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发布会结束,施慈也没有去坐前排位置。
大概还是变成了鸵鸟,平时看着高大威猛,可真正当骇人的危险来临,就立刻把脑袋缩进土壤里,也不管暴露在外的巨大身体会不会被“猎人”笑话。
按照规程,发布会结束后还会有一场酒会,就在当下这个会场的正上方,也就是二楼的宴厅。
作为社交达人的柳俞安自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施慈藏了私心,便也没走。
反而是一同来的另一个同事,面对这种场合只想掉头走,临走时还感叹“施慈转性了啊”,被这样问,当事人只能故作轻松地装淡定。
衣香鬓影,觥筹交错。
连调节气氛的乐队都请来了国际大腕。
施慈的艺术细胞有限,一时间也分不清他们演奏的到底是哪一首交响曲,只能学着柳俞安的样子端着一杯酒,游走于厅廊中。
她在找人。
找个不能对外说、寻路问的人。
“生面孔?是第一次来这种场合吧?”
忽得,身后传来一句脆亮声音。
施慈扭头去看,发现是个不认识的年轻男人,一身白西装倒是蛮规整,但气质也就那样,全靠名牌的价格堆起阔身板。
出于礼貌,她扮乖点头:“您好,请问有事吗?”
似是头一回听到这么直白到可爱的询问,那个白西装乐呵呵地笑了下,更直接:“既然是第一次来,那不如我给你引荐引荐,贵姓?”
“你引荐?你能引荐谁?”
应声的人不是施慈,而是从另一个方向来的季成羡。
男人显然不是为了酒会而来,一身打扮松弛得过分,仿佛目的地不是这样的交际局,而是静安区的哪家酒吧。
季成羡五官生的痞野,眉骨锋利高耸,像此刻这样冷笑嘲讽时,有几分难以接近的凶狠:“陆二,你真是长本事了,顾倚霜安排来的人也敢动心思?”
白西服登下就怂了,连忙赔笑:“意外意外,季少,我可真不知道这位小姐认识那位,不知者无罪,你可得帮我解释解释!”
“一边去。”季成羡笑骂,明示他赶紧滚蛋。
哪敢多耽搁,白西服掉头就走,疾走速度看得施慈叹为观止。
有这天赋,去参加个竞走比赛大概可以为国争光吧。
她忍不住想。
重新看向季成羡,她又道:“谢谢季先生帮我解围,刚刚那个情况我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应对。”
季成羡笑了下,道:“顺手的事,走吧,我带你去找某人。”
施慈一顿,某些情愫窸窸窣窣地爬上心口,耳边响起面前人才说过没多久的话,小声解释:“那什么,我和顾总的关系真不是你想的那样,没那么多安排……”
习惯了对圈内人插科打诨,季成羡在听到她这番话时显然愣了半秒,但又很快反应过来,宽慰道:“放心,我没多想,刚刚那样说就是为了吓唬他给他长个教训,省的下次又一头热地去搭讪年轻女孩子。”
“你和顾倚霜究竟是什么关系我没有发言权,这是你们的事,我只是帮他个忙做个引路的,或者你知道露台的路?”
“……还真不知道。”
季成羡:“那就走吧,我带路。”
起初,施慈以为这位季二公子口中的“露台”是另一个社交名利场,甚至做好了可能要喝几杯酒的打算,可当距离那扇彩绘玻璃越来越近,才明白,这仅仅只是一面露台。
明月清风,霁云景宽。
一个小时前那件黑色的西装外套已经被换下了,背道而驰的反差色软趴趴地被挺括身形撑起,因为是侧面图,她不确定他此刻的具体表情,但猜他应该是在笑。
“小霜妹妹,人我给你带来了!”
季成羡音量不小,一声诨号编排得混气十足。话音未落,不只是被喊的人,连带站在他对面的男人也一同转头看过来。
一时间,窘迫蜂拥而上,施慈脚底发虚。
顾倚霜懒懒睨他一眼,薄唇微启:“那你可以走了。”
“我算是看出来了,顾倚霜你没有心!我专程跑这一趟你就没点表示?”季成羡差点气成吊梢眼:“下次再帮你我是狗!”
眉梢轻挑,顾倚霜手中的香槟酒杯在半空中划下半圈,仅剩三分之一的金色酒液也随着晃。
视线不动声色地偏动,缓缓向下,最后落在那双亮晶晶的鹿眼。
大概是为了参加发布会,她今天是特地打扮过的,银蓝色的裙摆像极了光晕下的波影湖面,没有多余的珠宝点缀,在最简洁的领域内独树一帜。
不算很长的乌发刚及天宗穴的位置,有几缕俏皮的发丝垂在胸前,令人印象深刻。
与那天隔着玻璃见到的如出一辙。
但也更加出彩。
一开始和他攀谈的男人也是个有眼色的,笑眯眯地碰杯后便表示还有别的事,要先走一步:“那我就先走了,有劳顾先生代我向老首长问好。”
顾倚霜没应,任由他人离开,还捎带着望了季成羡一眼,喻义十足。
偏偏,出于不爽,季成羡存心当做看不懂,就赖在原地不肯走。
这时,他又贱嗖嗖地看向施慈,阴阳怪气:“对了施小姐,你还不知道为什么喊他小霜妹妹吧,我跟你讲,这背后可就有意思了——”
“季成羡。”
到底有什么意思还没讲完,便被言简意赅,又凛冽澈然的三个字凭空阻隔。
“呦呵,有人着急了?”依旧是前脚的犯贱的调调。
香槟酒杯被随手摆在一旁的罗马风石雕扶栏上,顾倚霜走过来,瞳仁中暗藏光源,让人一时间分不清这份熠熠究竟来自哪个方向。
他似笑非笑:“我记得贺清衍说想采访外公来着?”
一把被捏住死穴,季成羡吃瘪地耸耸肩,转身离开。
“把门带上。”
“滚滚滚。”
虽然骂得言之凿凿,但随着最后一个字落定,紧接着响起的便是彩绘玻璃门倾合的撞击声。
不再有路径听到会场里的欢声笑语,所有的碰杯声、寒暄声在这一刻都被隔绝,隐约残留的只剩下若隐若现的交响乐。
正好赶上一个小高/潮,转折起伏听得人心潮澎湃。
“怎么一直绷着脸?不喜欢这种场合?”
男人陡然而起的吐息仿若砸在施慈额前,她敛神,却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想了想才说:“与喜不喜欢无关,就是有点不适应,觉得……好麻烦呀。”
她刚说完,一节短促的笑音便顺着他喉结滑出。
被这声气音刺激到,心跳抖了抖。
她不服气地小声指摘:“你笑话我。”
顾倚霜:“不敢,只是觉得挺巧的。”
“巧?哪里巧?”
话赶话讲到这里,顾倚霜却故意瞒着不说了。
好奇心被吊到了半空中,得不到疏解反而越想越堵得慌,见他一副悠哉模样,她撇撇嘴,索性故意道:“看不出来嘛,小霜妹妹这么喜欢说话说一半。”
小霜妹妹。
被刻意咬重的四个字,就这样滑溜溜地灌入耳朵。
顾倚霜不自觉眯了眯眸:“施慈,我是不是在你面前表现得太随和了?”
明明是半提醒半威胁的话,可不知怎么回事,施慈偏就是从这简短的几个字眼里品出大片被戳破小秘密后的谨慎严肃。
四个字被她在心里有反复念了两遍,越念越不禁地翘起唇边。
丁点大小的彩虹色云团被藏在心底最深处,蠢蠢欲动外,更跃跃欲试。
好像只要有一点点的激励,它们便能奔栏而出。
朝他走近一步,她双手背在身后,微微歪着脑袋:“所以到底为什么叫你小霜妹妹?”
顾倚霜看着她,反问:“你觉得呢?”
见他又把皮球踢回来,施慈才不上当,笑着眨了下眼睛,放话:“我什么也不觉得,反正这趟来我是赚大了,不仅看了发布会,还听到了顾先生的小秘密。”
大概是南方女孩子特有的咬字习惯。
明明没有刻意撒娇卖乖,可话里话外,软意横生,混着地域独有的吴侬腔,是水滩乌檐与船,也是竹筏阵雨与风。
听得人心肠一颤。
他扯了下嘴角,把话接下:“嗯,确实是小秘密,那施小姐可记得别外传。”
施慈憋笑,还想再打趣两句,可不等字词脱口,身后那扇彩绘的玻璃门被人敲响。
两人同时去看。
而门外的声音也同一时间响起。
“顾总,董事长来了。”
顾倚霜应声:“我知道了,你去告诉外公,我现在过去。”
说着,他又看向施慈,将她脸上的退缩之意尽收眼底,想起她刚刚的狡黠可爱,忽得萌生点逗雀的兴致:“和我一起去吧。”
施慈愣住,错愕地看向他:“我?这不太合适吧?”
“这有什么不合适的,你又不是没见过我外公,之前在茶楼,我看你们就聊的很开心。”
施慈:“……”哪有这么算的!
脑袋弥出好大一片的欲哭无泪,施慈忍不住呐喊,当时她又不知道那位温文尔雅的慈善老人竟然是他的外公,更不知道那位就是顾氏集团的董事长啊!
这要让她怎么在这种场合去面对!
比在发布会上看到他那条邀请消息更不知所措的情绪霎时间席卷而来,可上次她还能依靠手机义正言辞地拒绝,但这次……
就这样面对面地看着他,不中听的话好像就变得格外难讲。
哪怕她对自己的斤两掂得很足,可哪怕再清楚再了解,还是忍不住想去摔个四崩五裂。
“不用觉得我心理负担,我不是以顾氏集团执行总裁的身份邀请你,只是以顾倚霜的名义。”
“要去见的也不是集团董事长,也只是一个酷爱中医与商贾的小老头。”
“或者,如果你真的有什么忌惮,”顾倚霜笑了下:“都推到我身上就好,就说是我绑架你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