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81章 食髓
床第间呼吸声确实不稳。
嬴政并没有否认, 而是道:“大王何时学的这些?”
“自然是从你这处学的。”秦政舔着自己微麻的唇。
他从自己这学来的,嬴政当然知道。
他想问的是秦政何时会得这样熟练。
明明两人已然很久没有这样吻过。
等他缓过气来的片刻,秦政将手从他发间抽了出来, 转而抬了他的下颚,唤他:“先生。”
“学生学得如何啊?”
嬴政:“……”
他打开了秦政的手:“不许这么叫人。”
“为什么?”秦政故意问:“寡人都愿意这样叫,你不愿意听?”
嬴政道:“不愿意。”
“为何?”秦政固执地问。
嬴政懒得回, 继而问道:“在何处学的这些?”
转而惊觉自己和他一样固执,这个问题也是问的第二遍。
秦政倒没和他较劲,问道:“不是说了在你这处……”
话说一半, 见他不说话,神色也有些许不对,秦政好似意会到了什么,轻轻笑道:“你觉得呢?”
他语间意味不明, 却又继而暗示道:“没有找你,你觉得是怎样精进的呢?”
那只能是寻他人了。
嬴政当即黑了脸。
虽说他并不觉得秦政的喜欢足够让他忠于一人。
这对于秦政以及先前的自己来说是为合理, 但这般事放到他身上。
嬴政不免觉得很是膈应。
揽着他腰的手骤紧, 嬴政翻身将他掀了下去,也不说话, 就这样冷眼看着他。
“生气了?”秦政单手搂着他的后脖颈, 将他缓缓拉过来轻吻:“骗你的。”
随后又勾唇笑道:“这么介意寡人去寻他人?”
嬴政也笑,只不过笑不达眼底,显得凉薄得厉害:“日后大王不纠缠, 想去寻谁就去寻谁。”
秦政偏要问:“如若寡人还要呢?”
只换来嬴政一句冷冷的回答:“怕是没有这个机会。”
“哦?”秦政绕着他散开的发,问:“既然这样说,是有何打算啊?”
到如今, 他们之间各自的打算也全然不瞒了,直觉让他们互相觉得对方有所筹谋。
可秦政抓不到他的证据, 而嬴政也做不到去全然调查他,只能凭着对自己的了解,去一点点推测。
这样问是常事,可这样拿出来问,实在得不到答案。
他们的关系如一条紧绷的弦,也不知断裂的点哪,被两人很不小心地维系着。
或许下一次争吵,就是彻底崩坏的时机。
可就算这样,秦政还能这样对他好,能为他开特例,甚至愿意来照顾他的情绪。
他也一样。
他乐意去对他好,但他不能凌驾于他之上。
对视间,两人的笑都有些假意。
明明互相提防,此刻却能只着里衣共于床榻,上一刻还在吻得情意迷乱。
秦政对他的情不假。
可那又怎样。
两个人的心都有两层,一层装着感情,另一层装着权力。
争锋间杂着感情,十分真情中混着八分假意。
这样畸形的关系,嬴政都不知该如何去言道。
也不知他们的相对存在是上天要他们纠缠不清。
还是真如秦政说的那样,是天生一对。
“既然没有找他人。”
一如既往地,嬴政转开了话题:“大王又是在何处精进的?”
“意会。”秦政不去吻他了,转而在抚上他的脖颈,在其上种下一朵朵殷红。
他没什么不好说的:“你不居宫内,寡人得闲的间隙,你总是不在,这个时候,就总会去想。”
他现在年纪轻,都没尝过个中滋味,有些肖想再正常不过。
嬴政调笑他:“就只想了吻?”
“那可不止,”秦政从他肩侧抬头,看他的眼分明不怎么单纯:“在寡人想象中的你,可乖顺得很。”
嬴政扫了眼他留下的吻痕,零落各处,有一个都跑到了衣衫遮不住的地方,他道:“想象中的与大王眼前的,喜欢哪个?”
秦政圈住他的腰,眼睛却直勾勾盯着他:“那还是眼前,看得见。”
“摸得着。”
他咬字而出,每说一字,手就在他腰间游走一分,终于,他在其上摸到了系带。
嬴政作势挡他:“大王既然想象乖顺的做法,就不该来找臣。”
秦政找到了系带绳结处,勾着那一缕垂结缓缓拉动:“就没有想过你的反抗会让寡人更有兴趣?”
嬴政哼笑一声,看着愈渐松垮的衣衫,最后问道:“为何今日这样想得到?”
秦政也不瞒他:“现在喜欢就该现在得到,否则之后没兴趣了怎么办?”
况且,他喜欢的东西,也该在最喜欢的时候得到。
过了这个阶段才拿到手里,未免失了兴劲。
秦政也并不觉得这样说话会伤他的心。
反正对于他来说是巴不得自己不再纠缠。
系带已然到了岌岌可危的地步,嬴政把住了他的手,道:“大王就未想过,这样带人上床榻,落入虎口的可能会是自己?”
“嗯?”秦政眨了眨眼。
不等他问什么,嬴政倾身吻住了他,在他愣怔的片刻,嬴政别开了他抓着自己系带的手。
转而抽了他的系带,将他摁去了床头。
一时被床头的横栏硌住,秦政后背一疼,还没来得及说他,之后又觉眼前一黑。
有东西罩住了他的眼睛。
秦政抬手想摘,唇上转而湿热。
热的不止这一处。
他猛然一惊,微醺的酒意几乎都要惊走,想往后躲,却撞上了床板。
转而去扯他的手,但带动的却是自己疼出了一阵冷汗。
“别动,”嬴政慢慢捏住他,道:“大王不想要了?”
“你拿开。”秦政吸着凉气,这一阵疼后,又觉出了些许酥痒,顺着腰腹钻上,密密麻麻痒去心间。
嬴政察觉到他的慌乱,更加觉得好玩:“既然学会了吻,那再教大王些新的,怎样?”
“你……”
秦政你不出什么来,只能徒劳地阻着他。
嬴政却不理会,只当他的拒绝是欲拒还迎。
真拒绝又怎么,他强迫的事情做多了,该有一天报复到他头上。
他对秦政熟悉得很……
平整的指甲刮擦在皮肤上,激得面前的人蜷来了他怀里……
秦政紧攥着他的衣袖,唇被他咬得发白,面色却红得都要渗出那片黑纱。
这轻薄的纱也是方才丢在床榻上的凌乱事物之一。
嬴政将其他东西丢开,却独留了这个。
他怎么可能答应他行那等事,把秦政框进来时,他就想好了以这种方式敷衍过去。
但看着自己的脸,不管怎样都太过有负罪感。
所以他选择不看,而是黑纱覆了他半面。
呼吸声渐重,秦政的声音尽数闷在他的衣裳中。
这样的声音听入耳,他一点都不觉兴奋,反而想封住自己的五感。
他们连声音都一模一样。
在他身上太容易看到从前的自己,此刻也不例外。
听着他这样,太容易去想是自己被……
嬴政觉得他在有违天伦。
纵容心里情理道德天人交战,他手下却丝毫不饶人。
转而开口转移自己的注意力,去挑逗秦政:“怎么这副模样?”
他将秦政从怀里让出来,两人身形无差,即使秦政微蜷着,他只稍稍俯身,就能贴到他近前。
他在秦政耳边问:“大王没试过?”
秦政偏过头去,只是抓着他的手。
抓得过于用力,嬴政手上都被他抓出了痕迹。
他不想答他。
“有?”嬴政稍稍用了力。
秦政被他这样制住威胁着,由不得他不答。
“还是没有?”嬴政再度靠近他。
他有没有,嬴政可清楚。
“有。”秦政不得不承认。
不仅有,想的对象还是他。
“那怎么还这幅模样?”嬴政调笑他。
秦政又不回他,透过薄纱将他的面容看了个大概,倾身过去堵住他的唇,好不让他再说话。
这和他自己碰全然不一样,秦政都快化在了他手心。
他承认这样确实上瘾,但他不想告诉他。
又是一阵。
秦政受不了他这样轻握又慢移,威胁道:“你莫要太过分。”
却只听得耳边传来了他一声短促的轻笑。
秦政恼羞成怒,当下给了他一拳,怒道:“不许笑!”
他这下打得用力,嬴政吃痛,收了笑道:“那大王回答一个问题。”
秦政默然,只当是默认。
嬴政于是问:“床榻上这些是做什么的,大王知道吗?”
秦政难耐得厉害,实话实说:“未有细看。”
只是令人都摆了上来。
嬴政又笑了声,这次他躲开了秦政的拳头,咬住了他的唇。
果然他是仗着自己的身份,觉得他人该顺从他玩乐。
才没想过他才是被制住的那一个。
嬴政不再说话,将他全然揽到底下,暴风骤雨般的吻转瞬落下。
泛起的阵阵涟漪打过来,秦政大脑一片空白,似乎是失去了言语,呆愣愣躺着,只能感觉到他将水渍抹在了自己的里衣上。
他下意识地去勾他的手,也不知道做什么,只觉得手有些发软,被他牵住,又是动弹不得。
好一阵,秦政才缓过来,转头去看他。
透过黑纱,他看见他好整以暇,在旁边好好躺着,作势要睡觉。
“不许睡。”秦政当即十分不服,翻身起来,扯了覆在眼上的纱丢去一旁。
顺带将他按住,与他道:“这么会玩,你也来试试?”
“不需要。”嬴政也起来,挡了他要作乱的手。
秦政执拗着道:“需要。”
嬴政不理他,将他掀了下去。
秦政抓着他的手未松,将他带得侧身,两人滚了一圈,这次秦政在上。
嬴政微眯了眼,等他靠过来的那一刻,又将人掀去了底下。
继而秦政又不服气,周而复始,翻来覆去扭打一阵,被褥都被揉得凌乱。
两人都没下死力,一时谁都制不住谁,不断翻转。
又一次翻身之际,秦政没看准距离,翻得太过,险些就从床榻上跌了下去。
嬴政被他吓了一跳,抬手赶忙将他扯了回来。
也就是下一刻,秦政手被他摁去了背后,再度被他制住。
秦政挣了两下没挣动,怒目而视,刚要说他,却听嬴政问他:“不是说一次也好?”
一次是指让秦政得到他,现在全然反过来了,让他怎么服气。
嬴政自然知道他怎么想的,就是故意要问。
也不听意料之中的回答,嬴政的手继而又去方才那处游走。
秦政这次躲开得迅速,警惕道:“你还要做什么?”
“大王既然不尽兴。”
嬴政制住了他的手,秦政躲也躲不到哪里去。
“也无妨有第二次。”
只看他慢慢抬了另一只手,道:“最好今日一次就腻,以后再也不要来烦人。”
秦政再度被他握去了手中。
“以后还想不想?”嬴政问他。
秦政说不出来不想。
这种事只会食髓知味,哪有一次就腻。
“好。”嬴政知道了他的意思。
他也不顾阻拦,在秦政身上又是吻又是四处撩拨,逼着他再来。
可才落了一回,哪有这样轻易复而再起。
别人或许不行,但他知道秦政哪里最是碰不得。
秦政又觉得自己被掌控去了股掌之间。
在这种时候被强迫再起来,他难受得冷汗直冒。
痛到最后,他推拒不开,只能开口说他,声音带上了怒音:“你放肆!”
嬴政摸摸他的头,含着笑安慰:“乖。”
又提醒他方才答应好的话:“不许置气,不许怪罪,也不许回绝。”
秦政被他一句话堵了嘴。
他决定以后再也不轻易答应他什么了。
底下的痛感惹得他要发疯,他命令不得,只好转了惯用的路数,缓缓靠近了人去,放轻了声音。
“好疼。”
第082章 知味
又这样耍赖。
嬴政这次可不心软。
任他说好话, 又咬又打,却全然不松手劲。
他又问了一遍:“以后还强人所难吗?”
秦政的眼早已蒙上了水雾,湿漉漉的看着可怜, 透出的却全然是不服。
那自是会的。
连带着这次都要报复回来。
这样的神色被尽收眼底。
秦政继而更疼了。
他觉得自己要断掉了。
秦政一时受不住,赶忙问:“你要寡人忍多久?”
嬴政道:“一年。”
秦政和他商量:“半年。”
又道:“你若还不答应,明日寡人定然不会放过你。”
他总不能成天这样制着他。
等换了明日, 即使玩不过他,迫使让他听话的方法多得是。
嬴政清楚现在一切好说话,但把人彻底逼急了, 商量的机会都没有。
“好,”嬴政答应道:“大王不许后悔。”
秦政抽着气,反问道:“寡人今日后悔了吗?”
嬴政没回话,只低头看着他。
若不是让他再三承诺, 说不定还真有后悔的可能。
秦政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只知道自己真心实意地难受, 也是真心实意地要求:“轻点。”
嬴政终于舍得轻放开他。
“不能连吻都不行。”秦政终于舒坦了些, 在这时提出了要求。
否则也太过让人为难。
嬴政默认了他的要求。
两人亲了不知道多少回,里里外外都亲了个遍, 又不影响什么, 他也没什么好拒绝。
想着的这片刻,秦政自己试探着轻轻动了几下。
嬴政没有制止,反而顺着他, 让他体会了些快意。
秦政抬眼看他,有些意外,神色好像在问。
你为何愿意这样迎合了。
“继续。”嬴政将他揽过来, 引着他自己主动。
他没理会秦政的眼神。
但他在心里道。
这自然是听话的一点奖励。
这样比方才更加刺激。
秦政被他控在怀里,把着他的肩, 轻动时总能碰到他身上。
可他好像全然不抗拒,任他怎样都只是由着他,而后一手轻轻解了他的发冠。
如方才他对他一般,嬴政揉着他的后脑勺。
柔情得过分。
不过秦政觉得他在哄小孩。
他不满于再这样被制住,方想翻身压过来,嬴政却将他原样制了回去。
他道:“乖一点,别动。”
更像了。
“乖?”秦政重复了这个词。
幼时他也总喜欢这样哄他。
“你还把寡人当小孩?”秦政停了下来,不满道。
即使他已然及冠,可比起年纪,他对于嬴政来说还是小崽。
“否则呢?”他不动,嬴政代替他动作。
“不许,”秦政捏着他的手:“你分明大不了几岁,凭什么这样觉得?”
嬴政还是骗他:“因为看着大王长大。”
秦政问:“那你现在在对寡人做什么?”
嬴政:“……”
嬴政不答他。
两个人回避的方式都是绕开话题。
他问:“大王不想继续了?”
“想,”秦政直勾勾看他,道:“你与寡人换个位置。”
嬴政勾唇,默了声,又不答话。
转而继续制着他,让他逃脱不得,却又不让他出来,折腾了他许久。
秦政挣脱不得,后边干脆和他对抗,偏要憋着。
嬴政又复而揉他的后脑,搂他入怀,道:“憋坏了不好,大王可不能没有王嗣。”
“你也知道,”秦政哼笑一声:“那还不快放开?”
“不放,”嬴政敲敲他的脑袋,道:“乖一点。”
又这样说。
秦政觉得他太是过分,刚想发作,唇却被他堵了去。
接着,他每次不听话,嬴政总用同样的方法对付他。
先让他乖乖听话,惹得他生气了或者不悦了,又半是威胁半是哄人。
复而几次,秦政被他磨得没了脾气,终于是乐意顺着他。
这次慢慢引出来,秦政不觉得难受,但走了一天冠礼流程,又经了这么两次,当下觉得很是困倦。
秦政顶着困意,过去咬了他一口:“你今日的行径,寡人定有一天原样讨回来。”
今天都不知道被他咬出了多少印子,在脖子上嘬出的红痕也不止一处,明日光靠衣衫怕是遮都遮不住。
嬴政没把他的话当做一回事。
有了这一次扮猪吃老虎,嬴政自然不会再上他的当。
过了此夜,他决计不会再在夜间和他共处一室。
不过见他贼心还不死,嬴政打算再吓吓他。
他目之所及处有一盒软膏,嬴政伸手拿了过来,掀开盖子,触了一手冰凉。
秦政方才闭目,却觉得这阵冰凉好似一条毒蛇,顺着他的后腰缠绕,而后游走向下。
秦政的酒意彻底吓醒了。
他险些从床上蹦起来,远离嬴政几步,指着他犹疑不定,活像是受惊的小兽朝人龇牙:“你做什么!”
“不是要原样讨回来吗?”嬴政将他拖了回来:“何不今日让大王尝个彻底,之后再慢慢讨回来?”
秦政好似觉得他真能做的出这种事,也觉得自己今日确实落他一筹,真要做起来,还真不一定能压过他。
他可不想吃这种亏。
秦政将他抵开了去,复而远离,威胁道:“你要是再敢继续……”
“怎样?”嬴政打断了他,作势在床榻上挑挑拣拣。
秦政话说一半,想起自己那句斩钉截铁的绝不,君无戏言,他的话卡在了喉咙里没有说出口。
又看他好似在寻着什么,秦政察觉些许危险,最终没有说话,只是果断转身,搭上自己的里衣,掀开帷幔彻底远离了他。
嬴政见他落荒而逃,眉宇间添了几分笑意,在心中笑话他半天,这才想去了其他。
本来觉得他已然长大,到这种时候,却又会复而露出这样如同幼时的一面。
简直和今日早些时候承冠礼时判若两人。
嬴政觉得他把秦政养得太好了。
对外同他如出一辙,内里又保留着该有的少年气,甚至于还保有些任性的心气。
就是这份任性用在他身上,是颇为烦人。
他从遇到秦政的那一刻起就未让他遇什么大挫折,唯一的背叛还被他好好哄了回来。
在他还小时陪他玩陪他闹,在他长大后仍旧纵着他胡闹。
正如他很久之前同秦政说的,在他面前,秦政可以说任何话,可以做任何事,无论何种情绪,都可以在他面前显露。
他做到了。
但最终的走向有点不对。
想象中的挚友成了现在的不知什么关系,都不知是哪处出了问题。
想着,他也起了些困意。
察觉周边乱得可以,自己里衣也不干净得很,当即起身,打算找到人,带他换个地方休息。
找了一圈,最后他在澡池那边寻到了秦政。
秦政泡在澡池里昏昏欲睡,看到他来,当即又清醒了不少,水池波动声轻响,是他在往旁去。
嬴政觉得好笑。
他不愿意,难道他还能强来?
倒是多了些不必要的担心。
现在会躲人了,先前他逼迫人的架势去哪了。
嬴政就着里衣下了水,也不说话,靠在池壁闭目养神。
不久,见他也困意明显,池水波动声复而又起。
秦政自己走了过来,一头栽到了他肩侧。
再不找个靠着的地方,秦政就要困得栽到水里去了。
池水温热,两个人今日都是大早起来,一样累了一天,此刻困意尽然被激出来,相互搂着困得东倒西歪。
最后还是嬴政清醒了片刻,传令让人递了干衣物来,之后将秦政摇了个清醒,让他上去换衣裳。
秦政于是去换,嬴政也不避,看着他换,看得秦政颇为难为情,指着他令道不许看。
轮到嬴政上来换衣裳时,秦政报复似的盯着他看,结果他没什么反应,反倒是把自己盯不好意思了,移开了眼去。
这样闹了好一阵,两人的衣服总算穿好,之后又是干发,秦政已然困得不行。
明日还要回咸阳,舟车疲累,秦政觉得自己需要休息。
头发干到一半时,他就靠在嬴政身上半睡了过去。
将身上彻底弄干爽之后,嬴政牵着睡眼惺忪的他,两人一同光脚踩着宫中温热的地板走去了另一张床榻。
虽没有方才的床榻那样大,但也足够两人睡下。
一同躺下的那一刻,秦政在极度困顿又思及一件事。
不论是在池水中相贴,还是方才看他换衣裳。
弄了这样久,他居然一点反应都没有。
这个想法一起,他越想越清醒。
秦政觉得他这样显得自己很是没有防线,故意问:“你是不是有些隐疾?”
嬴政当然知道他在意指什么,道:“未有。”
他眼睛都没睁,语气平淡,像在说一件理所当然的事:“只是对大王没兴趣。”
第083章 宴会
“没兴趣?”秦政的眸子暗了暗。
微暗烛火中他的神色全然不似方才, 反而像是一团将要倾覆的黑云,要将他纳入吞没。
他将人拖了过来,道:“没兴趣还做这样多?”
嬴政眼眸微睁, 看他:“若不是大王无理在先,今夜什么都不会有。”
秦政的手被他拨开。
烛火恰巧燃尽,黑暗中秦政问:“过了今夜, 又是一如从前?”
嬴政默认他的问题,却又听他问:“你要当做什么都未发生?”
“是,”嬴政道:“大王只说是今日的心愿, 今日过了,也就不必再记得。”
“不行。”秦政闭着眼与他说话。
嬴政继而默然一阵。
良久,他问道:“臣对大王不好吗?”
秦政缓缓答:“好。”
这是两人不知道第几次床第相拥,而此次相谈却又与以往不同。
还是嬴政先开口问:“为什么非要这样做?”
“不觉得这是在相互折磨?”
秦政并不觉得这是对自己的折磨。
“寡人想把你留在身边。”秦政道:“你与寡人一起长大, 你许诺的一切寡人都记得。”
秦政总结道:“你该归属寡人。”
简而言之,就是他对他的占有欲作祟。
嬴政微微叹气:“又为何是这种方式?”
秦政试着将他拥过来, 却依旧是被他摁在怀里:“寡人也不清楚。”
他确实不清楚。
包括为什么会喜欢, 为什么会对他起这些心思。
在初来雍城时意识到这份心思时,他也不知道为何会这样。
是因为他对他的好吗?
还是因为他与他的相像。
总而言之, 一发不可收拾, 喜欢就是喜欢,在意就是在意。
嬴政又问:“对大王好反而会换来这样相逼吗?”
上回的争吵又摆到了明面,不同的是此次两人都心平气和。
“寡人对你不好吗?”秦政反问了回去。
抛开近两年的强迫, 确实是好的。
“嗯。”嬴政承认下来。
秦政又问:“那为何要一而再再而三的欺瞒?”
“难道对你的好反而会换来欺骗吗?”
聊来聊去,又聊到了不得不回避的话题。
秦政未有听到他回话,自顾自道:“留在寡人身边。”
“寡人可以给你一切, 就算你知道许多后事,寡人也只当是拥有你而得到的助力。”
嬴政轻抚着他。
话说得这样好听, 实际上还是他为绝对的上位。
明明是他将秦政圈在怀里,可问出的话,却是在问秦政想如何圈住他:“怎样留在大王身边?”
秦政言简意赅:“离开朝堂。”
意料之中。
嬴政哼笑,而后轻摇了头。
“或者坦白,”秦政换了种提议:“与寡人坦白一切,让寡人知道你并没有威胁。”
总之就是要在他的掌控之中。
可嬴政厌恶被人掌控。
“该说的早已说了,”他道:“若是大王不信,或是不安心,那便尽管去查吧。”
秦政在黑暗中露了浅笑,语气淡然:“快了。”
这样轻飘飘的一句话,嬴政抚着他的手却停了。
“什么快了?”他问。
秦政没有再回话。
嬴政不知他是已然睡着,还是故意不回人。
等了一会,暂时缓解的困意再度找了上来。
他将秦政拥在怀里,怀揣着这一份疑心,慢慢睡了过去。
第二日,仪仗队返咸阳。
自雍城出发前,嬴政换了厚重的,有着松软毛领的披风。
恰好可以遮住昨日的痕迹。
他随在队伍中,见证着秦政一路万人簇拥,在晴朗的冬日承着世间最好的祝愿返王城。
阵仗之大,山河为之所动。
此次嬴政倒未有前几日的情绪。
短暂的遗憾过后,便是长久的释怀。
他的人生本该在十余年前结束,既然能在此世得见这种可能,总去伤感,未免显得狭隘。
咸阳。
秦政抵咸阳后,其先为百官下发了封赏,其后再是城内外宴席。
此次宫中宴秦政未过多参与,饮下几杯后,就离席而去,将场所交由了百官。
场上觥筹交错,多是官员之间的互相熟络,或是利益往来。
场间一角却松快得不寻常。
四人围坐,面前摆着一只小壶,投壶以行酒令。
在雍城时,因为冠礼盛大,为防有心人添乱,各处安防极为严格,也自然动用了许多人力。
蒙恬参与了其中,连带着蒙毅也随其加入,扶苏也自然被拉了去。
这三人在雍城宴上只是初始露了面,之后又一同去城内外与宫内外巡视。
回到咸阳,因王城防守本就密不透风,秦政也早已离席,三人这才齐聚。
嬴政也在其间。
投了一轮,四人个个都中,又两轮下来,终于是觉得乏味。
扶苏于是提议两人一组,一同投十只箭,用时少者,投中多者获胜。
这样一提出,蒙恬却道:“未免不公平。”
他指指蒙毅,道:“我们是亲弟兄。”
他的意思是亲手足之间默契十足,这样需要些默契的赛制,未免对他们不公。
扶苏笑着摇头,表示并不会不公,道:“我们亦是至亲。”
他既然这样说,两兄弟也没有再推拒的理由。
嬴政自然也不拒绝,与扶苏坐到同侧,请了另一人当了见证者。
四人各拿五箭,旁者一身令下,手中箭齐齐前去。
虽是同时投出,嬴政和扶苏两人的箭全然不互相干扰,在空中划出漂亮的弧线,继而齐齐下落。
两箭投中,两人速拿了第二箭,又是齐中。
壶中已在的箭和身旁人丝毫成不了干扰,不久,两人都五箭齐中,壶中十箭齐全。
再观那边,虽时间上相差无几,可因为蒙毅一箭的失误,两人有一回箭在空中相撞,最终漏中一箭。
胜负已分,蒙家兄弟罚酒。
蒙毅不免惊讶,诚心道:“客卿与扶苏真是默契。”
他不禁又好奇起他们的关系。
这个问题他曾好奇过很多次,但每次都被扶苏回避了去。
他和自家兄长与扶苏相识这样久,却也只知道这二人来自同一家族,但却不知所谓的至亲是何种至亲。
也不便说实话,嬴政这次还是将话挡了回去:“这投壶酒令,从前我曾教过扶苏一二。”
“是,”扶苏和他一起编造虚构的事实:“从前在家中,我与客卿很是亲近,一同习礼,这才有了这般默契。”
蒙毅被他们一席话说了过去,方才输了,蒙恬不免不服,当下提议再来,此事就此揭过。
接下来的几局,不是平局,就是蒙家兄弟惜败。
两人未沾什么酒,对方二人却已然喝了几个来回。
最终因为太耗时又未有什么悬念,四人决定先放了这酒令,转而谈去了近来之事。
其余三人的近况互相都知晓,在场只有嬴政不常参与对谈,行事也不会告知。
何况他和秦王还有一层关系。
他与秦王的秘闻久为流传,在场百官就没有几个不好奇的。
谈及近况和私事,三人的目光齐齐投在嬴政身上。
连带着距离他们近的官员也放了耳朵来这边。
嬴政:“……”
虽说秦政顺了他的意愿,不让人去谈论他们的关系,他也确实从未轻易在他人口中听到什么非议。
这些秘闻也只在朝中百官之中流传,传不出更远。
可即使这样,明面上不谈论,私下可不知让人议论到了哪里去。
特别是此次冠礼过后。
他参与了秦政的冠礼,又在当夜居于秦政殿中,彻夜未出。
这消息只消听了,有些好事心的,都忍不住在背后议论其中风流韵事。
这三人近日定然是听了不少,这个时候才会这样忍不住探究的目光。
这目光中大多是好奇,包含着一些复杂,而没有什么其他意思。
对于他们三个,嬴政倒也不会起什么厌烦之心。
于是问:“想听什么?”
这种场合,扶苏自然是不会主动问什么的,而是看向蒙恬和蒙毅。
蒙毅自然也不会第一个开口,随即将蒙恬推了出去。
蒙恬斟酌片刻,最后问:“这几日客卿为何一直不脱毛领披风?”
他从前并不常穿,那日过后,反而是时时刻刻不离身。
嬴政张口就是胡说:“与大王吹了半夜凉风,近日总觉体寒,穿得未免厚了些。”
说着,他脱了披风,脖颈上的痕迹几乎都已消退,余下的也不明显,他们不近看,也看不出来。
只有一道牙印遮不住,从衣领下延出,露了半个在衣衫外。
是他制住秦政后那一阵强迫被咬出来的。
这几人的目光自然是落在了这牙印上。
“互相看不惯,在房中打了一架。”
嬴政神色不变,嘴里真假参半,说得很是唬人:“结果大王打不过,一时气急,就只会咬人。”
上回他们吵架蒙恬蒙毅自有耳闻,那架势,好似是有打架的可能。
两人将信将疑,最终选择了信他,蒙恬道:“想不到大王还会这样。”
打成这样还能让客卿在殿中睡一晚,蒙毅感慨道:“大王好气量。”
扶苏:“……”
想到上次看到的场面,这话听起来怎么就这样奇怪。
他没什么好说的,选择了沉默。
而嬴政接了蒙恬的话,道:“想不到的还有很多。”
秦政不在场,根本想不到他在外这样坏他声誉。
嬴政也不根本不怕他两捅到秦政面前去,继续道:“比如……”
话说一半,宴席却将散,最后一首歌舞过去,众人就要起身互相拜会,最后离席。
嬴政最终是没来得及说,而蒙毅最后问了一句:“客卿怎样看大王?”
这是在替秦政问呢。
嬴政也故意说给秦政听:“执拗得很,看准了人就不撒手,太是让人为难。”
“总之,让人不想与他长久相处。”
说完,歌舞方好结束,嬴政带着扶苏往场中去拜会众官。
而蒙毅拉住往前去的蒙恬。
蒙恬回身问他:“客卿怎么能这样说大王?”
蒙毅只是摇头,让他不要去干涉。
他二人虽现在有些不合,但情分终归是在,贸然干涉,只会给自己添麻烦。
客卿这样说明显是故意气大王。
能这样故意气人,说明他二人关系本来就好。
若是现在去为了大王而去说教客卿,日后他们和好如初,现在的说教就会变成夹在中间的进退两难。
他可不想做这个倒霉蛋。
想着,他拉着自家兄长拜会了几个前辈,之后离席了去。
那边嬴政带着扶苏在众官员面前露了面,也同他离席。
回府路上,二人并肩同行。
此世两人身高差距已然与从前无差,扶苏只矮他小半头。
待明年,他也就到了及冠的年岁,按照约定,秦政会为他安排官职。
方才带他见众官员的用意,扶苏也明白。
一路二人聊了些其他,却总是心不在焉,心中各自压着事,话间总是多了诸多考量。
到了府门前,嬴政才稍稍叹了气,问出了一路的犹豫:“如若让你一人留下,你愿意吗?”
第084章 锁链
“不愿。”扶苏摇摇头。
说完, 又立马与他解释:“我有自己的打算,不会全然跟随客卿。”
嬴政停下的步子又动,和他一起进了府门, 一面道:“不必解释这样多。”
“本就是你的意愿,我没有过多干涉的理由。”
方才这样问,只是担心他好不容易等来的为官机会很可能就此远去, 怕他对此失落。
现在看来,他也没有那样想在官场上立足。
“大王究竟想做什么?”扶苏也问出了一路以来的疑问。
亲近又相逼,有着不同寻常的感情, 却又间杂着提防与怀疑。
嬴政也没回避,淡然道:“他想掌控我。”
不管是在他眼里的知道后事,还是他二人这份相似,秦政在他身上察觉到了些许威胁, 他想把这份威胁给抹消。
情分是真的,但秦政想要的是一份全然没有威胁的感情。
那三年待在他身边, 事事为他着想的崇苏才是他想要的。
扶苏忽而想起此前他与自己说的驯鹰。
那时不解其意, 如今倒是懂了个完全。
可惜能被驯服的从来不会是他。
越是想驯服,越是会适得其反。
扶苏问:“客卿要走吗?”
“嗯。”嬴政道。
前些日子的对话环绕在心中, 直觉告诉他, 秦政和他一样在布网。
或许已经到收网的时候了。
再不脱身怕会很是麻烦。
“既然要走,我也没有留在此的理由,”扶苏道:“过几日阿恬要前往边境驻地, 我想同去。”
嬴政只当他是在告知想法,应道:“好。”
两人对坐,嬴政细问了他:“有什么打算?”
扶苏则道:“如今秦国要攻天下一差良田, 二差干戈,而这些至多两年大王就能尽然备好。”
他明显是早已思量好, 语间丝毫不拖泥带水:“如今我之打算已然见了雏形,这两年间若亲身参与其中,定会事半功倍。”
他要参与其中,必定要前往各国,而这首先就要借机离开秦国。
也是他前往边境的原因之一,边界模糊之地,哪天忽然消失,也不好寻他的踪迹。
这想法必然不是忽然生出的,嬴政稍有些意外,问:“你何时想好的这些?”
“父皇说过,不要总是去跟随,”扶苏自然是早前就已想好:“那时起,我就在思量自己的路。”
不过意外的是,他本想的是嬴政在朝中策应。
哪想到他如今也要离开。
不免忧心:“倘若我们都离开,朝中走向又是如何?”
这嬴政并不忧心。
秦政自会选择对秦国最有利的方向去走,就算有时决策会有失误,臣子们也会上谏。
他不是全然未在朝中留后手。
再不济,他道:“如今他深信我知后事。”
“届时署名了我的信送来,你猜他会选择考量还是忽视?”
扶苏去想那个场景。
决策一切的王却要受这一份桎梏,不得不去疑心,不得不去考量,去怀揣着一份对未来已知的可能而去行事。
他无奈摇头:“大王会考量,但怕会很生气。”
他的父皇不喜被驯服,到头来他做的事也与驯服另一个自己有关。
嬴政对于秦政会生气这个事实只报以一笑:“那就来寻我吧。”
天下之大,他去过的地方可比如今的秦政多。
秦政让他生气的地方已然够多,反过来气人又如何。
比起担心这个,他更担心日后远走的扶苏。
他叮嘱道:“若是遇到麻烦,记得不必纠缠,或是记得联系。”
他话中意思,实为让扶苏来寻他帮忙,可也不想说得太直白,隐在话间,希望他能自己意会。
扶苏于是意会道:“好。”
随后又道:“父皇也不必忧心,此前去上郡,实为磨练心性武功,在外一切早已能应付。”
说完就顿住,他去上郡实为两个人一直回避的话题。
一时嘴快说了出来,他倒也不知该怎样掩过去。
沉默一会,嬴政问:“你去上郡,是如何想的?”
扶苏如实道:“想父皇或许是实在生气,将儿臣丢去边关,不想再重视。”
嬴政问:“听谁说的?”
这扶苏实在忘了。
好似许多人都这样说。
嬴政微叹了气。
他说出口的往往只是小部分,怕是心中想得更为过分。
嬴政问:“去到上郡,可有诸多历练?”
扶苏点头:“有。”
他的马术和骑射都在那边大为精进。
“三十万大军与上郡百姓,可有记住你的贤名?”
扶苏再度点头:“有。”
两年下来,那边无论士兵还是百姓确实拥戴他。
嬴政最后问:“你两年间的上书,我可有忽视?”
这次扶苏摇头:“未有。”
他确实收到过回信,虽说回信上的语气态度平平,大多是公事公办。
一席话说下来,扶苏好似稍稍明白了他的意思。
既然已经知道了真相,扶苏也学会了换个角度去想。
现在思来,嬴政会回信,说明他的上书他都有看,也就意味着没有不让他议政。
虽远离了朝堂,但未有让他彻底脱离朝堂。
这样看来,从前他以为的放弃,却不是这样一回事。
嬴政无奈道:“怎么会是不想再重视?”
点到为止,他起身离去。
对于他来说,再说下去难免有些煽情。
扶苏在原地愣怔了片刻。
心下惊诧与开心并行,又忽觉这是难得的机会。
看他远去,扶苏难得追了上去,问他:“父皇今日为何要说这些?”
比起从前,他身上反倒多了一些活泼。
嬴政垂眸看了他一会,没有说话。
扶苏稍一思量,问道:“难道是日后不常见到,父皇不想让此前误会再存在我心间?”
嬴政还是没有答他,只是反问:“这次怎么舍得问出口了?”
这全然得益于一个与他经历有些相像,但性格又全然相反的姑娘。
扶苏也不答话。
而是心情大好,跟在他身旁,将想要回房的他生生拦住,二人又在园中同游,从前与现在并说。
直至在这冬夜觉出了身上寒凉,这才各自回房。
第二日。
咸阳的宴会过后,秦政的冠礼最终告一段落。
上回起战的庆功宴与此次宴会齐办,落到最后的,是各位立功者的封赏。
甘罗连同蒙毅共封上卿,而嬴政,秦政只给了丰厚赏赐,而不予官职上的晋升。
蒙恬则是继续作为裨将,只等下回确切战功,则可跻身将军一列。
蒙骜与张唐升无可升,秦政予了良田宅院,再次给了卸甲归田的机会。
张唐选择留在咸阳,而蒙骜却再度选择带着蒙恬前往边境驻军。
王翦则是向秦政讨要了下回起战,让自家儿子王贲作为裨将一同出征的机会。
秦政尽数应允下来。
封赏过后,就是为之后的征六国做准备。
除去粮草,还有战时所需的兵器。
他于是将吕不韦派出,连同芈启芈颠前去督造军工。
而新占土地,则是抽调秦国官员,连同当地人协同管制。
一切都在有条不紊地行进,秦政忙于日后的打算,嬴政同样忙于最后的收尾。
那日的承诺秦政当真遵守,嬴政也自然不会主动去找人,两人有些时日互不干扰,在自己该走的路上独自行进。
而秦政在这条路上,同时还走了些分支。
约是两月后。
他收到了些消息,一直在查探的家族,终于是牵出了一条线。
终归是在秦地的线索。
早在那次争吵之前,他就查到了些许消息。
对于这个神秘的家族,他并未打草惊蛇,而是想全然查出来,才拿出来与崇苏对峙。
可线索零散,耗时到今日,这才凑成了完整的线索。
好似确实有这样一个神秘的流派,培养名士,有着天下一统,由此止战的理念。
约是惠王时期便有,历经多年,却又屡次毁于战火。
但又屡次重建。
而最近的一次重建,细察时间线,恰好是崇苏为官的那一年。
若不是这次重建让这家族再度活跃,他怕是怎么都查不出相关线索来。
“能否寻得一人?”秦政问道。
“这些人行踪不定,也难现世,”嬴珞道:“就连查到的这些线索,也是难得留下的痕迹。”
就比如前往各地招揽人才时留下的踪迹。
嬴珞来到他身边后,此事就交由了他办。
他行事一向不会有什么错漏,秦政点头应下,道:“继续查,最好能找出些什么破绽。”
又问他:“还有一人呢?”
嬴珞道:“已然教导妥当。”
“好。”秦政复而去看他呈上来的一点点线索。
这已然是他看的不知多少遍。
从惠王时期就有记载,零零散散到了今日,继而浮出水面。
秦政轻轻嗤笑:“这就是他心心念念的家族?”
嬴珞略微抬眼看他,烛火只照了他半侧,只见得半是隐藏在黑暗中的他神色莫测。
只有眼眸中透出的些许阴沉,让人从其中窥得危险。
“去寻工匠来。”他扔开了手中竹简。
嬴珞听令。
虽不解他这忽起的心思,但秦政的命令,他一向不会轻易过问。
待工匠寻来,秦政首先问:“做出一副锁链,是要多久?”
还不待工匠细问,秦政缓缓道:“要能拴在手腕上。”
工匠于是又问了长度。
秦政令嬴珞呈上来一间屋子的布局图,道:“能在这屋子里活动,不要太长,也不要过短。”
工匠接下他模糊的要求,道:“少则一月,多则两月。”
并不算久。
秦政摩挲着手中玉龙,又提了些要求:“不要磨得人疼,也不要太过锋利。”
这玉龙自从收到,他就当了腰间吊饰,时不时把玩。
本威风凛凛的玉龙此时在他手里颠倒,倒想是被他困在手心,挣扎不得出。
工匠一一记下,最后又道:“要拴在手腕上,还需知道手腕尺寸。”
秦政玩着玉龙的手一顿。
他倒没给崇苏量过。
稍一思索,他将手腕伸了出来,示意工匠来量他的手腕。
这下轮到工匠犹豫不前。
再怎么说,这样明显是用来锁人的锁链,去量自家大王的手腕大小,未免不好。
秦政扫他一眼,这次添了些不耐烦。
工匠只得谨慎上前,小心帮他量好手腕尺寸,这才作罢。
秦政收手回来。
即使没有量过,但他握过崇苏的手腕。
他们身量本就无差,那么手腕粗细应当也相差无几。
嬴珞带着工匠告退。
秦政独自在殿中把玩着手中青玉龙。
之所以答应他半年,不仅是在那之后半年他得忙于国事。
更因查到了许多,这段时间,也足够他去布局。
不愿又如何。
等他再度被困在身边,秦政有的是时间去慢慢磨他。
诸多欺瞒又如何。
他若还心怀一统天下之志,届时也只能听话,像从前那样为他出谋划策,而不是越过他去独自行事。
秦政不允许他做能伤人的鹰。
他只能,也只许去做独属自己的,乖乖听话的笼中雀。
第085章 故人
两月间。
扶苏已然跟随蒙恬前去边境。
嬴政打算等他从边境脱身, 之后再考虑自己离开。
常常在屋中得见的身影一时消失,嬴政稍有些不习惯。
只不过时不时能收到他写来的信。
意料之中的,他的落款是一颗小树。
自上次之后, 扶苏对他的话多了些。
寄来的信也不总是公事,而间或着在边境的一些趣事。
同样是去往边境,此次和扶苏一起的仍旧是蒙恬, 也仍旧是扶苏主动给他传递书信。
不同的是,此次似友的关系代替了父子,私信代替了上书, 他也不是因惩戒而去,而是因两人共谋的未来。
去的也不是接近匈奴的荒芜边郡,而是接近韩地的秦国与韩国交界之处。
他莫名离开咸阳,自然是招来了秦政的疑问。
嬴政随便找了个他与蒙恬关系好, 且已然长大,不想再长居咸阳的理由敷衍了过去。
意外的是, 秦政居然接受了这个理由。
好似对于他来说, 扶苏怎样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是否还在咸阳。
嬴政继续督造关中水渠, 秦政对粮草的事颇为重视, 在统筹全境的粮食产出后,最终将厚望再度寄予在这水渠。
在能调用的基础之上,他挡回异议, 给嬴政又调去了些许人力。
阻拦他在此渠上投注过多人力的多是执意要用本国人士的守旧一党。
而这一党包括了许多嬴姓宗族的人。
本该是他们的为官机会现在全然被诸多外来者包揽,不满是为常态。
但因不满而去桎梏他的行动,这当然也会让秦政不快。
嬴勖日益年老, 秦政在等一个时机。
一个他告老,或是干脆离世的时机。
嬴勖功勋显著, 又是他的伯公。
若是拿他开刀,这样卸磨杀驴的行径,动的是整个赢姓宗族对他的信任。
此对秦政是极为不妥。
只能暂且两相无事,等他们群龙无首,之后再将他们尽数驯服。
与此同时,秦政几番斟酌之后,在朝堂上商议一番,最终决定先行攻韩。
但也不尽然攻下,吊着一口气,让其作为秦国与魏国之间的屏障。
之后再着手攻赵。
东出的计划一经定下,秦国上下更是紧锣密鼓开始筹备。
又是一月。
那边军工来了喜报,说是巴蜀之地,在当地居民带领下,他们意外发现了一处矿产。
巴蜀之地自归秦以来,向来是秦国的军事工厂,发现矿产之事常有,此次发现的这处自然是对秦国的又一助力。
秦政派去督工的三人接手这处矿产,开采事宜提上日程。
干戈无忧,水渠虽未修好,此年却也无甚天灾。
若此般维持至秋日,今年秋日丰收,秦国的粮产必然能支撑起此次战线不长的征战。
这些事备好,秦政难得有了清闲。
恰好,那锁链也方好打造完成。
这物件做得精巧,外层渡了金,单从外看熠熠生辉,很是漂亮。
而拿到手里,本是坚硬金属,却柔得恰到好处,粗细也正合适,不至于硌人,也不至于栓不住人。
秦政对此物颇为满意,把玩个够,这才放去了那间小屋。
该用它的人自然也被他寻了个理由召进宫来。
“水渠修得如何了?”秦政用的理由是这样的官面。
“再有一年多。” 嬴政也与他这样官面地答。
秦政又道:“近日布去边境试探韩国的兵力来了消息。”
“果然,韩王惴惴不安,多次想聚集兵力,但又怕惹来秦国怨怒,最终按兵不动。”
嬴政淡然道:“垂死挣扎罢了。”
“是啊,”秦政接道:“终归会被寡人控在手中。”
他的话锋在此转了向:“你也一样。”
嬴政还以为他又起了什么心思,当即提醒道:“不是以半年为期?”
“今日不谈私情,”秦政道:“且谈君臣。”
若谈君臣,为何又要这样说话。
嬴政暂时未做声。
秦政则道:“寡人近日读了一卷书。”
“书中所思,很是合寡人的心意。”
提到君臣,又提到书,嬴政自然想到了一人。
秦政扔给他了一卷竹简。
嬴政只扫了一眼,心下当即了然。
果然是韩非所著。
秦政缓声念道:“知臣主之异利者王,以为同者劫,与共事者杀。”
话间意思尽然在点他。
这句话从前嬴政也很喜欢。
懂得君臣利益不一致者,才有资格为王。
若觉利益一致,将会被臣下挟持,若事事分权予臣下,早晚被臣下所杀。
他从前自然是不喜分权的。
可到了这边,他怎么也想要从秦政手里分权。
这是他们的根本矛盾所在。
秦政看着他面上神色,声音平静又不容质疑:“你总说你做的事对秦国有利,你岂敢说,你做的事与寡人利益一致?”
韩非的那句话摆在前,嬴政怎么也不能说他们的利益一致。
他暂时保持了沉默。
“对于臣下,寡人想要的是臣下以君王利为先。”
秦政也不期望他每句话都答,继续道:“而你想要的呢?”
“高官厚禄?还是重建你的家族?不管怎样,你不以寡人之利为先。”
他道:“我们的位置不同,我们的利益终归不一致。”
嬴政将话往旁引:“大王这样懂得君臣异利,是天生的君王。”
秦政不上他的当,打断他:“莫要顾左右而言他。”
他重复了一遍嬴政之前的话:“只要做的事对秦国有利,又何必问这样多。”
“你这话将你与寡人放在了同样的位置,认为你的利益与寡人的一样。”
他抬手将嬴政牵了过来,手指将他的衣袖上推,露出了他的右腕。
复而又点去了书中话语:“以为同者劫。”
“你让寡人不要在意你的身世,但你知道太多,屡次擅自行事,实则就是在分寡人的权。”
秦政轻握住了他的腕,再道:“与共事者杀。”
他瞥眼看他,问:“还觉得你的隐瞒合理,而寡人是在无理取闹吗?”
嬴政无法否决他。
诚然,如若换个位置,他为王,而有一个如他这般的人存在朝堂。
这人早就消失了。
他也根本不会与此人废话这样多。
站在秦政的角度,他确实已经足够宽容。
可目前他二人立场不同,嬴政终归是以自己的利益为先。
他问:“大王说了这样多,是想看清臣的身份?”
如若这样,便可搬出他一直以来的准备。
“不止。”秦政放开了他的手腕。
想的无错,崇苏的手腕果然与他无差。
秦政又给他念了一段话:“名实当,则径之。生害事,死伤名,则行饮食;不然,而与其雠。”
他念完,评价道:“寡人觉得这话很对。”
手腕上还有些余温,却丝毫不像先前肌肤相亲的温存,反而像毒蛇缠绕,温热的触感,却又显得那样的冰凉。
这样杀意极重的话,换人听了,估计都要请求秦政饶下一命。
这是韩非书中对于行事出格臣下的杀招。
若师出有名,则依法杀之,若此人活着碍事,贸然杀又坏己身声誉,则在其饮食中动手脚。
若都不合适,则利用此人的仇家,借刀杀人。
他在秦政面前一贯带着的浅笑落下,直言道:“大王想处置臣?”
秦政自然察觉了他神色变化,但他并不去哄人。
而是压了眉眼,显出了些许阴鸷:“寡人并不想杀你。”
“不过此为警醒,”他道:“你若继续隐瞒,就不要怪寡人收回给你的一切。”
他不拿走,嬴政也会自己放弃。
这对于他来说并不算什么威胁。
只是不免问:“又为何这样突然?”
上回争吵后秦政莫名亲近,此次又是莫名找他麻烦。
冠礼之日还能那样亲近,现在就忽而谈去了这样的杀招。
嬴政觉得两人都带着些穿上衣服不认人的无赖。
最大的可能,还是他在背后查出了什么来。
秦政未有直言,而是道:“自然是因为近日寡人得知了些趣事。”
果然。
既然围绕着他之隐瞒说了这样多,那么他得知的估计是与他的身世相关。
他曾与扶苏说过,无需担忧秦政查不到他的身世而起疑。
话中的早有对策,是指他为官的那一刻起,就早已着手去打造这样一个家族。
约是一年以前,嬴政让他伪造的家族四处留痕。
目的是让一直寻找未果的秦政寻到些踪迹。
不管他信不信,都能让他转走些注意,也能让他猜不到真相。
秦政起身邀他,道:“带你去看个惊喜。”
什么惊喜,这个时候提出来,只可能是他的算计。
嬴政没有搭理他的手,兀自起来。
秦政也不生气,收手回来,就这样领着他出去。
嬴政跟随在他身后出了殿门。
若秦政让他看的是他查到的一些证据。
嬴政自然有办法敷衍过去。
不过此次他既然已经说得这样直白,料想他不会轻易放过。
秦政若要对他有所动作,绝不可能只是撤去他的官职。
他是不会杀他,但是能困他。
可倘若被秦政一直困在身边,与杀他并没有区别。
嬴政心中心思百转,寻找着适合走的机会。
思索间,秦政领着他到了宫中一处偏屋前。
他到门前,却未先进去,而是就此停在屋外,示意他开门。
嬴政于是上前。
方踏进屋,看到其中人时,嬴政的脚步顿在了原地。
“怎么。”秦政在他身后进了房间。
他的声音从其后绕上,一点点逼近,似要将他围困其中:“不认识了?”
实在是时隔太久。
岁月在此人身上度上了一层显眼的痕迹。
但再次见到,嬴政还是一眼认了出来。
久寻未果的人此刻活生生站到了他面前。
妇人神情恳切,到了近前来,对着他唤从未听过的名字:“阿朝。”
第086章 圈套
“阿朝?”
秦政故意重复了一遍。
他问道:“这就是你原本的名字?”
嬴政回避了他的眼神。
以掩饰住眼中的一丝错愕。
心中所想被推翻, 秦政带他来看的全然不在意料之中。
这妇人出现得太过忽然,嬴政实在不知该作何反应。
可也只是一瞬,他即刻冷静下来。
“你在说什么?”他躲开了妇人, 往后退了一步。
后撤的当口,他大致扫了一眼这小屋。
都是些陈旧样式,除了床榻和摆着几卷竹简的桌案, 并没有太多其他物事。
像是宫中荒置已久的下人住房,近来才洒扫出来。
藏得这样好,也难怪他毫无察觉。
一旁秦政拦住了他后撤的架势。
他伸手挡在嬴政腰间, 将他带得往前一步。
嬴政也同时抓住了他的手,两相对峙,最终二人同时松手。
身后屋门闭上,三人共处一室, 气氛如坠冰窟。
“阿朝不记得我了吗?”妇人再度上前来。
“记得。”嬴政对于她并未有什么情分,眸间尽然是冷淡。
他们的情分在当年给出那些布币时就早已终结, 嬴政挡开她:“我不是阿朝。”
“你认错了。”
“是她认错了, ”秦政在一旁插话:“还是你一直在欺瞒?”
这样让他措手不及,一上来就往他的身份是假去, 又有一唱一和的架势。
嬴政当然不信这具身体的原主就叫阿朝。
这妇人当初只是见原主搬来那贫民窟。
具体身世, 嬴政当时问了许多,虽她时常精神不对,答非所问。
但也绝不是全然不省。
若她早知道原主的名字, 不可能在相处的那段时日,她从来都不提及。
嬴政不信她是忽然就想起来了这个名字。
还这样摆到他面前来。
设这样的局来诓他,嬴政自然不会给秦政什么好脸色, 冷声道:“大王又信谁?”
“谁说的真,”秦政倚靠在门柱上:“寡人就信谁。”
屋外照着暖阳, 这屋子却遮蔽在阴影之下,秦政隐在其中,漠然看着眼前二人对峙。
妇人继而道:“你的阿母曾与我说过,你出生在辰朝,故取名为阿朝。”
嬴政并不主动驳斥,又是一句反问:“你又何时见过我的生母?”
“你是跟随阿母来的我旁屋,”妇人说得头头是道:“是长平一战后逃来的孤儿寡母。”
听到这,秦政挑眉,问嬴政道:“你不是说,你本是秦人?”
嬴政闻言去看秦政。
他却隐在一片阴影之中,嬴政并没有看清他面上神色。
这样问,秦政难道没有查到伪造的家族痕迹?
那样明显的痕迹,他并不认为调查了这样久的秦政一点都未察觉。
他是没有查到,还是故意装作没有查到?
嬴政不知道他到底知道多少。
也不知道妇人口中的哪一点真,又哪一点假。
就如他骗秦政一般,真假掺半的谎言最容易让人信。
也最容易从人口中套出话来。
路走到此,他进退有些两难。
嬴政最终选择了模糊过去:“家族确实归属秦地,不过臣早已脱离家族,最后是流落他国。”
不管秦政有没有查到,坚持他一贯的说辞是最妥当的选择。
否则不能自圆其说,只会更显得漏洞百出。
打造出来的势力也不会就此落空。
倘若秦政当下真的没查到,日后找出线索,也是证明他所说为真的证据。
至于妇人这边……
他将漏洞和与她所说不吻合都尽然推给了她。
“此人一贯神智不清,”嬴政道:“大王何必又对她的话深信不疑?”
“亦或是此人此番忽而出现,又这样记起来诸多往事,实则背后有人教导?”
语间在点秦政是否联合此人在套他的话。
这样事出突然,都全然乱不了他的阵脚,秦政转而换了方式,慢慢与他言道。
“约是两年前,寡人在长平寻到了她。”
“那时她确实神志不清,”他从那片阴影中走出,在嬴政身旁缓缓踱步。
“心中不甘未尽,她怎么也不愿离开长平。”
因怕她寻死,秦政派去的人没了法,不得不回来向他请示。
秦政初始自然也不知该如何处理,不过思及从前,两人年岁尚小时,曾谈论过她的家世。
此人的夫君与孩子,皆在长平一战中身亡。
于是他令人细察了当年事,以从妇人口中得来的父子二人的信息,寻到了当年这二人的所属军队,也自然知晓了这支军队最后葬身何处。
这都不是什么难事,钱财贿赂到位,谁也想不到背后查这些的竟会是秦王。
查出这些后,去寻她的小队带她去这处为早已故去的父子立了衣冠冢,总算是了了她长久以来的心结,稳住了她的神智。
那之后,通过妇人的描述,秦政又派人去寻了相貌极为相似的两人陪她在长平度了很久的时日。
这段时日,秦政令人反复问了许多。
可她长久混沌,居然对邯郸的那段记忆记得不是特别清楚。
直到近一年,她的病情才慢慢回转,许多事也回想了起来。
趁此时机,以陪伴她的二人为要挟,他令人将妇人带回了咸阳。
她来咸阳的时间倒也不久,约是三月前。
秦政将这些都与嬴政言道。
听得嬴政只余下无奈。
他们两个能动用的势力终究还是差了太多。
他预想到妇人可能会被他寻到,却没预想过见她是这样的突然。
早知道这样麻烦,他在邯郸就不该留此人的命。
但他仍旧信着此前的推断。
一个神智模糊的人,就算记事,又能记多少。
他从不觉得找到妇人是对他最大的威胁,威胁只会是她背后的秦政。
对视间,嬴政扯了嘴角,嘲讽似的:“做了这样多,大王还真是看重臣。”
秦政笑而不语,转而示意妇人继续说。
那稍显了苍老的女声又道:“你左腰有很小的胎记,和你右眼下的红痣一样,是生来就有。”
“我不会认错的,阿朝。”
嬴政这次却主动反驳了去:“不,你错了。”
听她这话,他反倒松了一口气。
没想到秦政用她来套话,居然连这点事都注意不到。
他看着妇人,笃定道:“我没有胎记。”
说完,又对秦政道:“她在说谎。”
秦政好似是来了兴致,问他:“真的没有?”
他这幅模样,又好似真的没有和妇人串通。
从前他这般年纪,乖张是给别人看,让别人猜不透心思。
如今这个别人换成了自己,他一时也猜不中秦政的打算究竟是什么。
嬴政挑起一抹笑来:“那天大王看了那一遭,都未有注意?”
指的是冠礼那天两人共浴。
秦政道:“未有。”
他确实没有说谎。
那天眼睛不知道往哪放,哪里会在意这样多。
“你让寡人看看。”秦政将他牵过来。
“怎么看?”嬴政的视线放去了那妇人身上。
秦政转而去问她,问清是一个有些微凹的胎记,示意她转过身去 ,这才拉着他往里走了些。
随后站在他面前,示意他自己解衣。
左腰。
这个位置,如若要看,还得解尽了衣衫。
那样未免太过麻烦。
既然是微凹,那么应也能触到。
嬴政于是只扯松了半边衣裳,秦政也会了意,探手进去 ,上下摸了一阵,便宜占了个明白,却也没有碰到什么胎记。
最后摸得嬴政忍无可忍,将他扯了出来,道:“玩够了?”
“不够,”秦政扬起笑来,道:“之后慢慢玩。”
嬴政甩开了他的手。
见他生气,秦政偏又要去扯他的腰间系带,直到再度被打开,他才舍得道:“确实没有。”
嬴政在一旁迅速整理好衣装,随后道:“红痣和胎记,这些生来就有,总不可能存在一个又凭空消失一个。”
嬴政道:“她连这都说不准,其他也就不必信。”
“不,”秦政似笑非笑,只道:“你果然在骗寡人。”
嬴政皱了眉头。
他并不觉得他说错了什么。
他转而沉声道:“没发现你的话有错漏吗?”
嬴政还是反问:“何处错漏?”
“她说的是假,寡人暂且信你。”秦政示意那妇人退到一旁:“既然这样,你便是归属你所说的家族。”
“可这与寡人查到的不符啊。”
他身上如同罩着层层迷雾,嬴政看不清藏在其中的他的打算,却又在这迷雾中觉察到了其中不稳。
他真的在动怒。
难道他当真意识到了什么?
嬴政试探着问:“大王查到了什么?”
秦政瞥眼,视线落去了桌上竹简。
嬴政移步过去,大致看下来,尽然都是他查到的家族相关。
都是他刻意留下的痕迹。
与他伪造的并无差。
“查到了一支神秘的势力,或许就是你所说的家族。”
秦政慢慢靠过来。
“若是真的,你说它已然消失,可寡人却查到了这一年间它不断活跃的痕迹。”
“你当初说遭了变故,流落赵国。”
“可你的家族尚且活跃,既然这样,怎么会不要你这样挂心它的族人?”
他将人禁锢到了桌前,嬴政手中的竹简被他打落,手腕转而被他控住。
“你从一开始就在说谎。”
秦政根本不给他回话的机会,抵着他不让动,也不让他开口。
继续问:“为什么要说它已毁?你这样重视它,不该这样编造。”
“又或是你根本不了解,只是利用它在说谎。”
秦政抓着他的手愈发用力,似要揉碎他的骨血,将他拆吞入腹。
他一步步逼问:“你不是这家族的族人。”
嬴政手腕像要被他握断,终于是反抗了回去:“大王就凭这一点,就全盘否定臣所说?”
一席话听下来,秦政确实是查到了,但又没查完全。
伪造出来的痕迹和他从前的话相撞,撞出了这般误会。
秦政却不理他,两人相互较劲,他继续道:“你也不是阿朝。”
“你到底是谁?”
秦政总是能在误会中寻得些真相。
他确实谁都不是。
他是他本身。
但嬴政又怎么会承认。
他掰开了秦政的手,道:“大王误会了。”
“臣说的都为真,大王查到的势力近一年来活跃,是另有其因。”
秦政微眯了眸子,道:“什么意思?”
“大王既然查了,就未查到近年来,它是何时开始出现?”
秦政状若回想,答道:“约是四年前。”
嬴政再度暗示:“四年前是什么时候,大王不记得了?”
秦政好似真的反应过来,怒气都微消:“是你?”
“对。”嬴政承认道。
又补充道:“家族已毁是真。”
秦政沉默一会,转而像彻底悟了明白:“寡人查到的势力,其实是你在重建?”
在秦政眼里是重建,实则是从他手中有权势起,此事才开始筹谋。
目的是坐实他这个神秘的身份。
“是,”嬴政与他解释:“臣极为在意,有这个机会,总归是要尝试的。”
“这些是臣所做,故而大王方才所说,并不是真相。”
“好。”
不知为何,他这样说完,秦政嘴角忽而挑起一抹笑意。
嬴政在他眼中看出了狡黠。
在他身上的迷雾尽散,方才的涌动不平也尽数消失。
嬴政在此刻反应过来。
秦政在骗他!
“这可是你亲口所说。”
秦政嘴角噙笑,越过他敲了敲他身后的桌。
屋门瞬间大开了来。
刺目的阳光照下,嬴政在惊诧中抬眼去看,推开门站去一旁的是嬴珞。
而门外,赫然是成为上卿后掌了些法权的蒙毅。
而在他身后是在任廷尉,手中笔才放,方才他们所说定然记录在册。
这是为人定罪才会有的人马!
嬴政猛地转首,看秦政的眼中尽然是惊怒。
他一开始的目的就不是揭出他的身份!
秦政知晓他不会轻易被套话,一开始就摆出妇人来,让他误解了他的目的。
他也早就查到了他伪造出来的家族屡次重建的假象,也早就知道了四年前这个特殊的时间点。
却又隐瞒他所知,装作动怒,装作误会,一步步引他入圈套。
至于家族从惠王时期开始存在,这一点嬴政不知道他信了还是未信。
但这都不重要。
今日说了这样多,秦政的目的只是为了让他亲口承认,他瞒着他组建了这样一支势力。
长久以来,他以为秦政已然是执着于他的身份。
不曾想骗他到最后,居然将自己也困在了原地,觉得秦政一定会想先揭出真相来。
转而忽视了秦政的另一层目的。
他想彻底困住他。
入眼尽然是他的笑意,嬴政听他扬着调子下令。
“客卿崇苏私自培养家族势力,多次行不轨之事,是为轻视法度,而又罔顾王权。”
“来人。”
秦政的部分亲卫转而上前。
“带人去搜查崇客卿府邸。”
只消再搜出罪证,他就是百口莫辩。
秦政复而上前,将他圈在身前。
方才他还能挣开,这次过后,秦政要他一辈子都挣不开。
“你这样聪明。”
他去捏了他的下颚,当着所有人的面吻他。
“就没有想过,今日会落入寡人的圈套?”
第087章 争斗
嬴政被他吻了个正着。
反抗并没有什么作用, 他在想该怎样破局。
他没什么反应,门外看着一切的人却是神色各异。
蒙毅:“……”
大王也真是不把他们当外人。
嬴珞:“???”
他兀自震惊一会,又转头看同僚。
其余人都自觉低头, 只有蒙毅回了他的眼神。
意思是让他不要太过惊诧。
但他怎么可能不震惊。
他知道大王在意此人,但也没想到过是这样的在意。
背后做了这样多,嬴珞一直以为大王是要扳倒他, 现在看来,好像并不是这样单纯。
他对所有人都隔着一层心,居然会为了一个人做这样多?
嬴珞掩下心中震惊, 其先遵循他的计划派人去搜查。
自己却留了下来,想看看他们到底要如何。
那边嬴政见秦政的人离开,当即推开他往外去:“既然要搜查,臣要在场。”
“在场做什么?”秦政牵住他:“好抹消罪证?”
如今扶苏不在, 没人能在府中策应,也没人能拦住秦政动手脚。
没有罪证, 他伪造一份便是。
秦政最是知道他的反常, 也最是知道该怎样给他设圈套。
嬴政总算明白当时秦政为何不追究扶苏远走。
他执拗地想甩开秦政往外去:“要怎样在臣的宅邸中查出些什么来,大王最是懂吧?”
秦政暂且不答他, 而是扫了一眼周边。
那妇人自然乖乖退走了出去。
门外嬴珞虽心有不甘, 却还是听话带上了门。
屋内转而便只剩了他二人。
秦政紧抓着他,质问道:“若你真的问心无愧,又怎么会怕这种设计?”
他们不仅身高无差, 体型也相差无几,这样单纯较劲,倒是谁也争不过谁。
嬴政被他固在原地, 听他道:“在背后做的事太多,如今寡人想要揭开, 你怕了?”
“放开。”嬴政稍显了愠怒。
被秦政这样算计一遭,他本就恼火,又被这样牵制,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发什么火?”秦政淡然回道。
忍他够多,倒也不急这一时。
反正日后有的是机会磨他的这份脾气。
他学了他一贯嘲人的语气,问:“发火有用吗?”
嬴政顿了一下,转而深吸了气,生生将这火忍回去,斜眸看他:“大王又怎么知道今日事能成?”
秦政不以为意:“事到如今,你还觉得你逃得掉?”
嬴政不语,只收敛了身上的戾气与冲动,复而又成那沉静山峦。
秦政为他提出了这种可能:“就算能逃掉,你又能去哪?”
嬴政唇边勾起冷笑:“身是自由身,何处不可去?”
“方才给你看的那卷书,其中还有一句。”
秦政不与他多说,转而又给他废话起了书中句。
“以三节持之,曰质,曰镇,曰固。亲戚妻子,质也。”
嬴政平静的神色闻言轻动:“你要做什么?”
这话的意思在于怎样用软肋去控制大臣。
其一就是用亲缘为质。
他的亲缘只有扶苏。
“就算你能逃开,”秦政看他的反应,心中起了些不快,继而道:“就不想他会如何?”
他手下用力,将嬴政扯过来,想将他彻底摁住:“他如今在蒙恬身边,寡人一声令下。”
又道:“你觉得蒙恬会忠君,还是在意自己的好友?”
嬴政猜蒙恬会带着怀疑去将扶苏捉来。
虽会事后为扶苏开脱,但还是以秦政的命令为先。
对于臣子的了解也让他更觉无奈。
不过这样久以来,扶苏早该寻到机会走。
边境遥远,嬴政觉得他只是暂未接到扶苏那边来的消息。
而只消他从秦国消失,秦政难寻其踪迹,之后也就无需忧心。
眼下还是他自己更为麻烦。
他的视线继而在屋中扫视。
一边问:“大王要如何才肯罢休?”
床榻上并不是什么都没有。
一层简单的褥子,其上薄被与衣物整整齐齐地堆着。
床的框架有些泛旧,屋中两人的存在让它显得有些窄小。
嬴政试着往那边退去。
他不往外走,秦政就不拦他,他退一步,秦政就靠近一步。
他回答了他的问题,却也是抛出另一个问题。
“你到底是何身份,又到底有何打算?”
秦政想要的不过他能在自己掌控之中。
两人几近退到床边,嬴政又听他道:“现在坦白,你还有机会。”
嬴政在此刻站定,问:“不说又如何?”
秦政就知道是这样的回答。
上回争吵过后,他就领略了这人到底是多么地犟。
他兀地一笑,转而语气轻快,像与他分享着什么:“这宫中有一处精美的笼。”
嬴政面上掠过一丝惊诧,像是不可置信的,缓缓吐出了一个字:“笼?”
秦政还是噙着那抹气人的笑:“你不是知道许多吗?以后慢慢说来听。”
“不是喜欢擅自行事吗?以后只许在那好好待着,只能给寡人出谋划策。”
他身后就是床榻,秦政牵着他的手一用力,制住人就将他摔了上去:“寡人早就说过,你想要的都可以给你。”
秦政想紧压住他,却又被他抵着,进展不得,嘴上却不停:“可你偏要这样欺瞒,偏要这样背后自建势力。”
转而紧捏住他的脸,手下了力,将他捏得脸边都泛了红。
他难得狠了声,窜上的尽然是藏不住的疯狂与偏执:“信不信寡人让你做一辈子笼中雀?”
嬴政静看他的眼眸微睁。
略微的怒气闪过,渐而凝起了阵阵幽深。
他几乎是强硬地把秦政往旁掰开。
舌尖轻抵了被捏痛的脸侧,他将秦政猛地拉下来,两相对峙,他缓声道:“雀?”
他将秦政使在他身上的力尽数还了回去,捏得秦政腕骨骤疼。
他换下了一贯的笑意,沉下脸的样子冷戾而疏离:“大王就这样想掌控我?”
秦政与他较着劲,即使手腕被他掰得酸痛,也丝毫不放。
出口的话更是过分:“不仅如此,寡人还要看你服输,看你什么时候肯低头,那样才是最大的乐事。”
此话一出,就如那次表明心意。
他的假面好似又碎了。
秦政从其中看见了涌动的,骇人的怒意。
毫无预兆地,嬴政抬腿踢中他胯骨,手肘转而砸向了他右肋,等秦政吃痛收力之时,转而将他压到了底下。
先发制人,他抵着秦政,掐住了他的左臂摁得他动弹不得。
秦政怎么也想不到他居然敢这样动手。
也顾不得喊什么放肆,心下怒火大起,盛怒下却也一心只想着要将他制服。
当即抬了右臂去砸他,手肘砸去肩胛骨,嬴政却毫无反应,转而扯了床榻上放着的衣物,整齐放着的衣物散落,从中落出一条系带来。
又是这招数。
秦政挥手打开他,挣着左半边身子的同时,抬手就要去抢那系带。
嬴政见他来抢,伸手避开,手往外伸去,秦政自然跟着他探出去。
哪想他这样伸手,实则是被他骗了去。
视线只移开了一瞬,秦政就觉左臂被松开来,随后下巴一紧。
嬴政就这样堵住了他的唇。
秦政瞬间瞪大了双眸。
他怎么每一步都这样出乎意料??
可两个人争锋的胜负往往只在一瞬间。
秦政方才伸出去的手已然落入圈套,被嬴政套了结,捆去了床头。
虽只捆了单手,但对上他,被捆住单手已然落了下风。
下一刻,嬴政离了他的唇,控着他的另一只手,以同样的方式绑吊去了床头。
秦政这时候才想起来说话:“你放……”
“唔!”
场面却已不由他主导。
嬴政紧压着他,只消他一说话,这吻就落下一回,察觉到秦政想咬人时,他又立刻撤出。
两次下来,秦政怒目圆瞪,挣脱的动作愈发厉害,有些老旧的床榻被他挣得吱呀作响,像是下一秒就要倒塌。
可除去这绑绳,身上还有一个人这样压着,任秦政怎样用劲,都不得要领。
嬴政掐了他的下颚,就如同方才秦政对他,甚至还要用力,让他痛得说不出一点话来。
“大王方才说什么?”
他又重复了一遍:“笼?”
这次不是诧异与暴起的怒气,带了一贯的嘲弄,透着说不出的锐利:“大王在造笼吗?”
秦政被他紧控,根本说不出话来。
眉头低压着,眼眸染着熊熊烈焰,活像要喷薄而出,要将他燃个干净。
他已然被气昏了头。
不需要他回答,嬴政知道他这话既然说出,就代表着笼已造下。
他造的笼在何处?
宫中?
是一间逼仄的小屋吗?
他们的想法可真是一样。
“如若没有这层身份。”
他压下身去,将秦政紧按着。
一直以来的计划在秦政面前露出冰山一角。
但也足够给他当头一棒。
他缓缓道:“大王才是这只雀啊。”
秦政本是苍龙,亦或是玄鸟。
他不可能将秦政困在窄笼。
但若笼足够大呢。
不管他是苍龙还是玄鸟,亦或是其他庞然大物。
笼若在他生长的天地,他还是只能犹如笼中雀。
他给秦政的笼是无形的,是存在于他身边各处的,融进许多角落,叫他逃也逃不开。
让他刻着他留下的烙印向前,在自己的王位上走出来另一个他的影子。
这不算笼吗。
这当然算。
这是只有他能给秦政造的笼。
这又惊又怒的模样可真是令人觉得好玩。
他面上神色越是这般,嬴政就越是觉快意。
与生俱来的征服欲从来没有像现今这样强过。
即使坐拥过天下,即使天下人都曾对他朝拜。
此时此刻,他只想让眼前人对他臣服。
对他服输。
“不是喜欢强迫人吗?”
嬴政松了他的下颚,提了他的衣领将他狠砸在了床板上。
“什么时候认输,什么时候就松开。”
将人砸懵了,嬴政转而咬住了他的唇。
渡来的湿热笼罩了个完全,秦政被他按在床板上强吻。
吻间他挣扎越狠,嬴政将他摁下去的力道就越大,秦政手被绑吊着,火早已从心头起,反抗又被尽数压下,气得简直七窍生烟,叼了他的唇就咬了下去。
他丝毫力气都没收,鲜血转瞬在唇齿间溢出,嬴政也不躲,更是不顾被他咬得鲜血直流,抬了他的后颈逼迫他仰头。
血水混合着唾液送进唇腔,秦政被迫吞咽下去,他吻得凶,血水灌进来的架势秦政根本架不住。
当下被呛了几下,嬴政在他咳嗽的第一下撤开了去。
秦政偏头躲开他咳出了声,才咳完,气都还没顺过来,他又压了上来。
秦政觉得自己要窒息了。
自回到秦国后,他就没再受过这般委屈。
他嘴上说得好听,说会一直陪在他身边,说他所行之事都对他有利。
结果万事顺遂的如今,他最大的不顺就是他。
被全然压制的愤怒更甚,秦政挣扎得愈发厉害,偏生压在他身上的重量又挪不开。
一时根本不顾了疼,双手系带被他用力下扯,手腕上的疼痛根本抵不过心头的火。
可这时候了,他居然还能注意到他的手腕。
嬴政去抓了他的手腕,不让他挣得太厉害,怕他真的一时怒极去伤到手。
都这样对他动手,这时候又假情假意什么。
秦政更生气了。
可越是想挣开,越是被他紧压着,秦政逐渐陷在他的温度里,像是真的要再也逃不开。
这供下人落塌的床铺哪里经得起他们这样折腾。
令人牙酸的咯吱声响了又响,摇晃间床体渐松,待嬴政意识到时,已然来不及了。
“轰——”
一声巨响,床铺一角断裂,两人猝不及防下落,嬴政只来得及护住秦政的后脑,而后与他一同摔落在地。
门外人听得这惊天动地的响声,嬴珞心下一惊,大喊道:“大王!”
蒙毅也被这动静吓了一跳。
想过他们会打架,倒是没想过会打得这样凶。
嬴珞顾不得其他,立即上前,一脚就踹开屋门,屋内景象却让他震在了原地。
秦政的亲卫也在此刻涌入,列阵开来,手持剑鞘,下一刻就能举剑相向。
屋里两人摔得懵了片刻,一片混乱中,嬴政在门开的前一刻广袖一掀,将秦政遮了个彻底,而后对闯进来的嬴珞一众低声吼道:“出去。”
嬴珞不听他的,手都放去了腰间剑,道:“你将大王如何了!”
秦政被绑住的手还未松开,被他和身边的一众亲卫看到了,只怕是威仪尽失,嬴政虽不情愿,却还是拿开控住他的手,扯开了那个活结。
抑不住的喘息声中,秦政死死盯着人,墨色瞳眸燃起的尽然是怒火,他从一片狼藉中坐起,压下去嬴政挡着他的袖,在众人前露了面。
是和嬴政全然一样的话:“出去。”
“大王你……”
“出去。”骇人的怒气自他身上升腾,秦政周身浸润了戾气,像一座亟待爆发的火山。
嬴珞这才掩下心中滔天的震慑,不敢再多言,当即退了出去。
也就是门关上的那一刻,秦政抬手就抓了嬴政领口,单手将他提起砸去身后已然坍塌的床铺。
“寡人是平日对你太好了?”秦政狠道,捏拳就挥去他面上,丝毫力道没收,打得他往旁偏去。
“敢这么绑寡人,谁给你的胆子!”
嬴政压根不躲,生生受了他这一拳 。
今日将他得罪了个彻底,若是不让他讨回来,这事不会完。
嬴政脸偏去一旁,右下颚起了红,唇上被他咬破的地方乍然又出了血,顺着嘴角流出,蜿蜒而下。
他抬手擦去了这抹鲜红,回首看秦政,这时候了,他居然还带了些笑意,眼中讳莫如深:“这么多年,敢这样对我动手的,你是独一个。”
第088章 破局
“独一个?”
面前人的神情和话语变得这样扎眼, 怒火烧得秦政的血液都在叫嚣:“那让你再领略领略如何?”
秦政抓着他的领口,将他再度提起,又猛然往下砸。
已然坍塌的床板被砸得往里去, 发出了欲碎的断裂声。
这样大的力道,嬴政一丝一毫的疼都状若不觉,反而去钳他的手。
“你还敢反抗?”
秦政手肘砸下, 砸在了他的手腕,这次终于是把他砸了下去。
换来的却是他更为阴鸷的神情,活像要把他生生吞没。
这次轮到他在上, 可唇上传来的湿热让秦政觉得屈辱,他唇上刺目的鲜红更是让他气上心头。
“认输?”秦政又将他提来近前:“怎么不想想你配不配?”
他神色森然:“该认输的是你。”
“敢这样张狂,还不是仗着一贯对你的宽容?”
他温热的鼻息扑打在脸上,秦政复而又将他砸了下去。
方才的劲头还没缓过来, 秦政气息都不稳,话间气势却是足得很:“现在没有他人敢对你动手, 可只要寡人准许, 谁都可以对你动手!”
秦政觉得他真是不想活了。
放去旁人,平日未有准许, 连碰他都不敢, 只作为一个客卿,他居然敢对他拳脚相加。
他究竟哪来的胆子!
心中怀疑与怒气并起,他真想就这样撕开他的伪装, 看看他藏在其下的真面目。
唇腔里血腥味弥漫,又尽然不是他的,秦政怎么也咽不干净。
方才如若不是床板塌下, 他想做到什么程度?
想让他认输,这怎么可能。
不看到他认输, 他又想如何?
那股窒息感又涌了上来,秦政怒火又起,去掐他的脖颈,半道却被拦下。
秦政便换手砸下一拳,狠声道:“寡人一直护着你,给你真心。到头来,就这样被你拿来胡作非为!”
嬴政像是听了什么笑话,将他的手往旁甩去:“真心?”
他怎么好意思说出真心这两个字。
嬴政嗤笑一声:“大王的真心就是一贯的强迫?”
又是这样的话。
秦政捏着他衣领的手下力更重。
强迫又如何,君为上臣为下,他本就该听话。
何况他还诸多欺瞒。
他回了一声冷笑:“平日对你的好你倒是全然不看。”
嬴政眸色沉沉,捏住他的腕,将他往一旁拖去:“这份好也不过大王一时兴起。”
手上被他打出来的伤隐隐作痛,他道:“有兴趣了来,没兴趣了走,这样的真心,我不需要。”
自方才起,他一口一个我,直至这次,终于是彻底惹怒了秦政。
又是一拳抡下,嬴政没有再生生受着,而是挡了回去。
秦政打他不得,转而道:“事到如今,你都不愿称臣?”
“大王可又将我当臣子?”即使被他压着,嬴政的气势也丝毫不弱。
想将他关住,又对他强加这种感情,谁知道他日后会做些什么。
这种关系,又哪里是什么君臣。
何况,他们本来也不是什么君臣。
在他面前假意称臣久了,还真被当做了臣下。
如今撕破脸,还叫他一声大王,不过是维护着这摇摇欲坠的伪装。
“怎么不当?”秦政真是不理解他之所想。
“对你有喜欢,和你是臣下,又有什么冲突?”
是不冲突,对于王位上的他来说,确实不冲突。
但他就是厌恶。
秦政所谓的君臣情谊,和所谓的喜欢,两者他都不想要。
如果秦政非要给他一样东西,他想要的只会是秦政的躯壳。
他眉头低沉,唇上一阵阵地疼,质问道:“喜欢?大王又知道什么是喜欢?荒唐至极。”
话间嬴政唇上鲜血又流。
他咬得实在是太重了。
就连秦政看着他的伤都觉得疼,放在从前他会心疼。
现在他只觉得方才应该咬得更重一点,从他身上撕咬下一块肉来,那样他才知疼。
就连他的话,秦政现在都想一一反驳,一一撕碎:“寡人不知道,你又知道多少?你又凭什么说?”
嬴政确实不知道。
他自小得到的亲情在岁月间磨碎,成人后的后宫只是得到王嗣交易场所。
他给她们身份地位,她们还他至亲血脉,毫无情爱可言。
臣子们更只是君臣,他从他们那处汲取的崇拜与跟随的热烈,他还以官职和赏赐。
他们有多少真情,他就下赐多少感情。
可这样,他最后还要被一直信任的臣子背叛。
他身边的人一个又一个,没有人教他怎么爱人。
但他也不需要爱人,他只消享受别人对他的热烈,而不需要特意去付出什么。
而他从不缺这份热烈。
他不缺爱,也就更不需要去索求爱。
与他相伴的是至高无上的王座,这就够了。
秦政这样幼稚、偏执、不纯粹、因为年少冲动而起的喜欢,凭什么又要他去给出从未给出的爱恋?
他重复了方才的话,想将秦政给砸个幡然醒悟:“大王给的真心,不过是想来便来,想去便去。”
“又凭什么让他人去交出真心?”
秦政最不喜欢他说凭什么。
他眉宇间浸润着怒气,此时又添了对他的不解:“为何不可?”
“寡人为君王,之于你永远是高位者,既然给了你真心,你就得拿出同样的真心。”
嬴政不说话了。
想说服有着绝对君臣观念的自己。
他知道他做不到。
嬴政舔着自己唇上的伤口,少有地觉得好疼。
他们互有感情,却又互相争斗,互相在对方身上撕咬出伤口。
可偏偏大多时候,他们又会褪下尖锐的外壳,相互依偎,相互温暖,做对方世上的唯一。
他们势均力敌,他们纠缠不清,他们的关系病态而疯狂。
到底要怎样才算结束。
他不说话,秦政却从他的神色悟出了什么来,道:“说了这样久的真心,你无非觉得寡人高你一等,这份真心难长久。”
这些话嬴政早前就说过。
秦政自然也承认过,他早该意识到他会对此耿耿于怀。
“那你想要如何?”秦政问:“想要寡人唯你一人?”
经此一次,嬴政再也不想与他谈什么感情,冷冷道:“不需要。”
秦政看他这样冷漠就来气,他紧抓着他衣领的手向上,这次终于是掐在了他的脖颈。
却也被他制住了手腕,方才擦出的伤骤疼,疼得秦政不想再用力。
他不想要感情,那么他就只想要权力。
长久相处,秦政知道他的目光永远向上,永远长远,好似不会累似的向前奔赴。
他眼里只有前路,即使会侧目看他,拉着他一同向前,但要他为了一个人停下步伐,秦政知道这对于他来说不可能。
不知为何,秦政出奇地理解他的想法。
也就理解了他真正想要的东西。
他的脉搏在手里跳动,温热又脆弱的脖颈就控在他手中,秦政却一点都不觉得自己真的掌控了他。
他问:“又或许,你想要与寡人齐平的位置?”
“凭什么?”
秦政像在说一件不可思议的事,道:“就凭寡人对你的喜欢?”
“你才是荒唐!”
这早已知道的结果并不会带来多大的惊诧,嬴政面无波澜,手下紧抓着他的手腕。
如果他要下手掐紧他的脖颈,他就能扭断他的手腕。
他静看着秦政因怒气而显了狠厉的面庞,听他道:“不是不想要吗,迟早有一天,寡人要你求着要。”
秦政将他往旁甩去,起身的前一刻,他最后道:“乖乖在宫中待着吧。”
而后看向门外,方想喊人进来将他带下去,一直沉默的他却开了口。
“前不久巴蜀发现的矿产,大王丝毫不觉得突然?”
秦政猛地垂眼看他,却见了他盛满幽冷的眸。
“人力不多,水渠的进程却又快了许多,大王也不觉奇异?”
嬴政从凌乱一片的床榻起身,缓缓道:“这只势力,又是如何在大王毫无察觉的情况下组建,大王不觉好奇?”
秦政顿了许久,质问道:“你想说什么?”
“我知道的比大王想象的还要多,”他来到了秦政身前,看着他道:“我能做到的,也比大王想的要多。”
嬴政看他逐渐紧抿的唇,挑了眉头:“如何?”
秦政在此刻思及了他方才的话。
他才是笼中雀。
本以为他那样说,只是将话还回来,难道他真的有在着手去做?
那又怎么可能?
嬴政继续道:“大王也无需忧心,即使我行事对于大王来说诡谲无常,但我做的事于秦国有利,这一点从来不假。”
“若大王不这样纠缠,继续这君臣身份,那么一如从前,我还是会为秦国的利益奔走。”
留下这句话,他错开秦政,往外走去。
秦政反手就抓住了他。
嬴政也不反抗,只是悠悠道:“若大王非要幽禁,那么水渠将三年后才成,各处矿产,也要四处搜寻,而不是那样轻易寻到。”
两人背对着,一个平静无波,一个却扬起千层浪。
“是要秦国长久以来的利益,还是要因私情或是私利去断了这利益,大王自己做决。”
僵持片刻,秦政眸子低垂。
有这样的底气,他必定有把握能够做到。
毕竟长久以来,他所计划的,十有九成。
当初轻易同意让他督造水渠,本是想看他到底要动什么手脚,好日后抓到把柄,数罪并罚。
不曾想现在却被反过来要挟。
秦政也想不到,他对他是这样好,到头来,他竟会成为这样要挟他的阻碍。
有那么一瞬间,秦政对他都起了些杀心。
痛恶和犹疑交杂,理智和冲动混战。
最终,他紧抓着人的手松了些。
“想通了?”嬴政唇边扬起一抹讥笑。
“想通了就好。”
他抬手就甩开了秦政,毫不留情地甩下一句话。
“别来招惹我。”
第089章 迷雾
屋门再度大开。
这次却是从里主动开了来。
门前一众等了这好一阵才见人, 见了门开,还以为是秦政终于出来,当即迎上去, 却是意料之外。
嬴政忽视屋前一众人探究的目光,绕开他们就往外去。
蒙毅岿然不动,目光放去屋中背对人的秦政。
而嬴珞却将嬴政拦了下来。
也不说话, 看他的神色多有敌视之意。
嬴政对待他向来没有什么好脸色:“让开。”
嬴珞不让。
他身后秦政的亲卫亦没有退让之势,其中一人随即前去屋内问秦政的意思。
蒙毅只看见秦政的手抬起,复而摆了摆。
亲卫会意, 出来与嬴珞耳语了什么。
只换来一副惊诧神色,但嬴珞依旧是未说什么,放下了拦他的手,脸上对他的厌恶丝毫不藏。
嬴政错开他径直往外去。
除去秦政, 还没有什么人的脸色会让他心烦。
身后被他丢下的一众臣子在原地屏气凝声许久,此刻终于是在逐渐散去的争锋中喘上气来, 纷纷抬头, 却也不敢去看屋内的秦政。
蒙毅终于是上前去,在门口轻敲两下, 等了一会, 见他也没说不许上前,这才缓步走了过去。
他扫了眼地上塌成一片的床铺,心下复杂了会, 面上神情却全然不变。
“大王?”他轻声唤道。
秦政暂且没理他。
蒙毅也就陪他沉默一会,只等他愤然神色渐渐消去。
随后又问:“去崇客卿府上的人,可需召回?”
这场设计他虽不知其中真正意义, 但看大王的架势,是要夺去客卿手中的权力, 甚至还想控制其自由。
但客卿能这样明目张胆地走,还得了他的准许,定是用了什么与大王达成了交易。
看大王这幅模样,估计还是被迫答应。
“嗯。”秦政头疼扶额。
这个时候找出罪证,依法定罪,届时依照秦法,他该除去官职下狱。
这比幽禁他更会招来怨恨。
他说出口的威胁,秦政既然默认下来,就代表着在找到破局的方法前,自己不能动他。
他总是能把自己的设的局化为己用。
秦政心下更是恼火。
蒙毅将他的意思传达下去,这次嬴珞没有多待,而是带人去递这个消息。
他抬眼,这次看到了秦政唇上的血,唤人道:“太医。”
即刻就有人转身去唤太医。
秦政却道:“不必。”
转而抬袖,自己擦去了唇上的血,嗤笑一声:“又不是寡人的。”
言罢,终于是出了这屋门。
蒙毅紧随其后,走前示意让人收拾好这乱成一团的屋子。
闹成这样,定然是不能住人了。
他一路跟随,直到跟到秦政一概的理政宫殿,蒙毅坐在其下,开口问:“此次拿到的罪证,大王打算如何?”
“存下来,”秦政思考着许多,却也能同时回他:“既然他亲口承认,那么定罪只在于时机。”
意思是关键的物证随时都可以找到,现今不能处置是因一些问题,待这个问题在适当的时机解决,此次的设局,还是会派上用场。
蒙毅将话听了个明白,应了下来。
随后安然待在一旁,等着他说下步打算。
秦政摩挲着腰间玉龙出神。
一件方才就存在心底的事,他百思不得解。
但他只允许自己出神了半刻钟,随后问:“兵力调动如何了?”
蒙毅早已习惯他语间这样快的转变,速回道:“已然备好,随时听令。”
永远国事为上,岿然不动的面色下是不变的绝对理性,这一点他和崇客卿还真是相像。
“此次征讨韩国,可有人请缨?”秦政将玉龙放了,青玉顺着垂绳垂去腰间。
蒙毅则道:“王翦将军参与了此次兵力调动。”
“蒙将军还在边境?”秦政又问。
“是。”
蒙毅添了一句:“阿兄此次估计也想随军,这样的话,大父定然也会跟随。”
“羸弱邻邦,”秦政道:“还不至于要动用两位大将。”
蒙毅顿了一下。
蒙家三代皆在朝堂,虽说自家阿父已在咸阳散居有段时日,但大父屡次战功,占尽风光。
如今他又被升做客卿,要是自家阿兄此次带着战功回来,那么蒙家四人皆居高位。
太过权重。
只顿住几尽一秒,蒙毅接话:“攻韩事宜王将军一人即可,臣去告知阿兄,让他莫要玩心过重,诸事皆要参与。”
“不。”秦政却否决了他。
蒙毅又是一愣。
一时有些觉不出他的意思,干脆沉默下来,静等他发话。
“正露锋芒之际,寡人何必去阻拦。”
“秦国正需小将,”秦政放下了话:“让蒙将军带着阿恬好好历练。”
即使有些意外,蒙毅也是即刻道:“谢过大王。”
随后正想起身,朝他行揖礼。
秦政却示意他无需多礼,继而转了话锋:“让王将军统筹后方,也去筹备攻赵事宜。”
蒙毅顿悟了其间意,当下替家中做了决定:“攻赵耗时定久,大父年老,阿兄所历不足,都不能担此大任。”
“嗯。”秦政这次没有多说。
“先下去吧。”秦政复而看向了垂在腰间的青玉龙。
“是。”蒙毅应道。
走前,他还是与秦政行了揖礼,再度谢恩。
他走后,等在门外的嬴珞即刻请见。
“人召回了?”
又绕回此事,方才被砸出的伤隐隐作痛,秦政不免头疼。
嬴珞道:“回大王,尽数召回。”
“他是如何?”秦政揉着额头。
“回了府中,”嬴珞一副不快的模样:“臣去时,方好见他将府中人赶出来。”
秦政听他语气,神色一凛:“你和他起冲突了?”
“没有。”嬴珞摇摇头。
没有他的命令,他自然不会多生事端。
秦政平日就见他对崇苏敌意大,这才放下心来,道:“没有寡人的准许,谁都不许私自动他。”
嬴珞回了声是。
秦政随即吩咐道:“派人去看着他。”
经此一次,秦政猜他不会久留。
他那样聪明,应当自知现今虽能一时制住他,但他不可能在秦国境内真的赢过他。
既然明白,那就一定会想着脱身。
诸事交待完,秦政示意嬴珞也下去。
嬴珞临走之际,踌躇一阵,秦政都未抬眼看他,问:“还有何事?”
他还是问出了口:“大王为何还要护他?”
思及今日看到的吻,他还是觉得难以置信。
秦政哼笑了声。
要动人也是由他来动,他人暂且还没有这个资格。
但对于嬴珞,秦政也不想说得这样直白,只简单道:“他还有用。”
随后再度道:“下去吧。”
“是。”
虽心中不怎么信,但再多问下去,也只平白招来厌恶,嬴珞听话退了出去。
宫外。
嬴政看着一片狼藉的府邸很是头疼。
他到府上时,来搜罪证的人已然翻得一片狼藉。
要不是秦政派人来拦得及时,他都觉宅子要被翻个底朝天。
让下人都检查一遍,却也没少太多东西,只是他与扶苏互寄的那些信都被收了去。
他们从不会将证据留在明面,这些秦政收去也没有关系。
真正麻烦的是,此次过后,秦政定然会盯他很紧。
不得已曝出太多,换来的只会是他更为疯狂的报复。
想走也就更为困难,嬴政决定避过这段风头。
他当日晚就给扶苏去了急信,而就在次日,嬴政接到了扶苏来的消息。
自然不是昨日的回信,而是与他所想无错,他接到此信,扶苏已然到了秦国境外。
但也不是自此消失,而是随着前去韩国的商队一同前往。
在嬴政没有脱身之前,他还不能全然消失。
虽不能全然消失,却可以一直拖延不回,至少不会被秦政控制。
接到他昨日寄出的信后,扶苏自然不会轻易回来。
有秦政在,此后他们也不方便互相传信,此点他昨日也在信中写明。
可这样写好,不出十日,他却又收到了扶苏的急信。
走了各种渠道送来,似乎真的很是紧急。
却是一条意义不明的消息。
韩国宫中还有一个韩夫人。
一直藏得很好,近日不知为何出宫了去,途中因连夜雨湿软的道路陷车,方好就被扶苏所跟的商队碰上,机缘巧合下,扶苏看见了她的脸。
四处打听了消息,才知她是成蟜出使韩国那年开始在宫中有的踪影。
嬴政猛然忆起,当初韩夫人跟随成蟜出使,回来后就不怎么愿意出宫。
难道不愿意出宫,是在隐瞒着什么?
又思及从前成蟜叛变,如今他方好又在上党。
在这边有些事,即使他做出改变,也会因各种机缘而与从前高度重合。
这种巧合让他不免忧心。
可这消息太过忽然,他并不方便带给秦政。
此事从未走漏风声,定然在韩国瞒得极好。
如若说给秦政,不说他已然暴露了些在秦国的所作所为,就连在天下事的布局,都有可能被他看出。
他思来想去,想传信予扶苏,可已然过了十日,秦政在他府旁和身边安插得人可称密不透风。
扶苏的消息只送来这一次,他也无法回信,只能就这样拖延。
他只能静待时机。
后来的时日,自争吵过后,两人又是互不理睬。
他仍旧督造水渠,而秦政一心整军攻韩。
两人都心知对方绝不可能先低头,他们之间,得先决出胜负。
而与前世如出一辙,此年异常的天象还是未变。
空中闪过的彗星,此年算上此月,已然是出现第三次。
在得知此次攻韩蒙骜也随在其列时,他愈是不能心安。
本想劝阻,但战到临头,再去换主将太是突然。
何况,嬴政知晓秦政此次对于将领的选择与其后安排是息息相关,定然不会是轻易改变。
他的不信任太是被动,嬴政只想尽快脱身。
而一直静待的时机,在苦等一月后,终于在夏日的烈阳中到来。
第090章 脱出
七月, 蒙家祖孙整军出征。
盛夏烈阳过后,关中境内忽而下了一场夏雨,声势浩大, 极为突然。
咸阳城中近日出入者甚众,同从前一般,战时出入城的检查都较为严格。
此次却还多了规矩。
却是不摆在明面的规矩。
但凡有关崇客卿的消息, 尽数顶格重视,尽然极速上报。
这规矩传出,难免不让人多想。
一月多前, 宫中传出了大王与客卿争斗的消息,两人如今势同水火的消息传遍了朝堂,最后不可抑制地传到了下层官员的耳中。
不乏有好事者观望,却又发现客卿照常上朝, 府邸也无甚异样,更无人欺他势弱。
这样有些时日下来, 几乎所有人拿不准秦政的意思。
不知他是当真放弃了崇客卿, 还是这只是他二人之间的小矛盾。
不知者包括常在秦政身边的蒙毅。
“水渠出了些问题。”蒙毅为秦政递上了一则消息。
听到水渠,秦政难免想起现今督办之人, 却还是先问:“什么问题?”
蒙毅为他解释:“又是起战, 又是筹备以后的战事,先前大王抽调来的人力,不得不又抽调走。”
“之后呢?”秦政一边听, 一边摊开面前地图。
“人少了许多,原先计划的工程打乱,没来得及赶上工期, 前几日一场大雨,一处快建成的支撑架被突涨的水流冲毁。”
蒙毅将上报此事的竹简放下, 说出此事最大的难处:“现在那处坍塌,湿泥堆积,怕是会影响后续工程。”
秦政看着地图若有所思,最后问:“怎样解决?”
蒙毅道:“客卿说亲自去与郑国商议。”
这时候出问题,还要亲自去商议。
秦政觉得他在把自己当傻子。
“他去有什么用?”秦政首先就否决了这个提议。
他又不是水利师,这时候出城,谁知道他出去后还会不会回来。
他不能去,但此事不能不解决,秦政问:“郑国一人不能解决?”
这就是关节所在,蒙毅无奈道:“郑国说等与他商议过后再行事。”
秦政哼笑一声。
看来是早就计划好。
“他怎么不自己过来说此事?”秦政问。
蒙毅:“……”
要是客卿愿意自己来,他也就不必在这当近乎是传话者的角色。
他总不能说是客卿不想见大王。
于是道:“或许是怕大王再度动怒。”
“他才不会怕。”秦政又是一声轻笑,他的目光转而在眼前地图上扫动,似乎在挑选着目标。
“既然这样想走,”秦政道:“看来这个官职他也不甚在意。”
“从前想过他要身居高位,现在看来,又不是如此。”
秦政似乎是在自言自语:“他到底想做什么?”
蒙毅默然在一旁。
秦政见他不答,微微侧头看他。
蒙毅从不过于关心与自己无关之事,也从不会过问他的私事,更不会随意去外说道什么。
平日话中意思都懂,行事也少有错漏。
总之,让人极度省心。
也就是说,此事他想寻个人说,蒙毅最为合适。
于是他毫无心理负担地将蒙毅拉来面对他二人的问题,问他:“上卿觉得呢?”
蒙毅抬眼看他,默了片刻,随后带着些无奈道:“大王都不清楚,臣又如何知道?”
秦政又问:“你知道寡人为何要对他这样起疑吗?”
蒙毅摇摇头,静等着他解释。
“他知道的太多了。”秦政淡然道。
继而挑了当年吕不韦的事为他举了个例子。
蒙毅听完,道:“提前这样久的计划,确实离奇。”
秦政点头,又问:“还记得上回他一人去蒲坂吗?”
蒙毅听他话间意思,问:“难道也是客卿设计好的?”
秦政没有否认。
只是问:“现在知道为何要这样疑他吗?”
蒙毅自然悟出了其间意思。
“先前让你去注意的隗状与甘罗呢?”秦政又转了话锋。
他们同做客卿,秦政早就让他在官场中多多注意。
蒙毅将看到的都如实道:“他二人平日与崇客卿说的尽为公事,私下也未见多有接触。”
思及方才所谈,蒙毅说完,随后又问:“这二人是客卿的人?”
“不是。”秦政否决道。
尽管怀疑他们有接触,但这二人为官后,却又并不向着他。
秦政向来有些看不清他的所为,倒也不差这一件事。
只将此事也收去心底,问:“你觉得他像什么?”
秦政本是想说,他是不是像抓不住的幻像。
但在他开口之前,蒙毅却道:“臣觉得,他像大王。”
“嗯?”秦政有些意外:“为何?”
只是时而冒出的一种想法,蒙毅只道:“感觉。”
“寡人有时也会这样觉得。”
秦政感叹道:“没想到你也会这样想。”
他的目光复而放去了那张地图,近来一直的想法在脑海中盘旋,他道:“从前寡人一直不明白一件事。”
他复而拿了一只未沾墨的笔,夹在两指之间左右晃动着,一下下敲着桌案,道:“他为何会预知到这样多。”
“不过近来,寡人换了种想法,”敲击声周而复始,秦政缓缓道:“如果一开始,他就知道全部呢?”
他唇边挑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容,紧接着,他对方才的事下了决定:“水渠那边,寡人准许他去。”
“嗯?”蒙毅颇为意外。
“他都提前算计好,”秦政状若无奈:“寡人有什么办法。”
蒙毅可不觉得他会这样轻易放过客卿。
于是问:“需要人护送客卿吗?”
语间护送即是在他身边安插守卫,防止他趁机脱离。
秦政点了头:“需要。”
他手中的笔去染了朱砂。
“客卿若要走,需要将他制回吗?”
“不,”秦政看着地图,这次视线只在两个国度其间游移。
他首先划去了韩国。
“寡人改变主意了。”
朱砂继而染去了赵国国土,这次不是划去,而是在其上打画上了圈。
接着,秦政满意似的放了笔,是笑意深深:“让他走。”
几日后。
咸阳城的城门在嬴政面前大开。
守城士兵眼见其出城,收到的命令与现实转变的如此之快,疑惑声四起。
这些时日的风言,嬴政自然是知道得一清二楚。
不过眼不见心不烦,此后再如何,也与他无关。
到水渠修建地时,嬴政还未下车,迎接之人就赶忙上前。
是郑国本人。
也不待他去问题处看一眼,郑国就将其拉去密谈。
“何事?”嬴政被他拉到了屋中。
郑国看着他,即使在屋中,他还是低声道:“日后切莫再以此为要挟。”
他神情严肃,道:“此事若被秦王知晓,我与此水渠,怕是都无法存续。”
说的是他实为韩国派来的间谍一事。
这边的意外实际郑国一人就足以解决,之所以等他来,实为两人早已定下的两相配合。
这个计划在秦政这次发难前就已定下,想从咸阳直接消失还是困难,但若到了咸阳城外,就是另算。
当初要他配合,郑国初始并不同意。
他并不敢得罪秦政,但以此做要挟,他不得不冒险去得罪秦政。
嬴政只道:“我知晓。”
而后让其放心,此事他日后不会再提。
几番做保证后,他终于是得以前去坍塌处。
秦政的人与他形影不离,即使郑国一人能解决,他也要前去做表面功夫。
白日处理,夜里则秉烛静待。
近日自他到来,夜间水渠旁,空中总有黑影闪过。
夜间屋外秦政的人也一直未有离开过。
是意料之中。
嬴政并不将其放在心上,日日关注着与韩国的战况。
连战连捷,已然攻下五城,秦国的战线拉长,相应地,粮草供应线也拉长。
此五城尽然是蒙恬打下,蒙骜一直在侧。
几战下来,蒙骜对其颇为放心,就要守去后方,去守粮草线。
见他回撤后方,嬴政终于算是放心了些。
约是五天后,上次的坍塌终于补救好,水渠他处停工,转而集中人力,先将此处难疑全然修建好,水渠继续进行。
也就是修建好的当日。
夜间,大雨倾盆。
嬴政屋外的守卫在大雨轰然而下的一刻,慌忙往回,想走去嬴政屋前的回廊。
也就是转身的一瞬。
几个黑影似如地下长出,忽而出现,手中刀柄打在了守卫后脑。
守卫应声倒在了雨中。
而雨声掩盖了一切。
其中一个黑衣人随后上前,在嬴政屋门上规律敲击了几下。
是一个暗号。
门从屋内开来,嬴政从屋中出来,问他道:“还有多少守卫?”
“回主上,”黑衣人利落道:“未有太多。”
嬴政出门的步子顿了一下,随后是与秦政如出一辙的笑意。
“好,”他站到了黑衣人为他撑的伞下:“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