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就在崔氏冷冷吐出“杖毙”两个字之后,迟迟脸色唰地惨白。
觅蓝唇角勾起一个隐秘的微笑。
她袅袅下拜道:“娘娘,这小宫女身世可怜,不若就赐出宫去,常伴青灯古佛,也是行善积德了。”
听到这番话迟迟却没有感激。她牙齿在打战,更是无限悔意。为何会寄希望于这些高高在上的权贵?
是她太过自负,太过慌乱,走了最不清醒的一步棋。
嬷嬷冷冷道:“太后娘娘仁善,便赏她一个痛快,于殿前杖毙吧。听闻前几日的花灯节,便是这贱婢冒犯了广陵王殿下。殿下不计前嫌,愿意收用此贱婢,为初礼宫人。她一个奴婢能够伺候主子,是天大的福分。得了恩典反倒不知感激,还敢以这些小事来叨扰娘娘,实在是该死。”
觅蓝点了点头,不再说话,前些日子殿下无聊,与世家子弟打赌,在短短十日内,赢得一个宫女的真心。
不知怎么就找到了那名叫年迟迟的宫女头上。见了这年迟迟,发觉她与自己眉眼相似,觅蓝心中窃喜,却又忍不住暗地里打鼓。
觅蓝心知肚明,殿下待自己虽有不同,却也不假辞色……从未正式许诺她王妃之位。
对这个小宫女却……虽说只是愚弄之语,后来也亲自碾碎了她不切实际的幻想。但殿下待她,着实有些太不一样。这太反常了。
觅蓝必须除掉这条路上的所有障碍。所以,她将她带入慈安宫。用了最顺手的一招,借刀杀人。
天真的小宫女,还未在这宫中摸滚打爬。不过是一粒灰尘,吹一吹就散了。
不值得费心。
“母后,儿臣听闻——”忽然,少年清冽的声音传来。
“怎么是你。”他在年迟迟的身边停下。他穿着玄黑短打,护腕有血红朱雀纹。马尾高束,眉眼英俊,耀眼得像是天上的太阳。
此时,这小宫女正由两个壮实的嬷嬷架着肩膀,似要拖出殿外。
一双乌溜溜的眼眸骤然抬起,直直地看着少年,死灰般的绝望之下,竟然射出清晰的恨意。
那夜雨水沁凉,他碾碎她的指骨,肆意嘲弄。纵使再难过再伤心,她也从未露出如此神情。
这家伙。施见青下意识拧起眉心,油然地感到不悦。从未有人敢对他露出这种眼神。
死到临头,难道连恨也恨不得吗。娘亲教她,不要仇恨,仇恨对一个人而言不是宣泄,只会是折磨。
可她却无法控制自己不恨。不止施见青。她恨这慈安宫的所有人,恨觅蓝,恨太后。恨那将她添入初礼宫人的尚宫。最恨的,却是愚蠢不堪的自己。
被嬷嬷架着起来的瞬间,她颤巍巍闭上眼睫,苍白的小脸仿佛一碰即碎。
但她的下巴,被两根修长白皙的手指捏住了。施见青打量着少女绝望的面孔,唇齿轻启,却是对着身后之人说话:
“母后,这宫女赏给儿臣吧,可好?”
嬷嬷道:“殿下,这贱婢违抗宫规,娘娘的意思是即刻杖毙。”
施见青轻轻一瞥,那嬷嬷立刻闭嘴不语。
他道,“母后,过几日便是您的寿诞,还是不宜见血光。既然她拒的是儿臣,便交由儿臣来处置。”
崔氏的音色平淡无波,威压隐隐,“母后是怕你叫一个宫女蛊惑了心智。”
施见青轻笑一声,狭长黑眸轻眯,风流蕴藉。
“儿臣何时为女色乱过心神?母后未免太不放心儿臣。既然这宫女一身反骨,儿臣不介意一寸寸,碾正扭转。你说好不好?”
最后几个字他咬得很轻,指尖轻挑地蹭过她死抿着的唇瓣,故意将那花瓣似的嘴唇磨得发红。
“让本王好好调.教调.教你。”他凑近她耳边,笑得极为邪气、放肆、桀骜不驯。与那些酒肉子弟并无什么两样。
她认识的小侍卫正义凛然,充满同情心,热爱小动物。高傲的外表下是一颗善良生动的心。她甚至不能将他们联系在一起。
她又想到那天画舫上,搂着衣着暴.露的舞姬,满身胭脂气味的他,高高在上的天潢贵胄,那轻蔑的眼神。
“区区贱奴,也配肖想王妃之位。”
“你不如杀了我。”她颤抖地吐字,那是他们两个人才能听见的声音。
她宁愿死,也不想再跟他有什么交集。跟这样虚情假意的人,一分一刻都不愿待下去。她觉得恶心。
看着她抗拒的模样,少年黑眸里浮起浅浅淡淡的兴味。在他看来,这家伙胆子虽然大点,但与这宫中其他女子并没什么两样,卑微怯懦,逆来顺受。没想到还有这样的一面。
事情有趣起来了,久违的新鲜感让他血管里的血液隐约沸腾,流遍全身,微微燥热。他笑起来,露出森白的牙齿。
“杀了你?啧。太可惜了。”他笑得恶劣,“本王要让你心甘情愿地伺候本王。拿本王当成你的主子,死心塌地跟着本王。记住了,你这条命是本王救的,今后,你将彻彻底底地属于本王。”
一锤定音,再无回寰。众人看着那无法无天的广陵王,堂而皇之地,将那宫女强硬地带出慈安宫,塞进马车,带进了广陵王府。
王府之宽阔豪华,她实在无心欣赏,即便死里逃生,她的心情始终沉重。不过是出了虎穴,进了狼窝。
简单梳洗一番,还没站稳脚跟,就被人连拉带扯地带到了广陵王的面前。
看她站得极远,少年笑起来,心情很好似的:“怎么?本王会吃了你不成?”
他伸开双臂:
“给本王更衣。本王要就寝。”
迟迟不动。
“不会?真是笨。”施见青摇了摇头,俊朗的脸上没有怒气,他只消一个眼神,就有机灵的宫女上前。
围着他脱靴、取发冠、解玉带、褪外袍,这些宫女或立或跪,姿色各异、薄纱绕袖。
腰肢似柳,酥.胸半露,玉骨冰肌,可见主人的风流多情。
迟迟麻木地看着,想起他口中所谓的调.教。难以想象将来的自己,也会被驯服成其中一员吗?
“去,去给殿下换上。”迟迟被一个婢女推了一把,手里塞进华贵的衣物。那是一件贴身穿的寝衣。
迟迟敛去神色,恭顺地走上前,将衣物穿在他的身上,小心翼翼不碰到他裸.露在外的肌肤。
少年乌发披散下来,赤足站在那里,仿佛古书上描绘的狐妖。却又多了几分贵气。龙章凤姿,金质玉相。
“都下去吧。这里不需要你们伺候,”施见青道,又转过来看她:
“傻愣着做什么?过来给本王倒茶。”
迟迟低眉顺眼地走过去,弯下身子,“请王爷用茶。”
他却不接,翘着腿坐着,肆无忌惮地打量她,“宁愿做姑子也不愿伺候本王。你知道做本王的人有什么好处吗?嗯?”他用一种调笑的口吻说道。
迟迟扯了扯嘴角,“奴婢卑贱,不敢肖想。”
他更快活了,“当初一口一个见青哥哥,明明敢想的很。”
“奴婢知错。”
迟迟将头埋得更低,声音也愈发虚软,她跪着,垂下的发丝挡住了她的神情。施见青意味不明地勾了勾唇角。
迟迟只感觉手腕被人一攥,整个人被拽了起来,跌进一个有些温热的怀抱,抵着坚硬的胸膛。
她浑身僵硬,脸上一闪而过的慌张,这抹慌乱落进他眼底,好似极大愉悦了他。
施见青喉咙里发出闷闷的笑,逗弄仓鼠一般点了点她的鼻尖。旋即俯身就要吻上那两片微微开合的红唇。
呼吸咫尺,迟迟猛地把脸别开。
他为何还能表现得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那个吻本来就是错误的,她以为他是小侍卫才会亲他的。
施见青嘴唇擦过她脸颊,触碰到她耳垂,感觉到她明显的回避,他的神色微微一顿。
空气沉默了片刻,他忽然把她推开,轻轻一拂袖。
“今晚你守夜。”
他袖袍质地顺滑,拂过肌肤微微的凉。迟迟愕然地看着他,他瞥来,已有了不耐,“怎么,不愿意?”
由不得她不愿意。
她的生死都系在他的手上,诚如他所说,她的性命是他的。
“奴婢……奴婢睡在何处?”很快她就发现自己问了个蠢问题。这里只有一张床榻。
与施见青视线相撞,她看懂了他眼中的玩味,不会以为她问这话是有别的意思吧?
迟迟立刻转身出去,不多时她抱着一张单薄的垫子走了进来,规规矩矩地铺在地板上,然后合衣躺下。
施见青好整以暇地看着,仿佛折腾她是一件多么有趣的事。少女面容上隐隐有汗,乌黑的发丝黏连在颈侧。
夜里,迟迟蜷缩在地板上,从四周漫上来的寒气,冻僵了她的手脚。
她翻了个身,听着雨滴敲击窗棂的声音。嘀嗒,嘀嗒,一声又一声。
今后……该怎么办呢?
话说广陵王从小患有头疼之症,用了多少名贵药材都不见好。反王之祸后,他虽安然无恙地回了宫,却成夜成夜地睡不着觉。
然而今夜却难得一觉到天亮。
一直萦绕在他耳边的那些嗡嗡之声,扰得他不得安宁的诅咒之语,也都消失无踪。
通过这一晚,他证实了一件事。只要这个宫女距离他一步之内,闻到她身上那种花香气味,就能减轻他绝大部分的疼痛。
所以,回过神来,他看着面前的少女,并未因为她大逆不道的询问而动怒,只挑眉笑道:
“等本王厌烦了,自然就会撵你出府。”
是的,等他的头疾之症不再发作,她的价值也就不复存在。
他漫不经心,懒洋洋拨弄着木制玩具,神情仿佛在说撵一只狗。
迟迟抿了抿唇。“还请殿下不要食言。”
对她而言,有个盼头总比什么也没有要好。
他一笑,忽然来了点兴致,“就这么想离开本王?”
与他对视,盯着那双黑沉如珍珠的眼眸看久了,总有一种非人的恐怖感。
迟迟忍不住打了个哆嗦,她跪在地上,垂下脑袋低低道:
“奴婢自幼福薄,总会给身边之人招致厄运。长留下去,唯恐损了殿下的运道。”
“这么说,你还是为本王着想咯?”
少年的声音里带着戏谑。
迟迟沉默不语。
其实他们早就没有什么好说的。从很早开始,一切都是一场骗局,从头到尾付出真心的只有她。
广陵王何等人物,怎么会缺一个宫女的真心。所以他弃如敝履,摔得稀碎之后还笑吟吟地看着她——
不是你自己说了。给出去的,就任由支配么?
清空脑子里乱七八糟的想法,迟迟再度软声开口,“殿下若没有旁的事,奴婢就先告退了。”
施见青若有所思,看着她的背影。
要将一个女子长久留在身边,自然有许多办法。这奴婢的卖身契是其一,但他广陵王自诩风流多情,金尊玉贵,对于掌控女子的心,一向是游刃有余的。
至于那些囚困禁锢之类的手段,更是下下之选。
要得长久,攻心为上。
今后要想日子舒坦些,怎么也不比将她的心留下,更好的办法了。
施见青托着下巴,将最后一个木块卡进正确的位置。
错落的积木形成了精巧的宝塔,他满意地看着手下杰作。
两颗眼珠黑漆漆的,却没有什么感情。
他勾起嘴角,露出了既像孩童般顽劣,又如少年般赤诚的笑容。
对于此道,他从不失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