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意正浓的时候,秦传夙开着宝马s1000rr去寻找刺激,无人的封闭公路上他尽情的驰骋,油门扭到底的瞬间,风在他耳边狂呼而过,极速后退的树木群幻化成一道笔直的绿,风景渐渐模糊,只有紧凝的终点才值得他施舍一点目光
被撞飞后死亡,在一场车祸中死亡,或者年老的死亡对他来说都是一样的。他曾以为,自己生死无畏。
有人为生而四处奔波,有人为死而寻求刺激,两个极端在某一天忽然意识到了对方的存在
秦传夙第一次注意到温庭言,是一次偶然
体育课上热浪翻滚,24小时营业的饮料贩卖机不停的吐出冰凉的饮料供学生们解渴,只需要五块钱,不,三块钱
没有人能够拒绝在炎热的夏天来上一瓶冒着二氧化碳的碳酸饮料
人太多,声音嘈杂,秦传夙讨厌聚在一起的人群,于是他躲在器材室里,享受片刻的闲暇
门被暴力的砰的一声打开,随后是塑料瓶碰撞的声音,拖拉在地上发出刺耳的音律,不怎么美妙,秦传夙撇了眼,是个女生,费力的拉着一个大袋子
打扰到他的温庭言没在意,只是把收集好瓶瓶罐罐的口袋打了个结实的结,没料到袋子的下方又破了个口子,瓶子哗啦啦的往下掉
温庭言弯腰,把瓶子一个一个捡起来放回去
“躺在这里睡觉会感冒。”
器材室里就两个人,秦传夙没回应,只是撑起身,半弯着腿,看着温庭言满身大汗,却还要固执的给那个破旧不堪的袋子打结,不多时,瓶子被全捡起来,漏洞则是被盖在下面
“即使外面再热这里也是地下室,你睡的垫子抵挡不住寒意。”
温庭言抹去头上的汗水,那个比她半个身子还要高的袋子直直的立在她身边,艳丽花纹的蛇皮口袋和她身上紧扒着的白色衬衫黑色格子裙比较起来显的尤为突兀,她拍了拍一旁的口袋
“起来吧,顺便帮个忙。”
秦传夙听见温庭言这么说。
学校里还真没有人敢叫秦传夙帮个忙,光他严肃冰冷的外表就吓退了一大波人,更别提茗纸药业集团长子的身份让人忌惮。
秦传夙盯着温庭言,好一阵,温庭言站在那扇唯一的小窗户下,刚好照着阳光,刺眼的快要看不清她的表情,他突然觉得这时温庭言的样子很像……
“算了。”
温庭言蹲下,想捏着那个破洞把袋子提起来
塑料瓶又开始发出滋嘎滋嘎的声响,让人心生厌烦。
手上的重量突然一轻,随后本被硕大的袋子占据的视线变得空旷
秦传夙接过袋子
“要搬去哪里。”
“去垃圾站卖钱。”
秦传夙抱着那袋对他来说一文不值的塑料瓶,打开门,站在出口等着温庭言。
温庭言没有跟上来,她跑过去拾起那瓶被秦传夙喝了一口可乐,晃了晃,还很满:“你没喝完,很浪费。”
“不要了。”
“那给我吧。”
可乐被温庭言倒掉,踩扁放进袋子里
不寻常的一天,秦传夙帮着温庭言卖掉了那一大袋“垃圾”
“凑个整数吧老板。”
“不行,本来就按照每斤多一毛钱给你算的。”
被拒绝后温庭言摆了摆手:“好吧。”
最终温庭言只得到了十四块两毛六,硬币和纸币一起装进口袋里,她把原本挽起来的袖子放下,湿热的衬衫穿着很不舒服,就索性又敞了两个扣子
“谢谢你,你叫什么名字。”
秦传夙接过温庭言给的纸巾擦干净手:“秦传夙。”
“啊—,我记得你,年纪第一。”温庭言指着秦传夙,她曾经在成绩榜上看见过他的照片,“我叫温庭言,五班的,今天麻烦你了。”
秦传夙走在温庭言后面,夕阳把她的背影拉的很长,明明那么瘦小,却看上有用不完的力气
“为什么要卖这些东西。”
秦传夙只是简单的陈述这个问题
温庭言愣了一秒,随即看了眼他手上理查德米勒的腕表,笑了下:“因为活下去要钱,而我恰好没有。”
有人一出生就拥有了房子,车子,前途,可是温庭言没有,她之前的家境很好,好到也可以像秦传夙那样子潇洒生活,可一场意外毁掉了一切,留给她的是一个酗酒成性的叔叔,是一间潮湿阴冷的地下室出租屋,是一段需要靠兼职,捡垃圾,才能活下去的日子
她从不自怨自艾,只是觉得生活糟如烂泥,该受苦的人不该是她。
“别觉得我可怜,我过的挺好的。”
秦传夙淡然道:“我没有。”
“那还跟着我干嘛,你不回去上课?”温庭言走的方向不是教室,而是后校门的围墙,她利落的跨上右边的石头,回头看着秦传夙,本以为会以异样眼神看着自己的秦传夙只是静静的站在那里,没有怜悯,没有同情,只是站在那里看着她……
秦传夙摘下手表,上前,放进温庭言的口袋,和里面的硬币碰撞出清脆的声响:“介意我跟着吗?”
温庭言把手表拿出来,精美的手表上被口袋里的钥匙弄出划痕,有些可惜:“跟着不认识的人翻墙是你的爱好吗?”
秦传夙回答道:“只是好奇你今天该怎么过。”
温庭言笑了:“我吗?”
你是冤大头吗?温庭言没说出这句话,她确实急切的需要一笔钱,就在今天
“那你跟上来吧,反正很无趣。”
“无所谓。”
两人翻出围墙,落在地上的时候很轻巧,没有受伤,沿着街道往前走,到了一家店面不大的面包店前
“我要兼职,你可以坐在那边等一会,两个小时左右。”
秦传夙拉开椅子,坐在店里,不一会儿就吸引来一大群人,温庭言撇了一眼,发觉秦传夙似乎有些厌烦人群,但是他还是专注的看着自己的一举一动
莫名其妙的人
温庭言没再管秦传夙,生意越来越好,她忙着在店里揉着面团,给面包胚上抹奶油,插上一些小的装饰,打包蛋糕
秦传夙就在那里看着,目不转睛,顺着她的手腕一直看到脚踝
白皙的皮肤被编织袋的绳子勒出红痕,脚踝肿胀的不知道是怎么弄伤的
拎着那一大袋别人不要的塑料瓶到地下的器材室休息明显是不想被同学发现,让自己帮忙也是,那么多阴凉的地方可以站,她偏偏站在刺眼的阳光下好掩饰自己难堪的表情,故作不在意的语调,让自己看上去更自然一些
自尊心最强的年纪,温庭言选择捡瓶子兼职供自己读书
秦传夙有些沉默
“吃不了了记得放在冰箱里保存。”
“对,十三块。”
“需要纸巾吗,不用担心我待会把那边收拾一下就好,您先走吧。”
温庭言仍在工作着
下午一点,温庭言结束了自己今天的兼职,获得了25块钱的工资
现在温庭言有接近四十的巨款,她找到蛋糕店老板,对她说了写什么,老板同意了她就拿着那个准备好的包装袋走了
“喝水吗?”温庭言递给秦传夙一杯温水,自己手里也拿了一杯,喝了两口她继续说,“我要回家了,你还跟着?”
秦传夙接过水,摘下右手上带着的克罗心手链,套在温庭言袖口上,白色的衬衫配上绿的发蓝的绿松石莫名的很搭:“跟着。”
温庭言犹豫了两秒收下绿松石手链:“那你跟着吧。”
—
温庭言带着秦传夙到出租屋门口,走廊扔满了垃圾,只有中间的小道可以走,墙面上贴着修下水道,修门把手,还有色情电话的小广告,到处都是,刻意的低头避免去看那些广告也会下一秒在地上看见,白炽灯泡摇摇晃晃的快要掉下来也无人修理,在潮湿的地下室,没人关注这么多
单调的钥匙圈上挂着两把钥匙,温庭言在一扇唯一看上去比较干净的门上把钥匙插进去
“进来不用换鞋,没沙发,你去床上坐着等我一下。”
秦传夙走进门,和外面垃圾成山的场景不同,屋里面收拾的井井有条,很温馨,床单被洗的发白,散发着一股干净的皂香味,所有的东西都太过整洁,桌面上几乎没有任何东西,垃圾桶里也没有套上口袋,不像是有人在这里居住,更像是有人要从这里离开,所以才会收拾的这么干净
他四周看了看,除了一个独立的厕所,厨房,书房,卧室,都在这个小房间里了
原来温庭言住在潮湿阴冷的地下室,睡在连床都算不上的垫子上,才会有那么睡觉会感冒的经验
温庭言换了身衣服走出来:“你饿吗?”
“不饿。”
“我饿了,要做饭你吃不吃。”
“吃。”
温庭言没说什么,转身就着那个小锅倒上油,把早上准备好的食材切好丢进去炒
很简单的饭菜,番茄炒鸡蛋,凉拌豆皮还有个蒜苔炒肉,就是全部了
“你得过来站着吃,我把桌椅卖掉了。”
秦传夙起身,接过温庭言递来饭碗,手心被热饭捂暖
“只是些家常菜,不合胃口你待会自己出去吃。”
狭小的走道里站着两人,劣质的一次性筷子和看上去用的很旧的带缺口的碗秦传夙没有嫌弃,相反他吃的还挺多,温庭言吃完后,简单的收拾了下桌面,细心的把溅出来的油点擦去
她蹲下,在桌子下面拿出一个包装的很好看的小蛋糕,拆开,空气中就散发出甜腻的香气
银色的蜡烛插在上面被赠送的火柴点燃,温庭言把灯关上,走到蛋糕前闭上眼睛,还蛮有仪式感的双手合十
今天是温庭言的十七岁生日,为此她多打了一份蛋糕店的零工,好让店老板优惠,买了一份三十五块钱的蛋糕,给自己庆祝
“祝你生日快乐。”秦传夙的眼睛里火苗跃动,他对温庭言说,“要我给你唱生日歌吗?”
秦传夙看着温庭言无声落泪,终于想起来了,温庭言的看着自己的时候很像他开着机车飙到180码时撞车飞出去摔倒草坪上濒死的样子
苍白,无力,痛苦
“不要,如果你唱的难听这一天就太悲催了。”温庭言这么说着,眼泪止不住的流
被收拾的一尘不染的房间,卖掉的桌椅,耗尽身上所有钱不顾明天怎么过买的蛋糕,没有套口袋的垃圾桶
这些都好像在给秦传夙传递着什么消息
“你没听过我唱歌。”秦传夙抹去温庭言的眼泪
“看别人狼狈的样子很高兴吗。”温庭言睁眼,泪水糊在睫毛上,黏成一团,她把蜡烛吹灭
秦传夙低头,握住温庭言用袖子盖住的手腕,翻过来,就是自残的痕迹,三道新鲜的疤痕不和谐的刻在动脉的位置,这具身体的主人的生命正在消亡
蛋糕店的门口,秦传夙看见了温庭言手腕上的伤,腿上大大小小的淤青,以及一些类似于玻璃渣扎进皮肤的伤痕
秦传夙摸着她那三段丑陋的疤痕:“抱歉。”
“抱歉什么,你一开始就知道了,不然你还跟过来。”温庭言握紧了手,“打断别人的计划很好玩是吗?”
秦传夙低着头,感到有冰凉的泪水滴落在他的手上,他强硬又温柔的打断了温庭言过完生日就自杀的计划
灯没有被打开,蜡烛灭了,失去了唯一的光源,屋子陷入黑暗之中,温庭言太冷了,她想她要把秦传夙给她的手表,手链全部卖掉,给自己买个暖和的木头棺材,否则在埋在地下也和活着一样冷
秦传夙拔掉蛋糕上插着的蜡烛:“蛋糕不吃太可惜了,一起吃掉吧。”
温庭言看着那个蛋糕,上面装饰着几片代可可脂的巧克力,是她在后厨偷偷加上去的,她拿起来吃掉,不怎么美味,所以她没分给秦传夙
秦传夙握着她的手不放下,在黑暗里,在温庭言的想要离开人世的十七岁生日
—
温庭言本以为不会和秦传夙再有任何的纠葛,可事实上她错了
还冒着热气的豆浆,饭团被放在温庭言的桌子上,温庭言注意到旁边的便签
【记得吃饭。】
她随手撕下,揉成团丢掉
给温庭言送早饭的人很多,一旦接受了,随之而来的就是一段表白,一段麻烦的关系,她也就索性一律不看,扔进垃圾桶
秦传夙站在五班的门口,看着自己写的便签被丢掉,便叫了个人
那人跑去温庭言的桌前:“有人叫你。”
温庭言抬眼,看见秦传夙站在门口,手上提着一个袋子
“干嘛。”
秦传夙把袋子递给她,温庭言打开看了一眼差点被闪瞎眼,那是一袋子的闪亮的钻石饰品,随意的装进去也没个盒子
“给我这个干嘛,要买我吗?”
“记得吃早饭。”
“那是你写的?”
“嗯。”
“你很无聊吗?这么闲。”
“所以我来找你了,你不要嫌我麻烦。”
这话从秦传夙嘴里说出来听起来很奇怪,秦传夙看上去是不会自降身份让人别嫌弃自己的人
“你知道你说话有多奇怪吗?”
学生开始围观起来,把门口挤的水泄不通
“那就奇怪吧,今晚上能等我吗?”
“不能。”
秦传夙又从包里掏出一块劳力士
“别。”温庭言拽着秦传夙走人堆,到了楼梯口拐角下的小空间
“你是觉得你有钱就可以让我放弃那个念头吗?”
秦传夙点头
“你非要插进我的生活干嘛。”
“我打断了你的计划。”
“那和你有什么关系,还是说你在我身上找优越感?”
“不是。”秦传夙顿了下,又说道,“我想明白那天我为什么会心痛。”
那天的蛋糕一点都不好吃,腻的要死的植物奶油糊了满嘴,那滴落在秦传夙手上的泪在不停燃烧着熊熊烈火,直至烧尽到他的心脏,化作一片废墟,离开出租屋回去的路上,他痛的好像要快死亡
温庭言冒起无名的愤怒,她拽着秦传夙的领子,砰的一声把他抵在墙上:“你就这么好奇?什么都要问。”
秦传夙没挣扎,就低头看着温庭言
“——好那我就告诉你。”温庭言的眼睛血丝遍布,昨天一夜无眠
“我八岁那年父亲赌博搞的家破人亡,母亲自杀,我不得不寄住在叔叔家里,我叔叔是个酒鬼,回来就对我又打又骂,我不得不长期的搬家,逃离他,被他追上我就要不停的给钱,给到死。”
“一周前他找到我,把啤酒瓶砸烂怼到我脖子上,我跪在玻璃渣上,看着自己攒的下学期学费被全部拿光,我身无分文连房租都交不起,划开自己的手腕,血流了满地都没死成。”
温庭言声音有些哽咽:“昨天,我想好好给自己庆祝一下十七岁生日,去河边自杀免得把屋子搞成凶宅,可你又突然闯进来了。”
她推开秦传夙,又把那个袋子扔在地上
“满意了吗?听到自己想听到的答案了吗?明白自己为什么心痛了吗?看见我这么一个可悲的人在你面前,你不心痛我都要心痛了。”
那种强烈的感觉再次侵袭了秦传夙的心脏,一双无形的手扼制住他的脖子,快要窒息,他哑声,一时失语
“别再来找我了。”
温庭言转身,走出拐角
蓦的,她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扯住了
迎接她的是温暖而又宽厚的怀抱
趴在她肩上的人问道:“我能为你解决什么……”
温庭言抬着头不让眼泪落下,死死咬着嘴唇
—
温庭言身上没有钱,房子不能续租,于是房东在最后一天把她所有的东西都丢出了门外,垃圾堆上到处都是温庭言的东西,她坐在出租屋门前埋着脑袋
一阵脚步声由远而近,停在温庭言前面
“我那里是免费的。”
秦传夙递给温庭言一块巧克力,温庭言抬头,接过拆开,丢进嘴巴里,嚼了两下,她说
“你这人真挺奇怪的,在扮演圣诞老人吗?什么都有,还能免费实现别人的愿望。”
“圣诞老人没有驯鹿,他坐车过来的。”
温庭言沉默了一阵,像在思考,最后她对秦传夙说:“拉我。”
秦传夙俯下身,伸手把坐在地上的温庭言拉起来,并肩一起走出潮湿的地下室
停在街边的劳斯莱斯让温庭言挑了下眉,她观摩了一下传说中的小金人,道:“还是个有钱的圣诞老人。”
秦传夙给她打开车门,没听见温庭言说的话,他问:“什么?”
温庭言:“没什么。”
秦传夙的司机把车开到地下室,两人坐电梯上了楼
房子很大,在市中心,离学校也很近,最好不过的事情居然被温庭言遇见了,她有些不敢相信
“我没带东西。”
“带你下去买。”
“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秦传夙盯着温庭言的双眼:“不知道。”
温庭言没再追问不知道是什么意思,她坐车的时候已经计划好重新攒钱,之后再去租一间房子住,或许能够在这里能够获得新的生活
买好洗漱用品,一些衣物,时间就来到了晚上
坐在沙发上,温庭言看着巨大的落地窗外的风景,城市一览无余,如果不是秦传夙,她可能不会再看见这样的景色所以她同样也做好了准备
“你要和我睡吗?”温庭言褪去外套,在秦传夙面前一颗一颗的解开里面衬衣的纽扣,她实在是想不到除了这个以外秦传夙为什么还要对她这么好的理由
秦传夙伸手,温庭言就闭上眼睛
预想中的事情没有发生
她胸前的扣子又被一颗一颗的细心扣好,顺带着还整理了下弄乱的领子
“你的房间在我隔壁,明早上可以睡晚一点再去上学。”
温庭言还是把眼睛闭着
“早餐要按时吃,面包不合口味我可以陪你去校门口。”
秦传夙起身走了,温庭言摸了摸胸前的扣子,好像还残留着秦传夙指尖的余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