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章
“这文康皇帝呢, 明明身体康健,但却故意装作病入膏肓,时日无多的模样, 他那儿子得知此事,自然心慌意乱, 于是情急之下竟行逼宫之举, 以此,算是暴露了野心,文康皇帝呢,也名正言顺地将其幽禁, 虽然留了他一条性命, 但却也彻底断了他夺位的念头。”
赵文婴这一番话说完,圣人眸色微暗, 道:“慧娘是觉得朕应当效仿文康皇帝?”
他的神色虽不曾有什么变化,可赵文婴却能听出他语气里的冷意。
显然, 他并不喜欢赵文婴插手太多。
但此事, 赵文婴却不能让它就这样含糊过去,于是唇边含着笑意道:“臣妾并未觉得陛下应当要怎么做,只是见?陛下连着几日因?着这桩事连休息也休息不好,心下担忧,所以想为陛下解忧。”
她将自己的姿态放得很低,仿佛将过去的身份忘得干净, 此时此刻的她,就只是圣人身边一心为他考虑的宫妃而已。
这恰恰好是圣人最喜欢的样子。
圣人抬手轻抚着她的脸,顺势将她整个?腰身都?圈入怀中, 赵文婴忍着心底的不适,勉强挤出笑意道:“臣妾只希望陛下一直都?好好的。”
如此温声?软语, 让圣人心下微漾,他虽不曾应下什么,但赵文婴瞧见?他缓和下来的神色,就知道这件事已经成了一半。
其实即便?赵文婴不提,圣人应当也能想到这一层,毕竟一月前,圣人病过一回,那时候的谢皇后便?不顾李沛的阻拦,硬生生闯入了明宣宫中,彼时圣人因?为这桩事发了一通火,甚至不顾谢皇后颜面地将她关了禁闭,其实也正是因?着谢皇后的那些?野心太过明显。
她闯入里间让圣人看见?的并非是她对自己的关心,而是掩饰不住的野心。
如此,可以见?得只要圣人这边稍稍有些?动作,谢皇后的心思便?不会再隐藏。
甚至连隋璟的心思,也能借此看得明白。
赵文婴已经在他心里埋下了那样的心思,他或许不会全然相信赵文婴,但倘若一切都?是由他自己安排,每一个?步骤的施行者都?会是他信得过的人,那所有一切便?会尽数在他的掌控中了。
两?日后,宫中传出圣人病重?传闻。
因?着一月前圣人便?病重?过一回,如今又传出此事,自然不免让人心中有了诸多揣测。
虽不敢明言,可心中都?少不了思忖,圣人再度病重?,这身子是否已经全然亏空,而这一回,他又还能不能熬得住呢?
消息很快传入了永祥宫。
谢皇后陡然得知此事,自然是不敢相信,“此事可当真?陛下如今又是卧床不起了?”
画萍神色焦急道:“奴婢也是方才才得知的消息,今日一早,陛下连早朝都?不曾去,又遣人去明宣宫探了探消息,说是已经宣了好几批太医过去,还有慧妃娘娘,从昨日夜里到如今,一直都?是守在明宣宫的,如此看来,此事怕并非虚假。”
谢皇后脸色发白,几乎要站立不稳,她喃喃道:“偏偏是这个?时候,偏偏是这个?时候……”
如今隋璟不在身边,她即便?再有一些?心思,这事也没法成得了。
隋止的太子之位坐得太稳了,光是依靠着一个?谢家?,如何能撼动?
“不对。”尽管眼前局势对她而言很是不利,谢皇后也依旧勉强令自己冷静下来,她用力揪住手中的帕子道:“陛下病重?,本?宫于情于理都?是应当要去瞧瞧的。”
画萍闻言一愣,想起一月前那桩事,硬着头皮提醒道:“可是娘娘,若是陛下不愿见?您……”
这话说得直接,却也是事实。
原本?圣人便?对谢皇后极为不喜,后来有了那什么慧妃,谢皇后便?是连想见?圣人一面,恐怕都?成了一桩难事了。
一月前圣人病重?,谢皇后亦是六神无主地闯入了明宣宫,最后却受了罚,今日再去,难保不会是如同那日一般无二的景象,所以即便?画萍知晓如此说可能会惹得谢皇后不快,但却不能不提醒。
谢皇后看了她一眼,咬牙道:“他们让不让本?宫进去是一回事,但若陛下病重?,本?宫却连永祥宫的宫门都?不踏出一步那就着实有些?说不过去!”
说罢,她快步出了殿门。
画萍也只得跟了上去。
明宣宫中此时连寻常宫人都?尽数是一副愁眉苦脸的模样,瞧着令谢皇后心底越发慌乱,她走到殿门前,李沛迎了上来向他行礼,谢皇后便?问道:“陛下如何了?”
李沛叹了口?气,道:“娘娘既然来了,便?进里间瞧一瞧陛下吧,里间太医院的几位太医都?还在,对于陛下的事,几位太医应当更加清楚。”
谢皇后想起上一回的事,神色不免有些?迟疑,她道:“陛下他可应允……”
后边的话谢皇后并未说出口?,不是因?为旁的,而是因?为这桩事着实有些?丢人。
不论如何,她亦是堂堂皇后,可圣人病重?之时,竟只容一个?妃子在旁伺候,而她却连进入里间的资格都?不曾有,这种?事,说出去自然丢人。
显然李沛也明白谢皇后的意思,于是摇头道:“此次陛下这病来得突然……所以也不曾来得及做什么安排,奴才知道娘娘心里记挂着陛下……”
说到此处,李沛又是叹了口?气,一副很是担忧的模样。
谢皇后听他如此说,心里越发觉得圣人情况不好,便?更是想要弄清楚圣人如今情况,所以索性点了头道:“如此,多谢李公公了。”
而后推门踏入了殿内。
里间,数十个?太医垂首立于床榻前,慧妃自然也在,她正坐在圣人身边,握着圣人的手垂泪。
而床榻上的圣人,谢皇后眯起眼睛瞧去,见?他脸色惨白,就连嘴唇都?浑然没了血色,瞧着确实像是生了重?病。
里间人瞧见?谢皇后进来,纷纷恭敬行礼。
唯有慧妃似乎心思只在圣人身上,竟是连看也不曾看谢皇后一眼,更不说行礼。
谢皇后见?此,缓缓走上前去,道:“慧妃来这宫中也有一段时日了,怎么对这宫中的规矩还是不了解啊?”
她这话一说出口?,殿内原本?便?极为凝重?的气氛似乎又沉了几分。
慧妃拿手帕抹去眼角的泪珠,凄然一笑道:“没曾想皇后娘娘进来之后第一句话不是过问陛下的病情,反而是来揪臣妾的礼节。”
在场那些?太医瞧见?这般景象,都?将原本?垂下的头低得更低,若是可以,恨不得将自个?耳朵也合上才好。
而谢皇后的目光从床榻上扫过,冷哼一声?,道:“陛下的病情本?宫自会费心,但不论陛下情况如何,宫中该有的规矩却还是不能没有,倘若人人皆如慧妃这般,那宫中岂非是要乱了套了?”
慧妃脸色一变,却又听谢皇后接着道:“眼下陛下重?病,宫中的事本?宫这个?做皇后的更是不能不管,慧妃既然心思都?在陛下身上,也该为陛下做些?什么,不如慧妃便?去芳华寺为陛下祈福三日,也算为陛下求个?平安。”
慧妃自然不愿,“陛下如今身染重?病,臣妾哪里也不去,就留在陛下身边伺候!”
“画萍。”谢皇后并不在意慧妃心中如何想,只神色淡淡吩咐道:“将慧妃娘娘送去芳华寺吧。”
画萍神色有些?迟疑地看了谢皇后一眼,显然心里有些?犹豫。
而谢皇后见?画萍迟迟没有动作,不由皱眉道:“怎么,本?宫这是使?唤不动你了?”
画萍听出谢皇后语气里的火气,只得勉强应下道:“是。”
而后快步走到慧妃身边,道:“慧妃娘娘,请吧。”
慧妃看向谢皇后,虽是满脸不情愿,可却还是一甩袖子出了殿门。
里间安静下来,谢皇后往前走了几步,瞧见?床榻上的圣人脸色始终惨白地吓人,又不由皱了皱眉头移开了目光来,终于是问道:“陛下这病,如何了?”
打头那太医听得这话,连忙上前一步将圣人如今的情况细致说了。
左右圣人如今还不曾当真驾崩,有些?话太医也总要斟酌着说,于是洋洋洒洒地说了一长串,其实说到底便?是圣人一月前那病始终不曾好全,年?轻时战场上受过一些?伤,那会儿身子健壮,倒是无关紧要,如今年?纪渐渐大了,那些?个?病根也就显露出来了。
一月前那一回是一次,如今这一回也是一次。
谢皇后迟疑片刻,到底斟酌着开口?问了,“陛下这般情况,过个?几日,身子可能好些??”
她的话问得隐晦,但其实意思那太医是明白的,他重?重?叹了口?气,道:“如今这病,陛下只会是一回比一回严重?,便?是好生养着,也不是件易事。”
他没说圣人此番是熬不过去了,但这话里头的意思其实相差无几。
毕竟有些?话,他也不好说得太明了。
圣人还好端端活着,他若是当真那般说,岂非是等?于咒圣人驾崩。
自然是不敢胡言的。
但他既然将话说到这个?份上,谢皇后也没有不明白的道理,她眉头紧锁,心里也确实不好受。
不过这不是因?着在意圣人的生死,只是担心那位置当真要顺理成章地落入隋止的手中了。
第七十二章
隋止这储君的位置坐了十年, 一直都是稳稳当当。
显然圣人对他一直也是极为满意。
这其中谢皇后虽然使过手段,但却始终不曾撼动过他分毫。
到了如今,圣人若是当真?出了什?么岔子, 这位置自然顺理成章的落入了隋止手中。
想到她,她心口一阵发紧, 若是如此, 她与隋璟母子两个,哪里?还能有好日子过?
而太?医见她面色不好,又道:“娘娘也莫要太?伤心难过,如今陛下病倒, 宫中诸事还是需得娘娘主持大局。”
谢皇后?回?过神来, 用帕子擦了擦微湿的?眼角道:“陛下这儿,还需得几位多多费心。”
那些个太?医闻言, 齐声应道:“臣等定当尽心竭力。”
如此,谢皇后?又开口嘱托了几句, 而后?才?转身?出了明宣宫。
等回?到永祥宫, 画萍也已经将慧妃的?事情处理妥当,见她回?来,谢皇后?便问道:“如何了?”
“已经将人送去芳华寺了,虽然瞧着有些不太?情愿,可有咱们的?人在,她到底只能乖顺地跪着。”画萍将情况如实说了, 只是见谢皇后?轻轻点了点头之后?,神色却又有些迟疑道:“只是娘娘,都已经到这当口上了, 您又何必再与她为难?”
这慧妃在如何受宠,膝下也没个一子半女的?, 若是有心拿捏其实并非是一件难事,倘若圣人当真?出了事,谢皇后?光是对?付隋止就已经是一桩难事,哪里?分得出心思来应对?这个慧妃?
而若是圣人此番熬了过来,她们就更不应当去为难这慧妃,否则依着圣人如今对?慧妃的?千般宠爱来看,等他醒过来,自然是会?因着这事与她清算。
如此说来,谢皇后?确实没有必要与慧妃为难。
可是谢皇后?却叹了口气道:“陛下病得太?突然了,本宫这心里?总觉得有些不安,慧妃是他的?心头肉,如今本宫借着这个机会?为难她,也是想看看陛下……”
她沉默片刻,最?终还是摇了摇头,“应当是本宫想得太?多了吧,这些时日发生的?事情太?多了,阿璟又始终不曾回?来,本宫……罢了,且看明日吧,若是明日陛下的?身?子始终不曾好转,就该召阿璟回?来了,谢家的?将士还在,总该为本宫与阿璟算计出一条活路来。”
画萍明白了谢皇后?的?意思,心底也不由得有些发沉,如今的?他们好似已经到了生死存亡之际。
“画萍。”谢皇后?忽然出声道:“你?去帮本宫收拾些东西出来,陛下如今病重,无论如何,本宫总该是要在他身?边伺候着,该做的?样子总不能少了。”
事情到了这份上,若是不能守在圣人身?边,她的?心也无法安定下来。
画萍正要应下,谢皇后?却又好似想起来什?么,看向画萍道:“本宫记得你?在太?医院是不是有个同乡?”
画萍一愣,点头道:“是,唤做孙启的?,前两年才?入的?宫,不过在太?医也是个说不上话的?,到如今也不过只是个小?药童罢了。”
谢皇后?点头,“唤他过来吧,跟本宫一同去一趟明宣宫。”
“这……”画萍迟疑道:“孙启只是个小?药童,太?医院的?太?医都对?陛下如今的?情况束手无策,他怕是……”
“再如何也是个能进太?医院的?。”谢皇后?却直接打断了她的?话道:“治不了病但总能给?人搭个脉瞧瞧情况,本宫让你?唤他过来便唤他过来吧。”
画萍只得应下。
入夜,谢皇后?再过去明宣宫时听门口李沛提了一句,说是太?子殿下也在,谢皇后?神色倒是不曾有什?么变化,只是袖袍底下捏住帕子的?手微微紧了紧,而后?向李沛道了句“多谢公公提醒”,便踏入了殿内。
隋止果然守在里?间,里?间除却他之外?,唯有几个掌灯的?宫人还在,所以安静地有些瘆人。
谢皇后?缓步上前,道:“听李公公说太?子在此处守了好几个时辰了,连晚膳也不曾用,有孝心是应当的?,但因此坏了身?子就不好了,接下来有本宫在,太?子不若先回?去歇着吧。”
隋止这才?起身?向谢皇后?行了一礼,但却并未急着离开,而是开口提了慧妃之事,“听闻母后?今日过来探望父皇,什?么都不还来不及问就先寻了由头责罚慧妃,如此,怕是有些不妥当。”
“慧妃见了本宫连个礼都不愿意行。”谢皇后?冷声道:“宫中规矩向来严苛,她如此不将本宫放在眼里?,本宫责罚她,何错之有?况且本宫也并非是不曾顾及她的?颜面,只说是令她去芳华寺为陛下祈福,她心中既然念着陛下,这桩事,想来她也是愿意做的?。”
说到此处,谢皇后?看向隋止的?眼神中多了一层别的?意味,语气亦是有些嘲讽道:“早便听闻慧妃与太?子关系甚好,如今看来果然不错,即便陛下重病,太?子也只顾着为她说情,倒是让本宫意外?。”
她这话说得不好听,但隋止却并未因着她这话生出羞恼神色,而是认真?道:“想来母后?也知慧妃娘娘乃是父皇心尖上的?人,如今父皇卧病在床,母后?却借着这个机会?为难父皇心爱之人,儿臣只是想着倘若父皇知晓此事,也定然会?心疼。”
他如此说,便是在为圣人考虑了。
谢皇后?眸色微寒,又听得隋止接着道:“而若是朝中人听得母后?这般作?为,恐怕也会?觉得母后?全然无一国之母的?宽容肚量,反而分不清事情缓急,即便到了这种时候,还一心念着争风吃醋呢。”
确实,眼下圣人重病在床,她却只顾着对?付慧妃,在旁人看来她如此做,无非是记恨慧妃平日里?受尽圣人宠爱罢了。
自然,若是没有隋止,如今的?谢皇后?亦能将所有一切尽数掌控的?话,这种事即便旁人会?说几句闲话,却也只是小?事,但如今……恐怕隋止才?是能掌控一切的?人。
所以谢皇后?即便脸色不好,却也只能勉强道:“太?子这话有理,其他事小?,眼下陛下的?病情才?最?为要紧。”
说罢,转眸往身?后?看去,吩咐道:“你?遣人去一趟芳华寺,令慧妃回?宫歇着吧。”
画萍应下,转身?匆匆离开。
见目的?已经达成,隋止目光有意无意地往床榻方向扫了一眼,而后?向谢皇后?道:“既然母后?一心想侍奉父皇,那儿臣便先告退了。”
谢皇后?面色发沉地“嗯”了一声,隋止才?缓步离了殿。
周遭重新恢复平静,谢皇后?向前几步走到圣人榻旁坐下,而后?道:“你?们都退下吧,这里?间有本宫在,无需这么多人守着。”
里?边余下的?几个宫人互相看了一眼,一同应道:“是。”
然后?一齐退了下去。
等殿门处传来发沉的?关门声,谢皇后?才?看向垂首立在一旁的?孙启,摆手道:“你?过来替陛下瞧瞧。”
孙启从进了这明宣宫到如今,始终都是战战兢兢的?,连头都不曾抬起来过。
虽然其实也能猜到谢皇后?如今将他带来这明宣宫是所谓何事,但此时听得谢皇后?如此说,心底依旧不免惶恐,迟疑道:“娘娘,这恐怕不和?规矩……”
太?医院里?边能有资格给?圣人诊治的?身?份且不说,至少也是须得有数十年资历的?,想他这样才?入宫不久的?,不说圣人,便是宫里?头的?其他的?主子也轮不上由他来诊治。
他能干的?活无非是在太?医院里?头帮着整理整理药材,或是依着方子抓药之类。
如今谢皇后?一开口却要他来替圣人诊治,他是当真?没这个胆儿。
谢皇后?道:“本宫听画萍说起过,你?未曾入宫前在外?头也算是个名声不错的?大夫,不然也是选不进这宫中的?太?医院来的?。”
“是。”孙启为难道:“只是外?头的?大夫怎能与太?医院里?的?相比,奴才?在外?头可以给?人瞧瞧病,但来了这太?医院,也就只有做些琐碎活计的?本事。”
他说这话时心底非但没有不满,反而是心悦诚服。
毕竟他是当真?见过那些个太?医的?本事的?,只觉得自己和?他们实在差得太?多,所以坐不到他们的?位置上也是应当。
谢皇后?却已经没了耐心,她道:“太?医院的?太?医都治不了的?病,本宫自然不指着你?治,只是本宫想要个答案,陛下这身?子到底如何了!”
孙启显然还是有些迟疑,可谢皇后?却皱眉道:“你?依着本宫的?意思办事就是,旁的?,不必多言。”
孙启只得硬着头皮应了个“是”,而后?小?心翼翼走上前去,将手搭在圣人惨无血色的?手腕处。
他刚搭上脉搏,面色就微微变了变,不是因为旁的?,实在是这脉搏太?过虚浮,他简直要摸不出来了。
虽是夏日,但毕竟是明宣宫,这会?儿又已经是入了夜,其实是不热的?,但不过片刻,孙启脸上就已经是布满了冷汗,他却连抬手擦汗的?胆子都没有,只任由那汗珠沿着额沿滚落。
一刻钟之后?,孙启松开了把住圣人脉搏的?手。
谢皇后?一直盯着他动作?,此时见他松开,也连忙问道:“如何了?”
第七十三章
孙启有些艰难地?将目光移到谢皇后的身上, 缓缓摇了摇头道:“怕是不成了。”
他此时显然受到了不小的冲击,所以?一时之间竟也顾不得需得将话说得委婉,一开口?便直接说出?这般大逆不道之言来。
好在谢皇后早已没了与他计较此时的心情, 她亦是脸色难看极了,目光直直地?盯着孙启道:“你说的可是实话?”
孙启回过神来, 连忙跪倒在地道:“奴才不敢欺瞒娘娘, 娘娘知道奴才从前在外头也算是像样的大夫,旁的奴才不敢说,可这种事,奴才是万万不可能?弄错的。”
方才他?瞧出?圣人的脉象古怪, 其实心里也是一惊, 于是又?勉强冷静下来再度细瞧了一番,却见那脉象越发虚浮, 这心底才算是有了答案。
他?这辈子活到如今,都只是个再寻常不过的普通人罢了, 而今日, 是他?头一回遇到这样大的事,脑子里当真是一片空白,连话要怎么说都不知晓了。
谢皇后?也是身子一阵发软,太医院里的那些太医在?宫里头待得久了,事要如何做,话要如何说, 他?们心里都恍如明镜,所以?即便圣人情况已是极差,他?们说话时也总还留了几分余地?。
也就是这几分余地?让谢皇后?心底留存了希望。
可如今……
她咬牙稳住心神, 问道:“陛下他?……还有多少时日?”
“多则七八日。”孙启声音微颤道:“少则三日。”
谢皇后?轻轻闭了闭眼睛,这样短的时间, 她能?做些什么呢?
莫说是隋璟,就连谢行玉都不在?上京,这样的局势下,她只能?任由隋止拿捏。
可是甘心吗?自然是不甘心的。
事到如今,她恐怕只得赌一把了,无论如何,隋璟得知晓宫中发生?的这些事儿,谢家原本留在?谢行玉手中的一支军队虽然并不在?上京,而是驻扎在?距离上京七八日路程外?的一处营地?,可若是上天眷顾,说不定他?们也还是有些机会的。
想到这儿,谢皇后?转过身去,轻声道:“行了,你退下吧,今夜的事,莫要与旁人提及。”
孙启算不得是个嘴巴严实的人,但今日这事与他?关系颇大,他?拿去往外?头说,便算是将自个的把柄送到了人家手上,他?自然是做不出?这种事来的,于是连忙应下道:“奴才明白。”
谢皇后?点了头,又?道:“到了外?边瞧着画意,令她去将画萍唤来,本宫有事寻她。”
孙启又?是应了声“是”,而后?才退了下去。
不消多时,画萍推门入了殿内。
此时的谢皇后?已经坐在?了外?殿的案几旁,虽然此时的圣人昏迷不醒,按理来说即便她在?他?床榻边商谈什么,圣人都是无从得知的。
但瞧着平日里威严逼人的那张脸就这样躺在?边上,她心里头到底还是有些发怵,所以?索性打?帘子坐到了外?边,虽然隔得不远,但好歹有道帘子隔着,瞧不见心里也舒服些。
画萍走上前向?谢皇后?福了福身,道:“娘娘,慧妃这会儿已经回去了。”
瞧见她面色不好,画萍只当她是因着慧妃的事心里有些不快,于是又?连忙道:“虽然不过只跪了半日,但是咱们的人盯得紧,她这半日是连起身的机会都没有的,方才回去的时候奴婢瞧着这走路还是很不利索,也算是吃了不小苦头……”
可谢皇后?此时却已经全然不在?意慧妃的事了,她不等画萍的话说完便吩咐道:“画萍,你尽快给阿璟传个消息,让他?寻个机会看能?不能?偷偷回来。”
谢皇后?语气?中的不安很是明显,画萍一愣,也意识到了什么,忍不住往那被帘子遮盖住的床榻方向?看了一眼,“娘娘,您的意思是说……”
她到底没敢将那话说出?口?。
可谢皇后?却先点了点头,“虽不知还能?不能?赶得上,可到底要做点什么,画萍,本宫将这事交给你,你一定要将此事办妥了。”
画萍知晓此事要紧,自然不敢含糊,连忙点头应了下来。
***
送信人快马加鞭,途中不知跑死了几匹好马,又?是不眠不休,才终于在?第三日的夜里将书信送到了隋璟的手中。
其实原本这封信要送到隋璟手中至少还得再有一日,只是那送信人也不知为了,这一路上竟是比他?想象中还要顺遂几分,提前确定了隋璟的所在?之处也就罢了,就连最难走的那段水路竟然也恰好遇上合适的船只,如此,他?方能?在?第三日夜里赶至大军安营扎寨之处。
此时隋璟与谢行玉,吴由等人正在?赶往秦川城的路上。
从前隋璟是做错了事,才被隋止罚到西山大营中来的,与那些个新来的将士同吃同住,竟也说得过去。
但如今却是不同,不说西山大营早已不是隋止的所有物,只说圣人早已松口?让隋璟回宫,后?来见他?自己不愿回宫甚至还对他?有所褒奖就已经足以?说明他?留在?西山大营中已是不算什么惩罚,而只是历练罢了。
所以?此时他?的待遇自然不可能?再与那些寻常将士一般了。
这会儿他?正坐在?单独的营帐中喝茶看书,便有人急匆匆地?将书信送了进来,得知是宫中加急送来的书信,隋璟心中有些奇怪。
即便谢皇后?平日里隔三差五地?就算没什么要紧的事,也总免不了往西山大营中送来书信,或是嘘寒问暖,或是督促提醒,但眼下却非非常时候,谢皇后?在?这时遣人快马加鞭将信送来,恐怕当真是宫中出?了什么事。
想到此处,隋璟皱眉将那封信展开。
只瞧见里边的第一句话,他?就已经赫然变了脸色。
“阿璟,你父皇骤然重病,恐时日无多……”
书信不长,除却与隋璟提及此事之外?,通篇便只是在?劝他?想法子回宫。
毕竟若是圣人离世,他?依旧跟着谢行玉吴由等人前往秦川城,等他?再归来时,恐怕隋止已经稳坐高位,就算他?在?战场上立下功绩,等回了上京,隋止想如何对付他?,依旧轻而易举。
隋璟眸色暗沉得厉害,他?将那封信揉作一团,而后?快步走出?了营帐。
此时已经入夜,外?间除却巡夜的将士来回走动之外?,其余人都已经在?各自营帐中歇下。
行军途中本就劳累,这种休息时间更是难得,自然都无心其他?,只想好好睡上一夜。
而隋璟行至吴由营帐前时,里间的烛火却依旧亮着,显然他?还不曾歇下,于是隋璟便掀开帘帐走了进去。
吴由果真还坐在?案几旁看书。
他?见隋璟进来,连忙放下手中的书,起身恭敬地?向?隋璟行了礼,“三殿下。”
隋璟颔首示意他?起身,而后?随意地?坐下道:“这一回,我们怕是去不了秦川城了。”
这话说得突然,吴由自然愣住,“这……三殿下这话,臣有些不明白。”
他?们带着西山大营的这些将士一路向?西,到如今已经赶了有半月路程了,可隋璟却突然说不去了?
这可是圣人的命令,哪里是他?们说不去了,便就当真能?不去了?
隋璟抬眸看向?他?,神色淡淡道:“圣人病重,如今在?床榻间昏迷不醒已有好几日,上京很快就要乱起来了,吴将军,这种时候,我作为皇子,总还是应当留在?上京的吧。”
“圣人怎么会突然……”吴由叹了口?气?,但却依旧道:“只是即便如此,按理来说,臣与西山大营的这些将士依旧不能?不管秦川城,但殿下忧心陛下,一片孝心,若是想回上京,臣可安排几个护卫随行,虽然此举有违规定,但想来即便圣人知晓,也会理解殿下的孝悌之心……”
见他?自作主张地?分析着,隋璟的眸色却冷了几分,片刻后?,他?轻声道:“吴将军误会了,我并非只是想独自回宫,而是想带着吴将军,还有西山大营的这些将士们一同回上京。”
“毕竟上京很快就要乱起来了,若是没有这些将士们在?,有些事,我怕是难以?应对,吴将军以?为如何?”
隋璟如此说,便算是明晃晃地?将野心显露了出?来。
吴由站立在?他?面前,面色为难地?还想开口?说些什么,但却听得隋璟缓缓道:“去年秋,朝中拨给西山大营的那一笔用来置办冬衣的军饷,吴将军可是联合商户以?次充好,其中,得了不少好处,父皇向?来最厌恶贪污受贿之徒,倘若此事被他?知晓,吴将军可知你会是什么下场?”
吴由脸色惨白,身子一软,便跪倒在?了隋璟面前,“求殿下放过臣!”
隋璟来到西山大营中其实也不过几月而已,吴由不知他?到底如何探知此事,但毫无疑问,他?凭借着此事算是彻底拿捏住了吴由。
于是起身轻轻拍了拍吴由的肩膀道:“吴将军,我要的是什么其实你的心里很清楚,你的事我可以?帮你保密,但你也得帮我考虑考虑,这样才公平,对吧?”
吴由的身子僵在?了那里,他?知道若是答应为隋璟做事往后?稍有不慎,需要面对的便是万劫不复的深渊,可最后?还是点了头。
他?没得选。
第七十四章
隋璟的唇边终于有了笑意, 他甚至伸手将吴由搀扶起身,而后笑?着道?:“吴将军,你放心吧, 很快你就会知晓你今日的选择有多么正确。”
吴由却迟疑道?:“殿下,如今臣虽为?主?将, 但军中还有副将在, 此次回上京之事,殿下可有与谢将军提过?”
吴由虽为军中主将,而谢行玉为?副将,但吴由心里?也明?白, 倘若不是圣人存了打压谢行玉的念头, 以他的身份资历都是万万不足以压谢行玉一头的。
而也正因他心中明?白这一层,所以军中事务, 其实大多他都还是需得与谢行玉相商。
如今他们要放弃秦川城的战事,而转头赶回上京, 此时非同小可, 若要隐瞒谢行玉定?是瞒不住的。
所以少不了要与他相商。
但这事说来其实也不难,这谢行玉原本就是谢皇后的侄子,论起关系,隋璟还得唤他一声表兄,二人有这一层亲缘关系在,隋璟有这种心思, 按理来说谢行玉原本就应当是要帮着的。
不过这一切都只是吴由的猜测,至于具体如何,却还要看他们二人如何相商了。
隋璟自?然也不曾忘记谢行玉, 他点点头道?:“他的事你不必管,我会说服他的。”
吴由自?然应下, 隋璟达成目的,也很快掀帘子走了出去。
吴由这边已?经解决,隋璟不想耽误,转头又去见了谢行玉。
谢行玉原本正要歇息,见他过来便上前?拱了拱手道?:“三殿下。”
二人关系相熟,许多规矩礼节也没太讲究。
隋璟往里?间走了几步,谢行玉便问?:“殿下怎么这个时辰过来了,可是出了什?么事?”
这会儿已?是夜深人静,他突然来访,还一副神色凝重的模样,倒也不怪谢行玉心中生疑。
隋璟在案几旁坐下,又指了指边上,道?:“表兄坐下说话?。”
谢行玉倒也并未与他客气,顺势坐下后道?:“殿下若有什?么事,不如直言。”
确实,依着他们二人之间的关系,有什?么话?都不必拐着弯儿来。
“既然表兄如此说了,那我有什?么便也就直说了。”隋璟点头,神色凝重了几分,他看向谢行玉道?:“父皇几日前?忽然病倒,如今上京怕是很快就要乱起来了,母后来了书信,希望我……能尽快回上京。”
谢皇后的心思旁人或许是不知道?的,但谢行玉却再清楚不过。
她这时候让隋璟尽快回上京,那恐怕圣人的情况已?是极为?糟糕,她想要让隋璟尽快回来,而后依仗着谢家,再最后与隋止争一争。
隋璟瞧见谢行玉的神色变化,便也知晓他此时应当已?经清楚自?己的来意。
但他也向来知晓谢行玉对此事从来都是并不赞同的态度,甚至他还一向希望谢皇后能舍弃这样的念头,以免最后将谢家也一同拉入深渊。
所以此时他亦开口劝道?:“表兄,不管你心中如何想,我与谢家的关系是不可能能牵扯清楚的,即便你如何与父皇,与太子表明?忠心都是无用,倘若太子坐上那个位置,第一个便是要对我动手,而后便轮到谢家了,谁也逃不过。”
“与其如此,倒不如当真?做些什?么,这样即便最后失败了,至少也不算太冤枉,表兄你觉得呢?”
谢行玉定?定?地看着眼前?人,过了好一会才轻声道?:“三殿下与从前?在宫中时当真?很不相同,臣倒是有些好奇,殿下是向来有瑞心思,还是去了那西山大营历练了一番之后,才生出这般念头来的呢?”
“事到如今,表兄,这早已?不是什?么要紧事了。”隋璟移开了目光,显然并未有在这件事上为?他解答疑惑的兴致。
谢行玉顿了一瞬,而后点点头道?:“殿下此言有理,那殿下打算如何做呢?率领西山大营的这些人回上京?”
隋璟迟疑道?:“表兄这是打算帮我了?”
“不过是想再争取争取,想从太子手中抢回来原本属于我的东西罢了。”谢行玉点头。
但这却勾起了隋璟的好奇心,“我记得从前?表兄对太子的行事作风一向是极为?认同的,甚至还总劝母后不必执着于与太子相争,只要安分些,太子不至于会对我们如何,如今怎么……”
说到此处,他微微眯起眼睛,问?道?:“太子这到底从表兄手中抢走了什?么宝贝?”
“是我的未婚妻。”谢行玉并未隐瞒,他认真?道?:“倘若臣能助殿下坐上高位,还希望殿下能将阿容赐于我,除此,臣也再不求其他。”
既然决意要去做这件事,有些条件自?然要提前?说个清楚。
隋璟理清楚了其中的来龙去脉,心下便已?经明?了,自?然也没有不答应的道?理,于是笑?着道?:“原来表兄念着的是阿容姐姐,这事不难,等我坐上了那个位置,阿容姐姐自?然是表兄的。”
见他应下,谢行玉也不再迟疑,只俯身跪下道?:“往后,臣但凭殿下差遣。”
隋璟满意的勾了勾唇角。
翌日,隋璟一行人便以圣人重病,心中忧虑的由头调转方向往上京方向而去。
此间路途不过十余日,若是快马加鞭,将夜里?休息的时间也尽数舍去了的话?,那还能在省去一半时间。
往回赶的路上其实少不了要遇上城门关卡,他们如今调转方向直直往上京方向而去原本也并不符合规矩,遇上顾忌隋璟身份的,他表明?了自?个身份,又拿出孝悌之道?来说上一说,那些的守城的将领大多不会为?难,也并不敢为?难。
遇上实在不肯松口的,那也就只能使些手段了才行了。
反正不管如何,他们都要尽快赶回上京。
***
八月中旬,这个时节的上京天气已?经有转凉的迹象。
江奉容被周之昀拉着去了望月楼吃饭。
依旧是上回来时的雅间,周之昀对着那掌柜连着点了五六道?菜,尽是江奉容喜欢的。
江奉容听他顺溜地将那一道?道?菜名报了出来,不由笑?了,“兄长倒是了解我,点的尽是我喜欢的吃食。”
周之昀摆摆手,“这我不敢居功,是太子殿下与我提了这事,让我若是有了空闲时间,便带你出来散散心,若是来望月楼吃饭,那几样菜都是少不了要点的。”
“他念的多了,我哪里?还能记不下来?”
从上回隋止将江奉容带进?宫中去见了赵文婴之后,她与隋止便再不曾见过面,算来其实也已?经有好几日了。
宫中的情况周之昀不曾瞒着她,所以江奉容也明?白隋止如今忙得连歇息的时间都近乎没有,没有再来见她也是正常。
大约也正因为?隋止如今忙得不可开交,但又想着江奉容独自?留在周府可能会觉得无趣,于是才特意让周之昀若是得了空闲时间,便陪一陪她。
虽然江奉容在周府其实并不算太无聊,无论是摆弄绣品还是侍弄花草都是打发时间的好法子,实在不成,她亦可以去主?院陪一陪李氏。
李氏是话?多的性子,见她来了便总愿意拉着她的手与她说话?,兴致上来了,还带着她去厨房亲手做些吃食,不知不觉地,一日时间便也就过去了。
但隋止这般做,到底是在为?了她考虑,都已?经是到了这般时候,隋止却还能为?她考虑地如此细致,江奉容心底自?然还是有些感?动的。
而周之昀瞧见江奉容神色微动,便顺势问?道?:“说来阿容你与太子殿下的婚事也就只有一个半月了,殿下他这些时日忙碌得紧,关于这婚事,你可有什?么想法?”
江奉容听得这话?倒是有些意外。
大婚之事其实若说是她从不在意,也不曾细想过,这却是不可能的。
从前?还在宫中时,她虽然经历的事情比寻常女子多一些,可在感?情之事上,却唯有谢行玉一人,彼时二人情浓,对于那桩求之不易的婚事,她怎会没有期许?
但后来两人分道?扬镳,那场大婚前?头准备的东西再多,最后却也没了意义。
算来江奉容正正经经穿过嫁衣那一回,竟是嫁给赖宝松,不过那只是一桩荒唐的婚事,即便大婚那日礼数都尽数周全了,江奉容也不曾将这件事放在心上。
更?是不觉得那一日之事算是成婚。
对于一个半月之后与隋止的婚事,江奉容其实也是在意的,但那到底是皇家的婚事,不论是穿着打扮还是旁的都有极严的规矩礼制限制着,她或许心中有些想法,但总归都是实现不了的,即是如此,那不如不费心去想。
所以轻轻摇了摇头道?:“一切只按照规矩来便是,我没有特别的想法。”
周之昀闻言深深看了江奉容一眼,正欲再开口说些什?么,就见有店小二端着方才他们点的几样菜进?来,于是只能闭了嘴。
这回进?来送菜的店小二瞧着有些奇怪,他的头低得比寻常店小二要更?低一些,走路时瞧着腿脚似乎还有些不太便利,尽管已?经尽力稳住了身形,可依旧很明?显能瞧得出来他的脚步有些一瘸一拐的。
而等他走得近了,便能瞧见他低得极低的半张脸,除却有些苍白之外,江奉容还瞧见他的右脸上有一道?极为?明?显的刀疤,猛然瞧见其实是有些骇人的。
但江奉容一直下意识地将目光放到此人身上并非因着恐惧,而是她总觉得这人瞧着有些眼熟,就仿佛在哪里?曾经见过一眼。
那人大约也觉察到了江奉容的目光,他有些不安地扯了扯肩上的帕子,似乎是想更?好地将自?己的脸遮住。
但也就是他这样的动作让他的身影在江奉容脑中与另一道?巧笑?倩兮的身影重合。
她的心中猛然一惊,虽然收回了目光,可心底却久久不曾回过神来。
那人虽然腿脚不算便利,但是动作却是极为?利索的,他将几道?菜尽数摆上了桌之后道?:“客官请慢用。”
而后才屈着腰退了出去。
周之昀也发觉了江奉容的目光似乎一直在方才那个店小二的身上,但他跟着瞧了好几眼也不曾瞧出来这人有什?么古怪之处,所以等那店小二离开之后便忍不住问?了一句,“可是相熟之人?”
江奉容无心隐瞒,便点头道?:“算是相熟,此人是赖家长女,赖宝瑜。”
一听这名字,周之昀心下便大约明?白了。
江奉容与赖家的恩怨旁人或许知晓不多,但他既然帮着江奉容替了自?家妹妹的身份,对于她身上发生的那些事儿自?然知晓颇多,对于她与赖家的恩怨也没有不知道?的道?理。
他道?:“赖家的下场很是不好,若是我不曾记错的话?,赖钦与赖宝松是判了流放之刑,半月前?就已?经动身,到了如今,即便侥幸活了下来,这日子恐怕也很是难过,至于赖母与这赖宝瑜应当是充作奴籍。”
说到此处,他又是连连点头,“难怪她脸上竟留下了这样一道?骇人的伤疤,既然没入奴籍,那脸上定?是端端正正刻了个‘奴’字的,那是拿刀子沾了墨刻就,任凭如何清洗都是洗不掉的,便也就只能拿刀子剜去,这倒也是个狠得下心来的!”
确实,女子原本就要比男子更?加在意自?个的容貌,再加之生生拿刀子在脸上这样划上一道?,若是寻常人怕是连举刀子的勇气都是没有的,可她却做到了这份上。
江奉容原本便一直觉得这赖宝瑜是个有本事的女子,但却总被家中拖累,到了如今孑然一身,虽然已?不是什?么尊贵小姐,但竟也未必全是坏处。
正当江奉容思忖之际,周之昀却道?:“说到底当初若不是这赖宝瑜,你也不至于吃这么多苦头,不如兄长把她叫过来,给你出出气?”
江奉容连忙摇头,“都是过去的事了,瞧她如今的模样也知她这些时日定?然是吃了不少苦头,我那些事,也不必再与她深究了。”
虽然当初那桩事表面上看起来似乎一直都是赖宝瑜在算计,但其实此事与整个赖家都有脱不了的干系,更?别说赖钦与赖宝松这两个最得益之人了,江奉容既然能看出这一层,就不可能将所有过错尽数怪到赖宝瑜的身上。
但江奉容能做的也只是当作不曾见过赖宝瑜,不落井下石地让她的境况更?糟。
至于帮她,或许这对于如今的江奉容而言不过举手之劳,但江奉容不可能会这样做。
无论如何,赖宝瑜到底曾经害过她,以德报怨之事,她从来不会做。
听得江奉容如此说,周之昀只得作罢。
可江奉容又想到什?么,迟疑片刻后道?:“不过她毕竟是逃奴,留在这望月楼做事,来日若是被官府之人寻着,对这望月楼应当不会有什?么妨碍吧?”
望月楼是周姻的产业,江奉容自?然不想它出什?么岔子。
周之昀笑?着摇头道?:“怎么会,放心吧,这些事都是小事,无论如何也不至于牵扯到望月楼身上。”
如此,江奉容才算安心下来。
等二人用完膳,进?来收拾碗筷之人依旧是赖宝瑜,只是这一回江奉容没有再将目光放在她的身上,只当作是不曾见过她一般。
***
圣人病重,已?经连着好几日不曾上过早朝了。
初时众人可能还不至于太将此事放在心上,可时间长了,心里?头自?然也越发担心。
这种事其实想瞒着是很难瞒得住的,几日下来,外间早已?有不少风言风语。
但好在隋止一直稳坐在储君之位上,所以即便当真?出了什?么岔子,也不至于生出什?么变故来。
而另一边,隋璟打着忧心圣人的名义赶回上京之事亦是已?经传回了上京。
他若是孤身回来倒也罢了,偏偏是连带着将西山大营的那些将士都一同带了回来,如此,他心底打的到底是什?么主?意便也就昭然若揭了。
所谓孝心,不过是一伸手便能戳破的遮掩罢了。
而这两桩事撞在一起,一些书生模样的人在茶肆酒肆中就不免谈论起这些事儿。
他们向来喜欢谈论国事,总觉得自?个有几分学识便应当忧心国事,对知晓的那些事儿都少不了点评几句,仿佛唯有这样才能显现出他们的才学来一般。
阿嫣在家中闷了好几日,今日难得想着出门走走,可才在闹市中逛了一会,便在经过一家茶摊时听得两个身着粗布麻衣,手中又拿着一把折扇的男子谈论起隋璟与西山大营之事。
这种场景在闹市之中其实并不罕见,所以初时阿嫣也并未在意,只是不曾想却正好听得他们提及了谢行玉的名字。
这才让她下意识停了脚步,凝神听着二人对话?。
其中一人道?:“这三殿下年纪虽小,但胆量却是惊人,在这种时候带西山大营的那些人回来,无非是想争位了!”
另一人啜了一口杯中热茶,摇头道?:“怕是自?寻死路了,太子殿下坐在那个位置多少年了,哪里?容得了他胡来?”
前?头那人却不认同这话?,“王兄这话?说得太过绝对,这事情没到最后,恐怕都还是不能轻易下定?论啊,毕竟这三殿下背后还有个谢家,这一回那位谢将军也是一同回来的,这其中门道?,哪里?能这么容易说得清?”
方才那神色笃定?之人听得这话?迟疑了片刻,正欲再说些什?么,可阿嫣却忍不住上前?问?道?:“二位,你们方才所言,可是当真??”
第七十五章
那二人听得声音转过头来, 瞧见阿嫣虽然衣着华贵,但到底只是妇人装扮,于是眼底便不自觉多了几分轻视, “这种事哪里有什么真不真的?我们二人也不过是议论议论罢了,至于最后这三殿下与太子殿下谁人能坐上?高位, 可不是我们能定下的。”
“不不。”阿嫣有些着急地摆了摆手, “我只是想?问,吴将军谢将军他们率领的军队,如今当真要赶回来了?”
那二人闻言一愣,复又上下将阿嫣打量一番, 眼神中的轻视越发明显。
其中一人将手中茶杯放下, 嗤笑一声道?:“夫人,此?事在街头巷尾怕是早已传闻开了, 你?便是随便寻个人问问怕都是知晓此事的。”
“不错。”另一人掂了掂手中折扇,而?后“啪”地?一声打开, 又装模作样地?扇了几下, 才道?:“夫人不过一介妇人而?已,自然是不关心国?事的,不知晓这些事儿倒也情?有可原。”
而?后撇了一眼阿嫣,又继续道?:“不过左右这些事儿与夫人也没有关系,又何必多问。”
这两人几乎已经将心底的那几分看不起写在了脸上?,见他们语气实在不好, 一旁雁儿自然无法容忍自己主?子就这般受了委屈,正?要上?前与他们理论,可却?被阿嫣拉住。
她只脸色发白地?与那两个书生模样的人道?了谢, 而?后便拉着雁儿转身离开。
雁儿没有发觉阿嫣面色不对,只依旧对方才那两人的举动很是不满, “他们也不过是两个穷书生而?已,还真当自个是个多厉害的人物了,在夫人面前都敢这般嚣张,不过是多认得两个字罢了,有什么可得意的?”
“若不是夫人方才将奴婢拦下,奴婢非要去与他们好生争辩争辩,再不济令咱们谢府的人直接去将他们教训一通也成,哪里能就这样放过……”
“好了!”阿嫣皱眉打断了雁儿的话,“今日先回去吧。”
雁儿这才发觉阿嫣的神色有些不对,说话的语气也显然谨慎了许多,她一边观察着阿嫣的脸色,一边小心翼翼道?:“可是大夫不是说夫人如今怀了身子,也还是应当偶尔出来走走,一直闷在家中怕是会对孩子不好……”
阿嫣压下心头?的不耐,只道?:“眼下我有更要紧的事儿要去办。”
说罢,便脚步匆匆地?上?了马车。
雁儿也只能跟了上?去。
马车上?,雁儿想?起那两个书生所言,这才意识到阿嫣可能在担心何时?,于是试探着问道?:“夫人可是担心咱们将军?”
她虽也一直听着那两个书生交谈,但因着那两个书生对阿嫣的态度实在不好,所以她只光顾着生气,却?也不曾细细思忖那二人所言,也是到了这会儿才意识到不对。
“将军若是当真在此?时?与三殿下一同率兵回来,便是在三殿下与太子殿下的皇位之?争中站在了三殿下的这一边了。”阿嫣并未反驳,只是面色越发苍白道?:“若是如此?,太子殿下少不了是要对谢家动手的。”
雁儿愣住,“夫人的意思是说,太子殿下可能会用谢家人来威胁将军?”
阿嫣叹了口气,点头?道?:“他们兄弟二人都想?争得那个位置,自然怕是到了无所不用其极的地?步,如今谢家的人都在上?京,太子那边,怕是迟早会有动作,我恐怕得尽快去见将军,如此?,方能寻着庇护。”
雁儿听着这话,心底越发惊惧,连忙道?:“既然如此?,那咱们快些回去将此?事告知老?夫人与小姐吧!”
但阿嫣却?在听得此?话之?时?猛地?抓住了雁儿的手道?:“此?时?你?不必与旁人提及,老?夫人与小姐那边更是不必!”
“可是……”雁儿显然有些迟疑。
可阿嫣语气却?越发坚定,“我如今怀着身子,是最不能出了岔子的,旁人的事我管不着,况且依着老?夫人与那谢嘉莹的性子,她们哪里会听我的话?”
这话倒是不曾说错,只是雁儿显然还有些担心,于是顿了片刻后又道?:“若是如此?,到时?候见了将军,将军问起此?事,我们应当作何解释?”
她们明明知晓留在上?京可能需要面对何种局面,但却?只顾着自个安危,连提醒都不愿提醒一句,就这样将他的母亲与妹妹留下,这是如论如何也说不过去的。
见雁儿一脸担忧,阿嫣的神色却?已经轻松许多,甚至轻笑一声道?:“这还不简单,我只需与他说是我想?他了,至于上?京的这些事儿我是什么也不知晓的,能躲过这场劫难,也只是因着我实在幸运罢了。”
这般说辞确实挑剔不出什么毛病来。
雁儿心里虽然觉得有些不安,可到底也还是点了头?。
回到谢府,阿嫣反而?定下了心神来,她使了银子令人再去打听了消息,确定了那两个书生所言确实并非假话,心下便也明白如今自己是无论如何都不能继续在上?京呆下去了。
太子迟早会有对谢家动手的一天。
她轻抚隆起得已经很是明显的腹部,谢行玉对她已经没有了过往的情?意,所以这个孩子是她唯一的依仗,她或许经受得起如此?折腾,但腹中的孩子却?是折腾不起。
依着她打听来的消息,此?时?她若是赶去见谢行玉,抄近道?的话才不过四五日路程罢了。
只要见着谢行玉,她与孩子便有了庇护。
雁儿依着阿嫣的吩咐,此?时?已经在收拾一些衣裳和?首饰了。
但心里总归还是有些不安,“夫人,大家都说咱们楚国?可能很快就要起乱子了,这时?候离开府里,当真能安全寻着将军吗?”
“等将军回了上?京才真正?要起乱子呢。”阿嫣面色凝重,“眼下唯有将军能庇护我与腹中的孩子,否则若是让太子一派的人将我们拿去做了筹码,就当真没了活路,我如此?做,是为了能有一线生机。”
阿嫣虽然在上?京生活了有一段时?日了,但到底却?也还是在秦川城边陲小山村生活了十数年的农女,并非当真成了娇贵的世家小姐,四五日的路程对于她而?言,其实并不算太远。
当初她即便只是拿着自己从山上?挖来的药草卖到镇上?的药铺里,便要足足走上?两日的路程呢,这不过四五日,又算得了什么呢?
听得阿嫣如此?说,雁儿即便心中依旧有些担忧,可到底没在说些什么了,而?是依着阿嫣的意思将东西尽数收拾妥当。
只等到了夜里,她们便要趁着夜色就此?离开。
自然,阿嫣早已准备好了书信,在书信中,她会写明她此?番离去的缘由,如此?,不论在谢夫人这边,还是在谢行玉那儿,也都算是有了交代。
***
从圣人病倒到如今,谢皇后几乎是日夜守在了明宣宫。
不论是给圣人喂药还是旁的事,能亲力亲为的她几乎都去做了。
每回太医过来,她也都满脸担忧地?上?前询问情?况。
不明白其中利益关系的人瞧见这般景象,还以为谢皇后对圣人当真是一片痴心呢。
而?隋止与慧妃也总有来探望圣人的时?候。
只是每回过来都呆不了太久就被谢皇后以圣人需得静养的由头?送离。
谢皇后在圣人的病情?上?可谓是费尽了心思,但圣人的身体却?依旧是一日差过一日。
到了后边几天,谢皇后每日梦里梦见的景象都是圣人驾崩,隋止顺利登上?高位,而?后将她与隋璟关入狱中,令他们二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景象。
那景象一回比一回逼真,等醒来时?,她早已是被唬得满头?大汗,也不顾是什么时?辰,非要再见了圣人,甚至探了他的鼻息,确定他还有一息尚存,如此?,才能稍稍松一口气。
只是每回太医给圣人诊断之?后都是叹息摇头?,“陛下能熬到如今已经是上?天庇佑,往后,能有一日,便是一日的恩赐。”
圣人病到了如今,那些个太医也明白谢皇后想?听得的是实话,而?并非是拐弯抹角的话。
所以便都将情?况如实说了。
其实谢皇后心里也明白,圣人能熬到如今还有一息尚存那当真是靠着库房中各种名贵药草吊着的。
因着是给圣人服用,自然不会吝啬,他每日服用的汤药瞧着是平平无奇,但实际上?却?是数样稀罕药草熬成,不说旁的,只说其中那根千年人参便是多少银子都买不来的宝贝,可在圣人这儿却?只是再寻常不过的药材。
正?因为这些药材如同流水一般耗在了圣人身上?,所以才勉强将他这条性命留住了。
但至于到底能将人留到什么时?候,可却?还是要看上?天的意思了。
谢皇后只能在心里祈祷着,希望她的阿璟能尽快回来,如此?,还能有机会与隋止争上?一争。
但她不知,也正?在此?时?,圣人却?安然无恙地?坐在了常宁宫中,而?隋止与他禀报了这些时?日所发生的事儿。
隋璟在收到谢皇后消息的第二日就率领西山大营的将士往回赶之?事圣人早已知晓,也确实因为这事发了一通火,如今隋止说的却?是从前跟在谢行玉身边的军队。
第七十六章
“原本?儿臣想着既然做戏总是要做全面一些, 若是三弟那边有了?如此动静,儿臣这个做兄长的却?一点紧迫感都不曾有怕也是会惹人生疑,所以也就近调遣了军队往上京方向而来。”隋止说到此处神色微微一顿, 而后才接着道:“但是这支军队往上京方向行进了?不过两日路程,就被往日跟着谢将军的那支军队拦下?。”
“如今率领这支军队的人正是在谢将军手下做了多年副将的谢星。”
隋止这一番话说完, 圣人倒是不觉得意?外, 只是冷哼一声道?:“谢家的人果真是信不过的。”
又?道?:“也好,如此朕正好借着这次机会将事情彻底处理个干净,也就省得拖泥带水了?。”
谢家与隋璟的关系千丝万缕,是怎么也斩不断的。
从前?谢皇后?与隋璟有这般心思, 谢行玉好似向来是只对圣人忠心, 但等真到了?这一日,他到底还是要帮着自个的亲人。
圣人会觉得可惜, 毕竟谢行玉帮着他做了?不少事,也是个真正有本?事的。
但这一切都是谢行玉自己的选择。
如此想来, 其实也算是彻底处理了?一个埋藏在深处的祸患, 自然是好事。
隋止闻言亦是点了?点头。
谢行玉只是跟着隋璟回来其实就已经?说明他的选择了?,如今让跟随他多年的军队做出这般事情来更是将一切明晃晃地放在了?明面上。
他们笃定如今的圣人已是重病在床,药石无医,所以是连伪装的心思都没有了?。
***
对于阿嫣而言,顺利从谢府离开?并非是件难事。
谢夫人虽然在意?阿嫣腹中的孩子,但因着前?头发生的那些事, 她实在是不待见这阿嫣,即便再如何在意?他腹中的那个孩子,做的最多的也只是在吃穿用度上用些心思罢了?。
自然, 她也从不曾想过阿嫣可能会偷偷离开?。
毕竟她不过是一个孤女,要离开?也无处可去, 更何况她费尽心思有了?这个孩子,又?利用这个孩子成了?谢行玉的妾室,如今好歹算是坐稳了?这个位置,又?怎么可能甘心就此离开??
而那日夜里?,阿嫣的动作?也极为小心谨慎。
她知?道?此事非同?小可,是当真不想出了?岔子,所以只提前?令人安排了?马车,而后?趁着夜色从谢府后?门匆匆离开?。
马车一路往城门方向而去,因着特意?寻了?近路,所以天还不曾亮,她与雁儿已经?顺利出了?城。
雁儿头一回出了?上京,这会儿瞧着外间景致变化,即便困倦得不行却?也是睡不着的。
即便阿嫣已经?再三与她说了?安抚的话语,可她心中的那几分不安却?始终没有消散。
她看着外间浓得化不开?的雾气,眉头越发紧皱,她总觉得这一路,怕是不会太平。
出城的头两日一切确实如同?阿嫣所言,一切都是极为顺遂的。
她甚至想着若是接下?来的两日也能如此顺利,那指不定第四日午间她便能见着谢行玉。
如此想着,心底自然高兴。
但奈何天不遂人愿,只是到了?第二日入夜,她们便遇上了?麻烦。
刚出了?上京的那段路虽然来往之人也不算太多,但至少还算是平坦大路,很是好走,一路上也不至于遇上什么。
可走到后?边她们却?拐进了?山道?之中,这也是阿嫣的意?思,她想着尽快见着谢行玉,自然不愿在半道?上耽误了?时?间。
若是要行大路,那至少得多个两三日的路程,她便咬牙令车夫行了?近路。
虽然不好走,可胜在路程短,算来只要四日便能见着谢行玉,如此,稍稍冒些风险好似也是值得的。
但当那几个凶神恶煞的山匪出现?在她们马车前?边拦住了?她们的去路之时?,阿嫣的心也是凉了?半截。
在这荒山野岭之中遇上这种山匪,她们又?不过是两个弱女子,当真便是唯有死路一条了?。
雁儿掀开?车帘的一角,瞧见这般景象之时?也是吓得面如土色,下?意?识伸手拽紧了?阿嫣的衣袖道?:“夫人,我们该怎么办啊?”
她的声音颤抖得厉害,甚至因为极度恐惧还克制不住地带了?哭腔。
阿嫣还不曾回答,就听得前?边传来那几个山匪的狞笑声。
其中一个山匪将手中大刀猛地扎进了?泥地里?,扬声道?:“放心吧,我们兄弟守在这山道?上,不过是想收些买路财而已,你们乖乖将手中银钱交出来,我们呢,也不想伤人性命!”
其他几个山匪闻言都纷纷附和,道?:“是啊,你们乖乖将钱财拿出来,我们也省去许多麻烦!”
“不错,惹上人命与我们而言岂非更是麻烦?”
“快些将银子拿来罢!”
“……”
阿嫣听得这些话,竭力令自己冷静下?来,心中也当真很快有了?主意?。
她动作?极为利索地将从谢家带出来的一些首饰与银两拿了?一部分藏在了?马车上,余下?的都留在了?包袱里?头,而后?将那包袱裹起塞到了?雁儿手中。
此时?雁儿早已是六神无主,突然被阿嫣塞了?个装满银钱的包袱,也还有些回不过神来,下?意?识看向阿嫣道?:“夫人,这是……”
阿嫣亦是看着雁儿,神色凝重道?:“雁儿,你去将这包袱里?的值钱物?件交给那些山匪。”
雁儿一听这话,顿时?骇得手脚发软,连那包袱也是拿不住了?,顿时?便跪倒在了?阿嫣面前?,央求道?:“夫人,奴婢不敢去,这些山匪都是杀人不眨眼的恶人,奴婢若是去了?,怕是就回不来了?……”
即便帮着阿嫣做过不少亏心事,可到底还是个才十多岁的姑娘,只是听见这几个山匪粗犷的声音便足以将她吓唬得浑身发颤,哪里?还敢真如阿嫣所说的下?了?马车将这包袱送到他们面前?去?
阿嫣瞧见雁儿这副模样,微不可查地皱了?皱眉头,心里?骂了?一句,“当真是不中用的东西!”
可面上却?并未显露什么,而是叹了?口气,伸手将雁儿搀扶起来,而后?拉着她的手道?:“雁儿,我知?晓你心里?害怕,可是方才他们不是说了?么,他们只求钱财,并非是非要杀人的,想来他们也能瞧出我们这马车并非是寻常人家能用的。”
“若是寻常人倒也罢了?,可若是惹上了?咱们这样的人家,官府那边查起来,总归对他们也没有好处。”
说到此处,阿嫣攥紧了?雁儿的手,认真道?:“雁儿,你相信我,他们不敢胡来的。”
雁儿此时?只瞧见阿嫣的嘴一张一合,可却?仿佛全然听不到她到底说了?什么。
或许此时?阿嫣所言确实是有些道?理的,可雁儿心里?实在太过恐惧,她身子一直止不住地发颤,眼眶里?的泪珠一滴一滴地滚落。
无论如何,她始终是不敢踏出那马车一步。
阿嫣见她这副模样,心下?越发着急。
她心里?明白那些山匪的耐心是有限度的,若是她们再这般磨磨蹭蹭下?去,等那些山匪彻底被激怒,那恐怕她们就当真没了?活路。
于是心一横,竟是跪倒在了?雁儿面前?。
雁儿在谢府做了?那么多年的奴仆,这却?是头一回见着自己主子对自己行这种礼节,顿时?是慌了?神,手忙脚乱地要将人搀扶起身,“夫人,您这是做什么啊,您是奴婢的主子,这世上哪里?有主子给奴婢跪的道?理啊?”
可阿嫣扶着隆起的肚子,却?任凭雁儿说什么都不肯起身,只道?:“雁儿,如今我与腹中孩子的性命都寄托在你一人身上了?,算我求求你,便帮我一回吧!”
说到此处,她又?抬手做发誓状,“我发誓,倘若那些山匪当真敢伤了?你,那我就算是驾着着马车朝这些山匪撞过去,拼了?这条性命,也绝不独活,若是违背了?这誓言,便教我肠穿肚烂,不得好死!”
雁儿听了?这毒誓,心到底是软了?下?来,她沉默着伸手将那装满银钱首饰的包袱拎起,而后?抱在怀中,又?抹去眼角因为恐惧而止不住落下?的泪珠,咬牙道?:“夫人,那雁儿便去了?。”
见阿嫣点了?头,她才鼓起勇气掀开?了?车帘子,双腿发软地下?了?马车。
那些山匪因着始终不曾等到马车中的人有些动静,很快便有些不耐烦了?。
他们既然能做出拦道?劫财的事儿来,显然并非是什么好人。
所以此时?说话自然也不会有什么顾忌,一开?口便是极为难听的话语,威胁着马车中的人若是再不依着他们的意?思将钱财之物?尽数交出来,便要将她们用大刀砍成几段,再丢进山里?头去喂野兽。
不过正当他们所有耐心要耗尽之际,雁儿却?下?了?马车。
她怀中抱着包袱,一步步往山匪的方向靠近。
那些山匪瞧见马车中下?来的是一个女子,眼神中已经?是多了?几分兴味,而方才的不耐烦也已是彻底消散。
阿嫣却?已经?起身安稳地坐在了?马车上,她掀开?车帘的一角,一边看着雁儿此时?的情况,一边压低声音与那车夫道?:“待会儿只等她将东西交到那些个山匪手中,趁着那些山匪将注意?力都放在她身上的时?候,你便直接调转马头,沿着这山道?一路冲出去,等回到大道?上,应当就算躲过这场劫难了?。”
第七十七章
那车夫意识到了阿嫣的意思?, 显然是吃了一惊,他抹了一把脸上的冷汗,声音发颤道:“若是如此, 那方才的雁儿姑娘……”
若是他们留下那山匪或许还当真会依着他们方才所言,给他们一条活路。
可若是他们就?这样逃了, 那他们或许能逃出?生?天, 可雁儿却唯有死路一条了。
阿嫣脸色微寒,咬牙道?:“这些山匪都是穷凶极恶之徒,他们说的话哪里能当得了真?你若是不走,那我们今日就都得死在这儿!”
方才她与雁儿说的那些话不过都?是诓骗雁儿的说辞罢了, 上京在天子脚下, 自然安稳,什么山匪流寇都?不敢胡来。
可秦川城却是地处边陲, 她虽然也不曾当真见过这些匪徒,但却听?闻过不少他们的事迹。
都?说这些山匪个个凶残至极, 以?杀人取乐都?是常见之?事, 更?为疯狂些的,用人肉熬煮汤汁都?并不罕见。
在他们这些人眼中人已经不算人了,只是两只脚能直立起来的牲畜罢了。
若是落入到这种人手中,没?有被折磨致死就?已经是幸事,哪里还?敢奢求活命?
可在雁儿面前,阿嫣自然不能将这些话如实说了, 否则雁儿是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愿意就?这样下了马车去送死的。
而若是没?有她转移山匪的注意力,阿嫣想要逃脱便又少了几分胜算。
没?法子,谁让自己身边此时?唯有她一人呢?
车夫虽然意外阿嫣一个瞧着这般柔弱的女子竟有这样狠的心, 连一直跟在身边的婢子也可以?毫不迟疑地舍弃,可到底也不想当真在这丢了性命, 于是用力握紧了缰绳,点头应了个“是”。
而雁儿此时?越是靠近那些个山匪,便能越发清晰地察觉到那些山匪落在她身上的目光,他们毫不顾忌地上下打量着她,就?仿佛将她当作了一件货物。
铺天盖地地恐惧将她淹没?,她的一双脚已经软得几乎要站不住了,可她只是走得稍稍慢些,那些个山匪便会不耐烦地催促,那粗犷的声音夹杂着偶尔几声不怀好?意的狞笑让她浑身发颤,她又不得不加快步子,踉跄着靠近那些山匪。
等终于走到那些山匪面前,她还?来不及说些什么,打头那个山匪便伸手将她怀中的包袱拽了过来,打开后一瞧却皱起了眉头,里边的银子不算多,但加上其中的金银首饰其实已经很?是可观。
但那些个山匪却显然不是很?满意,大约是瞧着这雁儿虽然只是个婢子,但也被养得细皮嫩肉的,穿着打扮又很?是讲究,一看便是大户人家的婢子,那这给出?来的银钱自然不会少。
可如今到手的这个数目却……
打头的那个山匪掂量着包袱中的银子,皱眉才上前了一步正?要说些什么,却听?着马车这边传来响动,抬眸一看竟是那车夫调转了方向要跑。
那山匪赫然变了脸色,转头看向身后山匪,恶狠狠道?:“愣着做什么,还?不赶紧追!他们那马车上定?然还?有不少银子,这些不过是糊弄我们的东西罢了!”
那些个山匪闻言都?举着手中刀刃追了出?去。
而雁儿显然还?有些反应不过来,在周遭乱哄哄的声音中,她有些艰难地转身看向那辆马车的方向,但却只看见了马车离去的背背影。
在这一刻,她才终于意识到了她被舍弃了。
阿嫣从来都?没?有想过要救她,将她推出?来不过是拖延一些时?间而已。
至于她最后的结果会是什么样的,阿嫣根本不在意。
而至于方才在马车上阿嫣诅咒发誓般说的那些承诺话语,都?不过是为了让她能心甘情?愿地去做这个挡刀子的人罢了。
阿嫣向来是一个极为擅长伪装之?人,更?是明白该如何拿捏人心。
最初雁儿跟在她身边之?时?,其实并未太将这所谓的主子放在眼中。
确实,即便她们这些人不过是谢府的婢子,但瞧着身段学识,规矩礼仪比之?阿嫣都?要强上不少。
而这位阿嫣姑娘连说话都?带着满是违和感的乡音,有的时?候与她交谈都?是件费力的事情?,只因她说的话这儿的婢子甚至都?有些听?不明白。
至于她为何能成了谢府的贵客,又被谢府夫人认作义女,雁儿心底的想法其实与其他婢子一般无二,无非就?是觉得她运气太好?。
是啊,若非是恰好?遇上受了伤的谢行玉,又恰好?识得几样草药,将他救了回来,如今又哪里能过得上这般好?日子?
要是遇上这种好?事的人是自个,那自个一样能借着这东风飞黄腾达。
怀着这种看不上阿嫣的心思?,那些个婢子在阿嫣面前的态度自然好?不起来。
这些事,阿嫣自然也能发觉。
但她却并未太过着急地去惩治那些下人,而只是将心思?放在了雁儿身上。
她先是将雁儿调到身边成了贴身婢子,而后将自己的难处吐露,再表明对雁儿的信任,说她与旁人很?是不同,说她从不曾嘲笑看不起自己。
而雁儿听?得这些话,其实心底少不了还?是有些愧疚。
毕竟她其实心里还?是有些看不上阿嫣的。
有了这几分愧疚之?后,雁儿与阿嫣的关系也就?越发亲近。
阿嫣什么都?愿意与雁儿说,也愿意将重要的事情?交给雁儿去办,雁儿明显能感觉出?来阿嫣对自己的重视,而且随着阿嫣在谢府的地位越发稳固,她身边却也始终不曾提拔过其他婢子,一直都?唯有她一人。
如此,她怎么会不对阿嫣忠心耿耿?
她还?以?为阿嫣早已不只是将她当作一个寻常婢子,而是将她当作朋友甚至姐妹来看。
毕竟她那样怕死的一个人,方才能为阿嫣这般站出?来,也是因着有这份情?义在的。
可是到了如今,她看到阿嫣毫不犹豫地离去,才终于明白了阿嫣是个什么样的人。
其实她早该意识到这一点的,毕竟她为了阿嫣当牛做马地做了这么多事,可又曾当真得过什么好?处?
就?连从她手指缝里漏出?来的银子都?少得可怜。
可雁儿还?是一门心思?地为她买命……
而如今,还?落得这样的结局。
想到此处,阿嫣咬紧了牙关,眼底尽是藏不住的恨意。
她甚至希望这些山匪能顺利地将阿嫣抓回来,如此,即便自己没?了活路,但却也不想让阿嫣好?过。
但阿嫣显然已经算计好?了一切,虽然狼狈不堪,可到底顺利从那些山匪手中逃脱。
经历了这一遭之?后,阿嫣虽然依旧希望能尽快见到谢行玉,但到底不敢再走这山道?了,所以?令车夫拐进了大道?,如此又是过了三日,她才终于到了谢行玉等人驻扎的营地。
手下人进来向谢行玉禀报之?时?,隋璟正?好?也在。
他正?与谢行玉商谈接下来的计划,便有人进来行了礼后道?:“将军,外间有一女子说是您家中妾室,您看……”
隋璟闻言眉头微皱地看向谢行玉,谢行玉也是神色一顿,而后才想起来阿嫣,有些意外道?:“将她带进来。”
手底下人应了个“是”,而后匆忙退了下去。
隋璟这才看向谢行玉,缓缓道?:“是那位阿嫣姑娘吧?”
谢行玉与阿嫣的事再上京闹得人尽皆知,隋璟那时?人虽在西山大营,但消息却还?算灵通,对于这种事自然没?有不知道?的道?理。
谢行玉点头,无奈道?:“臣府中唯有这一位妾室,既然来人声称是臣的妾室,那应当便是她了吧。”
隋璟只轻笑一声,倒是没?再说话。
不消多时?,方才那进来禀报的士兵已经领着一个身形柔弱的女子走了进来。
果然便是阿嫣。
阿嫣不曾见过隋璟,但却打听?过谢行玉这边的情?况,知晓谢行玉如今是跟在三皇子隋璟的身边,而那三皇子隋璟不过十来岁,应当还?是个半大的孩子。
她瞧见端坐在上方的人模样,见他年纪尚小,而衣着又比寻常人华贵几分,再加之?就?连谢行玉对他态度也极为恭敬,自然便能想到他的身份。
于是不等谢行玉多说,她便已经恭敬上前行了礼。
隋璟抬眸瞥了她一眼,抬了抬手道?:“起身吧,听?说夫人已经怀了身子,往后见了我便不必如此客气,那些礼节之?类,都?免了罢。”
阿嫣一愣,虽然有些意外,但还?是恭敬应下。
隋璟又看了谢行玉一眼,而后起身道?:“既然今日表兄的妾室来了,软玉温香在怀,想来表兄也没?心思?与我再做旁的事了,那我便不打扰二位了,先回去了。”
说罢,不等谢行玉多言就?要打帘子出?去。
可谢行玉却神色担忧地拦下了他的去路,又低声与他说了几句什么,见隋璟笑着点了点头之?后才安心朝他拱手,“恭送殿下。”
等隋璟离开,谢行玉才将目光放在阿嫣身上,他不由皱眉道?:“你来做什么?”
可阿嫣还?未解释,人却已经扑到了谢行玉怀中,眼泪也止不住地落了下来。
听?到耳边传来哽咽声音的一瞬,谢行玉迟疑了片刻,到底还?是将人推开了,“你哭什么?”
第七十八章
纵然已经顺利到了军营, 可这一路,阿嫣也确实受了不少苦楚。
此时在?谢行?玉面前,她亦是不想错过这个博得怜惜的机会, 于是一边落下眼泪,一边将雁儿的事情说了。
自然, 她不可能?说是自个将人骗去拖延了时间。
而是将这一切说成雁儿心甘情愿为她做的。
“雁儿她还那么小, 原本我还想着能?熬过这段时间,我腹中的孩子生?下来,那我便给她寻一门?合心意的婚事。”阿嫣说着,神色越发悲恸, “可不曾想却遇上了这种事, 将军,都怨我, 若不是我只因心中思?念将军便什么也不顾就要来见将军,雁儿她也不至于就这样?丢了性命……”
见阿嫣哭得梨花带雨的模样?, 谢行?玉也不由在?心底叹了口气, 原本要说出口的埋怨之言都尽数咽了下去,片刻之后,他道:“事情都已经发生?了,你如?此,不过是折磨自己罢了,你腹中还有孩子, 就算不为自己考虑,也总该为孩子想想。”
阿嫣闻言似乎当真?在?努力得克制着自己的情绪。
谢行?玉见此,语气也下意识缓和了几分, 他道:“罢了,左右上京如?今也不太平, 我原本便是要遣人去将你们接过来的,你既然先?过来了,就先?好生?在?军营中安置吧。”
阿嫣连忙点头,道:“将军放心,阿嫣不会给您添麻烦的。”
谢行?玉只“嗯”了一声,道:“时候不早了,你若是没?有旁的事,就先?去歇着吧。”
阿嫣先?是应下,可脚步却不曾动,迟疑了片刻后才道:“天色已晚,将军不歇息吗?”
“我还有些事务不曾处理完。”谢行?玉语气极为平静道:“你先?去歇着吧。”
阿嫣只得乖顺地应下。
她知晓有些事儿是急不来的,越是着急,反而越是容易出了岔子。
所以只能?压下心头的情绪。
***
周府。
文雪院。
江奉容这会儿其?实才刚从主院回?来。
算来到如?今她已经在?这周府住了半月有余,周府的人都是极为好相处的性子,所以江奉容在?这儿生?活得还算自在?。
闲暇时间,她便总去前院陪着李氏。
周丰与李氏感?情虽然不错,周之昀也是个孝顺的,可他们二人到底有官职在?身,忙活起来的时候便也顾不上陪着李氏。
江奉容闲暇之时便也愿意去前院陪着李氏打发打发时间,也算是替代周姻尽尽孝。
而李氏也很是喜欢她。
譬如?今日,也是留着她在?主院用了晚膳之后才让她回?来的。
按理来说这样?的日子其?实是极为惬意的。
毕竟对于从前的江奉容来说,这当真?是求而不得的生?活。
可她的心里却总觉得极为不安。
大约是最近这些时日发生?的事儿实在?太多。
其?实算来她已经有好些日子不曾见过隋止的。
对于隋止这些时日在?做的事情,周之昀并未隐瞒江奉容,而是早就将一切尽数告知。
可这并未让江奉容稍稍安心,反而令她越发不安。
毕竟如?今的隋止与赵文婴所做之事仿佛在?刀尖之上行?走,稍有不慎便要掉落万劫不复的深渊。
即便她知晓一切,却依旧无法放下心来。
偏偏她还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祈祷着他们二人一切顺遂。
天色已然暗了下来,江奉容卸去珠钗首饰,正要歇下了,门?外却传来了敲门?声响。
江奉容一怔,她脑中马上便浮现了一道身影,而心跳也不由得加快,而芸青也显然想到了这一层,笑着道:“这个时辰过来的,除了太子殿下便也没?有旁人了!”
说着,她一边给江奉容拿了外衫披上,一边向外间问道:“是谁呀?”
外间人顿了片刻,而后才答道:“阿容,是兄长。”
是周之昀的声音。
江奉容虽然心底有些失落,但面上却不显。
而芸青却直接叹了口气,“还以为是太子殿下来了呢,小姐与太子殿下可有好些时日不曾见了。”
她这些时日以来一直是贴身在?江奉容身边伺候的,江奉容心里想着谁,虽然不曾说出口,但她却也是能?感?觉出来的。
江奉容见她如?此,语气也有几分无奈,起身去给周之昀开了门?。
周之昀这会儿却是提着一个食篮进来的。
瞧见他手中的食篮,江奉容有些意外道:“兄长这个时辰了还不曾用膳,我早些时候已经在?母亲那儿用过膳了。”
周之昀走进里间,将食篮里的吃食一道道端上了桌,“这是从望月楼带回?来的,都是你爱吃的,你若是吃过了,就陪兄长喝几杯吧。”
说罢,他又从食篮里拎出了一壶酒来。
芸青正要说些什么,江奉容却发觉周之昀的情绪似乎有些不对,想到隋止与赵文婴,心里也不由有些担忧,于是上前一步坐下,“兄长,可是殿下那边……出什么事了?”
周之昀却并未承认,也不曾否认,只给江奉容倒了杯酒,又给自己也倒了满满一杯,而后举杯道:“先?不说那些,先?陪兄长喝一杯吧。”
话音未落,他已是将那杯酒举起,而后饮下。
江奉容见他如?此,心中自然越发不安。
想着倘若不是出了什么意外周之昀应当不至于如?此的。
她与周之昀认识的时间虽不算太长,但这些时日相处下来对于他的脾气性格也算有些了解,知晓他这人性子一向乐观。
能?令他变成如?今这般模样?,那足以说明是当真?出了天都要塌下来的大事。
这让江奉容的心里又如?何能?不担心。
她只得转眸看?向一旁的芸青,吩咐道:“芸青,你先?去歇息吧,我陪兄长喝几杯。”
芸青神色有些迟疑,可江奉容却轻轻点头,“没?事,去吧。”
如?此,芸青才退了下去。
而江奉容也举起酒杯,将那杯酒一饮而尽。
她的酒量向来不算好,不过周之昀带来的是望月楼的甜酒,口感?很好,却也不怎么醉人,上京有不少世家小姐都很是喜欢,若是举办宴会,都会备上一些。
江奉容也是偶然品尝过一回?,如?今品出是这甜酒,她心里也稍稍安定了些。
毕竟依着她那酒量,若是是旁的酒,要她陪着周之昀饮,她恐怕两三杯下肚,就已经是不省人事了。
见江奉容将酒饮下,周之昀又给她倒了一杯,而后自顾自地将自己杯中酒一饮而空。
江奉容见他只顾着饮酒,也不由叹了口气,劝道:“兄长,若是当真?出了什么事你应当与我说清楚才是,只是饮酒又有什么用呢?”
周之昀抬眸看?向眼前人,神色痛苦道:“对不起阿容,我不知道我该怎么办,我真?的没?得选……”
周之昀这般神色语气,只让江奉容心底越发不安,她知道一定是出什么事了,而且是谁人也无法解决的事,但既然周之昀过来见她了,就说明至少她应当还是能?做些什么的。
所以她面色越发凝重,甚至伸手将他手中的酒杯一把抢了过来,“兄长,我只想知晓到底出了何事!”
周之昀痛苦地双手抱头伏在?了案几上,再抬起眸子时甚至眼眶都是通红的。
江奉容知道此时的他定然是痛苦极了,但却也只能?安慰道:“兄长,你既然这个时候来见我,那我应当能?帮得上你的忙对吧,你与我直说便是,算来周家也救了我一回?,倘若不是你们,我可能?当初便死在?赖家了。”
“既然我这条命都是你们救回?来的,你们有需要我的时候,我自然也应当做些什么的。”
江奉容的话音落下,周之昀却依旧是一言不发的。
不知过去了多久,他才终于时声音沙哑地开口道:“他们带走了姻姻……”
江奉容愣住,问道:“谁?”
“三殿下。”周之昀抬眸,“或者说谢行?玉。”
江奉容深吸了一口气,听得周之昀接着道:“他想要你,他让我用你来交换姻姻……”
听到此处,江奉容哪里还有不明白的道理。
难怪周之昀如?此痛苦了,周姻是他的妹妹,若是让他对此事置之不理,他是绝对做不到的,可江奉容与他相处时日或许不长,但两人也早已算作是朋友。
要他那样?性子的人对身边朋友下手,确实是有些为难他了。
两边都难以舍弃,所以他痛苦不堪。
江奉容心里却已经有了答案,“既如?此,那就用我去将周小姐换回?来吧。”
周之昀怔住,而后很快摇头道:“他们如?今与太子殿下关系如?同水火,你若是当真?落入到他们手中,万一要是……”
可江奉容却看?着眼前人,很是认真?道:“兄长,其?实你心中也早已有了答案吧,若是不以我作为交换,那便也没?有别的法子救回?周小姐了。”
“我明白你心里可能?还有些愧疚,所以迟疑着不愿意这样?做,但周家帮了我许多,所以兄长也好,父亲与母亲也罢,都无需因此而觉得有什么对不起我的。”
在?周府的这些时日她真?的过得很快乐,但到了如?今,其?实她也已经清醒过来了。
无论周府的一切多么美好,终究都是不属于她的。
她只是个过客罢了。
第七十九章
而?她此时的话虽然说得直接, 但却也不曾说错。
周之昀既然今夜来?寻她了,其实就代表着他已经是?做出了选择。
否则这件事周之昀根本不会让她知晓。
当然这亦是情理之中。
江奉容的心里全然不会有埋怨。
毕竟周姻是?周之昀真正的妹妹,他若是?因着江奉容这个假妹妹而?舍弃了真正的妹妹才是?怪事。
而?周之昀之所以这般迟疑, 不过?是?因着还有些过?不了心里那一关,觉得有些对不起江奉容罢了。
既然如此, 那江奉容便安了他的心, 告诉他自己理解他的选择,更不会生出怨怼心思来?。
如此,他或许心底也能好受些。
周之昀沉默着听她说完这些话,张了张嘴, 却只觉得心下酸胀一片, 竟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半晌,他听得江奉容接着道:“凡事自有定?数, 兄长,你?来?之前是?如何打算的, 如今便如何做就是?了, 无?论最终结果如何,我都不会怨你?的。”
说罢,她缓缓闭上了眼?睛。
一片黑暗与寂静中,她听到脚步靠近的声音,接着便是?周之昀的声音,沙哑中甚至藏着几分压抑不住的哽咽, 他喃喃道:“对不起,阿容,对不起……”
她来?不及再说些什么就感?觉到肩膀处传来?一阵沉闷的痛感?, 失去意?识的前一瞬,她心里反而?稍稍轻松了些。
在周府的这些日子, 她过?得很?好,也一直很?感?激周府的这些人。
但心底却一直明白,她顶替的是?周姻的身份,即便好似一切都已经安排妥当,所有人都告诉她如今的周姻过?得很?好,甚至是?真正过?上了自己想要的生活,而?周府的人也真正将她当作?了亲人来?看待。
仿佛她真的已经成为了周姻。
可她到底不是?周姻,她是?江奉容,所以留在周府的日日夜夜,她的心里总还是?不免有些不安。
如今能为了周姻做点什么,即便前路未卜,她想,也算是?一桩好事。
她在一片黑暗中彻底地昏睡过?去,再醒来?时似乎隐约听得周遭传来?了有些嘈杂的争吵声响,她的意?识慢慢回?笼,瞧清楚了自己现在的所在。
原来?此时的她正处于一辆马车上。
而?马车外间的争吵声音也逐渐清晰。
那声音似乎是?谢夫人与谢嘉莹……
谢嘉莹道:“如今那个阿嫣成了兄长的妾室,连孩子都怀了几月了,江姐姐死里逃生原本就很?是?不易,怎么如今还要被他这般折腾?”
谢嘉莹口中的“他”指的自然就是?谢行玉了。
谢夫人却叹了口气?道:“左右他是?你?兄长,如今到了这种时候你?又何苦再与他为难?”
又道:“阿嫣不过?是?个妾室罢了,行玉对她不过?几分新?鲜感?罢了,若是?阿容在意?,等她将那孩子生下来?便打发出去就是?了,你?兄长如今是?在刀尖上讨活,你?就懂事些,别再做些令他为难的事了吧。”
谢嘉莹显然还有些不服气?,正欲开口再说些什么,江奉容却掀开车帘下了马车,唤道:“谢夫人,嘉莹。”
二人的谈话戛然而?止,谢嘉莹转眸看见江奉容醒来?也是?高兴,连忙上前挽着她的手道:“江姐姐你?可算醒来?了,快来?吃些东西吧。”
此时马车已经行进了一个日夜,她们这会儿停下来?稍作?歇息也是?因着这些人顾着谢夫人谢嘉莹与江奉容娇贵的身子,让她们有个停下来?用膳的时间。
但谢行玉安排的时间紧迫,却也是?不可能歇上太久的。
江奉容听她如此说才觉得腹中空落落的,确实是?有些饿了,于是?也没有矫情,顺手接过?一张饼便吃了起来?。
半张饼入腹,她又饮了几口水,才算是?舒服了些。
见她脸色稍稍好了些,谢夫人原本想上前与她说上几句话的,可底下却有人上前来?禀报,说是?该启程了。
时间紧迫确实是?耽误不起的。
谢夫人也只能先把那些打算说出口的话咽了下去。
谢嘉莹却挽着江奉容的手不肯松开,道:“母亲,我与江姐姐许久未见了,不如我与她同乘,正好我们两人可以好生说说话。”
谢行玉安排的人此时是?扮作?了商队的模样,一行人足足安排了五六辆马车,其中除却一些当真装模作?样地装了些所谓的货物之外,便是?空置的马车了。
这会儿谢夫人听出谢嘉莹的意?思,想着她们二人原本便感?情很?是?不错,于是?点了头?道:“你?们二人确实很?久不曾见过?了,今日难得有这机会,好生聊聊也是?应当。”
说罢,她便转身上了另一辆空置的马车。
谢嘉莹与江奉容上了原本那辆马车,到了这会儿她才突然想起来?不曾见着阿嫣,便随口问了一句,“怎么不见阿嫣姑娘?”
她此时这般问确实只觉得阿嫣不在此处有些奇怪,毕竟谢家的人都在此处,谢行玉既然想将家人都一同接到身边,总不至于落下了一个阿嫣。
但这般话语落入到谢嘉莹耳中,却显然多了另一层意?味。
但她自然也不会有隐瞒的意?思,于是?直言道:“她前几日就已经离了上京去寻兄长了,算来?今日怕已是?到了军营中了吧。”
见江奉容有些意?外,谢嘉莹又接着道:“留了封书信,说是?心里牵挂兄长,实在是?再家中呆不下去了,所以索性去寻了兄长。”
“原来?如此。”江奉容轻轻点头?,对阿嫣这般做法倒是?不曾有什么评价。
左右这事早已与她没了关系,多问一句也只是?觉得奇怪,既然已知晓缘由,也就没了在探究的心思。
谢嘉莹显然对阿嫣的做法有些不满,顺势便埋怨起来?,“她怀着身子就这般去寻兄长,知道其中内情的自然明白是?她自己说什么牵挂兄长,可若是?不知晓内情的见兄长一走,她就在家中呆不了几日,就算身子很?是?不方便也硬要去寻兄长,怕是?只会说是?我与母亲的过?错。”
“觉得若非是?我们亏待了她,她何至于这般?”
对于阿嫣,谢嘉莹心里积攒的怨气?实在不少,从前没人可说,就算在谢夫人面前,没说上几句也总教她忍着。
后?来?江奉容出了事,她也就当真没再去寻过?阿嫣的麻烦。
毕竟阿嫣怀了身子,又实打实地成了她兄长的妾室,她便是?再心下不满,也当真只能忍着。
如今再见了江奉容,她好似又变回?了从前那无?忧无?虑的模样,说话间也再没了顾忌,只想将这些时日压在心头?的郁闷都尽数纾解。
江奉容听她细碎地抱怨着,才轻轻拍了拍她的手安慰道:“眼?下局势动荡,再大的事儿其实都已经是?小事了,更何况这原本也不算大事,不必如此在意?。”
确实,眼?下的上京大家都议论着三殿下与太子殿下之间的那场争端,到底谁最终能坐上那高位才最令人好奇,至于谢府中这一点鸡毛蒜皮的小事,哪里会有人在意??
谢嘉莹虽然对朝局之事一窍不通,但也知晓这并非假话,于是?点了点头?,迟疑片刻之后?却又问道:“江姐姐,我还不曾问你?这些时日到底都发生什么事了呢,我还以为你?当真已经丢了性命。”
想起那具被谢行玉放置在书房中的尸身,谢嘉莹现在还觉得有些发冷,她喃喃道:“兄长那时候也是?当真以为你?已经死了,还因此做了许多荒唐事。”
她如此说并非是?想借此让江奉容回?心转意?,只是?想起那些时日谢府的模样,心头?有些感?慨罢了。
听谢嘉莹问起这事,江奉容便将与谢行玉退婚之后?的事情大多说了,但其中牵扯到隋止与赵文婴之事却被她略去。
不是?信不过?眼?前人,只是?这些事情多一个人知晓,其实就多了一分风险。
眼?下隋止与赵文婴都还置身于危险境地中,江奉容自然不会做这样的事。
她只道自己是?凭借着一己之力从赖家逃脱了出来?,后?来?担心再度被卷入那些事端之中,所以才索性躲了起来?,原本想着寻了机会便要离开上京,却不想到底还是?被谢行玉寻着了。
这些话半真半假,但心头?的遗憾却是?真的,她说到最后?,情绪也显然有些低落。
如今被送去谢行玉身边,当真亦是?前路未知了,谢行玉或许对她还存有几分割舍不下的情意?,但那样的日子却并非她所求。
从下定?决心离开他开始,到如今中间发生了这样多的事情,但不想兜兜转转,她却还是?要回?到谢行玉身边。
心底自然是?不甘的。
谢嘉莹也听出她语气?中的苦涩,沉默片刻之后?,道:“江姐姐定?然是?不想再回?到兄长身边了吧?”
江奉容抬眸看先她,几乎没有迟疑地点了点头?,“从我与他退了婚开始,便是?只想与他再无?瓜葛。”
纵然二人从前有十数年的感?情,但后?来?发生的这些事情也早已将所有一切消磨干净。
江奉容是?当真不愿意?再与谢行玉牵扯下去了。
他曾说过?对阿嫣动了心,如今心爱之人在旁,她亦是?想不明白为何还要与她纠缠不休?
第八十章
“江姐姐。”谢嘉莹压低了声音道:“我帮你离开?这儿?吧, 离开?兄长?,去你想?去的任何地方。”
她说这话时目光直直地望着?江奉容,眼眸很亮, 甚至语气中还夹杂着几分抑制不住的兴奋,就仿佛要?去做一件很是伟大的事情。
江奉容心?中微微一动, 可当她掀开车帘往外面瞧去时却心?底的那?几分期许却仿佛被一阵凉水浇灭, 她轻轻摇了摇头道:“还是不必了。”
谢嘉莹一愣,有些急切道:“为什么啊,江姐姐不是不想?留在?兄长?身边吗,那为何不借着这个机会离开呢?”
说到此处, 她好似意识到了什么, 又连忙解释道:“难道江姐姐是不相信我么,是, 他是我的兄长?,按理来说我是应当帮着?他的, 我也很希望江姐姐能做我的嫂子, 只是……”
“只是不论江姐姐相不相信,我是当真觉得?如今的兄长?已经不配与江姐姐在?一起了,他身边那?个阿嫣向来精于算计,江姐姐虽然聪慧,但却比不上她狠心?,若是一同在?兄长?身边侍奉, 肯定是要?吃亏的……”
谢嘉莹着?急地解释了许多,生怕江奉容是当真不相信她。
可她的话还没说完,江奉容便拉着?她的手道:“嘉莹, 我怎么会不相信你?”
谢嘉莹焦躁的心?似乎瞬间被抚平,她讷讷道:“那?为何不让我帮你, 你难道不想?离开?了吗?”
江奉容苦笑一声,“你瞧一瞧外边的情况,咱们这走的明显就是山道,应当是为了抄近路选的道儿?,在?这种地方,即便因着?你帮我,我逃了出去,也不知该如何回去,即便我识得?回去的路,但这种地方向来是山匪横行的,我若是遇上,岂非只有死路一条了?”
她虽然想?离开?,可却也是理智的。
若是当真在?这荒山野岭中逃离队伍,就算侥幸离开?,也只怕没法活着?回到上京。
与其如此,不如等寻着?机会再做考虑。
谢嘉莹显然不曾想?到这一层,她做事向来冲动,即便因着?阿嫣到来后的那?些事稍微收敛了些,但如今到了江奉容面前却又是恢复了原本模样。
自然,她也是好心?,只是不曾考虑清楚罢了。
她掀开?车帘瞧了一眼外边,确实,她们这一路从出了上京的城门之后就行进了山道里,也已经不知在?这山道了行了多远了。
江奉容若是在?这种地方逃离,恐怕比回到谢行玉身边还要?危险几分。
想?明白这些,她垂下眸子,显然有些愧疚。
可江奉容却道:“虽然如今我没法离开?,但往后总会有机会的,到时候还需得?嘉莹帮我。”
谢嘉莹攥紧了她的手,认真点了点头?道:“江姐姐放心?,到那?时候只要?你与我说一声,我一定帮忙。”
江奉容也笑着?点了点头?,应道:“好。”
***
一夜过?去,江奉容就这样了无踪迹地消失在?了文雪院。
芸青第?二日起身想?来江奉容房中伺候的时候听得?里面全然没有动静还觉得?奇怪。
毕竟依着?江奉容的性子,每一日似乎都是在?这个时辰起身,今日却晚了些。
想?起昨日夜里周之昀过?来,芸青心?里便明白了,“昨夜周公子拉着?小姐饮酒,小姐酒量向来不好,饮了酒多睡一会儿?也是正常。”
如此想?着?,她便没有进去打扰,甚至还吩咐了院中干活的几个下人,令他们做事的时候手脚放轻一些,免得?惊扰了江奉容。
可直到午间,里边却依旧没有动静。
这下芸青才意识到了不对,但还是放轻脚步推门进去。
里间竟是空无一人。
芸青的心?一下子乱了,她下意识在?房中左右看了几遍,亦是连连唤了几声几声“小姐”,但自然是无人回应的。
确定了里间无人,她踉跄着?走出了房间。
院中几个正在?洒扫的下人瞧见芸青这六神无主的模样都觉得?奇怪,而不等他们开?口询问,芸青便先?一一走上前问道:“今日可曾见过?小姐?”
但那?些个下人都摇了摇头?。
还有人神色疑惑道:“芸青姐姐不是方才还说小姐在?里间歇息吗,怎么突然又……”
芸青脸色惨白,声音发颤道:“小姐不在?里边,小姐不见了……”
听得?这话,院中的下人也都是一惊。
显然这事发生得?突然,他们也都想?不通好端端的一个人怎会说不见就不见了。
但也有存了理智的下人,劝道:“芸青姐姐,快别在?这耽误时间了,还是得?将这事儿?告诉咱们夫人啊,夫人一向心?疼小姐,若是知晓了此事,定是会想?尽法子去寻咱们小姐的!”
边上其他几个下人听了这话也连连点头?,“是啊,眼下光凭着?咱们几个肯定是没法子将人寻回来的,还是得?与夫人说。”
“还有咱们公子,也定然不会对此事置之不理!”
“……”
芸青原本听他们提及李氏还不曾回过?神来,可后边听有人提了一嘴周之昀倒是反应过?来了。
她一边神色慌乱地往外边走去,一边嘴里喃喃道:“对,昨日夜里是周公子来过?的,小姐现?在?去了何处他应当再清楚不过?……”
那?些个下人虽然没听清芸青嘴里到底在?念叨着?什么,但见她匆匆走出了院子,也只觉得?她是心?底有了主意,于是心?底也稍稍安定了些。
左右他们这些人也做不了什么,既然芸青有了法子,他们便只消等着?消息就是。
芸青从想?起昨日夜里的事之后就片刻不敢停歇地往周之昀院子方向而去。
其实她也不能确定此时的周之昀是否在?院中,但除却去此处寻他,芸青也想?不到旁的法子。
其实想?到或许此时的江奉容与周之昀是呆在?一块儿?的,芸青心?里也能稍稍得?到些安慰,想?着?有周之昀在?,应当是不至于会出什么事儿?。
但即便如此,此事却也还有许多不对劲之处。
芸青没法细想?,只能加快了步子。
或许等见到了周之昀,一切便也就能有一个答案了。
等她脚步匆匆地到了周之昀院中时,却被院中的下人拦了去路,“芸青姐姐怎么来了?”
芸青一直是跟在?江奉容身边贴身伺候的婢子,周之昀院中的人能认得?出她来也并不奇怪。
芸青心?中记挂着?江奉容,也顾不上别的,只问道:“周公子可在??”
见那?下人点了头?,芸青又连忙问道:“那?我家小姐呢,我家小姐可与公子在?一块?”
那?下人神色一顿,显然有些不知该如何答复芸青这一问题,于是道:“芸青姐姐可是有事要?见我家公子,那?不若我先?进去与公子说一声?”
“好,你快些去吧。”芸青也没再为难这下人,与其抓着?他不放,不如等见了周之昀之后再好生问问。
周之昀是昨日夜里最后见过?江奉容的人,若是还有人知晓江奉容此时的去处,那?这人定然便是周之昀了。
那?下人点头?应着?,转身往周之昀书房的方向跑去。
而此时周之昀的书房中却并不只有他一人,除了他之外还有一身着?明蓝色衣裙的女子正在?与他说着?话。
周之昀道:“姻姻,此事你不必管,后边的事儿?我这个做兄长?的都会安排妥当。”
原来这身穿明蓝色衣裙的女子不是旁人,正是真正的周家小姐,周姻。
周姻听得?周之昀如此说,神色却并不曾安定下来,反而是越发急切道:“你安排,你要?如何安排,你将太子殿下心?尖上的人拿去换了我,又不曾赶在?那?些人将她带离上京之前将人救下,眼下连人已经被送到了何处去都不知晓,太子殿下怪罪下来,你如何承担?”
说到此处,周姻更是憋着?一肚子火,“我都说了不必管我,不必管我,他们难道当真就敢杀了我不成?”
“姻姻。”周之昀叹了口气,“你是我妹妹,倘若我都不管你,那?还有谁来管你,难道你要?我这个做兄长?的就当着?这样眼睁睁看着?你受苦?我如何能做得?出这种事来?”
那?日他见着?周姻被谢行玉的人制住,他就已经彻底失了理智。
他如何不知顺着?谢行玉的要?求拿江奉容来交换周姻有许多不妥当之处?
只是他实在?是没得?选。
两人正争辩着?,外间下人轻轻叩了叩门,道:“公子,江小姐身边的芸青姑娘来了,说是想?求见您。”
周之昀轻轻闭了闭眼睛,道:“让她进来吧。”
外间应了个“是”,而后退了下去。
不消多时,芸青推门走了进来,她顾不上此时里间是否还有旁人在?,只向周之昀问道:“周公子,昨日夜里我家小姐是和你呆在?一起的,可今日一早我却寻不着?她了,您可知晓她到底去了何处?”
她语气急切,看向周之昀的目光里担忧中却又带着?期许。
她如今也唯有将所有希望都寄托于眼前之人的身上了。
周之昀对上她的目光,张了张嘴,却有些不知该如何开?口。
见他不曾应当,旁边周姻叹了口气,替他作了回答,“抱歉,芸青姑娘,江小姐如今……”
“应当已经被谢将军的人带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