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第 31 章 菌子油

    刚赶回家, 天空就雾蒙蒙下起小雨,鞋底沾了田埂上的泥,张翠兰和江云在院子外刮了刮泥才进去。

    采回来的菌子属鸡枞菌最多, 余下的松菌青头菌分开放,中午炒上一大盘。张翠兰和江云把鸡枞菌倒在竹筐里,两人搬了矮凳坐在院里清洗。

    “长的真不错,晒干了还能留着冬天炖鸡吃。”乡下吃法不多, 张翠兰能想到的就是炖、炒。

    江云手脚麻利,很快洗完一小半, 放在竹筐里沥干水分,道:“还可以炸、炸菌油。”

    “菌油,那是个什么东西?”张翠兰没听过,知道云哥儿会的花样多,也想学学。

    江云解释:“和炸花椒油一样,炸出来是菌、菌子的香味, 拌面炒菜都好吃。”

    花椒油不少见,那玩意儿炸出来麻辣鲜香, 菌油还能有花椒油好吃?张翠兰不信, 吃过的花椒油就是顶好的了。

    不过菌子若真能炸,尝尝鲜也好,采了这么多呢, 也吃不完。

    菌子不易清洗, 两人来回换了五六次水,才把菌子清洗干净。然后平铺在竹扁里晒干水,竟晒了满满一院子,收获不少。

    剩下一小篮松菌直接切成片,加点姜蒜清炒, 无需其它调味料就是最好吃的。炒出来满满一大盆,就着馒头米饭都很下饭。

    新屋后院的菜是刚种下的,还不能吃,江云跑回竹楼后院摘了秋辣子和长豆,秋辣子有些老了颜色鲜红,有些则是落到地面腐烂成泥。

    一把长豆倒是长的正水嫩,中午弄个长豆焖饭,秋辣子直接煸干吃。

    后几天没下大雨,白天绵绵小雨停后,出来的太阳很足,一会儿的功夫,菌子表面的水分就已晒干。江云炒完三个菜闷在锅里,趁顾承武还没回来,把菌子都翻了一遍。

    大黑被关起来,眼巴巴望着外面,江云怕它乱啃菌子,没把它放出来。刚翻完,大黑对着远处一声猛吼,给江云吓了一哆嗦。

    狗尾巴欢快摇动,也不知是欢迎顾承武回来,还是欢迎顾承武手上的猎物。

    猎物被装在麻布袋子里,里面的东西使劲动个不停,绝对不像是兔子,不知道是什么东西。

    顾承武一回来便看见小夫郎,加上今天有意外收获,身上的疲惫也松快很多。他走到江云面前,闻见屋里的饭菜香道:“若我以后回的晚,你们先吃,无需等我。”

    江云本就瘦,要是饿着肚子了,恐怕只会更瘦。

    看见男人回来,江云也开心,只是克制自己没跑上去。他眼巴巴望着顾承武,小声好奇问:“袋子里是、是什么?”

    见夫郎终于胆子大些敢主动说话,顾承武将袋子打开一道口,能隐约看清里面的东西。毛绒绒的,毛发是火红色,见了人呲牙咧嘴凶狠的很。

    “本想猎些寻常的野兔山鸡,没成想走了好运,倒是打到一只火狐狸。”像是邀功似的,顾承武将袋子往江云那边靠。

    江云满脸好奇,脸凑近了些去瞧。他没见过这东西,只听老人家说起过,道:“长的像、小猫儿。”都是毛绒绒的。

    顾承武收拢袋口道:“红狐珍贵,别说镇上,就是拿到府城也抢手。这只尤其凶悍,折腾了许久才捉到,你莫要靠太近,免得被它挣脱伤到。”

    听到凶悍,江云自然是惧怕三分,不再好奇去看。见男人身上衣服脏了,道:“你换衣服、洗手吃饭。”

    同样的关切张翠兰也说过,可从江云嘴里说出来,感觉是不一样的。顾承武虽未笑,却很听江云的话立马去换身衣裳,免得自己一身狼狈脏污了干干净净的夫郎。

    张翠兰也是第一次见狐狸,往年都是兔子山鸡最多,哪打过这种,忙问:“这要拿去卖了?听说一身皮毛可值钱。”

    顾承武蹙眉一想:“也有许多人喜欢专门养着逗趣,狐狸有灵性,便不将它卖给屠户了。”

    云水县是个大县,来往商队和有钱人不少,等明日早些去渡口卖,总能容易卖出去。

    说不定这一卖,在干娘那借的三十两就能一下还清,往后赚的钱都能拿来养江云。

    说话的功夫,热菜已经上桌,菌子一年到头也吃不了几回,偶尔吃这么一次,比羊肉鱼虾还香。就是食量小的江云,也比平时多吃了一碗饭。一家人吃的满足,什么心事都没了。

    晌午饭后,顾承武把狐狸关在柴房。因为跑了一上午疲惫,简单盥洗就躺下睡午觉。他睡觉时双手交叠在身前,规矩的很。

    江云轻手轻脚关上卧房的窗,屋里顿时幽暗宁静。男人脱下的衣服搭在床头,肩膀处破开一个大洞,想来是穿梭草丛时刮的。

    缝衣服最简单,比绣花还简单。江云坐在廊下,借着午后日光,不到半刻钟就封好口子,看上去跟新的一样。

    张翠兰都没这手艺,拿了针线篮子坐在江云旁边请教,一边闲聊:“你这手艺可真是不错,缝衣服都缝的精致,记得我小时候学缝衣服,怎么也学不会,为这个还挨了一顿打。”说完张翠兰后仰笑了笑。

    江云抿唇一笑:“我娘以前是、是镇上织女,织布缝衣绣花都会。她还在时、就教给我了。”

    他娘长的温婉美丽,对江云也非常温柔。但也严格,在教他做饭、织布这些手艺的时候,总不苟言笑。

    那时候江云尚且是有娘疼有爹爱的哥儿,不爱端坐着学这些,为此也没少挨打。

    亲娘生病走后,刘桂花带着江墨嫁进来,一切都变了。江云没了依靠,只能过寄人篱下谨小慎微战战兢兢的日子。

    张翠兰自己也是没了儿子的人,见不得小辈受苦,对江云总是格外疼惜些。

    “你竟还会织布,这可是个了不得的手艺,”张翠兰有些诧异,才知道儿夫郎竟然会做这么多,可真真是武小子捡着宝了。

    女子小哥儿靠自己谋取生路的不多,织布绣花是他们鲜少能做的,这些也只有女子哥儿能做。绣娘织娘在镇上布庄月例可不少,能有二两银子呢。织女们也不比普通女子、哥儿,在家里那都是说得上话的。

    江云在刘桂花手底下磋磨,不得不藏拙,他眉目低敛掩饰情绪:“刘桂花不、不放我走,说家里活多,我也买不起、织布机。”

    织布机十两银子一台,江云那时候身上一个铜板也没有,就是有了,也会被刘桂花找借口摸走。

    “真是黑了心的妇人,”张翠兰实在没忍住,当着江云的面骂了一句。

    江云鼻尖微酸,可现在也都过去了,能遇见顾承武和张翠兰,一切都是好日子。他拉了拉张翠兰的衣袖:“娘,别、别气。”

    “娘不气,就是看不惯。”这么懂事能干的哥儿,她求都求不来,若是自己生的,肯定一切好的都得留给他。

    日头在娘俩说话的功夫渐渐落下,卧房内一片昏暗宁静的很。顾承武眼睛未闭,耳边都是江云刚才说的话。他深深望着床顶,不知在想些什么。

    太阳晒了一下午,菌子表面的水分彻底晒干。江云收了一筐,先试着炸一些。菌油有很多种口味,他许久没炸过,怕坏了油,只在锅里倒了一小半油。如果成功了,就能多弄些。

    烧火是张翠兰的事,往年炸花椒油她也炸过,原理都是一样的,灶火要小火不能断,火太大油温过高,菌子一下锅就得糊,那可就废了。

    切好的菌子冷油下锅,用勺子不停搅动锅里,直到散发出浓郁的菌香。顾家院子里都是香味,连路过的人也停下脚步,踮起脚朝顾家院里张望。

    “这是做什么哩,闻着比炖肉还香,”一婶子舍不得走,还想打听打听。

    张翠兰也不懂这个,但自己闻着是格外香,对着院外的婶子遥遥一看道:“炸菌子油呢,云哥儿琢磨出来的。”

    菌油是个新奇东西,往年镇上也有卖的,但配方不一样做出来的味道也不一样。有的人单单知道要用菌子下油锅炸,却不知道如何添加配料,做出来也不好吃。

    江云手上的配方是祖父留下来的,亲娘走后,只有他一人知道。从前在江家不想炸出来便宜了刘桂花,现在到了顾家,也成了自己的家,从不想遮掩着。

    第一锅实验品出锅,江云做的是五香素菌油,没有加辣椒肉,适合不吃辣的人吃。

    “娘,您尝尝。”菌子切了丁,做出来的油咸香诱人。

    张翠兰拿了半个馒头,就着馒头尝了一口,眼神瞬间亮起来。云哥儿做的时候也不知道加了什么,吃的时候菌油还是咸香的,菌丁也脆脆香香的。

    “这果真不错,我原以为就是普普通通的油,这可比肉还好吃,”张翠兰难得嘴馋了一回,就着菌油吃了半个馒头不够,又再吃了半块。

    油香四溢,顾承武睡意全无,穿了衣裳从床上起来。他也闻见了,除了想尝尝江云手艺之外,也是想趁着休假的时间多和夫郎接触。

    江云见人进了厨房,神色微亮,端着菌油小跑上前,还给拿了半张饼子,道:“你、你试试,刚出锅的。”

    被夫郎眼巴巴望着,顾承武眸光微动。哪怕江云拿的是刀子,他也得吃一口不是?

    入口瞬间,菌油香溢满舌尖。顾承武平时不善言辞,眼下也没忍住,道:“比镇上食肆酒楼的好吃。”

    菌油不是江云独创,大的酒楼都有,但味道总是很一般。江云做的不一样,纵然是下了多次馆子的顾承武,也觉得制作的很成功。

    做的菌油一致得到家里人认可,江云目光中是掩藏不住的喜悦。

    “我、我多做几样,加肉、加辣椒的也有。”大历吃辣的人不少,尤其他们所在的青州,是盛产辣椒的地方,更是无辣不欢。

    不爱吃素的,也可以往菌油里放鸡肉丁,拌面最是一绝。

    “成,你只管做,娘给你打下手,”张翠兰一身的干劲,有了这口好吃的,她能连着吃一个月呢。

    熬油也废柴,张翠兰对顾承武道:“柴房那捆干树枝子你给抱来。”

    一家三口分工明确,院里大黑对着灶房叫个不停,似乎也闻到了想尝尝。

    第32章 第 32 章 争执

    天边翻起鱼肚白, 要赶集的人早早打着灯,等着坐陈老伯最早一趟牛车去,尤其今天是大集, 若要卖东西,去晚了可就没位置了。

    顾承武并不急,他有小枣红,只要不迟到, 也能骑马慢悠悠去。远处大路上是行色匆匆的行人,耳边是江云细微带着温热的呼吸。

    江云起的早, 一睁眼就轻轻穿衣,怕动静太大惊动枕旁的人。顾承武睡的安稳,睡的时候是什么样子醒来还是那样。

    刚嫁进来时,江云也蜷缩在角落不敢乱动,怕被男人嫌弃。如今虽然熟悉了,也只是敢侧着睡, 不敢随意翻身。

    刚穿上衣服,顾承武就从睡梦中醒来, 声音是微微的沙哑低沉。

    他一手揽住江云的腰, 不让人下床,道:“今日你歇着,我来做饭。”早饭是最简单的, 就是添水添米煮成粥, 他随手就能做了,不用小夫郎起那么早劳累。

    被揽住腰的一瞬,江云脸颊蓦地一红。他最怕痒,尤其是腰,一碰都不行。顾承武那一碰, 他只觉得腰瞬间软了,很奇怪的感觉。

    “没、没关系,我不困了。”江云胆怯腼腆,平时说话都是小声的。他不偷懒,是个勤劳的,想着早点起来把一家人饭做好,让顾承武吃个热乎的。

    况且昨天炸了好多菌子油,他还想装一小罐给顾承武带到镇上去吃。当然这些藏在心里的关切,江云是不好意思说出来的,只能默默付诸行动。

    顾承武不强求人,江云要起来,他也穿了衣裳和江云一起到灶房做事。

    菌油炸的油亮鲜香,张翠兰梦里都在抱着菌油吃,惦记了一晚上。大早上起来,难得多多了一道凉拌菜,用的麻辣味菌油,换做平时都是饼子配粥对付一顿。

    辣子吃的一家人嘴唇红润,看上去气色也足,看着大家都爱吃,江云心里都是欢喜和成就,脸上也是浅浅的笑意。

    吃完饭,顾承武去看后院关押的狐狸,昨晚睡觉前给放了吃食和水,今天红狐眼神都精明了些,被绑起来的时候,还有力气“桀桀桀”叫。

    要出门的时候,见小夫郎急匆匆跑来,手里还拿着什么东西,顾承武腿一顿停下等他。

    “这个、你拿着,晌午可以吃。”江云小声开口,把手中小罐捧到顾承武面前,怕漏油,又用麻绳捆着盖子,虽然不多,也够吃一整日了。

    罐子里装着麻辣菌油,还有小袋子里刚烙好的鸡蛋饼,热乎的闻着很香。

    这么珍贵的东西,就是江云起大早给他做的。顾承武眸光微动,看向夫郎的神情也逐渐柔和,温声道:“成,我带上。”

    江云习惯性敛眉低头,没留意到顾承武眼中的缱绻。只是觉得顾承武声音和平时都不一样了,似乎没那么拒之千里。

    顾承武还想说今日早些回来,张翠兰的声音就在灶房遥遥响起。

    “没几天就中秋了,趁着大集买些果子、馅料回来,咱也做个月饼吃。”乡下人节俭,买不起现成的月饼,能自己花功夫做就不错了。

    况且是搬新家第一个中秋,也是云哥儿嫁来的第一个节,可得好好过。

    “好,”顾承武答应一声上马离家,再不走就该误了时辰。

    家里银钱都拿来置办房子,仅剩的三两都在顾承武手上。月例等到月底才发,不知道这只狐狸能卖多少钱,若卖的多了,也能多买些果子。

    赶大集的码头是最热闹的,人挤人拥堵的很。顾承武刚来就遇上李四带着捕头巡逻,因两人都有事,李四给顾承武找了个好位置,两人聊了几句就各自分开。

    狐狸还在挣扎,但不知道是不是畏惧顾承武的威严还是被吓怕了,嘤嘤地缩在带子里,只露出一个头,不敢到处跑。

    这种特殊猎物一般不需叫卖,就有人上赶着来瞧,来看热闹的大多是逛集市的百姓,自然没钱买,就是觉得稀奇。

    “这就是火狐狸?毛色真好看,还是只公的,”有人识货,自己买不起,只能眼巴巴看着。

    也有人问了价钱,“多钱一只?”

    顾承武一口价:“二十两。”

    刚报完价钱,看热闹的人一阵唏嘘,二十两够一家人吃两年了。看的人被价钱吓跑,人也越来越少。

    普通的狐狸也许便宜,可这火狐珍贵罕见,若是在府城只怕能抬价到四十两。

    愿意买红狐来养的,都是些有钱的老爷,不缺二十两银子。他开出的价不算高,若有人愿意买,也能早些还完干娘的钱。

    人群刚散开,一辆锦盖小轿停在面前,里面一个年轻公子对随侍耳语几句,随侍便立马拿着钱袋子上前。

    “我家主人看上你这只狐狸了,你开个价。”说话的人不卑不亢,但也是客气的,态度不强硬。

    再看那坐轿子的人的派头,后面的随从就有四个,轿子更是宝盖华顶,一看就不缺钱。

    顾承武面不改色:“三十两。”

    若是刚才看热闹的人群还在,一定会被他狮子大开口改价给吓到。

    然而轿子里的年轻公子只是轻笑一声,道:“成交。”

    狐狸缩在袋子里,一身皮毛油光水滑,眼神也睿智清明。随侍打开一看,毛色卖相确实不错,当即拿出三锭银子交给顾承武。

    顾承武耳力非常,听见那年轻公子走的时候和随侍闲聊,“家父喜爱狐狸,正好作他老人家生辰贺礼。”

    有钱人家养些小宠司空见惯,顾承武从军时还听老将军说过,皇宫里的贵人们连老虎、长虫都养,对比之下一只狐狸也不奇怪。

    三十两,整整三锭,握在手上沉甸甸的,白花花的大银子往怀中一放,干娘那里借的钱算是能还上了。

    起初张翠兰是不要顾承武还的,青瓦房她也住,照道理她也是该出钱的。但顾承武执意要还,既认了张翠兰做干娘,就是该赡养长辈的。况且还了三十两,他心里也轻松,以后再赚的钱就能拿来养夫郎。

    卖了一大笔张翠兰不知晓,她吃饱喝足才想起:“昨个儿炸的多,我想给你徐大娘和张婶子拿些过去。”

    这东西是江云琢磨出来的,张翠兰怎么也要征求江云的同意。

    “可、可以,我去装,”以前没出嫁时,徐大娘和张婶子就常帮他说话,他不是不知恩图报的人,装罐子的时候也是满满一罐。

    过了晌午家里事不多,趁着秋高气爽,江云把一家人的衣服都拿去河边洗。新房离小河近,这几天还没到深秋,河水也不冰,大家都趁着入冬前翻洗衣物晾晒。

    皂荚也还剩一些,搓成沫就能把衣服洗的干净,这东西山里都有,比胰子便宜太多,用多了也不心疼。

    正好河边还有一块石头,拿来搓衣服很方便。江云微微一笑,觉得运气好找到了好位置。

    刚走到石头边准备蹲下,却被身后一人推开,江云没端稳,盆子掉在地上,顾承武的一件衣服随河水飘走。

    那还是一件较新的,河水湍急,江云急的快哭,脸色都发白,想都没想就要跳下水里去捞,河水打湿了半身衣裳。

    旁边一个刚嫁来青苗村的姑娘赶紧拦下他:“你疯了,衣裳重要还是命重要。”

    “那是我、我相公的衣服,”他害怕的说不出话,手都是发抖的。

    新媳妇是村长家的二儿媳妇周芝芝,一张圆脸还有些稚气灵活,她见江云这副模样,还以为江云总被相公打才害怕。

    周芝芝指着刚才推江云的小哥儿,生气道:“我看到了,是他故意撞你。”

    被指认的小哥儿还以为自己做的天衣无缝,没想到偏偏被看见了,他叉着腰不甘示弱:“这地儿又不是你一人的,我先来就是我的,你拿我怎么着?”

    “行了水哥儿,不就是记恨顾家没看上你吗,也不至于欺负人云哥儿吧,”一个妇人翻了白眼。

    其他婶子跟着道:“云哥儿什么性子我们还不知道?”谁还不知道,就是仗着软柿子好欺负。

    江云愣住,想起这就是之前给顾承武说亲的吴水。若不是他被顾承武救下,也许现在住在顾家的就是水哥儿了。

    吴水和江云是两种性子,吴家一家在村里都是出了名的泼辣,骂人的时候要多难听有多难听。吴水的泼辣是继承了他爹的,得知自己看上的人被别的哥儿抢了,当即就扬言要撕破江云的脸。

    江云身弱,不是吴水儿的对手,比起吴水他现在更担心衣服,脸色吓的没了血色,不知道今晚要怎么跟顾承武解释。

    “别理会这种人,你来我这洗吧,”周芝芝把江云拉到自己的位置上。

    江云眼眶微红,道:“谢、谢谢你,”低头时,豆大的泪珠掉在手背上,带着滚烫的疼痛。

    他这才发觉,刚才想跳下河拿衣服的时候,手背在石头上磨掉一层皮,正往外渗血。

    吴水霸占了江云刚才那片地方,还横了那几个帮腔的妇人一眼。

    另一个和吴水关系要好的小哥儿在村里也是个不好相与的,开口道:“都知道江家有个结巴哥儿,给老鳏夫都不要,怎么就进了顾家的门?莫不是还没成亲就有一腿了吧。”

    话说的这样难听,那几个妇人都变了脸色,都知道江云被刘桂花这样编排过,顾承武曾经拿江顺德杀鸡儆猴,村里没人再敢提这茬。这小哥儿是不知道,还是吃了熊心豹子胆。

    连吴水听了这话都有些怵了,但又不甘示弱。

    硬着脖子道:“谁说……谁说不是呢,”到底是发怵,说话声也越来越小。

    名声是大事,一个说不好就要毁了人家一生的。江云平时胆小怯懦,却也知道这个时候要为自己分辨一二,即使他们说的没错——自己说话口吃。

    “我和我相公、规规矩矩,没有做、做见不得人的事,你是在污蔑我们,”江云分辨时已经冷静许多,只是眼眶还红着,手指也在发抖。

    顾承武教训江顺德的事情众所周知,江顺德那条腿这辈子也别想好了。吴水这才后怕起来,背脊一阵发凉,谁知道顾承武会不会来找自己算账。他要是打了自己,又认识县衙里的捕快,自己难道还能找人分辨不成。

    “我就是随口说说,哪里算污蔑了,”吴水平时再泼辣这时候也怕了,端起盆子就和那个小哥儿跑了。

    江云长这么大,也只有和江家闹掰时才争执过,但那也不算陌生人。今天是被逼到这个份上的,加上还丢了顾承武的一件衣裳,他只觉得头昏脑胀,连怎么洗完衣服怎么回去的都不知道。

    第33章 第 33 章 夫夫一体

    还没到中秋的日子, 云水县已经有过节的氛围了,街市上都挂满了灯笼,拜月的仪式也早早准备。

    小地方不是皇城, 没有严格的宵禁,中秋灯会能开到大半夜,有那想赚钱的也会在这时出来摆摊。

    顾承武记着张翠兰的嘱咐,把要过节做月饼的点心果子都买好。核桃、杏仁、葵花子都是必不可少的, 还有糖霜饴糖,若有大人带着小孩子来窜门, 也要给拿两颗。

    “看一看咯,新做的枣泥月饼、梨膏月饼……”小贩嗓门高亮,刚喊完,就有小孩子嚷嚷着要吃,见了走不动道。

    “阿娘,给我买一个吧, ”六岁大的娃娃扯住妇人的衣袖,不给买就坐在地上哭不肯走, 大有撒泼打滚的架势。

    路过的人都看一眼, 妇人被看的无奈,给了小子一巴掌,没好气骂:“吃吃吃就知道吃, 咱家钱是大风刮来的不成, 快给老娘爬起来。”

    狠狠挨了一巴掌,小孩哭的更洪亮了,他老娘实在没办法,才掏出四文钱给买了巴掌大一个,一边叮嘱“回去别说吃了饼子”, 家里大的小的三四个,要都买了哪来那么多钱。

    县上铺子里的月饼也有不贵的,普通的五仁就很便宜,也有糖馅和肉馅,也不知道是怎么做的,味道就是比自己家做的好吃。

    小贩开开心心收钱,听见铜板叮当作响,脸上都是褶子。一抬头,面前落下一高大的身影,是个极高挑俊朗又神色肃穆的男人。

    压迫感太强,小贩小心翼翼带笑问:“客官您需要什么?”

    顾承武看了眼前五花八门的果子月饼,没想好要什么。他不爱吃甜的,这些本是要买给江云和张翠兰吃,但想了许久,也不知道江云喜欢吃哪种口味。

    小贩灵机一动道:“咱家铺子枣泥是卖的最好的,大人小孩都爱。若不喜欢甜食,也可买些咸肉火腿的,实实在在的馅,好吃还管饱。”

    顾承武沉吟片刻,道:“一样包三个。”

    “成,一共是三十文,您拿好。”肉馅的六文,素馅四文,油纸一包就好。

    除却自己买的,箭场老板也大方,给手下每位师傅都发一斤咸肉过节。不是所有人月例都有顾承武高,有那不会箭术只能打杂的,一月只有七百钱,普通的箭术师傅也才五两,平时一日三餐也舍不得吃肉,这一斤肉也成了香饽饽。

    顾承武是大多权贵子弟点名相授的,箭长老板为留住人,才给涨到十两。就是过节礼,也比别人多拿了袋白米。

    大包小包放在马上,回家已是西山斜照。

    袅袅升起的炊烟,在暮色下晕染出安静祥和。顾承武骑马进院子时就闻见熟悉的饭菜香,只是没看见张翠兰,料想是带着菌油窜门子去了,家里只有他和江云。

    “我回来了,”简单四个字,却能听出倦意和归属感。

    灶房里很安静,只有柴火噼里啪啦燃烧的声音,微黄的火光映在江云的脸上。顾承武一如既往去瞧江云,却发现夫郎的异常。

    小夫郎坐在灶前,微红的唇抿着,眼眶通红。虽然能看出正极力隐忍克制不让他发现,但下意识的抽泣还是暴露了。

    以前也见江云哭过,可不是这般委屈巴巴的样子。顾承武顿时有些手足无措,贴近江云低声询问:“怎么了,告诉我?”

    江云没料到顾承武今天回来这么早,听见院里的声音,他匆匆擦了泪珠子,可还是没掩饰住。

    更多的是害怕,顾承武衣服被自己弄丢,若让他知道了会不会嫌自己笨拙。一害怕就忘了今天被吴水欺负的事,看向顾承武的神色畏惧小心。

    他抽抽噎噎小声道:“你的衣服被、被我弄丢一件,冲到河里去了。”

    “我、我不是故意的,你不要生气,”江云害怕颤栗,说着就抽泣的更厉害,刚憋回去的泪珠子又落下,滚烫地滴在顾承武手上。

    原来是这件事,顾承武松口气,还以为小夫郎又被人欺负了。

    他不会安慰人,只能抬手用手指擦去江云脸颊的泪,缓声道:“丢了就丢了,有什么大不了的,再做一件就是。”

    况且他常年打猎,最是费衣服,有时候一个月就能破三件衣服,张翠兰也从不说什么。没的为了一件小事,让夫郎难过伤心。

    江云愣住,想起以前在江家不小心洗坏了江墨的衣服,被刘桂花摁着狠狠揪了一顿皮。

    顾承武蹲在面前,微微抬头看着他,眼神安抚温和。江云心里的害怕逐渐淡去,对上相公的目光带着些依恋,因为哭了鼻子还有些不好意思。

    他第一次忍住羞怯主动抱了顾承武,将头埋在男人颈间,不敢抬头看顾承武,手指悄悄抓住顾承武衣袖。

    顾承武手一滞,被娇娇软软的小夫郎抱,是从没有过的事,他没敢动,怕惊吓了江云,就任由江云抱着。

    眼角余光一瞥,才发现江云手上受了伤,伤口猩红看着可怖。

    “手怎么伤的?”他捧着江云的左手,眉眼间蹙的紧。

    换做以前,江云定然以为顾承武是不高兴了,但现在他不那么想。

    白天被无端污蔑的事情江云不想告诉顾承武,怕因为自己生出不必要的麻烦,便遮掩过去:

    “洗衣服的时候不小心、不小心摔了,不痛的。”

    说完身体一轻,竟然被顾承武拦腰抱起,往卧房里去。

    这……这还是大白天,要是干娘回来看见可怎么好。江云脸颊微红,稍稍埋着头,肉眼可见的难为情。

    顾承武将人放在椅子上,拿出柜子里的金疮药,给江云涂抹上:“往常在军中常受伤,涂了这药,便好的快。”

    药方是军医研制的,不仅止疼,涂上还冰冰凉凉特别舒服。

    被细心照顾的感觉很好,江云肩膀松懈下来,他不会表达,只能小声道了句“谢谢”。

    顾承武收好药膏道:“你我夫夫一体,无需言谢,”他没读过几本晦涩的圣贤书,在军中也只研读兵书,但承担责任保护家人的基本道理还是明白的。

    更何况小夫郎红着眼委屈巴巴的模样让他心口一揪,总想着多赚些钱,以后才能雇人照顾好他。

    上完药,张翠兰正好从徐大娘家里回来,那三罐子菌油被夸的跟山珍海味似的。

    “你张婶子还问,咱家卖不卖,她好多买些呢。我去的时候其她婶子也在,都想买点,”张翠兰过问江云的主意。

    菌油这么受欢迎是江云没想到的,蒸天的委屈都在见了家人后消散,他想了想点头道:“可、可以,菌油还多。”

    他也能给家里赚钱了,虽然不知道该卖多少,但总归是笔进项,赚不赚的也是一种成就。

    张翠兰也高兴,转而又愁起来:“就是这价钱该怎么定,乡里乡亲,也不好卖太贵。”

    大历朝一斤菜油三十文,这是本金,更别说做菌油还要添加其它调味料,人工又是一笔钱。张翠兰不懂这个,将目光看向干儿子。

    顾承武常在镇上,比他们有所了解,略一思索道:“或可按半斤起卖,镇上寻常菌油半斤也要二十五文。”

    油是个金贵东西,村里不是人人都舍得,有那贫困的三五天才敢吃一点。

    江云看了看张翠兰,才试探道:“那卖、卖四十文一斤?”

    张翠兰拍板定下:“成,就按云哥儿说的来。乡里乡亲的,咱赚个辛苦钱就是。”

    卖菌子也不是长久生意,菌子只有每年春秋雨后才有,过了季便吃不上了。倒不如少赚些钱,在村里还能积攒些人缘,往后遇见事了也好有人帮忙。

    江云喜欢被接纳被认可的感觉,他浅浅一笑,下意识看向顾承武,才发觉他也正看着自己,两人蓦然对视,江云不好意思收回目光。

    顾家卖菌油的消息一夜间传出,有人只听过没吃过,也有人听都没听过。

    “那能有花椒油好吃?”

    “我年轻时倒是在镇上吃过,和花椒油是不一样的味道,用来下面凉拌最是鲜香了。”

    两妇人结伴同行,也是听说了顾家卖菌油的消息,买不买都想去瞧瞧热闹。

    “不就是菌子下锅炸,谁家不会做似的。”也有人不屑。

    也没几个人听这种酸话,都知道菌油不似花椒油制作简单,不同的方子做出来的味道是不一样的。

    还有那心思不正的,到处打听顾家菌油的配方。好在江云的配方是记在脑子里的,没有用文字记下。

    “别挤别挤,大家都能买到,”张翠兰一大早就在门口摆起摊,没想到会来这么多人,和江云忙的脚不沾地。

    徐大娘和张秀兰自然是第一个支持好姐妹生意的,跑来抢着买,也是赶上开门红。

    罐子打开一瞬间,扑鼻的菌香传来,几步外都能闻见。

    “我闻着是挺香,比镇上卖的还好吃哩,反正也不贵,买些回去给家里娃娃尝尝。”

    原本持怀疑态度的人也没话说了,多多少少也买了些。

    张翠兰昨夜就定好了价格,等人多了便扬起嗓子喊:“素油半斤二十文,荤油半斤二十五文。”

    江云各打开一坛子给众人瞧,有人一眼就看出荤油加了鸡肉丁。

    “给我来半斤荤油,”一老夫郎挤到前面,从荷包里拿出铜板,喘口气道:“我家那老的小的成天嚷嚷吃肉,哪有那钱给他们买肉?买点菌油回去,尝尝肉味也是可以。”

    顾家是猎户,不缺肉吃,菌油里加的肉丁也都是指甲盖那么大一颗,也能吃个香味出来。排的人不少,江云手上没停,拿了杆称称油,一点不缺斤少两。

    正忙的时候,一个黄鹂般的姑娘声在面前响起,“麻烦给我装两斤荤油。”

    这声音很熟悉,江云抬起头才发现,是昨天在河边帮他说话的姑娘。

    周芝芝也是才知道江云是顾家夫郎,两人再次见面时都笑了,彼此有种相知相交的感觉。

    江云匆忙擦了擦手,看了眼后面的人群,小声对周芝芝道:“荤油没、没有了,你跟我去院里打。”

    周芝芝顿住,她分明看见罐子里还有,怎的云哥儿却说没有?不过她也没多问,跟着江云就进去了。

    院里没人看见,江云才吐口气缓解紧张,解释道:“昨天多、多谢你帮我,这两斤油你给十五文、就好。”

    十五是本金的价,况且里面还加了很多肉,江云是亏的。但是周芝芝帮了他,他记着人家的好。油是顾承武花钱买的,他不好直接送人,只能给降到最低价。

    周芝芝一愣,也有些触动。她原是上阳村村长的女儿,嫁给青苗村村长的二儿子王山也才数日,在这里不认识什么人,昨日也就是路见不平,没想过会被回报。

    两斤三十文,可算是便宜了不少。周芝芝也没推拒,给了钱拿了油道:“改日我得空了,来找你做针线玩。”

    江云点点头,把人送出去。外面排队的人自然不知道这一幕,都捏着铜板等着买。

    将近中午,顾家炸的油已卖出去一小半。娘俩卖完坐在桌子前,开开心心数铜板。

    “一个、两个……”张翠兰数了半天,最后有些不可置信:“卖了二十斤素油,十一斤荤油,还赚了四百一十文。”

    仅仅一日就赚了半两,可算是不小的收入了。江云也没料想到,看到桌子上满满的铜板,眼底都是欣然。

    他将钱推到张翠兰面前,“娘,您、您存着。”

    张翠兰一抬手,把钱推回去:“方子是你出的,钱就留着你和武小子用,娘还不缺钱花。”

    顾承武一卖了狐狸,就还了三十两,眼下房子也有了,吃的也不愁,她不贪这几百文。

    但见江云执意的眼神,张翠兰拗不动,从中拿了五十文:“这样,娘就收五十文辛苦钱。”从头到尾她最多就是打打杂烧烧火,辛苦的事也没怎么做。

    见张翠兰收了些,江云心里才过意的去,小心谨慎把三百六十文和之前卖菜的几十文放在荷包里。看见鼓鼓囊囊快装不下的荷包,心里是十足的安全感。

    菌油开卖的时候,顾承武早早出了门打算赶早食,却在路上遇见村长,被叫到村长家里去。

    第34章 第 34 章 给相公做衣裳

    弄坏了顾承武的衣服, 这几天江云都在家里做新衣,张翠兰那还剩半匹黑布,正好做一身。

    午后太阳暖洋洋照在青石砖上, 江云坐在廊下,半边脸融入柔和的光里,绣花时眼帘微敛,扑簌的睫毛浓密好看。

    张翠兰拿了针线篮子, 从灶房里搬了个小木凳坐在江云旁边,手里绣的是小荷包, “云哥儿绣花好看,娘也跟着你学学。”

    江云唇角微扬,把自己绣的花给张翠兰看。

    张翠兰停下手上动作,定睛一看,哎哟了一声:“这可真不错,在太阳下还能发光呢, 武小子穿上定然俊的很。”

    “这是用、用银灰线绣的,绣法是我娘教的。”银线不便宜, 江云花了一百文才买了一小捆, 只够做这一身衣服。

    原本还想着在衣袖处绣青竹、兰花,后来仔细一想都不衬顾承武,便绣了一圈云纹, 银灰线颜色不明显, 只有在太阳光下才能看出纹路,算是暗纹的一种。

    绣法也不简单,江云仔仔细细教给张翠兰。

    张翠兰按照江云的方法绣了几朵花,就喘口气道:“娘还是学不会,这是要花功底的, 娘就看着你绣好了。”

    江云是从小就学,算来已经有十年的功底,这种简单的花样子对他来说易如反掌。

    见张翠兰有些失落,江云赶紧安慰她道:“我给娘、也做了个荷包。”

    荷包是昨天就做好了的,只是没拿出来。巴掌大的荷包,绣的是蝴蝶绕花的样子,出门时挂在身上装些铜钱正好。

    张翠兰眼睛一亮,立马接过来,看稀罕物似的笑道:“这可比镇上卖的还好看呢,”她翻来覆去看的爱不释手,当即就把旧袋子的钱放进新的挂在身上,还站起来走了几步。

    “娘带上、很好看,”江云不吝啬夸奖,他只是不良于言,不是不会说话。

    果然张翠兰被夸的合不拢嘴,有一瞬间觉得回到了做姑娘的时候,也是这么爱捯饬,经常跑出去和邻村的攀比。

    顾家院里都是娘俩的笑声,外人路过的还以为顾家遇到了天大的喜事。

    崭新的衣服做好,是贴合顾承武的尺寸,腰间和袖口都是收紧的,无论打猎射箭穿都很方便。

    忙完要紧的事,江云道:“娘,我想上山采菌子。”

    菌子就这一季,过了就没了。江云想多采些,一来储备冬粮,二来还可以做菌油拿去卖,上次赚的四百文让江云很心动,想着多攒些,也能补贴家里。

    这想法和张翠兰想到一块去了,她把针线篮子放进卧房,进柴屋背起背篓道:

    “成,前天夜里下了场秋雨,现在正好长出来了,咱去看看。”

    江云也挽着小竹筐,两人锁好院门往后山去。这次张翠兰没叫别人一起,只带上大黑,有狗在,总要安全一些。

    路过竹楼的时候,张翠兰进去看了一眼,院里没人打扫都是竹叶,后院的菜倒是长的很好,一些秋辣子都红了,茄子虽然老了也还能吃。

    “回来把辣子都摘了,做些烧辣子下饭吃也好,”张翠兰道。烧辣子最简单,往火堆里一扔,等皮烤的微黄,再放进石臼里舂,加上调料就能吃,最是下饭了。

    “好,”江云看了眼菜地,除了丝瓜,那茄子其实也能烧着吃。

    大黑跟在屁股后面,回到熟悉的地方也撒欢起来,照着秋辣子就一口咬下去。没多久就吐着舌头呜呜叫,被辣的不行。

    张翠兰笑骂:“这傻狗,又没缺它口吃的,见什么都咬。”

    江云也笑了,大黑毛绒绒的,不凶的时候还挺可爱。见大黑被辣的呜呜叫,他伸手摸了摸狗头以示安慰。

    到了后山才发现,也有其他人在捡菌子。村里人吃了江家的菌油都觉得香,也想自己捡些来试试,只是做出来才发现,味道和顾家的菌油天壤之别。

    菌子是大山里的东西,张翠兰不惦记私占着,和几个妇人一起结伴捡。

    一个买过顾家菌油的夫郎捧了鸡枞菌给张翠兰,道:“婶子你拿着,你家做这个好吃,我捡了是糟蹋了。”

    鸡枞菌最适合炸菌油,张翠兰赶紧伸手接过,也没客气道:“谢了,等炸出来,婶子给你最低价。”

    顾家菌油卖的是良心价,村里一些穷的都能买,一时间乡里乡亲提起顾家都夸个不停。

    大家各捡各的,偏偏前面突然传来争执声,张翠兰带着江云赶过去看热闹。

    吵架的是赵香和王云凤,两人同时瞧上一朵松菌,谁都不肯撒手,最后菌子掉在地上被一脚踩烂了。

    王云凤气不打一出来,这菌子她还想卖钱呢,当即就阴阳怪气:“咱可不像人家,有个在镇上给人做小的女儿,每天吃香喝辣的。我们泥腿子,能捡些野菜裹腹就不错了。”

    话说完,有的妇人夫郎低着头隐笑,都知道赵香家的是怎么回事。

    这还是隔壁村的人传来消息,都以为赵香的女儿是给有钱公子做夫人去了,实则是被骗到八十岁老太爷的院里,还是被自己老妈哥哥亲自捆回去的。

    这年头太平年间,正经人家都不愿意把女儿哥儿送去做小,也只有那黑心的门户,为了一点蝇头小利这样丧良心。

    赵香脸上也挂不住,当初捆女儿是半夜捆的,谁知到镇上就被发现了。现在女儿记恨着他们一家,别说给些好处了,就连赵香上门去都要被赶出来。

    外人面前她还是要面子,脸色一阵青一阵红道:“我女儿那是为老爷家生儿子的功臣,将来那是要继承家产的,你们这些人到时候只怕打秋风都打不上。”

    “我呸,”一老夫郎不屑:“那也是人老爷家的儿子,你一个妾室乡下老娘,连人家下人都赶不上。”

    话越说越难听,眼看着就要打起来了。

    张翠兰最见不得这样糟蹋儿女的人,拉着江云就要走。

    “近墨者黑,咱不理这种人,把自己日子过好就成,趁着天黑前快些赶下山去。”

    江云也不是爱凑热闹的人,他想着早些回去做饭,相公回来就能吃上热乎的。

    两人不停采山货,又是满满的收获,背篓还有些沉,从山上到山脚足足走了一炷香功夫,到竹楼正好是西山日暮。

    大黑饿的直叫唤,在江云腿边摇尾巴绕圈,弄的江云不好摘辣子,他摸摸狗头道:“回去、就给你吃,你别拦我。”

    大黑眼睛圆溜溜,大约是听懂了,尾巴摇的更欢,自己跑一边扑蝶咬草去了。

    张翠兰把菜都摘了,直起腰捶了捶,道:“这两日有的忙了,又是炸菌油又是做月饼,今儿武小子还被村长叫去,让他帮忙搭设中秋拜月的台子。”

    拜月是大历朝的习俗,是为了祈求平安康健的活动,有的村子还会请戏班子来唱戏。

    “听说上阳村到时候有唱戏的来,咱有空就去看看。”

    江云眼前一亮,听到听戏都是期待,他长这么大还没听过呢。

    “我、我今晚就把油炸出来,月团子、我也会做。”早些把事情做完,中秋那天就有空去听戏了。

    “成,咱娘俩一起,”张翠兰是过来人,哪能不知道儿夫郎在想什么。她笑而不语,云哥儿这才像年轻哥儿的样子嘛,爱玩有朝气。

    背篓装了辣子和菌子更沉,江云怕茄子把菌子压坏了,只能抱在怀里,小心翼翼看着脚下的路。

    过了桥是柳家,江云稍微停留看了一眼,柳家大门紧闭。他想找玉哥儿,但是没办法,柳玉的爷爷管的严,拘着柳玉在家读书,只每七天放出来一次。

    江云不识字更不会读书,他以前偷偷看过江墨的书,一个字也不认识,却能看的津津有味,因为上面有插画。

    张翠兰发现江云没跟上,回头看才知道是想小伙伴了,她给出了主意:“咱不是摘了这么些菌子,给送些去,多少是个心意。”

    “好,”江云点点头,敲柳家门的时候有些怯怯,敲完门就后退一步等人来开。

    开门的是柳玉的娘,长的温婉平和,说话也轻声细语。

    “你就是顾家夫郎云哥儿吧,我常听玉哥儿说你,快进来坐。”柳夫人见了江云便笑,忙把人请进去。

    江云眼神往里看了看,有些畏惧柳玉的爷爷,便驻足小声道:“谢婶子,这是我摘的、菌子,不值钱的,拿来给你们尝尝。”

    柳夫人给江云拿了些果子出来,道:“今儿玉哥儿没背完诗,被他爷爷罚了。改日趁老爷子出门了,我将他偷偷放出来再找你玩。”

    她是听说过江云这个人的,是个识大体懂道理的小哥儿,也放心儿子和他玩。只是有老爷子在,柳夫人也不敢放人出来。

    江云点点头:“我明白的。”

    这次没见到柳玉,江云有些失望,还听说小伙伴被罚了,更是担忧,想着有空做些果子拿给玉哥儿吃。

    他从柳家出来,发现张翠兰已经走的很远,在一片人群中瞧热闹。

    人群里都是汉子,还时不时传出几声粗犷的嘲笑声,江云一个年轻小哥儿不敢凑过去,只在远远等着。

    张翠兰也笑的直不起腰,半晌才走出来,擦了擦眼泪道:“也不知是谁干的,将那吴水的爹和李家那男人倒挂在树上,要不是有人路过发现,他们准得挂一天。”

    “是、是吴水的爹?”江云微微惊讶,吴水就是昨天欺负他的那个小哥儿。

    “可不是,这下也算是给全村的人报仇了,吴家那几口在村里最是蛮横不讲理,听说以前还偷了好几家的鸡,被发了后饱饱的挨了顿打。”

    江云垂眸不知在想些什么,昨天欺负他的正好也是吴水和李家哥儿,真是太巧了。

    第35章 第 35 章 长豆焖饭

    夜里, 吴家和李家的被救后,神色匆匆一脸惊恐往家里方向跑。尤其吴桩子,被吊了一天吓的腿打哆嗦, 一回家就缩在被子里不敢出门,回想起来都心惊胆战。

    早晨是看不见前路的浓雾,吴李两人正约着去哪家摸点菜回来,就被人当面一棍子敲晕, 再睁眼已经倒挂在树上。

    他们看着顾承武那杀神晃动手中匕首,打量他们的神色如同猎物一般, 让两人都打了哆嗦。

    长时间倒挂的滋味很不好受,血液直冲大脑,压迫五脏六腑。顾承武曾在军中审问敌军细作,用的便是倒挂的法子,将人挂上十二时辰,再硬的嘴也撬的开。

    他没想要吴家李家半条命, 却也不会让他们好受,围着两人绕了一圈, 顾承武道:

    “我不与女人哥儿计较, 可若是你们管不好家里小的,今日便是警告。再有任何关于我夫郎的流言蜚语传出,江顺德就是你们的下场。”

    吴桩子哪知道家里人做了什么, 一个劲求饶, 祖宗爷爷都喊出口了,生怕和江顺德一样被卸胳膊卸腿变成残废,偏偏顾承武衙门有人,给他们熊心豹子胆也不敢找茬。

    回到家,吴桩子害怕之余气不打一出来, 对着自家婆娘没好气:“明天就找个人家,赶紧把水哥儿打发出去!”

    吴水向来泼辣,又被爹的坏名声拖累,都十八了还没人上门提亲。

    一听见家里要打发自己,吴水不干了,学他娘在地上撒泼打滚。

    吴桩子本就心烦,一想到还要给他交晚婚税就急得头疼,气囊囊呵斥:“再废话就把你卖了!”

    这下吴水不敢言语了,只是没想到一贯纵容自己的爹会说出这种话,傻傻坐在地上不知如何是好。

    吴家的事江云也是过了半月才知晓,只知道吴水被嫁个本村一个三十的鳏夫,夫家不算穷苦,有好几亩良田,就是人长的着急了些,为了娶媳妇出了不少聘金。

    徐大娘来找张翠兰做针线活,聊起这事道:“那老鳏夫五年前死了媳妇,后来没再娶了,我听说啊……”

    她放低声音道:“是被夫家磨死的,大冬天怀胎八月还要被拖起来洗衣服。”

    “真是作孽,”张翠兰听不下去这种损阴德的事。

    江云在旁边绣荷包,也听了一耳朵,心里都是惊骇。

    哥儿比女子更难怀上,即使怀上了也是鬼门关,有多少小哥儿都是死在生孩子、坐月子的时。

    他心里惦记顾承武,也想给他生个孩子。今天一听徐大娘说,心里又惧怕。江云向来胆小害怕,想都不敢想这件事情发生在自己身上会如何。

    幸而顾家是不一样的,顾承武同其他男人不一样,愿意护着他,这让江云宽慰许多。

    徐大娘和张翠兰又聊到中秋拜月的事情上,张翠兰摸了把瓜子给几人分了,道:“昨晚我和云哥儿连夜做了菌油和月团子,到了中秋能松快许多,咱到时一起去听戏。”

    “你自去吧,”徐大娘道:“我家大女儿那日要回来,家里且等着呢。”

    出嫁的女子哥儿除了回门,平时都不被允许回娘家,能偶尔回来团聚一次已经是够期盼的了。

    张翠兰也知道是大事,没强求,这世道就不把女子哥儿当人看。

    过节前夜,一家人怀着激动,顾承武应了村长要去帮忙,忙到半夜才回来。进了院门发现卧房油灯亮着,微暖的火光映在窗上分外柔和。

    “怎的还没睡?”顾承武进了卧房,见坐在桌前做针线的江云。

    江云是专门等男人回来的,可是看到顾承武他又紧张起来。小跑着把做好的新衣服捧到顾承武面前,低头小声道:“给、给你做的。”

    顾承武一愣,眼前的新衣做工精湛,和他平时随意穿的粗衣大不相同。

    江云的不擅言语付诸行动,叫顾承武内心深处一软,他低头注视江云嘴角微动,道:“成,我试试。”

    脱衣穿衣顾承武没避着江云,衣服下的身体线条分明肌肉匀称,是常年习武练出来的,后背还有打仗时留下的刀口,看着可怖。

    江云在男人脱衣的一瞬间就转过身捂着眼睛,没看到那一身伤。

    他小腿还没顾承武臂膀粗,虽然成亲后也同过一次房,但那是在黑夜里,他又紧张看不清,眼下只是匆匆一瞥就不敢再看,心里跳的不停。

    顾承武却没注意到,还沉浸在江云为他做衣服的喜悦中。

    他本就身量挺拔容貌英俊,这一身衣服穿上,更衬的人肩宽腰窄好看的很。

    “明日便穿着,”顾承武脱了下来,小心折叠好放在一旁。

    江云脸红退却,问:“吃、吃饭了么?”

    顾承武道:“在村长家吃了,你别为我折腾,早些躺下休息。”

    灶房里有剩下的热水,顾承武将自己从头到尾洗干净,穿上里衣躺回床上,忙了一天也不觉得疲惫,耳边都是江云的呼吸和气息。

    他喉间微动,伸手去牵江云被子下的手。江云也没睡着,被牵住的瞬间全身僵硬,心下有些紧张。

    两人除了那一次,几乎没有过亲密的举动,就连牵手这种小事都羞于发生。眼下夜深人静,顾承武的主动也让江云心跳加快。

    温润的吻落在额头上,接着是眼睛、脸颊、唇角,江云轻吐气息,咬着唇不让自己发出声音。

    顾承武循序渐进,也忍耐的难受,却知道不能横冲直撞。等到小夫郎慢慢放松,他才有所动作。

    一轮圆月悬挂天边,淡淡的辉光投在床头,夜色中江云看着男人模糊的脸庞,耳边是克制的呼气声。床帐摇动的厉害,江云的意识也在波涛汹涌中迷离,直到后半夜。

    卧房亮起油灯,顾承武一脸松快,反观江云累到半阖眼帘,不敢抬头看他。

    “我打热水给你擦擦,”他精神充足,不等江云拒绝就已准备妥帖,折腾完睡觉已经是丑时。

    鸡鸣声此起彼伏响起,早上江云难得没有醒来,沉入甜甜的睡梦中。顾承武睁开眼,搂住怀着夫郎,将头埋在江云颈间蹭了蹭,闻着微微的皂角清香,觉得世上再没有比眼下更好的时候。

    他轻手轻脚起床,给江云掖好被角,主动承担了烧水做饭的活。

    张翠兰打着哈欠起来,看到今天先起床的人是顾承武疑惑了瞬间。

    顾承武干咳一声似在掩饰什么,道:“他昨日炸菌油许是累到,今早让他多睡会儿。”

    反正也没事,张翠兰道:“成,那等饭好了再叫云哥儿。”

    中秋到底和平常不一样,这天桌子上全是金贵的白米饭,米是箭场老板给的福利。浓稠的大米熬出米油,白软香甜的,比黄米不知好吃多少。

    江云喝了一口,昨天的疲惫都消失了,就着咸鸭蛋比平时还多吃了半碗。

    听张翠兰说中午要蒸一锅白米干饭,江云眼睛亮了,他还没怎么吃过干饭呢,吃起来比稀粥还顶饱些。

    “我想试一试、焖饭,”江云提议,焖饭里面可以加各种菜,吃起来更香哩。

    张翠兰放下筷子接话道:“菜地里有长豆,正好用来焖一锅。”

    娘俩商量中午吃什么,顾承武三两口吃完手里的饼子,道:“村长请我去搭手,先走一步。”

    拜月是重要活动,可不能马虎,张翠兰让他赶紧去。

    焖饭也费时间,得先把大米煮到五成熟,再将要吃的菜、咸肉用油炒了,盖在捞出来的米饭上焖小半个时辰,若焖的好,底下的锅巴也是好吃的。

    江云切咸肉的时候,大黑不知怎么跑进灶房了,闻见肉味摇尾巴窜个不停,就想蹭口吃的。这殷勤的模样,逗的江云直乐。

    但是肉金贵,他也不敢扔给大黑吃。好在煮肉的汤水还有许多,拌了杂面馒头也是香的,江云见大黑实在馋,就给弄了半碗肉汤泡杂面馒头吃。

    有了吃的,大黑也不顾“爹”了,埋头就狼吞虎咽起来。

    张翠兰去后院摘长豆,江云要炒菜的时候,院外传来玉哥儿的声音。

    江云一喜,放下菜刀洗了手匆匆跑去开门,刚打开门就被玉哥儿迎面抱住。

    “我爷爷可算放我出来了,若不是遇上中秋,我那诗词现在都抄不完,”柳玉控诉自己的生活,每天学习都望着窗外,想找云哥儿玩。

    江云也难得见一次好友,赶紧拉人进来,“你……你坐,咱俩聊会儿。”

    张翠兰摘了豆子才发现柳家哥儿来了,那可是有出息的读书人家,她自然喜爱,忙道:“好不容易来一趟,你俩玩,干娘给拿些果子吃。”

    柳玉大大咧咧惯了,也不客气,甜甜道了声:“多谢婶子。”

    他拉着云哥儿的手从天上聊到地下,江云也说了这些天发生的事,虽然话不多,柳玉还是听的津津有味。

    “对了,我阿娘说上次你给送了菌子来,没能见到我。这次阿娘去镇上买了一盒子蜜饯,专门让我给你送来,你快尝尝。”

    “给……给我的?”江云有些感念,很喜欢这种有人关心惦念的感觉,磕磕巴巴的也不知说什么,只能托柳玉道谢。

    镇上吃食五花八门,便是常见的糖葫芦饴糖,在乡下也没几个人愿意浪费钱买。更别提这种酸甜可口的蜜饯,那都是不常见的果子加了蜂蜜制作的,甜而不腻。

    这盒果子一看就贵重,江云有些不好意思:“我也没送什么,都是、都是自己采的山货,不值几个钱的。”

    柳玉把蜜饯盒子塞到江云怀里,道:“只要你给的,我瞧着比什么都好吃。”

    他成天不爱学习,这种画本子里的甜言蜜语倒是记得清楚,把江云哄的开开心心。江云拉着好友在自家逛了逛,新院宽敞,篱笆边还栽种了许多野山花,看着就漂亮。

    快到中午,两人各自回家吃晌午饭,江云便约了柳玉下去一起去看戏,柳玉最是爱跑的性子,没有不答应的。

    蜜饯很珍贵,江云不吃独食,捧到张翠兰面前:“娘,您也尝尝。”

    这新鲜玩意张翠兰也喜欢,捏了颗去核的樱桃蜜饯吃,甜了一嘴。

    “果真是贵有贵的好,吃起来是不一样。等以后咱赚钱了,也天天买来吃。”张翠兰笑着,眼里都是盼头。

    江云一想到以后能天天吃到蜜饯果子,嘴角便微微扬起,眸光中浮上笑意,笑的像个小孩子一样

    第36章 第 36 章 中秋拜月

    上阳村和青苗村相隔六公里, 看着不算远,但紧赶慢赶也要一个时辰。吃完饭,江云和张翠兰一人手上挎着小凳子, 怀里揣了些自家炒的葵花子南瓜子,等着下午一边吃一边看。

    顾承武一整日都要在村长家帮忙准备拜月仪式,不能陪他们一起,他也不喜爱看戏, 怕江云和张翠兰累着,找了村里陈老头的牛车拉他们过去, 给三十文就成。

    “跟干娘好好玩,”顾承武垂眸看向夫郎,下意识抬头在江云头顶揉了揉。

    江云懵怔了一下,他没被摸过头,乍然被顾承武这样做,一种奇特的感觉浮现, 说不上讨厌,心脏跳的有些快。

    张翠兰就在不远处, 江云不好意思, 便轻轻拉住顾承武衣角道:“我、早些回来。”

    陈老伯的牛车在村口等着,他和老伴膝下无子,牛车载人便是生计, 顾家小子给了三十文不算少, 能买好多东西呢。

    反正是给了钱的,张翠兰也不辜负干儿子的心意,踏踏实实坐上去,还顺便搭了几个平时要好的姐妹们。

    “云哥儿,我们在这儿, ”柳玉在村口挥挥手,旁边一起来的是周芝芝。

    “玉哥儿芝芝,快、快上来,”江云特意留了两个位置给他们,见他们都来了,也微微一笑招呼人。

    柳玉是个跳脱的性子,一上车天南海北聊个不停。相比之下周芝芝文静很多,只笑着听他们说。

    顾家包牛车的事周芝芝也听说了,看到江云脸上发自内心的笑,她才知道那时在河边初见时,是她误会江云的处境了。

    当时江云哭着下水捞衣服,手都害怕的发抖。她便以为江云在夫家肯定不好过,动辄就被丈夫打骂。直到那日村长请顾承武来家里帮忙劈竹子。

    周芝芝见顾承武身量高大不怎么笑,便觉得是个厉害的,若是一拳下去只怕云哥儿不好受。

    她和云哥儿合得来,不想看云哥儿受苦。加上相公王山也在一旁,便鼓起勇气靠近顾承武劝说:

    “你衣服丢了的事,不怪云哥儿。都是吴水和李家哥儿推了他。他也害怕的很,你回去莫打他。”

    说完,便见顾承武抬头看向他,眼中神色倏然冰冷。

    周芝芝吓得一退步,以为顾承武还在为丢衣服的事生气。她现在开口不是正触霉头,于是闭嘴赶紧躲到自家相公身后。

    顾承武手上动作一停,眉间阴沉,追问道:“你方才说,是谁推了他?”

    周芝芝捏着王山的手,又重复那日发生的事情,包括江云怎么被推、怎么受的伤。她想,若是把云哥儿说的可怜些,也许被被夫家怜悯,少受些罪。、

    王山一眼看出媳妇想法,哈哈一笑,安慰周芝芝道:“你别担心,要说村里谁最疼夫郎,那定然非顾兄莫属了。”

    王山和顾承武常来往,一开始也惧怕这个战场上杀回来的人。后来相处久了也知道,顾承武最是恩怨分明,对家里人也好。

    周芝芝松口气,这才敢抬头看顾承武,发现云哥儿的丈夫着实英俊,和云哥儿正匹配。

    刚才胆怯的模样让周芝芝有些羞恼,嗔怪了自家丈夫一声。

    她站出来继续道:“吴水故意推你夫郎,衣服掉河里被水流冲走,你夫郎还险些跳下河去捡,辛亏被我拦下没出什么事。”

    “多谢告知,”顾承武正攥着柴刀去竹青,说完便搁下柴刀,径直往外走。

    周芝芝也不知道他做什么去了,只过了没多久,就听说吴家和李家的被倒挂在村口一整天,再后来就是水哥儿被嫁给村里鳏夫的事。

    想在想来一阵后怕,辛亏她没说云哥儿被污蔑的事,不然吴家李家的就不是被倒挂这么简单了。

    这些事周芝芝都没告诉江云,见江云眼底是实打实的笑,便知道他的日子过的顺心。

    有了牛车,一个时辰的路缩短一半,那些舍不得花铜板的只能走路。她们到的时候还没什么人,柳玉拉着江云周芝芝抢在前排,距离戏台最近。

    江云从没听过戏,那些咿咿呀呀的他听不懂,只是觉得人多热闹,戏子穿的衣裳颜色靓丽,就是听不懂也开开心心看着。

    周芝芝给两人分麦芽糖,道:“记得有一年家里收成特别好,爹也大方一回,请一家人去镇上听戏,半个时辰就花了一两银子。那声音,我现在都记得。”

    一两,那得是多少铜板?江云没有概念,他见最多的也就是那天卖菌子,赚了四百文,沉甸甸铺满桌子,数都数了好久。眼下这场戏,也变的分外金贵。

    江云不知道,这里的戏台子和镇上是不一样的。乡下请唱的都是民间草台子,戏目不多,唱的也不好。镇上则是有名的戏班子,唱的都是大戏,还有茶水果子吃,有钱的老爷夫人还会单独一个包厢点戏听。

    五场听完已经是酉时,听的懂的、听不懂的都在鼓掌,听的就是一个新鲜热闹。

    张翠兰伸了懒腰,招呼江云几人:“坐半天也是累,该早些回去,别误了拜月。”

    江云最是听话的,赶紧带着玉哥儿周芝芝跟在张翠兰身后,找到陈老伯的牛车。有的地方拜月是每家每户自己办,但青苗村人口不算特别多,拜月都是在村里祠堂外一起举行,家家户户出些糕点果子,祭祀完围在一起吃果子燃篝火,也可各自回家去。

    拜月是村里除了过年最热闹的日子,往年刘桂华都只带江墨去。今年到了顾家,他也能沾上这份热闹了。

    江云做的月团子外形精致,馅料也细腻。张翠兰对比自己做的,被自己丑笑了:“还是拿你做的去,干娘这个留着自己吃。”

    江云没笑话她,他刚学做月团比这还不如呢,江云从碗柜里取出一个盘子,把四个月团整整齐齐摆进去,甜口咸口都有,拿出去也是个体面。

    “好、好了,”江云小心端着盘子,叫张翠兰一起往村子祠堂里去。

    祠堂离顾家不算远,几步路就到。娘俩到的时候,坝子里已经燃起篝火,男人们忙着搬桌子搬椅子,妇人夫郎则摆香案贡果。

    江云一眼在人群中找到顾承武,那挺拔俊朗的身姿最是显眼。只是顾承武周围都是汉子,他抿了唇,不好意思靠近。

    张翠兰看见了,撇头一笑:“这有什么,娘带你过去。”

    江云脸微红,有些不好意思,“娘……”

    顾承武也瞥见江云,朝他二人走来,“戏看的如何?”

    “很好看,”江云点点头,他和顾承武离的近,就是说话别人都听不见,“这是我做的月团,拿来、祭祀。”

    月团连颜色看着都很有食欲,油皮酥皮都有,全是夫郎做的,只是一会儿都得便宜了别人,顾承武不乐意,偷偷凑过去:“瞧着就好,一会儿留着吃。”

    江云道:“家里还多,都给你、留着,”做的时候江云就想着顾承武爱吃什么口味,便各种口味都做了一遍。

    能被夫郎惦记着,顾承武也就不在意这几个了,接过手放在香案上,道:“你和干娘坐着歇息。”

    村长又在叫顾承武,他没说几句话,转身往祠堂跑去。

    张翠兰在一旁瞧的细致,从前武小子没成亲时,便是少言寡语生人勿近的模样,如今有了夫郎,不仅话多了,脸上还能看见笑,这日子也算是过起来了。

    九月中旬天气微凉,篝火燃的高,坐在旁边还能觉出暖意,有的妇人夫郎拉起手唱起乡野民歌。民歌语调缓慢悠扬,回荡在山间。

    江云不会唱,却也会支着下巴跟着哼两句,火光映在侧脸,显得分外柔和。

    拜月和其他节日不同,都是由家中妇人夫郎小孩祭拜,男人就得站在一旁看着。俗话说“男不祭月,女不祭灶”,就是这个规矩。村长夫人带头上香,后面的妇孺则跟着作揖。

    江云是第一次参加,怕自己出错坏了规矩,就时不时抬头看前面的张翠兰,干娘怎么做他也跟着做,虽然动作生涩,好歹没错。

    拜月结束,那些供果都能撤下来自己吃。在乡下,这些都是金贵的粮食,不像城里富户用了就不要。

    月上中天时,大家都各回各家,吃着点心一家人围坐在院里赏月。

    前几日顾承武从陈老伯家买了颗成年桂花树移栽到院子角落里,夜晚风一吹,便传来阵阵馥郁的桂花香。

    三人拿了躺椅在院里纳凉,看着新修的院子和光洁的石子路,心里都舒坦。

    顾承武拿出镇上买的月饼,是少见的火腿馅和果子馅,油纸一打开就能勾人食欲。

    “这做的可真巧,是点心铺子买的?”张翠兰仔细端详。

    江云也小小咬了口,馅料十足,果子馅的甜而不腻,比他做的好吃。

    顾承武摇头:“镇上小贩自己的摊子。”

    看着就不便宜,不过镇上人日子大多都比乡下人过的好,不会计较几文钱,买的人也不少。

    江云吃了小口顿了一下,心里有个想法,看了看顾承武,有些不敢说。

    顾承武第一时间注意到江云,见小夫郎若有所思,问道:“怎么了?”

    相公神色温和,江云松了口气,才道:“我想、去镇上卖菌子油,可以吗?”菌子油在村里都受欢迎,镇上便更好卖了,过了这个秋也没菌子可摘,他卖了换些钱攒着,也是一笔积累。

    原来是这样,顾承武了然,方才见夫郎一副怯怯的模样,还以为是什么大事。他点点头:“既如此,明日便一起去镇上。”

    三种口味的菌油炸了不少坛子,江云一个人也搬不动,张翠兰道:“明儿我和云哥儿一起,两个人也卖的快些。”

    江云扬唇浅笑,他说话不流利,有张翠兰在安心许多呢。

    第37章 第 37 章 一山铜板

    菌子油不比点心果子一类能用油纸包着, 装不好漏一点都是可惜,怎么装怎么卖又让张翠兰犯难了。

    尤其是拿到镇上卖,在村里家家户户离的近, 拿着盆就来了,镇上总不能指望人家出门都带盆吧。

    江云在后院喂三只老母鸡,给母鸡装食的是半截劈开的竹筒,他便灵机一动想到用竹筒装, 江云比划道:“从这里切、切成一截一截,也不费事、不花钱。”

    张翠兰一拍手:“还是云哥儿有办法, ”转头问顾承武:“我记得后山有那种手臂粗的大毛竹?”

    顾承武对后山熟悉,略一想了下点头:“有,不远,我去砍两根。”小夫郎难得有自己的营生,他自然该是支持的,砍竹子来回也就半个时辰的功夫。

    “我……我跟你一起, ”江云见顾承武拿了柴刀,自己也小步跟在后面, 轻轻攥住顾承武衣袖。

    顾承武微顿一下, 眼里便全是笑意,任由夫郎拉着。眼下天微亮,离上工的时间还有两时辰, 进山一趟完全够了。

    顾家原先那片竹林都是小毛竹, 想要大青竹只有这里才有。顾承武挑了较大的两根,询问江云意见:“可能用?”

    江云用自己手臂量了下,是小臂的两倍粗,点点头:“嗯……就、就它了。”

    砍竹子的声音贯彻山林,竹叶也跟着簌簌作响。江云做不来这样的力气活, 便在周边逛逛,一眼瞥见前面长了大片绿油油的野麻,叶子背面发白。

    这东西山间常见,乡下都会收了拿来搓麻绳,山下的野麻大多被村里人割完了,也就后山还有。江云扯了大片用草藤绑起来,手心都被勒出红痕。

    顾承武力气大,一刻钟就砍完两根,手轻轻一推,竹子朝另外一边倒去,只需扛在肩上往回拖就是。

    砍完才发现,刚才乖乖坐在一边的夫郎不见了,他正要找人,就看见夫郎小小身板抱着大捆野麻。

    顾承武无奈一笑,心道还真是闲不住,他问:“采这个做什么?”

    江云解释:“在竹筒上、打孔,用麻绳穿在孔里,方便拿,”这不是他首创,镇上卖冰引也是这样做的。

    趁着太阳快出来,夫夫俩前后脚下山。到家后顾承武拿了锯子锯竹筒,将竹子放在木墩上用脚踩住更好受力,锯下来的竹筒往水里一泡,清洗干净内里就成。

    江云打了一桶水,把野麻全部浸泡进去,再压上一块大石头,泡一天一夜就能分离根茎搓麻,眼下先用家里剩的麻绳。

    “这么快回来?正好,做完洗洗手吃饭,”张翠兰把粥菜端到堂屋桌子上,又切了两个咸鸭蛋,馒头饼子都吃完了,昨天月团还剩几个,于是拿来下饭。

    咸菜疙瘩切成丝拌了辣菌油,吃的人精神十足。江云小口喝粥,想的都是一会儿卖菌油的事。好在他也不是第一次卖东西,又有干娘在,不紧张不紧张。

    “我、我洗了碗就走。”

    “先泡锅里回来再洗,得早点去,占个好位置,一会儿日头上来便不好卖了。”张翠兰说。

    江云一想也是,道:“那我去装油。”

    张翠兰找村长家借了板车,往顾承武那匹枣红马身上套上。一车东西不算多,就三大坛子,马拉着也不会累。

    张翠兰锁好卧房灶房门,又给院门上了锁,钥匙放在兜里留大黑看家才放心出门。走在河边宽阔小道上,正好迎着刚出山的晨光。

    青苗村离镇上不远,小半个时辰就能到,顾承武道:“干娘若累,便坐在马上。”

    张翠兰摆摆手:“我这胳膊腿正精神,再走一时辰都不是事,”她今年也才四十岁,精神力气有的是。更多的是,马匹金贵,她生怕累坏了。

    顾承武与江云并肩而行,一侧首就是夫郎光滑莹润的小脸,他凑近道:“累了没,离镇子还有一会儿。”

    江云抬头与顾承武目光相对,那马比他都高大,他不敢坐上去,便抿唇一笑:“我想走走。”

    顾承武哪看不出夫郎害怕,他也不强求,走在江云身旁道:“到了镇上我不能陪你,箭场在北边榕树街。你进了镇跟着干娘,别走丢,”江云不常去,很容易迷路。

    江云忙点头:“嗯、我不乱跑。”他小时候跟江顺德上街走丢过,江顺德去买酒,等了一上午都没回来。江云年纪小又害怕,一边哭一边慌乱找爹,也不知走到哪条小巷去了。幸好遇上好心的大妈把他送到官府,这才回了青苗村。

    走丢那种惶然无措的感觉,江云不想再经历一次,是以从那以后都紧跟着家里人。

    顾承武也嘱托张翠兰,镇上治安多少有李四照看,他们娘俩不会出什么意外。衙役们和顾家打过几次照面,都混了个脸熟。

    缴了市金,张翠兰和江云直奔西市。他们来的早,眼下还没到开市时间,有零零散散的商贩、早食摊子在准备中。西市是寻常百姓来往最多的地方,什么都有卖,蔬菜果子杂货等等,人是最多的。

    “就放这里,等开市后人多起来咱就吆喝,”张翠兰和江云把陶罐搬到地上,干净的竹筒放在一旁,昨夜还在徐大娘家借了杆子秤,卖半斤一斤都有数。

    不过陶罐封着,路过的人也不知道是卖什么,一直嚷嚷也累人。江云观察了旁边卖蔬菜果子点心的,都是将东西放在明面上,他脑袋一转,也学着那些人。

    拿了三个干净的竹筒,把三种口味分别放在竹筒里,摆在摊子面前别人就知道了,菌油鲜香味最浓,一摆出来就能闻到。

    张翠兰也明白过来了,看江云的眼神更是刮目相看,相处久了就看得出云哥儿的聪明机智,也不知道江顺德怎么想的,放着这么聪明的哥儿都不要。

    到了吃早食的时间,西市的人陆陆续续多起来,包子馒头摊面前都是人,各路嘈杂的叫卖声此起彼伏。

    张翠兰中气十足吆喝:“走过路过看一看了,麻辣鲜香的菌子油,价格公道味道鲜美,拌菜拌面下饭都好吃……”

    “婶子,买点菌子油吗,不贵的。”江云虽不像她那么喊,但也会对路过的人招呼。

    之前在村里卖,定的价是素油半斤二十文,荤油半斤二十五文,那是照顾邻里人情。到了镇上就不是这个价了,镇上酒楼的荤油半斤三四十文都有人买,毕竟过了这个季就没菌子了。

    江云和张翠兰商量过,他们是散卖,来买的人肯定也不会买多,价格按素油半斤二十八文,荤油半斤三十五文。比酒楼低,少买也不觉得贵。

    “小哥儿,你那油如何?倒是没见着大街上卖油的。”隔壁包子摊的老板人少时,坐下来闲聊打发时间。

    江云虽不擅长和陌生人说话,但还是鼓起勇气小声搭话:“都是这季山里、新鲜的菌子,有辣口的、也有加肉的。”

    江云把竹筒微微往包子老板那边倾斜,诱人的香味瞬间传到包子铺老板那边。

    “嘿哟!这味道可了不得,可香,”包子老板做了这么多年吃食,还是第一次闻见这么香的菌油。他伸长脖子往另一个竹筒看,好家伙,里面还有指甲盖大小的肉丁,看着就足够诱人。

    只是这价格想来不便宜,他心思一转,打探道:“怎么卖的?”

    江云有些激动,赶紧道:“素油二十五,荤、荤油三十文,”说快了言语有些磕巴,他看包子铺老板没注意这些,才松了口气。

    定价也是实诚价格,比酒楼的更香更便宜,包子铺老板看了眼不算好的生意,道:“这样,我买一斤素辣油,你给我拿来。”他那包子肉馅的就能卖两文,一斤油还是买的起。

    第一笔生意来了,江云和张翠兰都开心。竹筒是特意量过的,一筒正好装一斤左右,麻绳一穿提上就能走。

    一下子入账五十文,扣去成本能赚二十文呢。张翠兰一高兴,热切地和包子铺老板聊起来:“您一吃就知道,我家的油味道可不一般。看您是头一个顾客,我给您赠一两,也添个喜气。”

    一两不多,那也是平白得来的。包子铺老板也豪爽,没推拒收下了。

    包子铺老熟客陆陆续续坐下,上包子的时候才发现多了一小碟子油,里面还有菌子辣椒碎,不用凑近都闻见香味。

    “牛老板今天换吃法了?”

    “可不,新得的菌油,看你是老熟人送你一碟子沾着吃,准好吃,”每碟子倒了一小勺,这么吃能用好几天呢。

    老熟客试探性沾了点油,裹满菌油的小笼包往嘴里一送,肉馅和菌菇香顿时融合四溢,是不一样的美味。

    他又猛塞了几个,怎么都吃不够似的,拍桌子道:“真不赖,给我再来两笼,裹上菌油带回去给家里人尝尝。”他妻子怀孕,就爱吃辣的,正好买些回去给妻子涨涨食欲。

    牛老板也没想到效果这么好,给老熟客装完包子后也叫卖起来,“前十位顾客免费送油碟咯,过了这个村没这个店了……”

    包子哪家都能吃,送油碟的倒真没有。牛老板刚嚷嚷完,就见路过的人都往这边来,抢着买包子。

    “我我我,我第一个,”抢占第一的男人气势逼人,就冲着白占的便宜来的,毕竟也没谁家这么奢侈,吃包子还能沾油。

    牛记包子铺排了长长的队伍,这边江云也看在眼里,他做的东西能这么受欢迎,自己也很高兴。

    “牛老板你这油咋做出来的?就是比我家那位做的好吃,”一中年男子吃的嘴唇发红,连碟子最后一点油都用包子蹭了吃。

    “哪里是我做的,是在旁边那位小夫郎摊子买的,他家卖的还不贵呢。”他也不占人便宜,得了人家免费送的一两,自然要给宣传宣传。

    铺子上的食客一听,这才发现不远处一个小哥儿和妇人在叫卖,而且已经排了不少人了。镇上识货的人多,没等牛老板宣传就有人觉出好吃。

    张翠兰隔几口气就叫卖一遍,来人都要问一下价格。

    江云则忙着称重包装,有人出手大方,一买就是三斤,交货时他小声嘱托:“您拿好。”

    也有人挑挑拣拣在压价,排队的胖夫人挎着篮子始终不满意,道:“你这菌子都是山里摘的不要钱,三十文太贵了,二十五文成不?”

    张翠兰见多了这种人,也不生气:“您打听打听,菌子这种山鲜酒楼收的多贵。我们娘俩天不亮就上山,就为了这一季的辛苦钱。再说了,里面这肉也不止这个价,要是去酒楼买多的钱都有。”

    胖妇人被怼的无话可说,脸色很不好,嘟囔道:“谁知道你这里面加的是不是烂菌子……”

    若说嫌贵想压价,张翠兰没说什么。但若是砸她家招牌,那就不乐意了。

    张翠兰嘴角一耷拉,笑容瞬间消失道:“都是小本生意,咱也没得为了几文钱的利坑人不是,是好是坏会吃的人一吃就吃的出来。”

    江云也看出这人是故意找茬,道:“婶子您放心、都是我们仔细挑选过的,没有坏的。”他不如张翠兰会说,但也知道为自己分辨一二。

    后面排队的人也不耐烦:“你不买赶紧走,别耽误我们时间,”这是刚才在包子铺吃早食的那位食客,听了牛老板的介绍专门跑来的。

    胖妇人脸子挂不住,转身嘀嘀咕咕走了:“什么稀罕的,”只是那背影跟逃窜似的。

    三桶共六十斤,不到一上午就卖完了,后面没买到的人满脸可惜。

    江云便开口道:“后日、后日还有卖。”

    听说还有,没买到的人精神都来了,“小郎君你说好了,后日我定然来买。”

    不到一上午的时间,油卖的干干净净,娘俩目瞪口呆看着板车上那一山铜板……没错是一山,沉甸甸的,怕是这辈子都没摸过这么多。

    江云有愣住,没想到能卖这么多。至于是多少他不知道,只知道两个人数都要数一个时辰才能数完。

    张翠兰从惊喜中回过神,拉着江云赶紧道:“眼下中午,你去找武小子来,咱三一起去钱庄把铜板兑成银子,这么多可带不走,娘在这看着钱等你们,快去。”

    这不是个小数目,万一有那起歹心的来抢,她和江云也不一定打的过,只有把顾承武叫来一起。

    江云很珍惜亲生赚的钱,听了张翠兰的话赶紧走,分别前记得相公说过,箭场在榕树街,是镇里唯一一个箭场。

    只是到了箭场门口,看到里面人群中被簇拥的顾承武时,他却呆呆愣住了,脚下如同灌了铅似的。

    第38章 第 38 章 酒楼

    箭场尘土飞扬, 各家子弟跑马互相角逐。最后只剩薛含星和吴河在争夺猎物,顾承武专门猎来几只野雀,为了训练学员的射艺。

    薛含星领先一步, 迅速从箭筒取出羽箭搭在弓上,瞄准野雀一箭发出。

    本以为胜券在握,箭却被半路杀出的另一只箭打落在地,那只箭也和野雀擦肩而过。

    野雀满场窜飞叫个不停, 叫人看了还以为是在嘲笑二人,薛含星愤怒下马, 看着那鸟雀实在嚣张,气不过又折了箭,还是没命中目标。

    顾承武在一边观察每位学员的学习成果,也不出他所料。

    “这鸟动来动去叫我如何打?”

    顾承武扫了他一眼,道:“战场上,不会有敌人站着等你来杀。”

    他从背后兵器架上取下一张弓, 这是一张重弓,也最难拉, 顾承武拿婻風在手里却正好合适, 轻而易举拉满弓弦。

    箭头瞄准那只野雀,顾承武的目光穿过箭端,牢牢锁定目标。“嗖”地一声, 羽箭破空而出, 鸟雀还没作出反应,已被穿破喉咙钉在墙上。

    薛含星和吴河看的一动不动,他们甚至没看清鸟的轨迹,那嚣张的鸟就死了。薛含星跑到墙边去查看,箭头入墙三分, 拔都拔不出来。

    除了薛含星和吴河,其他学员也是同样反应。他们大多都是被家中送来学习,刚来的时候看到顾承武只比他们大几岁,没一个服气的。

    来了没几天,都被顾承武收拾的妥妥的,没人敢旷课,甚至在顾承武面前都不敢嘻嘻哈哈举止轻浮。

    薛含星带着人一窝蜂簇拥过来,都知道顾承武战场上下来的,好奇道:“顾师傅,您给我们讲讲战场上的事情呗?我们都没打过仗,就想听听。”

    “还有还有,您这一手箭术是跟谁学的?”吴河追问。

    顾承武垂眸,打湿布认真擦拭弓箭。这些学员是他亲自挑选,虽然都是些爱玩的少年子弟,但人品不算差。若得空了,也会围在一起闲聊。

    只是他很少说起从军的事,对于没见过场面的小子来说,好奇也许正常。但对于死里逃生活下来的人而言,却不愿意提及。

    擦完弓,顾承武转头一看,却发现门口熟悉的身影。江云捏着衣角,踮起脚往里面看,怯怯的不敢进来。

    顾承武心一软,也顾不得这些毛头小子,道:“改日再讲。”

    薛含星恨不得现在都听完,撒泼耍赖:“就今日就今日,我们大家都好奇。咱找个酒楼,一起吃饭慢慢说!”

    他一开了头,那些学员更是起哄,围着顾承武不让人走。

    顾承武把弓放回兵器架上,道:“你们来此,是来学习射艺,不是来听故事的。”

    众人立马收敛嬉笑,知道顾承武这副模样是不能再造次下去了。又看见他们向来严厉的顾师傅,微微带笑出去,走到一个小哥儿面前。

    薛含星不确信道:“顾师傅刚才是在笑吗?”还笑的这么开心。

    吴河拍拍他的肩膀,郑重点头道:“你没看错。”

    ——

    江云默默看着场上,又低头看着自己,脚下是因为赶路沾染的泥土,袖口是卖油时染上的油渍,头发仅仅用灰布条竖起,说话也不利索。

    说出去他是顾承武的夫郎,或许没有人会相信。

    江云抿着唇低下头,鼻尖微微发酸,手上捏着衣角不敢找人。来之前张翠兰嘱托他把人带过去,他走也不敢走,就这样回去怎么交代。

    进退两难的时候,没发现顾承武已经看到自己。待反应过来的时候,人已经跑到面前了,后面还跟着一群尾巴似的少年学员们。

    江云看着顾承武眼底隐约的笑意,渐渐放下紧张,小声道:“我、我打扰到你了?”

    顾承武摇头,道:“你何时来,都不叫打扰。”

    一群小尾巴跟着跑过来,却又很懂规矩站在几步外,倒是把夫夫二人说的话听的一清二楚。

    江云哪里见过那么多人,看上去都是矜贵的身份。他有些害怕,下意思往顾承武身后躲了起来,只微微探出头看着那些人。

    顾承武会心一笑,轻轻把江云从身后拉出来,道:“别怕,他们都是我的学员。”

    薛含星灵光一闪,想起顾师傅说过已有家室,便立刻嘴甜打招呼:“嫂夫郎好!我是薛含星。”

    顾承武逐一介绍:“这位是薛典史的儿子。旁边的人叫吴河,后面那人……”顾承武很有耐心一一介绍,在江云记不住时还放慢语气。

    “你、你们好。”江云知道自己说话磕巴,便不怎么开口,只点点头,认完人又缩回顾承武身后。

    以薛含星为首的少年人自然是很有眼色,打了招呼知道顾家夫郎怕生,言语上也谨慎礼貌许多。

    吴河道:“眼下天色还早,不然我做东,大家都去我家酒楼吃饭。”

    薛含星在吃喝玩乐上最擅长,一听有饭吃,哪还有不乐意的,赶紧应承生怕吴河反悔,道:“你家酒楼便是知府都爱吃,今天婻風我们也不客气,难得你吴大公子肯开口。”

    吴河嫌弃他,道:“我是看在嫂夫郎和顾师傅的面子上,和你有什么关系。”二人是出了名的爱斗嘴,哪天不怼对方一两句还不舒服。

    顾承武虽说是师傅,平时话也不多,却也和他们年纪差不多大,偶有宴请也会参加,若得空了自己也会做东,全当做奖励。

    “吴记酒楼的果子饮出名,带你尝尝,”顾承武扭头看向背后的人。

    江云是爱吃甜的,神色有些动容,但是也没忘记正事:“娘让我、让我叫你,一起去兑银子,怕被人抢。”

    他说话声音不大,但耳力好的薛含星听的清楚,赶紧拉了身旁的一个同窗道:“嫂夫郎是去大安钱庄换银子?”

    江云哪里认得什么钱庄,是顾承武替他点头:“正是。”

    薛含星扯着叫安阳的人道:“好说,他是少东家,让他陪着去准没问题。”

    “对对对,我叫钱庄几个打手陪着,嫂夫郎放心。”

    另一边,张翠兰等了许久等不到人,却等来一个少年公子带着四个五大三粗的人迎面走来,吓的她心一跳,以为是来抢钱闹事的。

    一解释才知道,原是干儿子找了帮忙的人,对方还是钱庄的少东家。乖乖,可把张翠兰又吓了一跳,怎么能让少东家亲自给她抬板车。

    钱庄的人数了小半个时辰的铜板,最后数出三两银子并两百文,张翠兰这才知道,今天一天竟赚了这么多。

    沉甸甸的三两落在手上,心里都是踏实感,除去本金还净赚一两银子,这可是她辛辛苦苦做工一月才有的。

    兑完银子算是放心了,张翠兰将板车和装油的大桶留在钱庄照看,跟着安阳一起往吴记酒楼去。

    吴记酒楼她听过,那可是顶有名的,放在整个宁平府都是数一数二的。和他们以前下馆子不同,吴记酒楼足有六层高,不仅能吃饭,还能听书听曲,没想到今儿也是有福气吃了一回,回村里给那些老姐妹说起都是谈资。

    吴河定了最好的雅间,十道菜各有特色,还有专为妇人夫郎点的各色果子冰饮。

    江云靠在顾承武身旁,饶是再矜持,也忍不住抬头打量雅间,比村里的房子好看不知多少呢,一旁还有弹琵琶的小姑娘。

    五六种冰引端上来,顾承武全摆在江云面前,就连江云爱吃的果子也没少。

    乡下人大多不舍得花钱吃这么贵的东西,江云有生之年也只吃过一次,那次是顾承武带他吃的,一次吃好几种,已是非常奢侈了。

    江云有些难色,小声道:“太多,吃、吃不完,”浪费了多可惜呀,他心想。

    顾承武道:“无妨,来都来了,都尝尝,吃不完我吃。”他和学员吃饭时都在喝酒,饭菜反倒不怎么吃,江云剩下的三两口也都解决。

    江云脸色一红,哪有……哪有夫郎给丈夫吃自己剩下的。

    张翠兰一来,算是让薛含星等人把顾承武一家子都认识了。张翠兰一个妇人,只能贴着江云做,看着桌子上十几道精致的菜,心里也惊了一下,只是面上不显。若显的没见过世面,给干儿子丢人就不好了。

    江云和张翠兰吃饭时,顾承武和薛含星等人正捧杯划拳。一群少年人自觉到一边喝酒,江云这边反倒安静,只有顾承武会时不时回头看他一眼。

    桌子上的菜江云很多都知道,以前娘在世的时候,教他做饭一一讲过,包括大江南北各种不同口味的吃食,江云都记在心里,虽说没吃过,但对的上号。

    张翠兰可是吃的肚圆,这些菜她一个不认知,只知道好吃了。

    还偷偷跟江云笑道:“难得吃这一次,以后恐怕也吃不上了,”主要是贵,这一桌子下来没个四、五两吃不起。

    江云食量小,只挑着好吃的几道多尝了几口,大约能分辨出做法和调料,听了张翠兰的话道:“干娘想吃、我做。”

    “这你都能做?这可是酒楼大厨的方子。”

    江云点点头:“能做出、一些来。”其实很多菜方子都不是秘密,就看谁做的好吃了。

    张翠兰一乐,忽然觉得觉得这辈子做的最成功的事,大概就是给干儿子找了个好夫郎。

    一顿饭吃完,已经是夕阳西下了。顾承武惦记着江云和张翠兰在,没多喝酒,只浅酌几杯,身上微微带着些酒味。

    告别薛含星等人,张翠兰取了自家木桶和板车,一家人慢慢悠悠往村里走。

    那一两银子张翠兰交给江云,娘俩约定了三七分,张翠兰顶多拿个采菌子烧火叫卖的钱。

    江云也没想过有一天能赚怎么多,那可是一两,是属于他自己的一两,不用再担心被抢走,他把银子小心放在兜里,时不时都要摸一下看在不在。

    见夫郎一副小财迷的模样,顾承武笑了,道:“不是有荷包?放荷包里,改日单独给你打个小木箱,专拿来放钱。”

    听到有属于自己的小箱子,江云高兴抬起头,眸光明亮应道:“好。”

    张翠兰也能赚一部分,想了片刻道:“眼下菌子还能采个三四次,咱干脆都做成菌油卖了,留一些自家吃,只是上山也是个费时间的功夫。”

    就怕做的时候菌子长出来,来不及采便烂在泥里,那多可惜。江云也舍不得,想了想出主意道:“可以、可以雇婶子们采。”

    秋收已过,有闲下来的人家没事做,正好山上采菌子,张翠兰道:“这到是个好主意,若谁家想赚点体己钱也是可以的,咱云哥儿现在是越来越有主意了。”

    江云抿唇一笑,虽然不是第一次被夸,但是当着相公的面,总是不好意思的。

    第39章 第 39 章 算计

    院门吱呀一声打开, 大黑听见人回来,高兴的直摇尾巴。

    “这皮猴子,喂了一大槽就吃完了, ”张翠兰今天高兴,见了大黑也喜爱的不行,道:“等着,给你泡个饭。”

    乡下人养狗都是为了防贼, 能给狗吃点糠菜汤水就不错了。大黑显然被照顾的不错,一身皮毛黑的发亮, 也顺婻風滑。

    张翠兰热了点肉汤,泡了两个糙面馒头给大黑,也算是奢侈了。

    江云回来便去看早上泡的野麻,看着是差不多了,明天一大早起来就能剥麻,麻绳不用做的多细致, 能提着不断就是。

    灶房大锅咕噜咕噜烧着热水,顾承武看了眼锅里, 自己虽然没喝多少酒, 但闻着一身酒味。和江云不同,江云身上总是香香软软的,换衣服也勤, 总不能被夫郎嫌弃了。

    他打了桶热水, 自己掺凉水兑好水温,提到后院去。顾家在后院茅房旁建了个澡房,冬天的时候洗也不冷,洗完的水直接冲到坑里去。

    “我洗洗再睡,”刚好遇见进灶房的江云, 他便说了句。

    江云讷讷点头,给顾承武拿了根洗干净的巾帕,都不敢往后院去。

    张翠兰也简单泡了脚,晚上吃的太多,娘俩没什么睡意,便借着火光坐在一起说说话。

    “家里剩的菌油不多,还得多做些,明儿我找你徐大娘张婶子他们,让帮着上山采菌子,时间有些紧迫,好在来得及。”

    采菌子就是半天的功夫,回来还得摘选洗净晾晒,工序比较多。好在这两天秋雨不断,菌子跟雨后春笋似的不停长。

    江云道:“油、油也不多。”

    榨油是个技术活,并不是家家户户都会,就是会也没有工具。青苗村没人家榨油,今天从镇上回来的时候又太晚,粮油铺子都关了门,要想买只能去隔壁村。

    张翠兰想了想道,“明天早些起,我去找徐大娘他们。你和武小子再借一天村长的板车,去隔壁大河村买六十斤,若能多买也成,往后还要用。”

    “好,”江云答应,他那有银子,买油是足够了。

    说话的功夫,顾承武把自己彻底洗了个干净,闻了又闻确定没味道,才敢靠近夫郎。头发是湿的,顾承武便坐在灶台前,借着火烤干。

    张翠兰打了个哈欠,起身道:“我先去睡,你俩也早休息。”

    她一走,灶台前只剩顾承武和江云。火光烤的人昏昏欲睡,江云眼皮有些沉重,但是没走,而是陪顾承武一起。

    顾承武看着身旁软乎乎的夫郎,不知不觉慢慢靠近江云,两人挨的极近,几乎腿靠着腿。

    江云瞬间清醒,察觉到顾承武的贴近后动也不敢动,仿佛在光天化日之下做了什么不敢宣于口的事情。

    也许是火光烘的人意志消散,顾承武看着江云白里透粉的侧脸,想也没想就贴上去亲了口。

    被偷亲后,江云小小惊呼一声,耳根都是红的,手指紧紧抓着膝盖布料,呼吸都是紊乱的。哪有人……哪有人在外面做这种事情啊。

    反观顾承武,偷亲得逞后嘴角微动,竟有些坏笑的意味。

    “时辰不早了,今夜早些睡。”他头发差不多烘干,起身拦腰抱起江云便往卧房走。

    江云心快要跳出胸膛,想着张翠兰就在隔壁房间,若是起来看到了,那可真是难为情。

    卧房漆黑一片,顾承武抱着人关上门。把江云放在内侧,自己则脱了身上外衣扔在旁边椅子上。

    江云攥着手,以为他又要做那种事,便一动不动等着。谁知顾承武只是拉开被子往两人身上一盖,侧身闭上双眼,道:“你明日要早起,养足精神才好。”

    原来是这样……江云松口气,可片刻后,不知为什么心里又升起空落落的感觉。他也说不清是什么情绪,干脆不去想,闭上眼睛沉入睡梦中。

    村里寂静一片,家家户户熄了灯,唯有村西的江家。

    刘桂花大半夜才回到自家屋里,想起白天看到的一幕,气的牙痒痒。一回来就拉着江顺德坐在桌子前,把看到的一幕说了出来。

    自从江云离开江家后,刘桂花的日子是大不如前。没了做苦力的人,洗衣做饭都得她亲自来,每天累的腰背直不起来。

    偏偏这时候买江云的刘家找上门来,那刘老爷废了腿,不敢找顾承武的麻烦,只好把气撒到刘桂花身上。带着人扬言,要是再找不到哥儿给他儿子配阴魂,他就绑了江墨去。

    刘桂花哭的不行,江墨可是她亲生的哥儿,是她的骨肉啊。实在没办法,就只好让江墨去镇上投靠县令家的公子。

    就是拼着婚前不检点的坏名声,也不能丢了性命去。好在江墨去了镇上,被县令公子好吃好喝的养在一处外宅里,那刘老爷听说后,也不敢找上门了。

    刘桂花日子惨淡,只能时不时去镇上找儿子接济,但江墨一个没名头被暗养的小哥儿,也拿不出多少银子,一次能给个五百钱就不错了。

    刘桂花今天依旧去镇上找了江墨,没成想正好遇上江云和张翠兰在卖菌油。

    “我躲在墙后看了足足一上午,三大桶油卖的一点不剩,那一车的铜板啊,一个月都用不完!”张翠兰说的夸张,想到江云,恨地直喊小贱人。

    江顺德正喝茶,听了这话茶也不喝了,直起身眼睛直勾勾的,“你说的是真的?真有那么多。”

    张翠兰撇了嘴:“还能骗你不成,那一小山铜板,数都数不过来。他现在日子是好过了,倒可怜你这个亲生父亲,这些年好吃好喝供着他长大……”

    说完,刘桂花暗暗观察江顺德,果然发现江顺德脸色很不好,像是在思考什么。

    刘桂花得意一笑,继续道:“照我说,嫁了人又如何,天经地义就该侍奉父母。如今我们江家日子难,他也姓江,难道还想甩开我们不成?”

    这话也不知有没有说到江顺德心口上,他低头喝了口茶,觉得有道理。可只是想了一下,就畏惧似的摇头:“你以为那顾家的是个好惹的,省省吧。”他摸了摸自己的膝盖,只怕这辈子都别想走路利索。

    那晚的疼痛和恐惧,现在回想起来都如在眼前,顾承武又认识县衙的人,他哪敢去找罪受。

    刘桂花气不打一处来,打心里瞧不起江顺德,又自私又懦弱,自打出了事在家是什么也不做,累的她是腰酸背疼。

    现如今她墨哥儿傍上县令公子了,自己也要保住自己的安逸才是,想了想凑近江顺德道:“我倒是有个主意,让那姓顾的找不上茬。”

    月上中天,关起门来,各家有各家的心事。

    鸡鸣声起,江云和张翠兰早早起来。江云坐在灶前目光怔松,显然是还没睡醒。门外吹来一阵寒凉的早风,他才被吹醒。

    张翠兰也套了外衣,哆哆嗦嗦搓着手进门,嘴里都是寒气,“一到这时候,就突的一下冷了,手都是冰的。”

    江云给舀了一碗热水,“娘,喝了就暖和。”

    “哎,好。”她捧着水灌了一肚子,也就没那么冷了,道:“今天都是废功夫的活计,咱早上吃扎实些,弄点小菜,不然到了晌午是饿的慌。”

    早饭对于江云来说简单,他打开柜子舀了一勺灰面,打算做汤面。饼子直接加水加盐巴和成团,在案板上洒些面粉打底,用擀面杖擀成圆圆的薄饼状,拿刀切成手指粗一条。和拉面不同,做法更简单,吃起来也劲道。

    张翠兰坐在灶台后,点了一把枯草,火光顿时明亮起来,在锅里添了小半锅水,煮开了就能往里下面条。

    江云到后院菜圃里摘了些小葱,切成葱花,碗里加一勺猪油、五香菌油,汤底就调好了。

    小菜是坛子里泡的咸鸭蛋切了两个,就面吃是最香的。

    做饭的时候,顾承武也早早起来,穿上衣服就往村长家借板车去了。回来的时候坐在院里帮江云搓麻,水泡后的野麻最好处理,不需要花费多长时间。

    那麻绳还被顾承武编成小狗形状,晃悠悠挂在江云床头。

    秋季夜里长,早饭吃完,天还是微微亮。顾承武给马套了板车,江云和张翠兰合力往板车上放木桶,招着手:“路上慢些,早去早回。”

    顾承武在前面驱马,江云坐在车上,马走的很稳,并没有多少颠簸。耳边有凉风吹过,江云套了提前备好的毯子,才觉得一丝暖和。

    顾承武骑马不方便回头,怕江云坐的不舒服,便时不时说说话。

    到了大河村周油郎家,三个大桶往出一拿,可把周油郎一惊。没见着谁一次性买这么多的,还是马来拉的,瞧着就是家底殷实的。

    周油郎和妻子忙不迭往里装了六十斤,周王氏一边打油一边问:“买这么多油,你们是要做什么?”

    江云笑了下,道:“炸、炸菌油,用的多。”

    “嚯哟,这得是炸多少。”

    六十斤油有些重量,顾承武一手一桶便搬上去了。江云从荷包里取出一锭银子八串铜钱,道:“婶子您、您数数。”

    周王氏拨了拨钱串子,道:“成,没问题。”

    江云道了声谢,坐上板车上宝贝似的护着几桶油,不敢洒出一点。顾承武驱马也驱的更慢,不管是人还是油都护着。

    周王氏和周油郎跟出来,看着那高头大马,周王氏眼神闪烁,道:“这可真气派,听说是青苗村那边来的。当家的你打听打听,是哪家的?家里怎么样?”

    周油郎纳闷:“打听这个做什么?”

    周王氏白了他一眼,“咱家姐儿也不小了,我这个当娘的总的给她寻摸寻摸吧,你看那一表人才的。”

    “可省省吧,”周油郎道:“没看见旁边跟来的是个小哥儿吗?”

    “所以才让你打听打听,那小哥儿是他夫郎还是家里弟弟。”这都不明白,周王氏心里无力叹气。

    他俩的话江云和顾承武自然不知道,两人到家时,张翠兰已经叫了人山上去,地上泥土还是微湿软的,踩进去就能陷。

    去镇上前,江云叫住顾承武:“你、你等等,”他匆匆跑进屋里,拿出一件缝制厚实的里衣。”

    “这个、穿上,就不冷了。”这衣服江云提前就做了,这会才拿出来。

    见夫郎满心都是自己,顾承武嘴角微微一翘,接过衣服道:“好,你在家也莫要累着自己。”

    白日始终不是晚上,要想学昨晚那样偷香是不可能的,顾承武一瞬间有些不舍得离家。

    第40章 第 40 章 江家姑母

    家里只剩江云一人, 晨间山里微冷,偶尔传来鸟雀啼鸣。该做的针线早在炸菌油前就做完了,手头没什么事, 江云到后院查看几只鸡鸭,槽里的食吃的干净。

    院里一阵夜风吹过,地面稀稀拉拉掉了一地黄叶,连着那颗移栽的金桂花也落了一地, 铺在院子角落青石板上。

    江云着一地金桂若有所思,转身从灶房里拿了篮子。蹲在地面小心翼翼把桂花捡起, 拨开尘土和杂草,是满篮子馥郁的香。

    这东西能用也能吃,好处多着呢,单看做的人手艺怎么样。捡起来满满一大篮子,江云眼角浅笑,计划好了接下来的吃食。

    在水井旁洗干净后, 放在廊下阴干。手上没事了,江云又从柴房拿了扫帚扫院子里的落叶, 叶片沾了露水, 扫起来不容易,额头还微微出了些薄汗。

    院外由近及远传来一阵脚步,院门是敞开的, 江云一抬眼就看见是张家婶子。

    “云哥儿!”人还没走近, 声音已经响起,张秀兰神色着急。

    料想是有什么要紧事,江云把扫帚靠在墙边,打开门迎人进来。

    “婶子您、您坐下,歇歇。”他因结巴不爱说话, 声音也小小的。但该有的礼数不少,等人坐在院里石凳子上,给倒了新煮的野菊花水。

    野菊茶不如铺子里的茶香,喝起来微苦,但农家人常喝,解渴最有效果。张秀兰从家一路过来,走的发热,也觉得有些渴了,喝了一杯才吐口气。

    放下杯子,她拉住江云的手道:“原本是要跟你干娘山上去,刚出门狗儿就在家摔了一跤,那腿上肉都模糊了,他爹请郎中去了,我记得你家有那止血的绒草,是武小子上山采的,来借些回去先用着。”

    孩子才是天大的事,听说狗儿摔的厉害,江云也知道事情严重,忙道:“成,我进屋、拿给婶子。”

    也不说什么借了,绒草山间溪边到处都有。就是值钱,他也不会要人还,先不说都是邻居,以前没出嫁时张婶子也常帮自己说话。

    他知道顾承武以往上山打猎,容易受伤,绒草止血效果好,家里是不缺的。

    江云利索包完一大包绒草,塞到张翠兰怀里道:“婶子您、您快拿回去给狗儿用。”

    “好,好。”拿了止血的,张秀兰才舒口气。虽说乡下男娃大多皮实,但也禁不住那么一摔,当时狗儿腿上的血可把她吓着了,一下子就想起顾家。

    江云把张秀兰送到院门口,看见张秀兰去而复返。

    “婶子、还需要什么?”

    张秀兰猛拍大腿,哎哟一声道:“还有件事,差点叫我忘了!”

    她压低声音道:“说是你爹病了,躺在床上直吆喝,连你家镇上那位姑姑都赶回来了。我前日瞧着你爹还好好的,今天就躺下了,可是病的蹊跷,总之你小心些。”

    别人不知道江家的龌龊事,她还能不知道吗,也是担心江云,特意来提个醒,说完才往家去。

    江云神色不宁,手指紧紧攥着衣角,相公和干娘都不在家,他心里害怕。

    江顺德的姐姐,叫江玉珍,十七岁的时候嫁给镇上一个小官员手下的帐房先生,也时常提着酒肉回来帮扶帮扶弟弟。江玉珍从来都是看不上他们娘俩的,每次回来总要言语奚落一番,江云亲娘总是忍让。

    八岁的时候江玉珍难得带她小儿子回来吃饭,那时他正拿着娘给他买的饴糖。江玉珍儿子看见了就要来抢糖吃,江云一个瘦弱的小哥儿哪里打的过胖小子。

    糖被抢了,自己也被江玉珍的儿子推到地上,手上擦出血,江云还小,见了血就开始哭。

    动静闹的太大,惊动了屋里的大人,三个大人全跑了出来。

    江玉珍一看儿子手里多出来的糖,哪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不就是一颗糖吗,她生的可是儿子,不比一个小哥儿金贵?当即眉头一皱道:“吃就吃了,你做哥哥的让让自己弟弟怎么了?”

    江云的娘一愣,脸色也冷了下来,赶紧把小江云抱在怀里,道:“话可不是这么说,该是谁的就是谁的,你家二小子抢了云哥儿糖不说,还动手推人,天底下可没有这样的道理。”

    江云缩在阿娘怀里哭,也记得那是娘第一次为了他分辨。

    江玉珍显然也没料到弟媳还有驳斥自己的胆子,当即没了好脸,对着弟弟江顺德阴阳怪气道:“真是白眼狼,这些年吃江家的住江家的,为这一颗糖连大姑姐都不敬了。一个不值钱的哥儿,也当个宝贝似的?”

    一旁站着的江顺德只觉得耳根子吵,没了耐心转身就进屋喝酒去,酒劲上来了也觉得自己姐姐说的有道理,脾气一发把杯子砸到两母子面前。

    这是江云记忆中较深刻的一次,他不喜欢江玉珍,想来心底惶然的很。

    大黑在院里冲江云摇尾巴叫了两声,才把江云从不安中拉出来。他看了看周围,这里不是江家,是属于他自己的小家,不会有人抢他东西,更不会有人欺负他。

    一想到这里,江云心里的不安顿时消散。看大黑这副欢快的模样,江云眼底漾笑道:“晌午给你做、骨汤泡饭。”

    乡下养狗能有顿糠菜吃就不错了,像大黑这样见天吃肉汤的可没有。它尾巴摇的更欢快,以后出去玩碰见其它同伴,都能张着嘴巴哈气炫耀!

    不去想儿时不愉快的事,现在他已是顾家的人,再碍不着江家什么事,只专心过好眼下的日子就行。

    方才院里捡的桂花已经晒干水分,趁着干娘山上忙活,江云提前做好晌午饭。顾承武中午大多镇上吃,娘俩只有两人,饭食最简单。

    舀一瓢灰面,和成面团切成厚实的面片子,吃起来又嚼劲还顶饱。之前张翠兰晒的笋干还有,泡了和腌腊肉一起炒,搭面片汤最是下饭。

    桂花江云打算做成桂花糕,这种糕点大历民间百姓常吃。用糯米粉、少量面粉、糖霜就能蒸一锅出来,桂花的清香和糖霜的甜口,蒸出来软软糯糯,老人小孩都能吃。

    也方便携带,往袋子里一装便能带上,江云一边做一边想起顾承武,还能多给他带着镇上吃。

    张翠兰和徐大娘赶在晌午前从后山下来,远远一看收获丰富,各类菌子都有,还有些山上采的野果,吃起来酸酸甜甜。

    张翠兰给徐大娘结了工钱,徐大娘也不客气,这年头妇人夫郎想赚些体己钱不容易,她乐呵呵道:“成,给你送到门口,往后再有这好事一定找我!”赚了钱,脸上都是笑。

    张翠兰把采的菌子倒在一起,背篓还给徐大娘:“那是自然,也到晌午了,你快些家去,等炸出菌油来送你尝尝鲜。”

    两人是无话不谈的手帕交,送来送去也都不客气。

    张翠兰背着满满一背篓菌子,回家就闻到勾肚子的饭香,知道定是云哥儿做了好吃的。

    “回来了,前几日雨水足,今儿我和你婶子又去的早,采了不少呢,裤子都打湿了。”她把菌子往地上一倒,铺了满满一地。

    江云也有些惊喜,其中有些菌子在镇上都能卖出高价呢。

    他给张翠兰倒了半盆热水,道:“娘先、先洗手,我舀饭。”

    “好,”张翠兰洗了手,回房里换上干净的衣裳,跟着江云一起端饭。

    面片汤和笋干腊肉刚炒好,张翠兰正赶上回来吃。在山上跑了半天饿的快,坐上桌子话都顾不上说,一个劲埋头吃。

    填饱肚子,娘俩才开始忙碌,一堆菌子摘选清洗晾晒,又是一番功夫。

    农家岁月悠长,忙忙碌碌一天就过去了。张翠兰和江云在灶台前计划明日的买卖,却不知道手上的银子已经被惦记。

    江家,江玉珍一听说弟弟病了,急的抛开镇上的丈夫,背着婆母偷偷从夫家拿两条肉往回赶。

    她没少帮扶这个弟弟,不是偷偷从夫家拿肉就是拿面,这些年也是仗着自己的补贴,才在娘家有了足够的话语权。

    而江家,刘桂花和江顺德坐在卧房里,盘算着主意。一听院门外传来动静,刘桂花赶紧拍拍江顺德:“回来了回来了,你先躺下,别露馅。”

    江顺德立马装作头疼脑热的模样,一躺下嘴里哎哟不停。

    江玉珍没走到门口就听到动静,拎着肉可心疼的紧,推开门就吆喝:“这可是怎么了,我上次回来还好好的,怎的突然就病了。”

    “大姐,你可算是回来了,郎中说了,当家的这是累病了。”刘桂花和江顺德眼神一交换,心照不宣开始诉苦。

    那两条腊肉实在是香,江顺德看的直咽口水,差点没装下去,被刘桂花在被子里一掐才老实。

    一听说弟弟是劳累所至,江玉珍叉着腰脸一横,冲柴房方向大声喊道:“云哥儿呢,地里的活不都是他做吗,莫不是又学他那死了的娘在我们家白吃白喝偷懒?”

    说着就要去柴房找人,好好摆摆她长辈的威风。

    刘桂花是一副愁苦受委屈的模样,赶紧拉住江玉珍的手道:“大姐还不知道呢,云哥儿早嫁出去了,眼下是村西顾家的人了,怎么好劳烦他呢。”

    关于江云嫁人这件事,江玉珍半点不知情,毕竟当初江云本就是被刘桂花卖去配阴魂的,说了也不光彩不占理。

    江玉珍也是愣了一下,她嫁去镇上,不知道村里还有个顾家,只当是什么穷酸泥腿子。当即气的不行,拿足了长辈的款:“就是嫁了人那也是从咱家出去的,自家爹病了还能不管?我倒要瞧瞧,他那夫家还能容得下这么个不孝顺的哥儿?”

    放下腊肉,沈玉珍气势汹汹就要往村西走。

    刘桂花要拦不拦道:“算了大姐,咱都是做爹娘的,不好总麻烦嫁出去的哥儿,我和你弟弟受点委屈没什么的,”说完捏着帕子哭的伤心。

    “你啊,就是太善良了,才纵着那小蹄子目无长辈,”江玉珍拍拍刘桂花的手道:“就要让他知道,该怎么好好孝顺长辈,一个哥儿还想爬到长辈头上不成,反了天了。”

    无论在乡下还是镇上,谁家要娶了一个不孝的哥儿,说出去那可是要被戳脊梁骨的,更甚者被休弃的都有。

    江玉珍就是仗着孝顺的名头,狠狠拿捏住大儿媳妇,这才有了足够的当家权。再说了,他男人可是给薛典史大老爷手底下做事的,说出去都能吓死乡下的泥腿子,难道江云的夫家还能为了一个不值钱的哥儿和她作对?

    若不叫她拿住场子,以后还怎么在江家立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