新的、本该充满待办事务的土地上,他们忽然有点感觉不到自己存在的意义。
这不行,这怎么能行?
“等、等粮种来了,一定不能让龙骑士大人再亲自下地了!天底下哪有领主种田,子民赋闲的道理?”
“对,对啊!我前几天还看剑士阁下和龙骑士大人争吵呢,说龙骑士大人公务本来就多得没空睡觉,两眼青黑了,居然还跑来帮人种田,是不是觉得自己已经脱离人类的范畴,可以不睡觉不休息等着见光明神了?”
“……剑士阁下什么都好,就是说话有点毒。不过我看龙骑士大人,最近的脸色确实很疲倦的样子,确实不该再来帮忙了。那、那活都被龙骑士大人干完了,还要我们做什么?”
真是拔农具四顾心茫然。
科里亚没加入讨论,只深吸了一口气,嗅到泥土与草汁的清爽香气。
放在半个月前,他是根本闻不到这种田野香的。
森寒的风会卷走所有的气味,冻僵他的鼻子。
贫瘠的黑曜石岩层会杜绝野草扎根的可能,积雪再替其助纣为虐。
他也不可能只穿着一身薄衣,站在田里看朝阳,龙息雪山只有蒙蒙的雪幕,看不见日升日落。
但现在,在搬迁之后,这些无法摆脱的绝境都没了——
温特城堡远离龙息雪山,这里没有风雪,气候和罗曼大陆同步。
大片开阔的土地围绕在新的聚居地周围,没有黑曜石岩层,只有深而松软、被一年又一年的野草滋养得肥沃的土壤。
唯一的缺憾——缺水,也被龙骑士大人轻易解决了:
田地的高处,被挖掘出一个百来平米的坑。
身为贵族炼金师的龙骑士大人在坑底刻画了空间法阵,每时每刻,都有龙息雪山的积雪从坑中溢出,又被周围的火石烘烤融化,干净的融雪水积成小湖,又被引流向各处田地。
原本Level Hard的生活忽然变成Level Easy,哪怕龙骑士大人许诺的“一定会将送往巫妖塔的人祭接回来”无法实现呢?科里亚也承认,龙骑士大人是迄今为止最优秀可敬的领主大人。
是的。
虽然龙骑士大人、剑士阁下都有做出承诺,说一定会接回人祭,科里亚仍觉得这是一件不可能完成的事。
从巫妖王的手底下讨回已经送出的祭品?别犯傻了。任何有脑子的人都不会肖想这种天方夜谭。
人们的闲聊仍在继续:
“话说回来,咱们是不是不该继续称呼‘骑士大人’了?继承边境侯的爵位后,龙骑士大人应该就是侯爵大人了吧?”
“可是继承仪式还没举行,爵位就不算正式继承。咱们还是不能这么叫。”
“继承仪式能顺利举办吗?龙骑士大人的作风,一看就很不合帝都那些贵族老爷的胃口,如果给他使绊子……”
“唉!看东边!那是什么?!”
科里亚下意识地随着这一声忽然拔高的惊呼,看向东北方,瞧见一行白金色的车队,沐浴着晨光缓缓靠近,车队之后是百来个——
科里亚的眼睛骤然瞠大,思绪尚未反应过来,身体已经先一步冲向东北方:“——海莉!”
他务实的思维尚且转不过弯,还在想“怎么可能”“怎么做到的”“天啊,我是不是在做梦”,不敢置信、狂喜、惑然已经在他的身体内交织。
科里亚只是这场久别重逢大场面中的一员,更多的人从闲聊和呆愣中惊醒,狂喜地奔向那支车队:
“人祭——龙神在……不!龙骑士大人在上!龙骑士大人真的替我们将人救回来了!!”
“我的女儿!!我是不是在做梦?”
“等等,白金色的马车?圣殿的人也来了?解救人祭,圣殿也帮忙了吗?还是来举行继承仪式的?”
——猫猫办事,向来一箭多雕,当然是两者皆有之。
马车上,雷文手中正拿着一面金色的圆镜,巴尔德优渥的五官在金镜中更显得神圣不可亵渎,虽然雷文只想狠狠给本尊一拳:
“很抱歉,你亲自前来,我却不在圣殿。”
“执事已经将你的请求转告给我……你想用圣殿做挡箭牌,让巫妖王误认为人祭返乡之事有圣殿的插手,从而将可能招致的报复集中在圣殿身上,对吗?”
雷文:“……”
不是,你这话……你这话怎么说的呢,他原话不是这么说的……这家伙懂不懂成年人的委婉话术?!?
巴尔德显然没打算在同谋者面前装委婉:
“很狡猾的计谋,但的确是降低人员折损的最优方法。”
“我同意,不论怎么说,你愿意答应我的提议,我们就是同盟。”
巴尔德似乎身处一个奢华的私人宅邸里,看看周围繁多的炼金饰品,这宅邸应该并不属于他:
“就像之前约定的那样,光明神骨会在继承仪式上正式交付给你使用。”
“至于你说的‘病人和边境侯留下的人合谋刺杀,被手下的剑士悉数斩杀’……不必担心,我会在半个月内送一批新的死刑犯过去。”
“希望在此之前,你能够在雪山准备好安置病人的据点。”
龙骑士将雪山民全部接到城堡周围安置,原本的地窖就不方便再收容病人了,以免传播瘟疫。
将据点改建在雪山也是好事,本来宜居的地方就该安置子民,荒僻的地方才该设置瘟病据点。
巴尔德没有和龙骑士多聊的意思,毕竟他一点不能理解对方的脑回路。
从金镜的联络开始,对方就在用“你这个骗子,你骗我好深”的幽怨眼神瞪视他,可偏偏这人又答应了他的试验要求……
算了,他为什么要了解一个会当众大喊“吃人的恶龙!受死吧!”的人的想法?
巴尔德的视线扫向左侧的大床,将手伸向金镜,准备切断联络。
装饰奢靡的大床上,一具矮小臃肿、腐烂变形的身躯正俯卧在其上。
因为林根郡不断爆发的黑沼,他这段时间一直没空来检查边境侯的尸体。
刚刚他在房间内仔细探查了一圈,又验了一下尸体,确认边境侯只是自然猝死,以他的年纪和生活习性来说,忽然暴毙很正常。
腐肉的臭味令他不适,他准备离开了。可手指刚按上金镜边缘,就听对面的龙骑士问:
“继承仪式,你不来吗?”
雷文没参加过多少贵族的继承仪式,他懒得去。
如果去,那肯定是奔着灭门去的,继承仪式自然也就打了水漂。
唯一一次体验完整的,也就是他继承帝位的那一回,巴尔德作为阻拦他最厉害的人,居然坚定地表示要亲自主持这场继承仪式——
巴尔德:“?只是侯爵的继承仪式,我为什么要亲自出席。”
他觉得龙骑士这话问得很可笑,甚至让他觉得有些僭越。
放眼整个罗曼帝国,有那个资格邀请圣子主持继承仪式的有几人?
从巴尔德的角度来看,只有雷文一个。
巴尔德不耐烦的掐断了联络,完全不知道自己拒绝的是谁。
而另一边被鄙夷了的雷文:“……”
雷文:“…………”
@#¥@#你丫给我等着!!你最好是没事落进我手里!!
·
巴尔德虽然没有亲自出席,但出于对合作者的关照,还是派出了一位紫衣主教、一队来自奥罗拉圣殿的牧师操办仪式。
雷文打算在这场仪式的尾声,公布有关“人类与非人种族平等共处”的法则条例,这些天一直忍气吞声地和死猫、伊瑞尔泡在一起,拟立、打磨详细条款。
直到仪式开始的前一夜,他才猛然想起:
“继承仪式,好像是得在前任的遗物的见证下,做跪礼礼拜的。”
虽然礼拜的是光明神,但边境侯的遗物就在他面前啊!这不还是他拜边境侯!
那老东西,何德何能!!
雷文秒变喷火菇,从黑麦草田里拔地而起,冲到康柯床边用力一锤:“我要请假!!”
床晃了两晃,还好没塌。
还以为又要旧事重演的康柯顿松一口气:“请假不行,但你可以先去办自己的事,回来再补。”
老板是贴心的,但贴得不多。
雷文:“……”
雷文退让:“好吧,那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去?”
“?”康柯已经起身了,他这几天赖床有点多,身体很不得劲,是打算活动活动筋骨来着,“可以,去哪。”
雷文顿时露出有些触动的神情,攥成拳的手不知觉松开了几分:“和我……去取父母的遗物。”
这个决定看起来很简单,但对于雷文这种晚上不睡觉,就爱搞内耗的人来说,是具有相当重要的意义的。
自从登基以来,他就再也没有触碰过父母的遗物。
或许是出于埋藏自己过去的软弱、打算自我封闭的决定,或许是对自己屈服于现实,放弃理想感到丢脸,无言面对死去的父母。
总之,那些遗物被他收藏在宝库的最深处,他本以为自己一辈子都不会再碰……
但现在,他重新拾起了自己曾经的理想。
而取出父母的遗物,对于雷文来说,就像是一场重新取出过去的自己、过去的理想、过去那些被认为是软弱的情感的郑重仪式。
他希望在这场改变中起决定性作用的康柯,能够参与这场重要的、象征着新开始的仪式。
他还以为康柯不会答应同行,毕竟之前死猫几次邀请同行,康柯都婉拒了……这说明什么?说明在院长的心里,他比死猫重要啊!
单纯只是不想跟坏猫一起犯贱的康柯:“?”小菇又在想什么,之前还怒气冲冲,现在怎么又得意上了,“不走吗?”
“走走!”雷文立马上前,调好侧门的锚点,“只耽误一会,很快的。”
他将门直接设在自己的宝库内,康柯跟在雷文身后出门时,脚下踩到的是滑动的珠宝山,向四面滚动开来的金币,像一条条珠光宝气的河。
康柯对这些财宝没什么兴趣,又不能换疗养点。晃悠到墙边时,过人的听力倒是捕捉到宝库外守卫的闲聊:
“诶,你们听说了吗?西南那位边境侯死了,现在是他的私生子继位,一个千年不遇的龙骑士!”
“??真的假的?居然能驯服那条冰霜巨龙?”
“听说他的政令都很亲民,现在西北、东南有些骚乱,都是看到隔壁的新政令掀起的。”
“他这是动了所有贵族盘子里的奶酪啊……帝都有些老不死的,得要坐不住了吧?”
“可不?我听父亲说,有些势力的领头羊已经在准备发难了。这位龙骑士未来的日子,恐怕不会好过。”
“发尼玛难!自己找不到罗曼王戒,登不了帝位,就跑去找别人的麻烦是吧?”
“唉……我也不在乎那个龙骑士的政令亲不亲民。亲民倒是好了!我要是在西南,就怂恿他来帝都插一脚,反正现在帝位空悬,稍微有点身份兵权的人都能争一争,一位爱民如子的龙骑士登基,总比迎接新一任暴君强吧?”
康柯忍不住回头看了眼前任暴君·现任龙骑士:“……人呢??”
不过就是听八卦听入迷了点!菇怎么就不见了?
不过他给雷文带的银颈链没反应,那应该就不是想逃,这是又干什么去了呢……
顺着颈链的指引,康柯一路隐匿行踪,步入一间宽敞的、金碧辉煌的——
浴室。
雷文正怼着墙上那金花洒忙上忙下,完全没听到自己即将迎接什么麻烦,光顾着拆那莲蓬头了:
天知道他多想要一个属于自己的、像模像样的花洒啊!打从上次院长卖掉了他的矿泉水瓶花洒,他现在想淋浴,就只能去蹭隔壁死猫的芭比粉闪光花洒。
被死猫阴阳怪气很痛苦,洗着澡被迫享受迪斯科光球更痛苦。
他觉得他浴室里的这个花洒就很好,前代皇室首席炼金术师打造,温度永远适中。
这来都来了,不多带点什么回去?那偷自己东西的事,怎么能叫偷呢?
康柯看着劲头十足、忙到满头大汗的暴君:“……”
……
……
与此同时,浩瀚星罅中的某座疗养院。
133956号院长正在视讯:“发给您的工作汇报,您收到了?”
“这位康柯前辈,看起来真的不怎么赞同总局的管理条例啊……奴役病人到连工作报告都让病人撰写,那几个代写的病人,就差把实名举报写在报告里。”
光屏里的人:
“嗯,但还是得再观察观察。”
“居然真能将那种超S级危险世界的病人收服,他的力量不容小觑。”
“如果他的确对总局的规章制度不满,是可以拉拢利用,但如果他只是在钓鱼……”
光屏里的人顿了一下:
“相比之下,还是先谈谈交付给你的主要任务吧——可以弑神的道具,你找到了没有?”
“找到了,但只是一些‘据称能够弑神’的东西。”
133956摇头叹息:“没真上手用过,谁也不知道能起多大作用——毕竟同样是神,不同世界的神明也有强弱之分呢?”
133956摸了摸下巴:“不过您刚刚说钓鱼……我倒是记起来了。那个康柯前辈,脖子上还拴着顶头那位给他戴上的狗链吧?拉拢他,真的不会被七美德戒……”
“滋滋——”
光屏忽然闪出一片雪花。
133956纳闷地拍了拍自己的系统,见画面恢复正常,抱怨了一句最近通讯怎么老不正常,又接着前面的话题:
“我觉得,您说的有道理。咱们还是稳妥一点,万一那个康柯是顶头那位养在身边的狗,我——”
“呯——!”
系统猝然爆炸,掀起的震荡波将133956猛掀出去,砸落在一双黑亮的皮靴面前。
“……咳!”133956咳出口中的血,刚想撑住地面爬起来,那双皮靴的主人就一脚踩上他的后背。
寰慢慢俯下.身,双臂随意交错着,搭在踩住133956后背的那条腿上,施以更重的力气:
“晚好……这位院长先生。可否请教一个问题?那些‘据称能够弑神’的东西,都在何处?”
一句“你是谁”的质问还没滑出喉咙,答案就已经浮现在脑海。133956惊恐地瞠大双眼,目眦欲裂:
“别、别杀我,别杀我!你、您想要弑神的道具?我,我可以带您去,就在疗养——呃……”
后续的恐惧和求饶,都淹没在头颅被五指探入、脑浆碎裂带来的死亡中。
寰注视着133956的双目如何失去光彩,干净的那只手点了点133956的鼻尖,仿佛大人在亲昵地训斥小孩,而不是一具脑浆横流的尸首:
“骂得真脏。不许再这么骂了,听懂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