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反抗 这些东西,对于萧策来说,都是前……
萧策的反叛开始得悄无声息, 但在众人眼里,他还是原来那个克己复礼的萧大少爷。
因为反抗的方式也有很多种。
萧策当然可以选择最简单粗暴的方式,比如, 学习他所认识的那些,让家里人捶胸顿足的二世祖,毕竟惹事生非真的是很容易的事。
而相对的, 最后的结果也很简单,基本都只有两种。
要么被彻底放弃, 从此堕落混沌度日, 要么就被直接镇压,在家法的一顿伺候后,从此老老实实地按着既定的路线前进。
只是无论哪种结果, 萧策都不想要。
“打着叛逆的名义自甘堕落是件很可笑的事, 如果无法让自己变得更好,那反抗就毫无意义。
“我不喜欢做没有意义的事, 而所谓的反抗也不是为了证明别人的错误。我只是想让他们知道, 就算没有萧家大少爷这个名头,我也依然是他们无法企及的存在。”
这是作为萧策的骄傲。
乖孩子的眼底就此带上了肆意的张扬,萧策依然会做好作为萧家长子该做的事,但同时, 他也开始做只有萧策才会做的事。
就像让那几个只敢在背后蛐蛐的玩意心服口服地闭嘴。
而萧策和宋玙白的关系,也是直到那以后才好起来的。
“说出来你大概不信, 但以前我和他是真的不怎么对头。”
因为没有哪家的大少爷会喜欢一个大人口中的别人家的孩子。
有很长一段时间,宋玙白对他的评价都是一个无聊透顶的乖乖少爷。而那时就以不服管教闻名的小宋同学对这种人毫无兴趣。
直到在一次偶然间, 萧策好巧不巧地,和正准备翻墙出去逃晚自习的宋玙白在学校的后墙处狭路相逢。
骑在围墙上的宋玙白一时间翻也不是,不翻也不是。面面相觑之间, 是萧策率先开了口。
【干嘛去?】
短暂的慌乱后,宋玙白很快镇定了下来,挪了挪屁股换了个翘着腿的姿势,老神在在地道:
【网吧。怎么,乖乖好学生要去告老师么?】
萧策没说话,只淡淡地瞥了他一眼,助跑了一小段后脚下迅速一蹬,便自宋玙白身边,身手利落地翻了过去。
完事,他也没看墙上的宋玙白,拍拍手上的灰就直接溜达走了,徒留人独自一个跟傻子似的目瞪口呆地骑在墙上。
“你也去网吧么?”乐宴平问。
萧策摇摇头,“我对去那种地方没兴趣,而且,想用电脑的话直接去翻学校的机房不就行了。”
没有烟味也不嘈杂,网速不错还不用掏钱,比网吧的性价比可高多了。
至于他为什么要翻墙出去……
“我出去其实是为了打工。”
“我的母亲她……”
“她是个控制欲很强的人。从我手机电脑的浏览记录,到每日的行踪以及所有的收入支出明细……她对我虽然不会吝啬,但却必须掌握我的全部。
“她似乎只有靠这种方式,才能拥有些许的安全感。”
萧策不认同,但并不想因为这种事同他的母亲争辩。左右,争辩了也没什么用。
他无法改变自己的母亲,于是只好在暗地里另寻他路。
那段时间里,萧策做过很多工作。
他在大街上带着头套发过传单,在餐厅里当过洗碗工,去酒吧做过驻唱,在便利店里收过银……
即使被偷偷摸摸尾随的宋玙白找上了,他也全然懒得理会。甚至都没担心一下宋玙白会不会向他家里告状。
因为就算告状也无所谓,反正萧策早已想好了应对的说辞。
但是宋玙白没有。
人只是在他工作的便利店里一边饶有兴趣地打量着他,一边啃了两根冰激淋、一盒便当,外加一包薯片
然后在前后不过二十分钟的时间里,因为急性肠胃炎被萧策亲自送进了医院。
【谢谢……】
彼时,宋玙白挂着点滴躺在病床上虚弱地冲他道谢,而萧策只是淡定地一摊手,来了一句:
【不用客气,请把挂号费和我今晚的工钱付给我一下吧,谢谢。】
宋玙白:……
二人的关系就这么近了起来,而萧策从此也多了一个掩饰的由头。
他顺顺利利地赚到了自己的第一笔钱,并用这笔钱买了一把在他母亲看来不务正业的吉他。
“其实很有意思的,至少我吉他就弹得比钢琴要好。我在驻唱的酒吧认识的鼓手,还教过我玩架子鼓和打碟,也挺好玩的。”
而这些东西甚至于打工本身,对于萧策来说,都是前所未有的体验。
他从未荒废过自己的学业,而他的生命里也终于不再只有自己的学业。
因着它们,萧策的高中三年过得充实无比。
他如他母亲所希望的那样拿到了他需要拿到的录取通知书;而他也如自己所希望的那样,活成了独一无二的萧策。
最后,在高三毕业的那年暑假,在他母亲正在为他指定新的计划的时候,萧策同宋玙白几人一道,一声不吭地直接跑去了海边。
他方才同乐宴平说自己是瞒着家人出去的,这话其实对也不对。
因为他还是给家里留了一张字条的。虽然等他母亲发现的时候,萧策已然坐在海边的营地里和朋友一起看日出了。
那是他第一次公然违背母亲的安排,而萧夫人也终于看见了自己孩子的眼中,那一抹被她忽视了很久的肆意的张扬。
她忽然就意识到,自己好像再也无法控制萧策了。
因为哪怕没有萧家,萧策也依然能活得很好。
萧夫人当年无法阻止萧策前往海边,于是四年后,她也依旧无法阻止萧策进入娱乐圈。
纵使再严防死守围追堵截,萧策还是做到了。
哪怕没有萧家,哪怕他不是萧家少爷,甚至与萧家对立,他也依旧耀眼。
时至如今,已经没有人再会去羡慕或者嫉妒萧策的身世了,他们羡慕或者嫉妒的对象,只会是萧策本身。
“我觉得现在这样很好,虽然终有一天,我还是会回到萧家,去继承那些我并没有多在意的东西,但之前,那都是我自己做出的选择。”
“离开也好,回去也罢,无论如何,我都作为萧策而活。”
萧策说着,用木枝轻轻挑了挑面前逐渐微弱的火苗。
微垂的眼眸漆黑如墨,其中却满是叫人无法移开视线的炽热,叫乐宴平看得近乎失神。
“你会不会觉得我幼稚?”萧策笑着问。
回过神来的乐宴平轻轻地摇了摇头。
“我觉得这样很好。”他道。
酝酿了许久的雪花终于自层层叠叠的云层中悠悠地飘下。
这是乐宴平来到这个世界后看到的第一场雪。于是他伸出了手,小心地接住了一抹转瞬即逝的冰凉。
而下一刻,他身上的大衣就被萧策又裹得紧了些。
“一会儿还会降温,要是觉着冷就和我说。”说着,那两个在火堆里烘烤了许久的红薯也终于被萧策扒拉了出来。
翻来覆去地滚了两圈后,萧策点了点头:“嗯,应该是可以了。”
在乐宴平眼巴巴的目光下,萧策耐心地又扒拉了几个来回,待热气散了不少,才将将塞进了乐宴平的怀里,同时还不忘操心地嘱咐一句:
“当心烫。”
“好。”
乐宴平应着,小心翼翼地在外皮上撕开了一道小口,便望着里头红灿灿的颜色发起了呆。
许久,他才凑上去咬了口。而下一刻,那带着甜丝丝的暖意便充斥了他的周身。
那是乐宴平最喜欢的味道,也是曾经每年冬天他都能尝到的味道。
因为萧季渊以前,经常会给他买。
萧季渊其实是个很喜欢热闹的人。而每年春节前后,京城的庙会最繁华的时候,他都会拉上乐宴平溜出宫去,乐此不疲地逛上好一圈。
而这,实在是难为了颇为怕冷还不怎么爱动弹的小乐大人。
纵使每回萧季渊都会给他严严实实地裹上件毛绒绒的狐裘大氅,乐宴平也依然能被冻得瑟瑟发抖,用仿若即将进入冬眠的架势,慢吞吞跟在萧季渊后头。
直到,萧季渊往他怀里塞上两个新鲜出炉的烤红薯,行动迟缓的小乐大人才会再次精神起来,一边啃一边陪着精力旺盛的皇帝陛下逛庙会。
过去同现在交汇,乐宴平情不自禁地餍足地眯了眯眼,却再没有动。
许久后,他才开口很轻地唤了萧策一声。
“萧策。”
“嗯。”
“你见过萧季渊了,对么?”
有些猝不及防的问题,却好像也没有多么的出人意外。因为早在提议乐宴平一起上山看日出的时候,萧策就已经做好了面对的准备。
于是几乎没有迟疑的,萧策点了点头,“是。”
“你们长得很像吧。我第一次在后台看到你的时候,其实就下意识地叫了一声皇上,不过,那时候的你没有听到。”
“重新介绍一下吧,萧策。我姓乐,名昭,字宴平,是景承帝萧季渊身边的太子伴读,与起居令史。”
“也是一个意外穿越来此的,来自千年之前的人。”
“我的身份注定了我将一辈子绕着萧季渊转,他曾经,是我生活中的全部,所以忽然来到这里后,我无法否认,真的很想他。”
“但是萧策,我从来就没有把你当成过他。”
“就像你想作为萧策而活一样,在我这里,你从来都只是萧策。”
“你是我如今最重要的人。”
第62章 赐酒 以后,我就不能陪你啦。
关于自己的过去, 乐宴平本来以为他能讲很久。然而事实是,很多曾经让他念念不忘的事,到头来也只得了三言两语。
没有他想象中的那么难以启齿。乐宴平甚至一度觉着, 他在讲述着的是别人的故事。
在地上蒙上一层薄薄的轻雪之前,乐宴平道完了他的过去。
然后二人安静了许久。
乐宴平没再说,萧策也没有立刻问。
但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小孩叙述的方式太过淡然, 萧策原本还有些紧张忐忑的心情此刻也莫名平静了下来。
明明他来之前还醋得不行,结果现在竟也能心平气和地问上一句:“我和萧季渊, 真的有那么像么?”
乐宴平点点头, 又摇摇头:“只是长得很像而已,但是萧策,你和他不一样。”
“哦?”萧策怔了怔, 唇角不由漾出了一抹笑意, “比如?”
“比如你会反抗,可是萧季渊不会。”
或者说, 他不能。
就像乐宴平一直觉着的那样, 萧季渊其实是最不像太子的太子,然而当他登上帝位的时候,他依然成为了一个优秀的皇帝。
但是在很偶尔的时候,当乐宴平站在角落里望着龙椅上的萧季渊, 他会忽然大逆不道地想,如果萧季渊不是皇帝会怎么样?
虽然萧季渊从来没有说过, 但乐宴平一直觉着,他其实是不想当这个太子, 这个皇帝的。
如果他不是太子,他不是皇帝……
或许萧季渊会成为一个画师,毕竟这个人画画一直都是有一手的。
又或许萧季渊会成为一个游子。因为他是那样的喜欢热闹, 京城的集市都能让他逛得那么开心,他应当会很喜欢踏遍山川,感受各地风土人情的生活。
可惜,从萧季渊出生的那一刻起,摆在他面前的就只剩下了一条路。
萧策可以为自己争出一个新的选择,但萧季渊不可以。
因为萧季渊身上背负的是一整个天下,而在他的身边还有无数的言官史官望着他,一步踏错,便是数不尽的弹劾与指责。
欲戴皇冠,必先承其重;欲握玫瑰,必先承其痛。[1]
这便是萧季渊的路,也是历代帝王已经走过的路。
明明遍布荆棘,却又开满名为荣誉的鲜花,叫人用鲜血和疼痛去浇灌,去换取。
心底那股子莫名的闷痛又泛了上来,萧策沉默了许久,才轻声道:“我大概,能理解那种感觉。”
“萧季渊道我是他的转世,这话应该是真的,因为我拥有他的记忆,虽然不完整,也很朦胧。但之前有过几次,我梦到过自己就是萧季渊。”
在梦里,他坐在高台之上,看似众星捧月,然而当他转过头时,身后却空无一人。
那是让人几欲落泪的孤寂。
于是,他害怕成为萧季渊,他不想成为萧季渊。因为他不想再体会那一刻的孤寂和空茫。
“前生今生,就一定是同一个人么?”乐宴平望着萧策,询问时的眉眼透着难得的严肃。
“你们生在不同的时代,长于不同环境,有着不同的朋友和家人,得到了不同的经历。就算是完全相同的灵魂,你们依然可以长成截然不同的模样。”
“你和萧季渊,都是独一无二的存在。”
豁然开朗,莫过于此。
萧策只觉着自己的心忽然颤了一下,曾经的困扰也在这一刻忽而消逝了大半。
而最后留下的,便只剩了一个问题——
那个萧季渊让他问的,而乐宴平似乎也遗忘了的问题。
他轻轻地将乐宴平揽进了怀里,从背后搂住他,将下巴搁在小孩毛茸茸的帽子上,轻轻地蹭了蹭:
“乐昭,可以告诉我你是怎么死的么?”
他是,怎么死的……
好像也没什么不能说的,因为对于乐宴平来说,他真的就像是安安稳稳地睡了一觉。
可不知怎么的,他却没能立刻开口。
身体下意识地往萧策怀里又挤了几分,乐宴平感受着那一阵背后漫上来的令人安心的热意。沉默许久后,才终于轻声道:
“我……是被赐死的。”
抱着他的双手蓦地一紧。
“谁?”
萧季渊一直说他对不起乐宴平,莫非是……
“不,不是他。”乐宴平道,“和萧季渊没关系,不是他。”
乐宴平其实没有想到,自己竟然会有再跪在贤淳太后面前的一天。
自年少时被还是皇后的她罚了那一遭后,乐宴平就极少同她单独碰面了。最多,也就是和文武百官们一同叩拜。
乐宴平其实一直以为自己还怕着她,然而当他真正跪在慈宁宫的时候,心中竟也没有多少的惧意。
甚至,还有闲情逸致在心底偷偷地算算时间。
上一次像这样跪着她面前是什么时候的是来着?
十年?还是十一年?
乐宴平还没能算清,优雅地坐在小叶紫檀制成的宫椅上的贤淳太后便悠悠地开了口。
【乐昭,说起来,哀家倒是也有许久没好好看过你了。抬起头来,让哀家瞧瞧。】
于是乐宴平抬起了头。
他沉默地望着贤淳,在久到近乎让人觉着窒息的寂静中,听见了太后的一声轻笑。
【难怪皇儿会这么喜欢你,你还真是有双漂亮的桃花眼啊。哀家以前怎么就没发现呢?你这双眸子倒是勾人得紧。要是哀家早点发现就好了,要是早知道……】
【也不至于留你这么个狐媚子在季渊身边这么久。乐昭,你就是用这副模样去引诱季渊的么?】
【……乐昭不知道太后娘娘在说什么。】
【不知道?】太后眯了眯眼,【哦?莫非是哀家弄错了?那乐昭,你觉得,季渊他喜欢你么?】
萧季渊,喜欢他……
【臣不知道,臣……从来就没有想过。】
乐宴平真的没有想过。他不敢想,也不能想。
因为,萧季渊是皇帝,
萧季渊不能喜欢乐宴平,而乐宴平也不能喜欢萧季渊。
【太后娘娘,乐昭同陛下之间绝无私情,还望娘娘明鉴。】
【绝无私情啊,那看来前几日在哀家的生辰宴上,皇儿同你之间的那些个眉来眼去,也是哀家的错觉了?】
【乐昭,真的没有。】
【是么?好吧。】手上的佛珠转过一圈,贤淳皇后蓦地笑了起来,冲他招了招手,【乐昭,好孩子,快起来吧,来,到哀家这儿来。】
【你在皇儿身边做了几年的起居令史了?】
【回娘娘,六年。】
【那确实是有些时日了,乐昭,那你觉得我的皇儿,他是一个好皇帝么?】
乐宴平垂眸看着贤淳摩挲着他手背的手指。长长的指甲尖得不行,仿佛只要稍一用力,便能在他手上落下一个殷红的血洞。
【臣没有资格评判。】
贤淳满意地点点头,【的确,你确实没有资格。但是我的皇儿他必须要成为一名明君。】
【而身为母后,我会竭力辅佐他帮助他。我会为他扫干净一切阻碍,让他得以心无旁骛地成为他应该成为的人。】
【乐昭,你能理解我的吧。你也希望季渊他能成为一个明君吧?】
乐宴平嘴唇轻微地翕动下,许久,他轻轻地吐出了一个字:
【是。】
【哀家就知道你是个尽忠尽责的好孩子。】贤淳欣慰地拍了拍他的手背,【有你在,哀家也就放心多了。】
【说起来,当年若是没有你的父亲,先帝也没法那么干脆地惩治镇国公。为了大缙的安定,你父亲献出了他的生命,如今你子承父业,相信你也会成为和他一样优秀的史官。】
【忽然把你找过来,吓坏你了吧。来人,赐酒。上好的桃花酿,哀家记得你喜欢。】
不足一指长的酒盏里,透明的酒液泛着诱人的花香,随着宫人轻微的颤动漾起涟漪。
确实是一杯好酒。
于是乐宴平退开了些许,冲太后恭敬地行了一礼。他拿过酒杯,在贤淳注视的目光下一饮而尽。
【谢太后,乐昭这就告退了。】
【嗯,回去吧。】太后收回视线,倚着桌案随意地挥了挥手,【晚上好好歇着吧,今儿一天想来你也累了。】
【是,臣遵旨。】
乐宴平独自一人从慈宁宫慢悠悠地踱了出来。不想方行过三条宫道,便迎面撞上了步履匆匆的萧季渊。
望见他,焦急的帝王顿住脚步,拉过他上下细细地打量了好一圈后,才问:【乐昭,你没事吧?】
【没事。】
闻言,萧季渊终于轻舒了口气。
早在知道乐宴平忽然被太后叫走的时候他就想来找人了,谁曾想正要踏出御书房时,忽然来了数名官员将他跘住了脚,直到这会儿才得了空过来。
想到这儿,他终究还是有些不放心:【母后同你说什么了?她真的没做什么?】
【真没有,不是说了没事么。】乐宴平笑着道。
随后,他看着萧季渊身后头一天上岗的二号起居令史:【萧季渊,我今天是不是不用干活了?】
【嗯?啊,他……】
【那正好,萧季渊,我先出宫回家了哦。正好顺路去买盛禧芳的蒸糕。】
萧季渊:【那让御膳房做不就……】
【御膳房做的没有他家的好吃啊。】乐宴平理直气壮地说完,便一溜烟地跑开了。
直到即将拐弯的时候,他才停下脚步,回头冲萧季渊笑着挥了挥手:
【萧季渊,再见。】
你要好好的哦,萧季渊。
以后,我就不能陪你啦。
第63章 日出 可是萧策,喜欢没有错
原来, 是这样……
原来这就是那在无数次午夜梦回之时,几近淹没萧季渊的绝望。
而现在,它也淹没了萧策。手足无措间, 他只能将怀里的小孩又搂紧了些,妄图在那一份暖意里寻得稍许的安心。
“疼么……”
问出这句话的时候,萧策甚至都没意识到自己声线里的颤抖。
“不疼的。”乐宴平道, 伸手轻轻覆上了萧策的手背。
如果可以的话,他其实更想转个身, 好回抱住自己身后那个不安的人。
但无奈, 萧策实在抱得太紧。动弹不得的乐宴平便只好退而求其次地抱住人的胳膊,轻声哄道:“真的不疼。”
贤淳太后说让他好好睡一觉,乐宴平便真的只是好好睡了一觉。
他并没有感受到什么痛苦, 这是太后对他最后的仁慈。而在离开慈宁宫的时候, 乐宴平心中甚至还松了口气。
因为至少这一次,他没有再拖累其他人。
这样就很好……
“好个屁!”
猝不其防的一声弄得乐宴平有些愣怔。自相识以来, 这还是他头一回听见萧策用这般的语气说话。
但萧策无法控制, 在听见乐宴平用如此轻松的语气道出很好的时候,他只觉得自己的心底一阵抽抽地疼。
怎么可能会好呢?
当他跪在太后面前的时候;当他喝下那杯酒的时候;当他一个人静静地等待死亡的时候……
乐宴平才二十一岁,换到如今他甚至都还没大学毕业。
所以,怎么可能会不害怕呢?他又怎么可能不想活。
他怎么就能那样如常地笑着, 然后对着萧季渊说出那一声再见。
喜欢的人最终被自己的喜欢埋葬。
至此,萧策终于明白了帝王那一声声的对不起中, 藏着的无法自抑的苦痛。
如果没有萧季渊……
他或许根本就不会有事。
“可是萧策,喜欢没有错。”
乐宴平将脑袋靠在萧策的肩窝里轻柔地蹭了蹭, “无论怎么样,无论有没有萧季渊,如果太后想我死, 那我终究是要死的。”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若是没有萧季渊的庇护,或许早在十岁那年,乐宴平就已经同絮可一样,成了一具无人再意的枯骨。
位高者不择手段,位低者苟延残喘。
就像贤淳太后。
她其实根本就不需要乐宴平的答案,当她决定要召见乐宴平的那一刻,无论真假与否,她都没有打算让他活下去。
这不是谁的错,这是那个时代的悲哀。在统治的强权之下,从未有谁真正拥有过自由。
乐宴平不曾畏惧过死亡,但他无法否认的是,他确实感觉到了难过。
“因为我忽然就意识到,太后说的是对的。”
“萧季渊,是真的喜欢我。”
没有感到欣喜,也没有觉着惊吓,在意识到这点那一瞬间乐宴平想了很多,但最后,他好像又什么都没有想。
“我不知道该做何反应,但有一件事我却是很清楚。”
“我是真的活不成了。”
那天晚上,乐宴平一个人坐在书房里。
桌上的书策摊开着,他方写的墨迹还未干透。他就那么静静地看着,直到无法克制的困意袭来,才慢慢地趴伏了下来。
他应该是要死了。乐宴平迷迷糊糊地想。
【抱歉啊,萧季渊。答应你的事,我好像做不到了。】
【不过无论如何,我应该也算是完成了自己的职责吧。】
秉笔直书,风骨永存。
乐宴平安静地闭上了眼,在那被史官所记载的千秋岁月中,留下了自己最后的绝笔。
【乐昭,字宴平,京城人士,从七品起居令史。】
【景承六年六月十五,以男子之身为景承帝所喜,贤淳太后鸩杀之,年二十一。】
可惜,他写下的这句话最后也没能留在史书上。
而这一切也在乐宴平刻意的回避中,被埋藏进了他的心底最深处。
他真的很少想起来,这么长时间以来,似乎也就只有唯一的那么一次——
在萧策说喜欢他的那一天。
“我问了自己一个问题。”
“如果我没有死的话,如果我还待在萧季渊身边的话,那么在知道萧季渊喜欢我之后,我和他会怎么样?”
“我想了很多种可能,但想到最后,都只有一个结果。”
“我和萧季渊……我们两个之间可以亲密无间,可以是任何关系,但我们永远也没有可能在一起。”
萧策:“为什么?”
乐宴平:“因为我的父亲,因为絮可,因为……镇国公。”
乐宴平父亲死的时候,先帝或许是伤心的吧,但他依然能顾有条不紊地利用他父亲的死扳倒镇国公。
在镇国公被问斩的那天,曾经风光无限的镇国将军跪在那刑台之上,白发潦草形容枯槁。而他最宝贝的女儿池余雪则在台下哭到了声嘶力竭。
那个被娇生惯养着长大的大小姐如今已经瞧不出一点刁蛮任性的模样了。哭到最后,乐宴平听见她忽然疯疯癫癫地笑了起来。
【你们会遭报应的!】她道,【你们都不得好死!】
她尖叫着被拉了下去,而乐宴平也没再看她。他只是挤在人群中,抬头静静地望着刑台之上监刑的萧季渊。
萧季渊没有看到乐宴平,他只是坐在那里,在官员禀报时辰到了的时候,随意地挥了挥手。
【开始吧。】
那一刻,乐宴平忽然就意识到,原来镇国公和絮可没什么区别。
萧季渊不在意絮可的死,他也不在意镇国公的死。
可是乐宴平在意。
不管恨也好,悔也罢,他都很在意。
于是乐宴平明白了一件事。他和萧季渊是不一样的人,他们生来就不平等。
所以,帝王才会自称寡人。
身处权利巅峰的他们对于很多事都有着超乎常人的漠然。这不是萧季渊的错,却是乐宴平和萧季渊之间无法跨越的鸿沟。
乐宴平有勇气去面对千夫所指,但他永远也跨不过这道鸿沟,而萧季渊也永远下不来。
乐宴平真的很想萧季渊,也很在乎萧季渊,但他们终究无法善终。
因为他根本没有向萧季渊走过去的勇气。
“然后,我就又问了自己第二个问题。”
“我会有勇气走向你么?在知道了你喜欢我以后。”
“而这个问题的答案,萧策,你已经知道了。”
趁着萧策愣神的功夫,乐宴平终于成功地转了个身。
他将耳朵贴在萧策的心口,听着那有些急促的心跳声,安心地回抱了回去。
“所以,现在这样真的很好。我大概要比你想象得还要喜欢这个时代。苏姐,宋大哥,黎大哥,江池落……还有很多很多人,我很高兴能够认识他们。”
“但是萧策,第一个让我喜欢上这里的人,是你。”
“和萧季渊没关系,和什么前世今生轮回转世没关系,和所有的别的什么都没关系,就只是因为你。”
“萧策,能遇见你真是太好了。”
耳边的心跳声好像又快了些许,然而萧策却迟迟没有说话,
乐宴平轻蹭着就想探头望一眼他的表情,然而带着热意的手掌却轻轻制住了他的动作。
“昭昭。”萧策唤了一声,声音中带着些微的低哑,“再说一遍。”
乐宴平懵懵地问:“哪一句?”
“最后那两句。”
“萧策,就只是因为你,能遇见你真是太好,呜……”
唇上蓦然传来了熟悉的温热。这是萧策第二次吻他,却完全不同于第一次的强势。
带着珍重和些许的小心翼翼,萧策轻轻啄着他的唇。温柔得叫人几欲沉醉,却莫名地更让人觉着紧张。
但这一次,乐宴平再没有推开他,他只是下意识捏紧了萧策的衣服,乖乖地任萧策动作着。
一整个,就是副予取予求的模样。
啊……这可真是要命了。
看着那双漂亮的桃花眼,萧策心想。
这样乖的小孩,这样好的乐昭。真想就这样将他永远抱在怀里,永远都不放开。
“昭昭,谢谢。”恋恋不舍地啄了人最后一口,萧策哑声道。
“之前……让你担心了,对不起,以后不会了。”
因为,他已经没有必要再觉着不安了。
这就是他的小孩,他的乐昭。
萧策想着,低头又一次轻轻地吻了吻乐宴平的发顶,然后,他就听见了身下小孩的一声赞叹惊呼:
“萧策,快看,是日出!”
于是萧策偏头望了过去,入眼便是朝阳灿烂的霞光。
艳丽的金红自遥远的天际洒落人间,透过初雪后的薄雾悄然将山巅的白雪晕上一层绚丽的暖。
他们就这样相互依偎着,望着头顶广袤的苍穹逐渐褪去夜的灰蓝,在朝阳的照耀下绽开一朵朵向阳而生的花。
有很长一段时间,他们谁都没有说话。
如若不是萧策的手机铃声忽然响起,乐宴平同萧策还能就这样安静地看上很久。
可惜朝阳终会高升,积雪亦会消融,而他们也终将离去。
但是这一次,路上再不会有不安与仿徨相伴。
而且……
临下山前,乐宴平又回头看了眼那灿烂的阳光。
他终于知道该送萧策什么礼物了。
第64章 杀青 有时候,为爱而生其实只是为了能……
大半夜的不说一声偷偷溜出去的结果, 就是萧策和乐宴平被黎承枫狠狠地制裁了一顿。
两个人用如出一辙的姿势坐在沙发上老老实实地挨了训,随后一个被剧组打包带走继续干活,另一个则被黎承枫摁着在酒店里, 埋头写了一天的试卷。
等好不容易从试卷堆里爬出来的时候,乐宴平整个人都蔫了大半,趴在桌上半死不活地看着黎承枫给他批试卷。
“嗯, 还不错。照现在这个进度,拿到高中学历不成问题, 但要是想考进宋玙白的学校, 可能还有点距离。不过不用着急,左右还有大半年的时间,今儿就先这样吧。”
黎承枫收起笔随意理了理卷子, 伸手揉了把乐宴平蔫巴的脑袋, 问,“饿了么?晚饭想吃点什么?这家酒店里的日料餐厅还不错, 要不吃那个?”
满脑子数学英语的乐宴平:谢邀, 他现在完全没有这种世俗的愿望呢……
“都可以。”
“得,那我就随便看着点了。一会儿让人送过来……诶哟,要命,差点忘了正事了。”
说到一半的黎承枫忽然一拍脑袋, “今儿早上陈导那儿给我打个电话,说风云的第四期节目可能需要推迟一下。”
说实在的, 要不是因为这通电话,黎承枫早上也想不起来要找乐宴平。谁曾想他等到天光都大亮了, 也没能瞧见一向早起的人的踪影。
黎承枫狐疑地敲了乐宴平的门,无果后又去敲萧策的,最后跑去找了酒店工作人员, 才发现这两个人一声不吭地租了装备,跑山上看日出去了。
毫无疑问的,黎老父亲的拳头当场就硬了。
于是,越想越气不过的黎承枫又一次冲着乐宴平伸出了自己罪恶的手。
“小乐,你别学萧策那厮。以后有什么事,要去哪儿之前都知会我一声,知道了不?”
边絮叨边揉搓着rua了个爽后,得了乐宴平乖巧点头的黎承枫终于心满意足地移开了手,“说起来,日出怎么样?好看么?”
“好看的。”支棱了起来的乐宴平重重地点了点头,“非常好看。”
“是嘛,那一会儿我也上去趟好了。正好徐导也安排了剧组这几天在山上过夜,好能完整地拍到日出……你不许去!都已经熬了一宿了,而且你明天还有课,给我待在酒店乖乖地睡觉!”
说罢,黎承枫还是觉得有些不保险,顿了会儿后,他又加了一句,“你家老萧也是这么说的,所以听话?”
“……好。”
刚支棱起来的乐宴平默默又趴了回去。
他似乎完全没觉得“你家老萧”这种表达方式有什么不对,手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按了会儿圆珠笔帽,才偏过了脑袋,问:“风云为什么推迟了来着?”
“哦,因为文物局。”黎承枫道。
“最近他们发现了一座新的陵墓遗址,据说和缙朝有关。所以陈导打算推迟一段时间先观望观望再说,毕竟万一节目能拿到什么公布一手资料的机会,那可就是天大的流量了。”
“不过,现在也说不准需要多久。宋玙白他们全局上下都忙得不行,连个电话都没功夫接。总之,最近就好好休息吧。正好我一会儿给你发点资料,你看看有没有什么感兴趣的剧本,我帮你去联系看看。”
“左右老萧差不多这两天就能杀青,要是有你喜欢的,到时候我联系完,回去就直接准备签合同。”
“好,谢谢黎大哥。”
“小事而已,客气什么。”
黎承枫勾勾唇,摆了摆手道了句再见。给乐宴平发完资料后,便步履匆匆地赶去了剧组。
他走出酒店的时候,山野间的风正在肆虐地呼啸。
黎承枫猝不及防地被冻了个哆嗦,将手机随意地往兜里一丢后,就揣着手顺着山道一路向上去了。
身上厚重的棉衣很好地起到了保暖的效果,然而也正因为此,黎承枫才没有注意到他兜里的手机忽然亮了起来,开始了锲而不舍地震动。
来电显示:萧夫人。
于是,直到最后信号断开,他也没能接到那个电话。而等黎承枫发现这件事的时候,已经是两天后的事了。
为了得到更好的效果,剧组最后选择拍摄日出的地点要比萧策和乐宴平看日出的地方高上不少。
其实如果可以的话,徐未还希望可以更高,但是很可惜,过高的海拔已经让不少人感到了不适,尤其,是徐未他自己。
他是这一群中年龄最大,也是最先感到不适。于是,在专业人士和医疗队的建议下,剧组最终还是停了下来。
而他们也没能拥有萧策和乐宴平那样的好运气,接下来有很长时间,山巅都不会下雪。
于是这场日出的戏,最后也只能靠着道具组的人造雪完成。
但纵使有着诸多遗憾,他们终于还是成功完成了这部电影。当徐未喊出杀青的那一刻,众人皆忍不住热泪盈眶。
在一片欢呼声中,萧策独自一人站在山头静静地望着天边的旭日,直到一捧鲜花送到他的身侧,他才后知后觉地移开了目光。
“恭喜杀青,小萧。”
“谢谢你,徐导。”
然而,徐未却轻轻地摇了摇头,“小萧,是我应该谢谢你才对。谢谢你愿意来拍这部电影。而这,应该也是我这一生中的最后一部电影了……”
“你看起来好像并不意外?是有谁已经告诉你了么?”
“没有。”萧策道,“只是在拍摄的时候隐隐感觉到了。”
“是嘛,那可以告诉我你还感觉到了什么吗?”
萧策没有立刻回答,于是他们就只是那样望着天边东升的朝阳,似乎身后的那片欢喜与他们毫不相关。
许久之后,萧策才轻声问:
“他是一个怎样的人?”
他没有说是谁,但他们都知道他问的是谁。
于是,徐未笑了起来。而笑着笑着,他便落下了泪来。
“我不记得了。”徐未道。“小萧,你知道么?我本来以为,我会记得他一辈子的。”
所以,为什么这部电影直到最后,也没有真正出现过洛尘的爱人?
徐未不是没有尝试过,他之前甚至还让乐宴平客串过,可是最后,徐未还是没有完全采用。
“因为,我真的想不起来了。”
“我已经不记得自己到底有多久想起他了,可那天在列车上和一个人擦肩而过的时候,我就是忽然回过了头。”
“那是个很普通的路人,他们其实长得一点也不像,但我望着那个人离开的背影,忽然就想起了他。”
明明没有人像他,却又好像所有人都像他。那一刻,徐未忽然就感到了前所未有的迷茫。
“我还爱他么?可我连他是什么样子都快记不清了,这样的我真的还爱他么?”
徐未没有得到答案,而到了如今他也依旧没有答案。只是有一点他十分清楚。
“哪怕我不记得了,我也还是很想他。”
“我曾经和他约定过,要和他一起来看雪山日出。后来他不在了,而我也没有来……”
“如果我能早点来就好了。”
如果他能早点来就好了。
在他更年轻更有精力的时候,这样,他或许就可以爬得更高,或许就可以在这里等到那一场梦中的初雪。
可惜,徐未终究还是来得太晚。
而电影里的洛尘,来得要比他早一些。
那个人离开后的第六年,洛尘带着他的骨灰,一个人踏遍了所有他曾经去过的,或者没去过的地方。
而最后,他又回到了这里,抱着那个小匣子坐在山巅看日出。
世人们都说,日出代表着希望与新生,代表着未来不再是未来,而人们终将前进。
但是,洛尘已经不知道该去哪里了。
他就那样抱着盒子坐了很久,最后忽然站起了身,似有所感地回过了头,深深地望了背后一眼。
而那一眼里,什么都没有。
至此,纵使天地辽阔,却无人能再知他归处。
“徐导,萧老师!我们收拾好啦,可以准备下山啦。”
助理招呼二人的声音热切而活泼,于是徐未抹去了面上的泪痕,同电影中的洛尘那样回过了头。
离开前,他问了萧策最后一个问题:“小萧,你觉得洛尘最后会做什么选择?”
而失去挚爱的人,究竟又该怎么办?
于是,萧策忽然就想到了萧季渊。
有人说,爱的最高境界有两个——
为爱而死,和为爱而生。
徐未他选择了后者,而萧季渊……
严格来说,他甚至都还没能和乐宴平成为一对真正的爱人。
乐宴平说,他和萧季渊之间终是无法善终。而萧季渊自己大概也是知道的。
所以,他才会从头到尾都不曾和乐宴平说过哪怕一句喜欢。
帝王用自己的方式小心翼翼地保护着自己喜欢的人,但他最后还是失败了。
所以,萧季渊想死么?
应该是想的吧,可他最后还是选择了活。
直到,他完成了自己应尽的责任,完成了自己对乐宴平的承诺,他才从容赴死。
所以有时候,为爱而生其实只是为了能更好地为爱而死。
或许正因如此,才有了如今萧策和乐宴平的相遇。
他好像还得谢谢他。萧策想。但他永远不会成为第二个萧季渊。
晚上的杀青宴上,萧策难得的喝了很多。
本来就不胜酒力的人来者不拒地接下了众人一杯又一杯的敬酒,可偏偏,他又是那种喝醉了也瞧不出来的类型。
于是等黎承枫反应过来去拦的时候,他早就已经彻底醉了过去。
无奈之下,“老父亲”黎承枫只得一个人哼哧哼哧地将人扛了回去。
结果临到了门前,萧策却死活都不肯进自己的房间,而是步履稳健地转了个方向来到了隔壁,一本正经地敲响了乐宴平的房间门。
“不是,老萧,人小乐都睡了啊,你别……”
话音未落,房门便已然被人打开了。
浅眠的乐宴平迷迷糊糊地站在门口眯眼瞧着他们,“萧策?黎大哥,他这是……诶!!!”
原本站得稳稳的萧策忽然就抱了上来。
比乐宴平高了快一个头的人将脑袋埋在他的颈窝,闷闷地道了句:“不许。不许你叫别人。”
末了,像是觉得自己的语气有些太凶。他又小心地蹭了蹭乐宴平,瓮声瓮气地道:“你可以,叫我。”
那模样,真是像极了一只正在撒娇的大狗。
黎承枫:……艹,没眼看。
“那个,萧策他喝多了,打扰你休息了吧,你别管他,我这就把他弄走……”
“不要,不走。”萧策立马表达了抗议。
黎承枫:不是,这厮真的喝醉了么?!都喝成这副狗样子了,抓重点的能力怎么还能优秀成这样?
“没事,我来吧。”乐宴平轻轻地摸了摸萧策的头发,“黎大哥,你先回去休息吧。”
说着,他在“老父亲”忧心的眼神中,扛着趴在他身上不肯挪窝的“大狗”轻轻关上了门。
然后下一刻,乐宴平整个人便被“大狗”直接扑在了沙发上。
“昭昭。”脑袋还埋在他颈窝里的萧策温声唤着。
乐宴平摸着大狗的脑袋:“嗯,怎么了?”
“喜欢你,”大狗道。“昭昭,好喜欢你。”
摸着大狗脑袋的右手顿了顿。许久,乐宴平轻轻地嗯了一声:
“我知道。”
我也喜欢你。他在心中道。
不过,就还是等萧策清醒以后再告诉他吧^_^。
第65章 安稳 这样的小坏蛋,可是要被人亲死的……
提问:一觉醒来后望见的第一眼, 就是乐宴平安稳的睡颜是种什么感觉?
萧策:谢邀,很妙。
现世安稳岁月静好,千言万语都抵不过现在的美好。当然, 如果他现在浑身上下不是只裹了一条浴巾的话……那就更好了。
有点子丢人。
萧策躺在床上瞪着头顶的花白的天花板,无限惆怅地想着。在想动弹又不想动弹的纠结中挣扎了半晌,终于还是小心翼翼地将自己的胳膊从乐宴平的怀里抽了出来, 拎起手机给黎承枫去了条消息。
【给我送身衣服来。】
末了,萧策摁了摁因为宿醉而有些发涨的眉心, 又在聊天框里继续输入:
【到了直接给我发消息, 别敲门,他还在……】
不想一个“睡”字都还没来得及打完,黎承枫的消息便已经跳了出来:
【到了, 开门。】
萧策:……
速度之快, 效率之高……毫无疑问,这厮绝对从睡醒开始。就一直在蹲着自己给他发消息!
于是乎, 前后不过五分钟, 穿戴整齐的萧策便已经恢复了平时地那一派仪表堂堂的模样。
他气定神闲地坐在沙发上,坦坦荡荡地迎接着黎承枫充满探究的打量。
两相静默许久后,黎承枫终于由衷地开了口:
“我必须跟你道歉。”
装模作样翻看杂志的萧策懒懒地抬了抬眼皮,“怎么?”
“因为我好像有点把你想得过于禽兽了。”黎承枫道。
收到那条消息的时候, 黎承枫还当是发生了什么。没想到除了在打开门的那一瞬间被某人稍微闪了一下眼睛外,竟然从头到尾都正经不行。
“老萧, 没想到你还是很正人君子坐怀不乱的嘛~”他一面拍着萧策的肩欣慰地道着,一面默默地将心里那股子无缘无故的失望摁了下去。
萧策:莫名其妙地感觉到了冒犯是怎么回事……
“好了, 现在说正事。”顶着萧策狐疑的视线,黎承枫果断转移了话题。
“萧夫人她,前两天给我打了个电话。”
萧策闻言一怔, “找你做什么?”
黎承枫摊了摊手:“不知道,不过也就打了一个。”
可惜,因为山上没信号的缘故,黎承枫压根就没接到。而等下来之后,这一通电话又被成堆的消息直接顶到了最上头。
要不是黎承枫习惯性地翻完了记录,他甚至都不一定能发现。
“没事,你不用管了。”萧策道,“一会儿我给她回过去就好。左右也就是那些事,我来处理就好。”
“行,交给你了。航班定的是下午一点,十点左右退房了,等差不多到时间了,记得去叫小乐起床。我就先回去了。”
说罢,黎承枫便一溜烟地跑了。待到室内重回安静,萧策才再一次轻轻地推开了卧室门。
昨晚上醉酒的自己好像真的把人小孩折腾得够呛,以至于到了这个点,乐宴平都还没什么要醒的迹象。
这般想着,萧策不由地有些歉疚地按了按眉心。他伸手轻柔地理了理小孩的头发,才在人床头小心翼翼地坐了下来。
对于昨夜,他其实并不是完全没有印象。
他喝醉之后思绪不算清明,但是他却清晰地记得自己抱着乐宴平,在他耳边一遍遍地嗫嚅着喜欢。
他其实并不想在那般不清醒的状态下说出这样的话,但是一喝醉后就理智接近于零的人显然没法做出这样的思考。
于是,昨夜萧策顺从了自己的本心,就那样固执地说了一遍又一遍。
而乐宴平只是不厌其烦地听着,柔声地回了他一个又一个的嗯。
直到最后,萧策也还是没能听见他真正想要听的。
但或许是因为心中已经没了不安。对此,他竟然也只是稍微觉着有些遗憾。
左右没关系,因为总有一天他能听到的。望着熟睡的乐宴平,萧策这般想着。
所以,没什么好急切的,他有足够的耐心去等。
“……萧策?”
沉浸在自己思绪中的萧策被这软软地一声骤然唤回了神,“醒了?我吵醒你了?”
“没有。”乐宴平小小地打了个哈欠,侧过身十分顺手地就将萧策的手又一次抱进了怀里。随后,他就这么舒舒服服地半倚在人身上,全然没有一点想要起床的意思。
“还困?”萧策问。
乐宴平:“稍微有点。”
不得不说,睡懒觉真的是一件会让人上瘾的事情。
自从上一回和萧策睡了个极其舒服的回笼觉后,乐宴平就爱上了这种感觉。有时候就算是醒了,他也要抱着枕头或者被子好好地磨蹭上一会儿,才肯慢吞吞地从床上挪下来。
而现在,萧策抱起来就非常舒服,于是乐宴平一点也不想动弹。躺着躺着,一双眼便又一次眯了起来。
“再睡一会儿吧,放心,时间还早。昨晚,麻烦你了。”
“……呜。”尚且迷糊的头脑艰难地转了转,乐宴平轻轻啊了一声,下意识地就弯了眉眼,“没关系。”
乐宴平并不讨厌醉酒时的萧策。
因为,如果说平时的萧策成熟可靠得让他感到安心,那醉酒后的萧策虽然幼稚了些,却更加的直白而热烈,就像……是一只黏人而讨喜的“大狗”。
但不管是什么样的萧策,都让乐宴平心生欢喜。
啊,对了,他还有话没有对萧策说来着。
“萧策。”困得眼睛都快睁不开的乐宴平轻轻蹭了蹭怀里那只温暖的手掌,“我有件事要告诉你。”
“嗯,你说。”
“我也喜欢你哦,萧策。”小孩道,“很喜欢很喜欢。”
“特别喜欢你……”
说完,乐宴平便安心地彻底睡了过去,徒留萧策一人愣怔在了原地,许久才轻笑出声。
“你倒是睡得安稳,回回都是这样,搞得我都要怀疑你是不是故意的了。”
哪有这种搅乱了人心以后就跑的呢?这样的小坏蛋,可是要被人亲死的。
不过,就还是等回去以后再说吧,反正他们有的是时间……
等等,回去?!
那一瞬间,萧策忽然就想起了一个已经被他遗忘了很久的问题——
乐宴平他,已经从他家搬出去了啊啊啊啊啊!!!
不行,不管怎么样他都必须得想法子让人给他再搬回来!
第66章 松口 论萧神到底有多宠乐乐!
乐宴平:“不要。”
黎承枫:噗。
萧策:
顾不上收拾看热闹不嫌事大的黎承枫, 萧策正了正神色,佯装淡定地追问:“为什么?”
呃,好问题。
乐宴平眨眨眼, 将嘴里的半根大虾天妇罗嚼吧嚼吧咽了下去,沉吟许久后,才小声地避重就轻了一句:“就, 现在还不想搬回去。”
送给萧策的礼物准备起来要废上不少功夫,如果现在就搬回去, 那不就直接露馅了嘛……
嗯, 不行不行。乐宴平这般想着,心下打定了主意,拒绝的目光中充斥着坚定。
可萧策会就这么放弃么?
那必然, 是不可能的。
“不想回来啊……”萧大影帝神色黯然地喃喃了一句, 但很快他就又故作轻松地笑了起来,“看来, 那地方还不错?”
“嗯?哦。”乐宴平愣了一瞬, 这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萧策说的是什么,轻轻地点了点头。
“是挺好的。”
毕竟再怎么说也黎承枫亲自挑出来的地方,整体来说,乐宴平住得还算舒服。
“这样, 那我就放心了。”萧策道,“我本来还在担心像这样的小房子住起来会不会不舒服……不过, 想想也是呢。”
“房子大了确实也没什么好的。一个人住在里面空空荡荡的,总不免会觉着寂寞。”
恰到好处的落寞中夹着些许几不可察的受伤。
萧策一面忧愁地叹着气, 一面眼疾手快地将最后一个天妇罗从黎承枫的筷子底下抢了下来,温柔地放进了乐宴平的碗里。
愧疚感顿时涌上乐宴平的心头,小乐大人有些动摇了:“萧策……”
“没事, 不用放心上。我就是忽然想到以后家里又只剩下自己一个人,又要自己一个人吃饭,所以有感而发罢……”
“不会哦。”被抢了伙食的黎承枫幽幽地插嘴道,“反正接下来也没什么工作,我们可以一到饭点就来蹭……嗷,我*!”
一招致命,物理闭麦。
解决完黎承枫的萧策慢条斯理收回了脚,面不改色地往乐宴平的碗里又夹了一筷子鱼后,再一次无缝衔接地切换回了那副落寞的表情。
“昭昭,你真的不愿意搬回来和我一起……啊,罢了,不说这个了。”萧策目光温柔似水地望着乐宴平。
“说起来,你还记得之前我说要做炸鸡给你吃么?咱们回去后就做好不好?再买点你喜欢的蛋糕,正好那家店也离我那儿很近。”
“以后想吃什么就直接告诉我,你一个人住又不会做饭,与其天天吃外卖,那还不如我做了给你送过来,不用怕麻烦我的。不过,炸鸡这种东西最好还是要候在旁边,毕竟刚出锅的时候是最好吃的。”
乐宴平:……
要老命了,这要他怎么拒绝!
小乐大人动摇得彻底,而黎承枫则在一旁看得啧啧称奇。
从状似无意的试探到顺水推舟的示弱,从似有却无的暗示到明目张胆的勾引……句句不在意实则字字都是在意。
所以说啊,你萧狗还得是你萧狗,论玩心眼谁能玩得过这厮啊。
如果换作平时,那黎承枫铁定是要给他翻个白眼再竖个大拇指,然后毫不客气地拆了萧策所有的台。
但现在不行。
毕竟老话说得好,坏人姻缘天打雷劈。虽然天不一定打雷也不一定劈,但萧策可是永远都在。
反正黎承枫是不想再挨他一脚了。
只是要可怜小乐了。人这么个乖乖巧巧的小孩,又不像他这么脸皮厚。
要是换作黎承枫,那他绝对就是一句【好的谢谢。】然后面不改色地直接进入点菜模式。但乐宴平不会啊。
萧策这厮就是吃准了乐宴平这点才敢在那边肆无忌惮的假装放手,故作体贴!
没眼看,真是没眼看。真恨不得让小乐狠狠地拒绝他!
不过应该不可能了,老萧这一套下来谁能撑得住哦?
乐宴平的声音忽然弱弱地响起:“还,还是不用了。最近一段时间,我还是自己住就好。”
黎承枫:看吧,我就知……嗯?!
乐宴平低着头有些不敢去看萧策的眼睛,但嘴上终究还是道出了拒绝。
那一刻,黎承枫对乐宴平肃然起敬,而萧策,也终于对自己家产生了怀疑。
不是,公司那破宿舍他也不是没呆过啊,到底哪儿好了能让小孩这么依依不舍的。
嘶,等等,不会是因为他家装修风格的原因吧?之前,宋玙白好像是吐槽过一句来着……
【老萧,你家装得怎么跟个老和尚一样清心寡欲。】
但不装成这样,难道要装成像宋玙白那样的花花绿绿非主流么?
不对,冷静。乐宴平就算不喜欢清心寡欲也不可能不喜欢非主流!
然而天崩地裂之间,乐宴平却小心翼翼地拉住了他的手,“但是萧策,我保证不会很久的,就只是一小段时间。我会多来找你的,也会好好吃饭,所以……萧策,你不要不开心。”
你不要不开心。
这好像是乐宴平第二次同萧策说这话了。但和上一次不同的是,这一次其实明眼人都能瞧出来,萧策的委屈里掺杂着大量的水分。
乐宴平当然也瞧出来了。
小乐大人毕竟在宫里待了那么多年,装模作样的嘤嘤怪见了就算没有一千也有八百,而对此他向来都是袖手旁观。
但这是萧策,所以乐宴平没法这样。
就算知道萧策是故意的,他也还是会忍不住去担心——
万一呢?就算是掺了水分,但万一里头有一分真委屈该怎么办?
乐宴平不想萧策委屈,而他也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这副模样到底多么让人心软,还有……心疼。
怎么能小心翼翼成这样呢?以后不能这样了,再怎么样也不能让小孩担心才是。
萧策这般想着,用空着那只手轻轻地揉了揉小孩的发顶。
“我没有不开心。”
“你想住在那儿就住在那儿吧,想住多久都可以,没关系的。同样的,如果你想回来了,也随时可以回来。”
乐宴平只觉得自己眼眶一酸,却不想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听见了一声“但是”。
温柔的语气陡然一转,“吃饭的问题没得商量!还有,不许挑食。你刚才是不是把胡萝卜和青椒都扔了?”
乐宴平:……嘤QAQ!
吃完这一顿再也不能偷偷挑掉青椒和胡萝卜的早午饭后,乐宴平终于如蒙大赦般地上了飞机。
时间不长,总共就三个小时不到一点,但有时候,三个小时却可以发生很多事。
就比如,“把我杀了为‘笑颜’助兴”小姐姐……哦,差点忘了,小姐姐最近改名了。
“这么可爱的乐乐是要被萧神**的”小姐姐正照例在超话里狂啃旧糖的时候,发现其中忽然多出了条崭新的帖子——
【论萧神到底有多宠乐乐!】
楼主:【如题,实不相瞒在发这条帖子之前,楼主已经在床扭曲蠕动了半个小时了,直到刚刚才终于平复好了心情过来发帖造福同担。】
【我真的做梦都没有想到回个老家竟然会在机场碰到乐乐和萧神!众所周知,萧神最近一直都在拍戏,而他之前也发过微博说乐乐去探班,但谁能想到乐乐他竟然待到了现在,换言之,这一段时间他们就一、直、在、一、起!】
【但是,这还不是重点。重点是我们待的地方这几天已经比较冷了,然后,我就看到萧神他亲自给乐乐系围巾!!!而乐乐就特别乖地站在那里,之后两个人凑得特别近也不知道说了什么,结果萧神就笑着伸手揉了乐乐的头。喵的这两个人真的,私下里简直比节目上还要甜!有图有真相,真的kswl!】
【2楼:卧槽!这个宠溺的眼神,这个温柔的动作!所以,请问是哪个机场,哪个航班,是要回来对吧,我和乐乐同城要去接机啊啊啊啊!】
【3楼:我去,如果这都不算爱,同求加一!!!我也要看乐乐和萧神!!!】
……
【46楼:都在嗑啊,那我偷偷告诉你们一个更好嗑的吧?乐乐身上穿的所有衣服,都是萧神亲手挑的哦~】
【我没有图,但,那是因为我就在现场,他们就在我工作的店里买的,我还在旁边给乐乐拿衣服了,但是黎哥一直盯着我我不敢拍照呜呜呜。】
【不过他们真的特别很甜,萧神给乐乐挑了好多衣服,后面乐乐换不动了还会和萧神撒娇,超级可爱!!!】
【47楼:楼上!你说什么?!】
【48楼:嫉妒到阴暗爬行!我要夺舍你啊啊啊46楼,我也要看乐乐对萧神撒娇啊!!!】
【49楼:这要是不是真的那我再也不相信爱情了!还有没有饭!!!孩子要吃饭!!!】
……
一众cp粉在帖子里嗑生嗑死,一分钟上万条评论的热度终于又一次将他们的正主送上了热搜第一。
尽管两位主人公对此并不知晓也毫不在意,但有人却已经开始坐不住了。
“老公,要不,我们还是把宴平叫回来吧。”
这其实已经不是谢夫人第一次提这件事了。自从乐宴平被人诬陷之后,她已经看着那段澄清视频落了好几次泪,心中也对自己默许乐宴平和他们断绝关系这件事懊悔不已。
然而她后悔了,谢辰却拉不下这个脸。
谢夫人方提了一句,他便扳着脸道:“让他回来干什么?我已经说过了我没他这个儿子!半点没折衣的出息,除了会招惹一些不三不四的玩意惹出一身腥外,他还会干嘛?!”
谢夫人到底是怕谢辰生气,也不敢再劝,也就是这回看到乐宴平和萧策如此亲近,才忍不住又说了那么一句,却不想谢辰竟然破天荒的沉默。
盯着屏幕上的热搜许久,谢辰终于松了口,“行吧,这段时间想来他也已经得到教训了。”
“折衣,告诉乐宴平,过去的事我可以既往不咎,只要他能保证以后都乖乖的,我允许他回谢家。”
谢折衣垂眸恭敬地应了是。
因着低头的动作,无人察觉到他眼中的阴鸷。
第67章 价值 游戏就是玩得大一些才有意思
那两个人后悔了。
对于这点, 谢折衣并不觉得意外。
酒吧卡座昏黄的灯光下,他和齐铭相对而坐。杯盏随着手腕轻轻转动着,晃动间粼粼的酒液亮着柔和的光。
酒是好酒, 可惜谢折衣却没什么细品的兴致。于是,他恹恹地搁下了酒杯,抬眸望向齐铭。
这人还是初见时的那副笑意盈盈的模样, 听完谢折衣的讲述后,齐铭喟叹般地嗯了一声, 懒洋洋的腔调中满溢着戏谑:
“说实话, 我其实有点震惊。你这个养父倒还真是人不可貌相,明明瞧起来文质彬彬的……他一直都是这样么?”
“谢辰本来就是这样的人,他只是在外面很会装而已。”谢折衣淡漠地道, “不然你以为, 谢辰为什么厌恶乐宴平。”
“想要在谢家待下去其实只有两条路可以走,要么就完全顺从成为他需要的样子, 要么就给谢辰带来足够的价值。”
而毫无疑问的, 曾经的乐宴平全都做不到。
或许在刚他回来的那段时间里,谢辰确实有过那么一点身为父亲的愧疚感,但愧疚是无法支撑起长久的爱的。
更何况,谢辰还是一个极其独断专行, 急功近利的人。
在这种情况下,如果这个不上台面的儿子正好还有点叛逆的话……
结果可想而知。
“被一个废物忤逆, 谢辰是会发疯的。”
“原来如此。”齐铭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所以, 你选择了第一条路?看来谢少爷这个乖宝宝当的也不是那么容易呢。不过,我还有一个疑问。”
“谢少爷,可以请你告诉我一个从小在虐待中长大的孩子, 是怎么变得叛逆的呢?明明在视频里就是一个小可怜呢~”
这个啊……
“谁知道呢,或许是因为缺爱吧。”谢折衣事不关己地耸了耸肩,“那句话是怎么说的来着?啊,想起来了。”
“缺爱的人就像是一株快要干死的植物,为了能得到一滴水,他们是会拼尽全力的。”
谢折衣没有水。
于是,他便给予了乐宴平一点点挑衅,一点点炫耀与怜悯,以及,一点点隐晦的唆使。
真的就只有一点点而已,所以,不说应该也没什么关系吧。
谢折衣勾了勾唇,举杯微抿了一口酒,在齐铭探究的目光坦然地勾了勾唇角。
“齐少,你不用这么看着我,虽然你大概不相信,但我确实不讨厌以前的乐宴平。”
那个时候的乐宴平多好啊。
没有丝毫威胁性的一个小废物,只要稍微激一激,就会冲上去和谢辰对着干。
可爱,可怜,又可笑。
谢折衣真的很喜欢那样的他,所以……
“我也真的很讨厌现在的乐宴平。”
为什么就不能乖乖地当好他的废物呢?那样明明不是很好么?
为什么,忽然就变了呢?
齐铭有一句话说得不错,为了当好谢家的乖儿子,谢折衣已经付出了太多。
谢折衣还记得,在他和乐宴平的身份刚被发现的时候,有很多人让他要记得感恩。
【谢家愿意把你留下来,让你不用回去那个倒霉透顶的家里已经很仁至义尽了。所以,以后记得安份点,不属于你的东西别去肖想。】
谢折衣其实也知道这点,可是凭什么呢?
为了能让谢辰满意,他在这个独裁者的控制下努力了那么多年,凭什么只靠一张轻飘飘的亲子鉴定就要他全部放弃。
谢折衣无法接受,他付出了这么多才得到的东西,绝对不能就这样被人夺走。
所以乐宴平,要怪就怪那两个人吧。
明明都已经断绝关系了,为什么要后悔呢?
或者就怪你自己吧?
为什么产生价值,为什么要让谢辰动摇?
谢折衣情不自禁捏紧的手指骨节用力到了泛白,而齐铭只是眯着眼饶有兴趣地打量着他,许久才问道:
“你打算怎么做?”
“恕我直言,我并不觉得乐宴平本人有想要回来的打算。毕竟他可是连三千万都掏了的。”
“我知道,他当然不会想回来。”
现在这世上估计也就只有那两个人看不清这点,还在把乐宴平当成他们呼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存在。
但有的时候,不是乐宴平不想回来就能不回来的,毕竟在谢辰上面,还有着一个谢老爷子。
“我并不打算做什么,就是想要送他一份礼物罢了。”
“毕竟,如果他们是因为乐宴平的价值而动摇,那只要让这个价值消失就可以了吧。”
闻言,齐铭笑了起来:“既然这样,那我来帮你一把吧。毕竟游戏就是要玩得大一些,才有意思不是么?”
谢折衣:“那我就先谢过齐少了。不过说起来,我好像从来没问过你为什么要帮我?”
齐铭没有回答,他只是似笑非笑地瞥了他一眼,答非所问地道了一句,“你知道萧策是怎么评价我的么?”
“他说,我是个神经病。”
“而神经病做事,是不需要理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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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一群神经病!”
黎承枫气冲冲地疾步进门的时候,萧策正在熟练地给鸡翅裹上鸡蛋液和面包糠。
听见动静他奇怪地往后瞄了一眼:“怎么,谁又惹你了?”
“嗨,别提了。谁知道上头那群人到底是那根筋搭错了。”
黎承枫熟门熟路地给自己倒了杯水猛灌了一大半后,趴到椅背上开始狂吐苦水。
“他们今天一大早地就把我叫过去塞给我了一份剧本,说让小乐接下来。我本来还寻思着是什么好东西呢,结果,你猜猜是谁的剧?”
“谁的?”
“吕承先。”
听到这三个字的那一瞬间,萧策的动作登时一滞,“你说什么?”
黎承枫苦着张脸摊了摊手,道:“你也觉得离谱是不是。”
“我也真就纳了闷了,这群人的脑子到底是被水泡了还是被雷劈了。吕承先的剧都敢接,他是什么德性他们不知道么?!”
对于吕承先这个人,圈中暗地里一直都有一句所有人都心知肚明的评价。
“吕承先的为人,烂得就和他挣钱的能力一样出色。”
诚然,他的电视剧确实是很能赚钱。
但且先不提他那混乱到可以拍成大型都市伦理电视剧的私生活,只要能赚钱,吕承先可是什么都能做得出来。
他可以在自己恩师的追悼会上一边声泪俱下地痛哭,一边有条不紊地宣传自己的新作品;也可以为了炒作,让四十多岁的人去演十四岁的初中生。
而且,这人还是个出了名的小心眼。
睚眦必报不说,那一手踩别人捧自己的把戏更是玩得极其熟练。圈里凡是叫得上名的导演基本都遭过他的毒手。
就比如,徐未。
拜他所赐,徐老早年间有一段时日就过得极为落魄艰难。
是以,黎承枫一直觉着,只有想挣钱想疯了的人才会去演吕承先的电视剧。
可惜天下人大多都为利来,这么多年来,他的剧始终都是最热门的资源。
但这些人里,可不包括黎承枫和萧策。
因为他们心里都门清,要是和这种人沾上了关系,那一个弄不好就是一身腥。
一时间,萧策也顾不上继续裹面包糠了。
他洗干净了手皱眉坐在了黎承枫身侧,指尖在桌面上轻点了数下,问:“是公司找上去的?”
黎承枫摇摇头:“不,是他自己找过来的,因为他最新筹备的那部剧的背景是缙朝。”
此话一出,萧策心下霎时明白了过来:“因为《风云》。”
“对,就是因为这个。《风云》现在热度太高了,谁都想来分一杯羹。我严重怀疑他本来是想来找你的,但所有人都知道你只拍电影不拍电视剧,所以才找上了小乐。”
“总之,不管怎么样这剧都不能接,但是公司……”
显然,公司很想赚这个钱。
想到这,黎承枫忍不住看了一眼萧策。
严格说起来,这事其实还真的和萧策有点关系。
因为,萧策要退圈了。
对于光映的高层来说,他们失去了一颗重要的摇钱树,而享受了和萧策一样待遇的乐宴平却没能带来和萧策同等的价值。
他们需要乐宴平带来价值。
黎承枫不知道该怎么和萧策说这事。沉默许久,他终是叹了口气:“吕承先的后台很硬,这事不太好解决。”
萧策轻嗯了一声,“他知道这件事么?”
“没,高层那边被我暂时应付过去了,底下的人也都敲打过一遍,没有人会告诉小乐的。但他们应该也感觉到我不想接了,估计拖不了多久。”
萧策:“能拖就尽量拖,这种事情没有必要让他知道。”
沉吟片刻后,他又道:“公司那边你最近辛苦盯着点,至于别的……”
“交给我来解决吧。”
吕承先是吧……他倒要看看这个人的后台到底能硬到什么地步去。
只是就目前情况来看,他或许真的得回家一趟……
罢了,左右母亲也催得紧。在前两天回的那个电话里,萧策可是又被反复念叨了好几遍。
至于现在,还是把答应给小孩做的炸鸡先做好吧。
萧策心想着,偏头看了眼墙上的挂钟。
这个点的乐宴平应该还没下课,于是,萧策只好放弃了打电话的打算:
“你让小张去接他了?”
黎承枫:“嗯,现在应该已经去了。”
萧策:“好。”
给乐宴平去了条消息后,他便站起身回到了厨房。
萧策:【下课后给我发条消息。】
叮咚!
清脆的消息提示音忽然奏响在静谧的咖啡店中。
乐宴平捏着杯耳的手指蓦地一紧,下意识地就看了一眼桌上的手机。
“乐先生,没关系的。如果有急事的话你可以先回复。”对面的男人轻笑着道,举手投足间显尽温文尔雅。
乐宴平没有动。
他只是看着男人轻轻地摇了摇头:“不用了。”
“我们继续吧,吕先生。”
第68章 毒蛇 所以才说啊,现代社会就是和谐而……
像, 一条阴冷而粘腻的蛇。
乐宴平垂眸望着桌上那一叠被递到他跟前的文件,有些怯懦地小声问:“吕先生,请问这是?”
“我最近在筹备的新作品——《景承赋》。乐先生, 我就直接开门见山了,这次请你过来,是想当面邀请你参演我的新作品。”
“我看过《风云》节目, 你在其中的表现十分亮眼,同时古装的扮相也很出色。本来其实是想直接定下来的, 不过为了保险起见, 我觉得还是要亲自见你一面比较好。”
而不得不说,这一趟来得不亏。比起节目中那几个可有可无的镜头,乐宴平本人看起来显然要更加的……
让他惊喜。
已然将乐宴平从头到尾打量了个遍的吕承先目光中流转过一丝意味不明的满意, 但很快便又一次被温和的眼神掩盖了下去:
“这件事我其实已经和你的公司商量过了, 他们可能还没来得及同你说,但光映对我们之间的合作也是表示十分支持和期待。所以……”
吕承先的手指轻敲了两下封面, “先看看剧本怎么样?我们的时间很充足, 可以慢慢聊。”
乐宴平没有动。
他只是看着封面上的名字,轻声地道了一句:“你想拍萧季渊的故事。”
“吕先生,我可以请问一下,为什么是萧季渊么?”
“因为和你一样, 我也很喜欢缙朝的历史。”
话音刚落,吕承先便敏锐地捕捉到了乐宴平眼中一闪而过的动容。
意料之中的反应让吕承先禁不住勾起了唇角, 他冲着乐宴平温和一笑,然后才继续道了下去:
“而在大缙的十四位帝王中, 景承帝无疑是其中最神秘的一位。他那不为人知的生平从来都是人们津津乐道的话题。”
有话题就意味着有市场。
吕承先能靠着这样令人叹为观止的人品在娱乐圈里混得如鱼得水,除了有他后台够硬的原因外,他自身当然也是个有本事的人。
几乎没有人能像他一样, 每个作品都赚得盆满钵满。
所以,哪怕圈里的大多数人都恨他恨得牙痒痒,他们也不得不承认吕承先的眼光极其毒辣。
他总能抢在所有人之前,敏锐地捕捉到观众喜欢的主题。
这一次当然也是一样。
实不相瞒,吕承先其实很早就想对这一段空白的历史下手了。而他之所以耐心地忍到了现在,就是为了要借《风云》的这一场东风。
“乐宴平,你这么熟悉缙朝历史那你就应该知道的,这可是一个从来都没有人拍摄过的主题。换言之,我们独一无二。”
“所以,乐宴平,”蛇向前爬了一步,冲他吐了吐鲜红的信子,“你想火么?哦不对,准确来说,应该是你想真正的火起来么?”
“诚然,你现在的热度确实很高,但是其中有很大一部分是因为萧策,另一小部分则是因为大家对你过去的怜悯。可惜怜悯不是长久的,而萧策……”
吕承先笑了笑,“黎承枫有和你说过么,萧策要退圈的事。”
“萧策一旦退圈,他给你带来的热度就会逐渐消失,到了那时候你还能剩下什么呢?所以醒醒吧,孩子。别被虚假的热度骗了。”
“萧策他们根本给不了你真正的成功,但我可以。只要你愿意,我完全有把握可以把你捧成娱乐圈下一个萧策,甚至,超过萧策。”
听起来确实很诱人呢。换了旁人来,或许就真的心动了也说不定。
乐宴平心下沉静地想着,然而面上仍然还是那副有些惴惴不安的模样:“吕先生,请问我可以再问两个问题么?”
“当然可以。你想问什么?我必知无不言。”
乐宴平:“为什么是我?吕先生应该有更好的选择吧?”
“不哦,小乐,你错了。你就是我最好的选择。”
吕承先道:“说得直白点吧,我需要蹭一把《风云》的热度。你是这个节目的常驻嘉宾,而且目前热度也很高。老话说的好,打铁要趁热,你会给我的作品带来最大的流量。”
“当然,这只是原因之一。至于另一个原因嘛……小乐,你以前没演过戏,对吧?”
像是想到了什么,吕承先略带着惋惜地叹了口气:“在我们这个圈子里,新人想要出头是很难的。很多导演惯会打压新人,有的人可能一辈子都得不到一个机会。但我不一样,我想帮你们,因为你们身上有着无穷的可能性。”
“说实在的小乐,我真的很喜欢你。”
说这些话的时候,他的真诚溢于言表,再配上那副儒雅的面容,让吕承先看起来真是像极了一个宽厚亲和的长辈。
这副模样从来都让他无往不利,但实际上……
呵,那有什么实际上,他说得本来就都是实话啊。吕承先笑眯眯地想。
他是真的很喜欢新人身上那种独有的稚嫩,尤其是这种懵懂而干净的,带着一点怯懦。跟张白纸一样,他说什么就信什么,不仅听话,还好拿捏。
不幸的是,吕承先真的已经很久没有遇到这样合他心意的狩猎对象了。
是以,他一开始甚至都没报什么希望,但或许也正是因为这样,所以在看到乐宴平本人后,他才会那样惊喜。
那个人说得不错,乐宴平真的太对他的胃口了。
而且,这双眼睛也是真好看啊。干干净净的,被他专注地看着的时候,真是会让人得到一种极大的满足感。
吕承先很享受这种目光,也很享受亲自教导新人的感觉。
所以,绝对要想办法把这个人弄到手。他这般想着,心下已然打定了主意。
温文尔雅的表象掩住了吕承先目光中转瞬即逝的露骨,而乐宴平只是低垂着眸子,不动声色地抿了口咖啡。
花纹露出来了呢,原来是条色彩斑斓的毒蛇。
只是连毒牙都藏不好就想着出来招摇撞骗,这若是放到朝堂之上……
这个人大概早就被人弄死了吧。
所以才说啊,现代社会就是和谐而美好。
乐宴平兀自感慨着,将手中的杯子轻轻地搁在了托盘之上,抬头看向吕承先温软地笑了笑:
“承蒙吕先生抬爱。”
就是可惜了,这个咖啡有点苦,小乐大人不是很喝的惯。
“不用客气,小乐,你完全可以自信一点的。你的还有一个问题是什么?”
“其实也没什么,我就是有点好奇。”乐宴平的目光又一次投向了桌上的剧本。
“吕先生,既然萧季渊的生平不为人知,你又要怎么才能拍出他的故事?”
就很奇怪啊,这个剧本到底是怎么来的呢?
垂落的发丝挡住了乐宴平漂亮的眉眼,于是,吕承先也就没能注意到,青年悄然褪去了眼中怯懦,目光沉静好似幽涧中的深潭。
“哦,这个啊……”吕承先意味深长地笑起来,“小乐啊,你会做饭么?”
乐宴平:……嗯?
他默不作声地望着吕承先。哦,竟然不会么。”吕承先挑了挑眉,自顾自地便说了下去,“小乐,你知道么?从某种角度来说,拍戏和做菜没什么两样。”
“怎么样的菜肴能吸引来客人?怎么样的电视剧能吸引来观众?本质上来说,这其实是一个问题。”
“关键点有两个,食材,以及调味。”
“的确,萧季渊的生平以前确实不为人知,但是现在可就不一定了。”
吕承先:“最近发现了一座新的缙朝的陵墓遗址的事,你知道么?”
乐宴平配合地点了点头:“有所耳闻。”
“那我告诉你个没什么人知道的内部消息吧。据查,那座陵墓很有可能是属于景承帝的皇陵。”
话音落下的那一瞬,乐宴平的瞳孔骤然放大。
这个答案实在是有些太过出人意料了,乐宴平甚至都来不及思考,下意识地就脱口而出了一句:“你说什么?”
和他方才伪装出来的怯弱简直判若两人。
但幸好,乐宴平身为缙朝历史爱好者的人设立得很稳。
吕承先先入为主,对于他的激动表示十分理解。而且,他忽然好像知道该怎么吸引乐宴平了:
“是真的,我这儿有一手资料。你要是感兴趣的话,等会儿可以去我那儿,我们可以一起商讨商讨。”
乐宴平:哦,那就不用了小毒……啊呸,老毒蛇。
等回去他直接去找宋玙白不就完了,谁要和你回蛇窟哦~
乐宴平定了定心神,淡然地打了个哈哈糊弄了过去。
而吕承先自知急不得,倒也难得没有生气,只继续道:“目前的东西虽然不多,但是已经足够充当‘食材’了,至于‘调味’……想要吸引观众,名为虚构的酱料可是必需品。”
吕承先是个优秀的导演,他很擅长这点。
“所以小乐,你完全可以放心。这部电视剧,一定会成为你新的起点,所以你意下如何呢?还有没有什么问题?”
谢邀,不如何,甚至很想直接撂摊子回家找萧策。
不过看在不是全无收获的份上,小乐可以再陪这条“老毒蛇”继续虚与委蛇一会儿。
“多谢吕先生解答,我没有问题了。”
而温和的笑意过后,便是支支吾吾地为难,“很感谢您愿意给我这个机会,但黎哥他……”
“我明白,但是小乐我希望你能明白,你有自己做选择的权利。”
“这样吧,你可以先把剧本带回去,慢慢看好好想,想好了直接给我打电话就好,给,这是我的名片,不过……”
吕承先顿了顿,神色有些黯然地道:“最好不要告诉萧策和你的经纪人,他们……我们之间有点误会,我希望你们因为我而闹得不愉快。”
“小乐,你只要知道我是真心想帮你的就好。”
乐宴平顺他心意地收起了剧本,笑着应道:“好,多谢吕先生,我会好好考虑的。”
桌上只动了一口的咖啡随着他起身的动作轻微地晃动了一瞬。乐宴平瞥了一眼,忽然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轻笑出了声:
“对了,吕先生。有人和您提过么?”
“您真的,很有镇国公的风采呢~”
言笑晏晏地留下了这么一句后,乐宴平便径直走出了咖啡厅。
小张的车就停在门口。
见乐宴平出来,他当即从驾驶位上下来帮他拉开后座的车门。然后,便在乐宴平安静的目光中,有些局促地攥紧了自己的衣角。
“乐老师,我……”
“没关系,我知道。”乐宴平轻声道。“所以没关系的。”
“送我回家吧,小张。”
第69章 逼迫 这世间的万千祸事,大多都源自于……
乐宴平说没关系, 他就真的什么都没和萧策他们提。
反正从头到尾,他压根就没把姓吕的放在心上过。
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有语数英的小乐大人并不清楚吕承先在娱乐圈里的地位。但他知道, 一个合格的狩猎者,在出手前最起码要弄清楚猎物真正在意的诱饵。
是以,连这一点都做不到的吕承先其实早就在乐宴平面前失去了他自以为是的猎人身份。
就像一个跳梁小丑一样。
除了最后的那一则内部消息稍微有那么一点点的用场, 其余基本就是在平白无故地浪费他的时间。
有这功夫还不如多背点单词呢。小乐大人由衷地想,顺手就将吕承先的名片团吧团吧扔进了垃圾桶。
老实说, 若不是因为宋玙白最近一直处于失联的状态, 甚至就连那册子剧本都将得到相同的待遇。
至于现在,聊胜于无。
左右他也没什么别的途径晓得具体的情况,便也只能靠着这份不怎么靠谱的剧本, 试图从中找到些许有关于萧季渊的线索。
乐宴平并没有抱多大的希望。
但他猜到了自己会无功而返, 却没预见自己会就这么猝不及防地收获一腔怒火。
在第二日的晨光熹微中,为了看这玩意生生熬了一个大夜的乐宴平, 面无表情地将三指宽的册子整个扔进了废纸篓。
小乐大人觉着自己从来没有这么生气过。
也得亏了现在不是缙朝, 否则小乐大人绝对要问萧季渊借上十数个暗卫,趁着月黑风高的时候将人套了麻袋拖进小巷子里一顿暴打。
原因无他,只因这人的剧本写得简直就是一派胡言。
乐宴平不是什么古板的人。
虽然身为史官,他平日里最讲究一个求真务实, 但他也不是没看过话本子。
所以他承认,吕承先有一句话说得不错。作为一个消遣时间的玩意, 虚构的确是必须的“调味品”。
就比如,黄徐钦。
他从落榜书生翻身成为工部尚书的事迹, 曾经一度是人们在茶余饭后津津乐道的话题。
是以,在有一段时日里,以他为原型的布衣逆袭话本可谓是风靡一时。
但无论故事如何夸张, 哪怕是黄徐钦从光棍一根,变成了坐拥八个老婆的风流才子,故事中明君贤臣与奸佞的身份都从来不曾有过改变。
然而到了吕承先手上,明君却成了无道的昏君。
这整个剧本一言以蔽之,就是暴虐太子萧季渊与替父申冤池余雪之间可歌可泣刻骨铭心的爱恨情仇。
故事中,镇国公从一届反贼成了被乾安帝为权残害的忠良。
于是,沦为孤女的池余雪为了替父平反,女扮男装一路上京,与微服私访(划掉)偷溜出宫的太子萧季渊狭路相逢,就此开始了接下来长达七十六集的爱情长跑。
期间种种又辣眼睛又神经兮兮的过程暂且不提。总之,最后的结局是,池余雪靠着自己的纯真善良感化了萧季渊,二人联手毒杀了老而不死的乾安帝,成功还了镇国公清白,携手天下。
对此,小乐大人只想评价一句:我去你*的残害,去你*的忠良,去你*的毒杀!
且不说那些尚且不为人知的史料了,就连现在仅有的那几句,都已经被魔改成了面目全非的样子。
顺便,池余雪,以这种方式又一次见到这个名字,还真是非常抱歉:)。
一怒之下犯了口业的乐宴平对着墙壁认真地思过了半晌,然后,他转头又将剧本从废纸篓里捡了出来,沉着冷静地一脚踩了上去。
于是,当黎承枫火急火燎地找上门的时候,看到的便是这么一个面若寒霜的乐宴平。
二人隔着大半个客厅遥遥相望了一眼,随后不约而同地一齐开了口。
“你见过吕承先了?”
“你知道了?”
话音落下的那一瞬,小乐大人轻轻地啊了一声,又狠狠地碾了两下脚底的剧本后,才若无其事冲着黎承枫露出了一个无害的笑。
片刻后,他们相对着瘫坐在沙发上,捧着人手一杯的热腾腾的茶水,开始了一场异常平静的你问我答。
“你怎么知道的?”乐宴平问。
他有想过黎承枫会知道,却没想到他会知道得这么快。
黎承枫默了一瞬,轻道:“小张自己说的。”
那孩子最后到底还是没能过去自己心里的那道坎。
吕承先不是什么好人。小张其实很清楚。
毕竟黎承枫前脚才三令五申地说过不许任何人和乐宴平提,恁谁都能看明白,这人是个十分棘手的存在。可他,却还是将乐宴平带到了吕承先的面前……
小张不想这样的,但他没办法。因为,那是老板直接下达的命令——
把乐宴平带过去,不准告诉黎承枫。
他不敢不听,所以他骗了黎承枫,主动揽下了去接乐宴平的活,然后又骗了乐宴平,将人直接诓去见了面。
这事干得,无论怎么看都吃里扒外极了。
强烈的愧疚感让他心神不宁得溢于言表,以至于今儿早在公司碰上的时候,黎承枫只一眼便觉出了不对劲。
【小张,怎么了?怎么感觉你哆哆嗦嗦的。】
问这句话的时候,黎承枫其实并没有多想。然而却也正是因为这一句习惯性的关心,让小张再也无法忍受地落下了泪来。
就跟竹筒倒豆子似的,该倒的不该倒的,小张通通说了个干净,最后他哭着道:
【对不起黎哥,我不是故意,我也不想的,我只是……】
他只是身不由己。
但是这世间的万千祸事,大多都源自于这么一句带着愧疚的身不由己。
“所以小乐,我得和你说句抱歉。这次的事,是我考虑得不周到。”黎承枫道。
因为,他明明是想到了的。
他明知道公司高层因为萧策的退圈而十分焦虑,潜意识里却还是天真地以为,他们会因为旧情履行和自己之间的约定。
“我们以前约好的。”黎承枫轻声说着,连声音里都透着苦涩,“他们答应过我,我们可以做主。”
可惜岁月如梭,如今终是时过境迁。
黎承枫很难过,乐宴平知道。但作为受害者之一,他却也不知道该如何出言安慰,沉默许久,才问了一句:
“小张会怎么样?”
黎承枫摇摇头:“他……”
“他已经递交辞呈了。”
这个结果其实是必然的。
他因为公司的要求已经得罪了黎承枫,若是能狠下心来一条路走到黑也就罢了,却偏偏又因为愧疚,将事情提前透给了黎承枫。
摇摆不定的结果,便是两边都不讨好,已经没有人再会用他了。
尽管乐宴平和黎承枫都没有要怪他的意思,但他到底还是付出了代价。
黎承枫深吸了一口气,不想再说下去,抿了口茶平复完心情后,他才继续问:“所以,吕承先和你说了什么?”
“没什么,就是一堆废话罢了。”乐宴平道,“一定要说的话,大概就是我感觉他好像对我图谋不轨。”
“……应该不是好像。”
毕竟,虽然乐宴平不清楚姓吕的的德性,但黎承枫知道啊。从各种角度来说,乐宴平都是那种吕承先会想要下手的类型。
嗯,很好,黎承枫现在,已经开始为自己的名字和他有三分之一的相同而感到耻辱了。
特喵的,老子明天就去把名字改了!!!不,不对,凭什么是老子改!!!
黎承枫忿忿地想着,举起杯盏就把剩下的茶水悉数灌下了肚,试图浇灭自己满心的怒火。
生气伤身,为了这种人不值得啊。
刚因为吕承先生过气的小乐大人对此表示十分的理解,并体贴地给黎承枫又添了一杯茶。
“对了,黎大哥,萧策呢?他……他知道了么?”
“知道,老萧他回萧家了。”
“吕承先这个人的后台很硬。老萧在圈里的地位足够他搞定其中90%的人,只是很不巧,吕承先就是那剩下的10%。”
“不过,虽然萧策搞不定他,但萧家大少爷却可以。”
“我之前说过,萧家不支持他进娱乐圈,所以长久以来,他家从来不会为老萧动用哪怕一点资源,除非,他愿意退圈回家。”
“萧策不想退圈。”闻言,乐宴平低着头闷闷地道。
“嗯,他不想。”黎承枫伸手轻轻摸了一把小孩的脑袋,“不过不用放在心上,因为早在认识你之前,他就已经做好回去的准备了。”
无论有没有乐宴平,萧策都会回去的。
“所以,这件事就交给我们吧。你不用理会吕承先,我们会尽快解……”
骤然响起的消息提示音打断了黎承枫还没说完的话,然而却不是电话。
这个声音,是乐宴平的微博账号。
【吕承先:新作即将启动,合作愉快哦~@光映娱乐@乐宴平】
黎承枫:……!!!
还不及不反应,通知栏上几乎是瞬间又弹出了一条。
【光映娱乐:感谢吕导的邀请,期待新作!@吕承先@乐宴平】
他们终于还是等不及了。
“我是不是已经被卖掉了?”
看着那两条微博,乐宴平毫无波澜地问。
“……差不多吧。”
成千上万的网友如今都已经涌到了乐宴平的账号底下,而所有人都在等着他的回应。
这情况,好像和彻底撕破脸皮也没什么区别了。他们就是在逼着乐宴平回应,而只要一发话,公司就能一个电话打过来让黎承枫带着乐宴平去签合同。
“艹!”黎承枫气极地骂了一声。
真他*的不要脸!这群人真是想钱想疯了!
现在该怎么办?就这副都直接被他们架上了油锅的架势,要怎么样才能……
“可是,我还没签合同吧。”
正当焦头烂额之际,乐宴平的声音忽然在黎承枫的耳边幽幽地响起,“只要我不签,他们就没法逼我演吧?”
“说是这么说,但是……”
“我不会演的。”
就算不是吕承先,这种剧本乐宴平也绝对不会演。
“所以黎大哥,”小乐大人十分礼貌地问,“请问我可以直接掀桌么?”
第70章 卫安 胡编乱造可就不礼貌了
【啊啊啊, 乐乐啊,你终于想到要开始工作了么!】
【期待乐乐新剧!!!】
【竟然是吕导的剧,热搜预订!孩子终于要有新饭吃了!再看不到乐乐我真的要饿死了!】
而在一众粉丝激动的评论中, 已经有异样的声音悄然埋下了种子。
【吕承先啊,小糊咖竟然能拿到这么好的资源。】
【是啊,有的好奇他怎么拿到的, 该不会……和上次那个谁一样吧?】
【说不定哦,谁知道呢~】
“你这一手牌打得不错。”
齐铭半倚在沙发上有一下没一下地划拉着评论区, 由衷地感叹了一句, “你是怎么想到去找吕承先的?”
“我没有哦。”谢折衣泰然自若地道。
事实上,是吕承先来找的他。
因为在最开始,这个人真的就只是纯粹地想来蹭个《风云》的热度。而他当然不可能请得动萧策, 于是谢折衣理所当然地成为了吕承先心目中, 最理想的第一人选。
是以,当收到他的邀约的时候, 谢折衣其实并没有觉得有多意外, 只是,他不想接。
吕承先的风评不好,这是圈里人都知道的事。而碰巧的是,谢折衣知道的比一般的人还要更多一些。
就比如, 他知道吕承先很喜欢玩新人。尤其,是那种二十出头白白净净的。
当找到目标以后, 他会伪装成一副和蔼可亲的长辈模样,打着帮助新人的名号, 施舍般地给人在自己的剧里安排一个无足轻重的男三男四的位置。
而等到签完合同以后,就可以开始一步步地“挟恩求报”,最后和一条贪婪的蛇一样, 彻底地吞下他的战利品。
曾经他某一剧里的男四便是如此,那个孩子后来因为反抗被爆出了靠潜规则上位的黑料,不到一年便废了个彻底。
谢折衣不担心吕承先会对他做这种事。毕竟他身后还有一个谢辰,而吕承先作为一个还算有脑子的人渣,向来不会动像他这样有背景的人。
但他没有兴趣让这种人弄脏了自己的路。
是以,谢折衣本来是想直接回绝的。
然而冠冕堂皇的推辞刚编了一半,他忽然就意识到,这是一个绝佳的机会。
于是片刻后,吕承先收到的回复中便多了这么一句:
【吕老师,很遗憾无法参演您的最新作品,不过,我这儿或许可以给您推荐另一个合适的人选。】
吕承先不知道乐宴平和谢家的关系,吕承先也不清楚乐宴平和萧策的关系。
一点隐瞒再加上一点误导,现在,这条毒蛇终于如他所愿的,盯紧了新的猎物。
所以乐宴平,你现在该怎么办呢?
其实怎么办都无所谓了,毕竟,毒蛇这种东西最最难缠的。
谢折衣想着,嘴角勾起抹淡笑,“不过,比起我的顺水推舟,我其实更想知道,齐少你到底做了什么呢?”
“我啊……”齐铭懒洋洋地抬了抬眼皮,“我也没做什么。”
“就是觉着,好不容易有这么一场有意思的戏看,要是被人轻易地就解决了,那多没劲啊,你说是不是?”
话音落下的那一瞬,两个人的手机不约而同的一声铃响。
时隔十来分钟,乐宴平那一共就没发过几天帖子的账号,终于在万众瞩目之下有了动静。
没什么东西,只是很简单很短的一句:
【非其酒之味,强人以饮,此之谓何?】
这桌,到底还是被小乐大人礼貌而不失优雅地掀了。
【等等?不是,乐宴平这话什么意思?】
【楼上,我来翻译一下。这句话的意思是:如果你强迫别人喝酒,而那个人并不喜欢酒的味道,这是什么意思呢?】
【谢谢2楼课代表,但我觉得1楼想问的应该不是这个。】
【现在不是在说他和吕承先的合作……啊。】
【我去,不会是我想的那样吧?!】
所以,乐宴平这明摆着是在说自己不愿意合作,而公司在强迫他和吕承先合作。
哦豁!
这可真是,太勇了!就这么直接说啊?!
于是,网友炸了,而公司和吕承先也炸了。
哪方都没想到乐宴平竟然会直接刚上来,他们都以为他会妥协。
急促的电话铃声几乎是前后脚地响起,在不大的客厅里,响出了怒气冲天的气势。
乐宴平和黎承枫淡然地对视了一眼,然后一个起身去了卧室,一个信步去了阳台。
今天的天气不算晴朗,早晨还能望见些许的阳光,此刻已经被云层严严实实地掩在了后头。
气温仿佛在一夕之间落下来的,明明前两天还能窥见秋日的高爽,而如今却已隐隐有了入冬的征兆。
高层的风有些大,乐宴平紧了紧外套,卡着铃声将停的时候,倚在栏杆上慢悠悠地摁下了接通键:
“你好,吕先生。”
也不知道是不是怒极反笑,电话那头的吕承先,声音听起来竟然万分和蔼:
“说实话我有点好奇,小乐啊,这是你的意思,还是黎承枫的意思。”
“没有区别,吕先生,毕竟从一开始,我们就意见一致。”
“这样么?那看来是我想错了。”
吕承先一直以为,黎承枫和萧策并没有多在意乐宴平。毕竟都已经签约这么久了,除了个从前东家那里带过来的《风云》,乐宴平就什么资源都没有得到过。
所以无论怎么看,乐宴平都像极了一个被冷落的新人。
而这样的人向来是最好摆布的,只要给一点好处再稍微挑拨离间一下,就会对他死心塌地。于是吕承先才放心大胆地下了手。
他根本就不觉得乐宴平会拒绝自己,却没想到,这个看着有些怯懦的新人,原来从头到尾都和黎承枫他们是一条船上的人。
被耍了啊。
在乐宴平看不到的地方,吕承先的眼神已然阴冷到了极点。
“所以,他们以前和你提过我是么?”
“没有。”乐宴平道,“昨天确实是我第一次听闻吕先生的大名。不过吕先生,我不知道你作为导演的水平如何,但显然,你不是一个好演员。真正好心的人,可不会有这种,嗯……”
他斟酌了一下措辞,“诡诈的眼神。”
“原来如此,若是这样说起来,那你倒确实一个很不错的演员。”
那副唯唯诺诺还略显心动的样子,呵……
吕承先冷笑一声:“真是骗得我很苦啊。所以,怎么就不愿意演呢?乐宴平啊,你明明可以火透半边天的。”
“拒绝我的后果,你确定你承受得起么?”
“拒绝你会死么?”乐宴平静地问,“如果不会死的话,那就没什么承受不起的。”
毕竟再怎么说,他都是一个已经死过一回的人了,没有什么是会比死亡更严重的后果。
“至于为什么不演……吕先生,你还记得我昨天临走前说的那句话么?”
“你真的,很有镇国公的风采。”
“《缙书》有云,乾安三十八年,镇国公池衡拥兵自重意图谋反,乾安帝震怒,遣亲卫拘其于禁中,后问斩于午门。”
“你将一个谋逆之人写成忠君之士,让一代明君晚节不保,让怀瑾握瑜的太子变得草菅人命。而你剧中的池余雪……”
那个打着坚毅自强的幌子,却没有解决任何问题的能力的池余雪。
从始至终都纠结于情爱,只能靠着眼泪和示弱祈求旁人的怜惜和帮助。还想用什么纯真和善良去感化一个暴君,呵!
“简直荒谬至极。”
“吕先生,我不知道你的那些内部消息到底给了你什么样的误导,才出现了这种可笑的剧情。但不了解历史其实真的不是什么丢人的事,你大可以直接承认,没有人会嘲笑你的。毕竟不是所有人都有心情去一页页地翻那些史料。”
“但是,胡编乱造可就不礼貌了。”
因为,池余雪可不是那样一朵娇弱的白花。乐宴平虽然不喜欢她,但乐宴平敬重她。
在亲眼看到在刑场几近崩溃疯癫的池余雪的时候,他一度以为自己不会再见到这个娇贵的大小姐了。
乾安帝慈悲,赦免了他们株连九族的罪责。但毕竟死罪难免活罪难逃,无论如何,池余雪都逃不过流放的命。
如果没有意外,她今后都注定颠沛流离,一生孤苦。
但池余雪却偏偏为自己挣出了另一条路——一条更难更痛苦的路。
看到突然出现在自家院子里的池余雪的时候,乐宴平着实被吓了一跳。
在守孝期间的他虽然不是很清楚外面的形式,却也知道池余雪现今并不是什么能自由行动的身份。
于是乐宴平问她:【你想做什么?】
【池余雪,你不应该来这里的。】
如果想逃,那她应该趁乱去城门,如果想要寻求帮助,那她应该去找皇后或者旁的什么人。
但无论如何,她都不应该来这里。
【不。】池余雪望着他,苍白而憔悴的面庞上几乎是瞬间就淌下了两行清泪,【只有你这里是我该来的。】
【乐宴平,对不起。】
话落,她重重地跪了下去。随后额头一下又一下地磕在了地上,发出了声声闷响。
猝不及防,却又好像在情理之中。
乐宴平没有阻止她,他只是看着,一双空洞的眼眸无悲也无喜,甚至,都没有气力升起一丝愤恨。
【所以呢?】乐宴平轻声问着,低头看了眼自己身上的丧服:【你要我原谅你么?你的父亲杀了我的父亲,你要我原谅他么?】
【我没有这个意思,我没有想要你的原谅。】池余雪说。
她站起身,露出了一个惨然的笑:【我知道我父亲做的事罪无可恕,我不会为他辩解,但我是他的女儿。他的罪责我来担,他的报应我来抗。】
【我真的很想这样,可是……可是现在的我,甚至都没有抗的机会。我是真的没有办法了。】
【所以乐宴平,对不起。】
望着乐宴平,她认真地又说了一遍。然后下一刻,池余雪便瞬间逼近。
她是镇国公的女儿,她是将军的女儿。
所以,池余雪是会武的。
尖利的刀尖抵在了乐宴平的腰间,耳边,池余雪的声音颤抖而坚定。
【刚才那一声,是替我父亲说的,而这一声,是给我自己说的。】
【乐宴平,我真的很抱歉,但除了这样,我也真的已经无路可走了。】
【带我去见萧季渊,我知道你做得到。】
乐宴平确实做得到,但他没有动。
【你会死的。】他道,【如果你现在离开,我还可以当作没有看到过你。】
腰间的刀刃又近了一些,池余雪漠然道:【没关系。】
【反正,我也没想过能活着离开。你不用管我的死活,就像我不管你的死活一样,乐宴平,你只要恨我就好。】
可是我不恨你,我恨的人已经死了。
乐宴平很想告诉她,但他最后终是什么都没有说。
然后,就像池余雪所希望的那样,乐宴平将她带到了萧季渊的面前。
望着那把抵在乐宴平身上的刀,萧季渊眼神晦暗至极。
【你想要什么,池余雪。】他问。
阴影中的暗卫们已然将手放在了剑柄上,只待太子一声令下便可直取罪女首级。
但在他下令之前,池余雪就已经先一步扔开了匕首,直接跪在萧季渊的面前。
她本来就没想伤乐宴平,从头到尾,她就只是想见萧季渊。
因为她想要一个机会,一个向乐宴平赎罪,向圣上赎罪,向全天下赎罪的机会。
只有萧季渊和皇上能给她这个机会。
【太子殿下,家父为臣不忠犯下弥天大罪,死不足惜。然而其罪则未清,外患未平,罪女池余雪愿替父赎罪,以余生为大缙戍守边疆。所有罪业报偿,罪女接会一力承担。】
东宫的大殿中寂静一片。
已经安全的乐宴平又一次站到了萧季渊身后的位置,烛火明灭间,气氛异常压抑。
许久,萧季渊才冷然地开了口:【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池余雪。我记得,你之前好像不是这么说的。】
毕竟那天在法场之上,她还在叫嚣着他们所有人不得好死。
【一个叛臣之女,你凭什么觉得我们还会把兵权交给你,难道,还要给镇国公府又一次拥兵自重的机会么?】
池余雪又拜了三拜,【太子殿下,罪女绝无此意。罪女愿从最低等的兵士做起,只求能亲上战场,保家卫国。】
【太子殿下,镇国公府世代忠良,如今却因为家父的一己私欲毁于一旦。已经发生的事情无可更改,罪女只愿以这婻風条微不足道的性命,恪守祖辈的名节。】
那天,池余雪拜了很久。可惜,她最终也没有等到萧季渊的回答。
侍卫押着她回去了她应该回去的地方,而等人离开后,萧季渊拉着乐宴平的手将人翻来覆去地上上下下仔细检查了一遍,确认乐宴平全无受伤,才终于轻舒了一口气,勉强放下了心。
对此,乐宴平却不甚在意,因为此刻他更关心另一件事:【池余雪会怎么样?】
萧季渊摇摇头:【兹事体大,我会如实禀告父皇。至于她……好了,别想了。宫门这会儿已经落锁了,今夜就先在我这儿休息吧。】
乐宴平应了好,随后第二日便回到了家中,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地继续守孝。
他不知道萧季渊和乾安帝商议了什么,只知道在三日后的清晨,关押池余雪的大牢意外燃起了大火。
【乾安三十八年,牢狱走水,狱卒奔走相救,半日方止,叛臣池衡之女池余雪,卒于火势。】
从此,这个世上再也没有池余雪。而大将军卫容的府上,则忽然多了一个清秀的少年,唤为卫安。
据说,是大将军一个不知道多远的表兄家的孩子。
那少年尚未及冠便跟着卫容上了战场,自一个小卒子开始,凭着实打实的军功一路晋升,最后成功当上了卫容副将,随之征战沙场。
卫安卫安,卫戍长安。
后来“卫安”跟着卫容回京述职的时候,乐宴平曾在为军士们接风洗尘的宴会上,远远地见过“他”一面。
“他”变了很多,第一眼的时候,乐宴平甚至都没有认出来,但“卫安”认出了乐宴平。
边疆的苦砺让“他”褪去了曾经的娇软,周身的气质已然带上了军士特有的冷冽和肃杀。
然而当他们隔着大半个金銮殿遥遥相望的时候,恍惚间,乐宴平却仿佛又一次看到了那个站在宫道上,气急败坏地和他吵架的娇蛮少女。
可叹,昨日之日终是不可追。
他们不约而同地举起了酒杯隔空相碰,一切生死恩仇,终如过眼云烟。
【流年清雨终成梦,昔日繁华处,一念血洒长阶误。】
【罪业报偿皆由我,过往烟云雾,飞沙不掩忠魂骨。】
这样的池余雪,这样的“卫安”,这样为大缙戍守边疆的将士,她不应该是吕承先剧里那副浅薄而柔弱的模样。
池余雪从来不需要依靠别人,她只需要她自己,便可以在苦痛中为自己挣出一条铺满鲜花的血路。
“历史之所以是历史,就是因为它的神圣庄严而不可亵渎。”
“所以,吕先生,恕我直言,像你这样的人,根本就不配拍他们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