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宴平搬回家的第三天,便是谢老爷子的八十大寿。
与谢夫人约好的时间是下午三点,于是提前十分钟,他便已经等在了事先说好路口。
香樟木繁茂的树荫替他遮去了少许夏日毒辣的阳光,在酷暑翻腾的热浪中,乐宴平不知听过了多少轮蝉鸣,才终于等来那辆姗姗来迟的车。
“小宴,抱歉,折衣那儿出了些小事故花了些时间,你没等很久吧?快上车吧。”
摇下的车窗处溢出了一股带着柠檬草香的冷气,收音电台准时准点的滴鸣在这一刻与鸣蝉的叫嚷巧妙地达成了一致。
望着后座上一席礼服,打扮得珠光宝气的谢夫人,乐宴平轻唤了一声妈妈,拎着东西无言地坐在了她的旁边。
在看清乐宴平的穿着和他手中的金红礼盒时,谢夫人的眉头一紧:“小宴,你怎么没穿家里给你送的那套衣服啊?还有你手里的是?”
“那套衣服太大了,我穿不上。”乐宴平平静地道。
“不可能啊。”谢夫人没想到竟然会是这个答案,下意识地反驳道,“我明明是按照折……”
话到一半她忽然顿住。
看着此刻就坐在自己身边的乐宴平,谢夫人才惊觉这个她已有许久不见的亲生儿子竟是比谢折衣瘦了快有一大圈。
表情僵硬了片刻,原本紧皱的眉头终于舒缓下来,然而说出口的话里却仍是不由地带上了嗔怪,“这……你说你这孩子,既然不合身怎么也不和我一声呢,这样我也能……”
乐宴平眨眨眼:“我说了的哦。和送衣服的人说过,也给您发过消息,不过都没有收到回复。”
实不相瞒,没有直接穿着短袖热裤出门,而是去衣柜里翻了套颜色勉强相近的正装,已经是乐宴平对谢家最后的尊重了。
“至于这个……”
乐宴平轻轻地掂了掂手上的礼盒,淡声道:“这个是寿礼。”
“小宴……”像是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谢夫人干笑了笑,道:“其实不用的,家里都备好礼物了的。”
乐宴平闻言波澜不惊地哦了一声:“这样啊,不好意思我不知道呢~”
他没有说自己为什么不知道,但显然,他也已经没有解释的必要了。
谢夫人这会儿的表情可谓是精彩纷呈。不过乐宴平没有欣赏的兴趣,也不会告诉她,其实不管知不知道,他都会自己准备一份贺礼。
因为,小乐大人从来都是一个坚定的亲手准备党。
他知道的时间太晚,谢家也没同他说什么。也得亏了萧策和苏慧支会了他谢老爷子的喜好,乐宴平才有了准备的方向,紧赶慢赶着在昨天傍晚,终于搞定了寿礼。
外头的包装还是郝姐文具店的店长帮他准备。
在知道是要送给长辈的礼物后,老妇人带着老花眼镜细致地折了很久的包装纸,并在顶上帮他打了个漂亮的蝴蝶结。
乐宴平很喜欢,并又一次扫走了店内所有的新品笔记本。
看着蝴蝶结出神的乐宴平再没有开口的欲望,谢夫人被噎得哑口无言完全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而驾驶位上的司机……
此刻正在努力地装死。
于是,一路上再无话。
直到轿车缓缓驶入谢家老宅在大门口停下,乐宴平才终于起身下车。
手中的礼物被他递给了门口接待的侍者,乐宴平转身替谢夫人拉开了车门,弯腰伸手,目光沉静温柔似水。
被这样的目光凝望着的时候,人总会产生有一种自己是他的全世界的错觉。
谢夫人忽然觉得自己的眼眶一阵酸涩,可是刻在骨子里的矜持不允许她当众落泪。
于是,她忍住了。
她对不起这个孩子,可是看啊,他还爱着她。谢夫人这般想着,并由衷地为此感到高兴。
伸手搭在了乐宴平的掌心,她绽出了一个得体而优雅的笑。而后,他们一起步入了大厅。
乐宴平他们到得不算早,大厅里此刻已然觥筹交错,客人们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小声地交谈欢笑,而在宴会厅的最中央,谢辰和谢折衣正站在那儿,一手举着酒杯笑容满面地招待着来客。
直到,谢辰看见了乐宴平。
“哟,这不是您家的小公子嘛~今日一见,倒也称得上一句仪表堂堂,就是这衣服嘛……”视线在谢辰父子身上流转了一圈后,客人捂着嘴,意味不明地轻笑了声。
谢辰干笑了笑道:“犬子不才,让您见笑了……抱歉,我可能得先失陪一会儿,宴厅两侧均有提供茶点,您可以去那儿稍事休息。”
“好嘞,那就先不打扰了。”
目送着客人远去后,谢辰脸上的笑意骤然收敛,待乐宴平走近后,声音凛冽地道了一句:“乐宴平,你又在闹什么?故意穿成这样是打算给谁看!”
“阿辰!”谢夫人连忙拦住谢辰,“你少说几句,小宴他不是故意的。”
说罢,她转头冲乐宴平道,“小宴,没事。爸爸这儿我来说,迎接客人什么的也交给我们就好,你去那儿吃点东西休息一会,好么?”
乐宴平对此全无意见,也乐得不用应付谢辰。
他头也不回地去了休息区挑了点自己感兴趣的点心,随后便坐在角落里一边吃着一边安安静静地旁观着整个宴席。
他看着谢辰的表情从愤怒转为尴尬,又从尴尬变为羞恼。看着谢折衣从容不迫地应对问话,安慰着双亲。最后三人一起挂上笑容,继续迎接每一位来客。
没有人会觉得不对,准确来说,如果他加了进去,旁人才会觉得奇怪。
许久,乐宴平叹了口气。
胸口残留的闷痛感也不知道是来自于原主还是来自于自己,但无论如何,这回是他犯了傻。
这世上的有些事情,本来就没有期待的必要。
乐宴平再没有看他们,将盘中的点心尽数吃完后,他便低头玩起了手机。
但或许是因为实在太过无聊,不知怎么的,玩着玩着,他便忽然想起了萧策。
嗯,也不知道萧策在做什么,若是他在,自己现在至少还能记会儿他的小本本,而且……
目光瞥见了不远处桌上的酒水,乐宴平又一次陷入了沉思。
而小乐大人不知道的是,萧策本人此时正在他的头上——
是真正物理意义的头上。
隔了一个天花板,谢老爷子的书房里,萧策正静静地看着两位老人对弈。
这已经是今儿的第三把了,目前的战况是一比一平。两位老爷子道着“棋逢对手”非要比出个谁胜谁负,那身为小辈又肩负裁判的重任,萧策自然是要奉陪到底的。
并且,还得陪得公平公正公开。
于是,在萧老爷子第四次开始冲他使眼色,谢老爷子第五次开始喉咙不舒服后,萧策终于忍不住佯装苦恼地告饶了句:“谢老,爷爷,您二位可就饶了我吧。”
“咳咳,就是啊老萧,你个臭棋篓子直接认输算了,在小辈面前磨磨唧唧地像什么样子?”
“老谢啊,你还好意思说我呐?你瞧瞧你这棋路,就算是康成年间的奇案估计都没这么离奇曲折。”
“嘿……”
双方吹胡子瞪眼地阴阳怪气了好一阵后,压力终于再次回到了萧策身上。
谢老爷子笑眯眯地看着他,问:“小萧,你来评评理,现在这局当是谁胜谁负呢?”
萧策不慌不忙道:“常理来说当属平局,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谢老您这儿的茶太香,引得小辈方才贪杯时,衣袖不小心拂动了一颗棋子,如此,倒是爷爷输了您半目。”
闻言,谢老顿时朗声笑起来,连道了三声好后,他扔了旗子,问:“小萧啊,我家那个不争气玩意前些日子是不是给你们添麻烦啦?”
萧策轻笑着摇了摇头:“没有。”
谢老轻叹口气:“小萧啊,这你可就不老实了。我虽然不管事了,但不代表有些事情我不知道。何况,我还能不知道他是什么货色么?急功近利好高骛远,让你们见笑啦。”
“谢老言重了。”萧策道,“我说的可是实话,毕竟若是没有谢先生,或许,大家也就见不到那颗蒙尘的明珠了。”
他说得隐晦,但两位老人家又怎么会听不出他的意有所指。
“的确。”萧老爷子亦感慨地点了点头,“那可真是个好孩子。老谢啊,你也别怪我多嘴,那事你们做得实在不妥,整这么一出人孩子得受多少委屈啊。”
似是想到了什么,谢老爷子眯了眯眼,终是一声叹息。
“是啊,那个不孝子,若不是那时我不在……唉,不提了。说起来,我也好久没见到那孩子了,真是,怎么就想不到来见见我老头子呢?”
萧策安慰道:“所以今儿人不是来了么?而且,他还亲手准备了礼物呢。”
谢老爷子的眼睛一亮,“当真?”
“自然。要不,您现在赶紧去瞧瞧?”
萧策的话音还未落,谢老爷子便已然腿脚利索地直接站起了身,再等不及地拄着柺,风风火火地往楼下去了。
见状,萧老爷子同萧策相视一笑,二人不紧不慢地跟在后头,一起下了楼。
眼见着寿星出场,众人纷纷围拢至宴厅中央上前庆贺。等慢了数拍的乐宴平反应过来时,中间已经没有什么位置了。
于是,他便干脆安安稳稳地呆在了最外围,却不想方一抬头,便望见了扶着萧老爷子从台阶上慢慢走下来的萧策。
乐宴平:ovo
萧策:^_^
短暂的眼神交汇后,乐宴平高兴地举起手想同人小小地打个招呼,却不料四周忽然一片安静,下一秒,所有人的视线便猝不及防地都投向了他所在的角落。
于是,举起的手僵在了半空。
不明所以的小乐大人在众目睽睽之下愣了半晌,最后,终于从喉咙口憋出了一句带着迟疑的:
“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