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31章

    第二天, 谢茉照例五点钟起床,洗漱换衣,下?楼悄悄掩上楼门, 一路小跑到老地方,就见河堤畔凉亭脚下?, 一道熟悉的挺拔剪影正静默地伫立在那里?, 闻听她的脚步声, 头稍稍偏过来。

    当谢茉和那双幽邃的眼眸对上的霎那,她把涌到喉咙的问话?又吞了回去?。

    谢茉本来想问卫明诚为什么不说他爷爷是卫泽生?,适才?她忽然顿悟,她看上的是这?个?人, 而不是谁的孙子。再者?,两人也?从未就家庭情况做过深入交流,贸贸然责怪质问很没道理。

    卫明诚走到她身旁站定, 似斟酌一瞬, 垂眼问:“遇上什么事了吗?”

    “为什么这?么问?”谢茉微怔, 十分?疑惑, 眼神?略显迷茫。

    她表现得很明显么,刚刚的闪神?仅一眨眼的光景而已, 还是卫明诚视线自带显微镜属性, 总能一眼察出微如尘埃的异样。

    卫明诚视线凝在她脸上:“你眼下?有不明显的青影。”

    谢茉立即抬手摁了摁眼周, 不等她蕴足气?瞪人, 卫明诚把话?题又拉回来:“能跟我说说么?”

    谢茉眼眸微敛, 忖了忖,平和道:“京里?卫老昨天给我家打电话?了。”

    昨天, 章明月拿起话?筒只听对面?说了句话?,整个?人便不由地立正站好, 召唤来谢济民移交话?筒时,微微弯身以双手捧送。见状,谢茉便明白,对面?人的身份非同凡响,位高权重且受人尊敬。

    章明月踱步回沙发,止住跃跃欲上前的谢茉,凑头跟谢茉耳语了一番。

    谢茉这?便知道,这?通电话?是京里?卫老,卫泽生?亲自打来的,说到卫泽生?那真是一位功勋彪炳的老革命,排位比齐老靠前,真正扛鼎的人物。

    母女相?顾无言,都在揣测卫老打这?通电话?的目的。

    卫老,卫明诚……

    谢茉当时强烈预感这?通电话?和卫明诚脱不开干系,果不其然,那边谢济民低声讲完电话?,走过来便证实?了卫明诚和卫老间亲爷孙的关系。

    有关谢济民和卫老的谈话?内容,他只简单说了句卫老正关注并深入了解了靖市近几天发生?的事,至于他和卫老近一个?小时的具体谈话?内容,他避而不谈,确切地说是不跟谢茉谈,他和章明月很快便双双回房。

    谢茉也?未纠缠,谢济民说得虽简略,但透露出的含义却不简单,卫老要插手了。事涉顶层,其重要性和机密性不必多言,这?便不是谢茉能参与甚至旁听的。

    然而道理都懂,思绪却如断线风筝般不受牵制,谢茉躺床上怎么都睡不着,一会儿想谢济民和卫老的计划,一会儿想谢家能否在卫老参与之下?彻底上岸,一会儿想卫明诚怎没提前知会一声他跟卫老汇报了这?边的事……还有,卫明诚爷爷竟是卫泽生?。

    谢茉正游神?,卫明诚温醇的声音忽然从她头顶沉下?来:“抱歉,没事先征询你意见便给爷爷打了电话?。”

    谢茉一怔,失笑道:“该是我道谢才?对。”

    “他当时只说要去?了解情况,未作承诺。”卫明诚继续解释,“我本打算得到他肯定答复后,再告你。”

    他和家里?人包括爷爷,已数年未联系,他拿捏不准爷爷如今的想法,虽他远离京里?,却对那边政治形势有一定了解,爷爷处境尚稳,可受到多方桎梏。

    齐老落水溅起的水花,必然会浇湿站他身旁之人,所以,谢家这?回突遭横祸,其源头在最上游,可在处理谢家过程中,对方一系不但露了马脚,还牵连进“敌特”事件里?,此?间可腾挪操作的空隙便大了去?了。

    如是把柄已递出,可爷爷到底接不接,他无从断定。

    他信奉“言必行,行必果”,因而在事情落定前,便没跟谢茉提起。

    至于爷爷昨晚为什么不回拨给他,卫明诚敛眸,应是爷爷怕自己过于主动,会令他产生?“邀功”或“胁迫”的想法吧。

    “那通电话?……”谢茉咬了咬唇,“很艰难吧?”

    卫明诚怔愣一下?,思忖片刻,他既没说当日回科研大院的一路天人交战确实?熬心,也?没违心否认,而是说:“其实?,是这?件事给了我一个?和解的契机。”说到这?,卫明诚内心五味陈杂,却透着股轻松。

    其实?在听到刚硬了一辈子的爷爷尽力软和声线关心他时,卫明诚发现他早已不怨爷爷。当年,爷爷曾多次劝说父亲打消离婚念头,是父亲铁了心要离婚,甚至和如今妻子已公然出双入对,新中国婚姻自由,父母不能搞包办强制,所以到了最后,爷爷只能默许。何?况,母亲当年也?是倾向离婚。

    是他自己不能接受原本和睦完整的一家三口,最终破裂分?散,之后母亲的离世更是令他难以释怀,他对爷爷更多是迁怒,他渴慕爷爷的强大,深恨自己的弱小。

    这?不是一次艰难的低头,而是他与幼时的自己和解。

    也?是他和爷爷正式破冰和解。

    他早便知道李青山一开始对他明里?暗里?的照顾,是受了爷爷的委托,仅从他没因此?疏离李青山,反而和他越来越亲近,就能推断出,他早已下意识向爷爷靠拢。

    谢茉:“哦?”

    卫明诚:“一切决定皆出自我本愿。”

    所以,你不要产生?心理负担。

    当然,这?句话?是他言下?之意,并没说出口。

    谢茉迟疑了一下?,缓缓点点头,把背后的发辫掠到胸前,抬眼看他,状似无意般问:“什么本愿?”

    卫明诚垂着眼,眼瞳墨黑幽邃,深深看一眼谢茉,错开视线,语调无甚起伏:“我希望你能少些烦扰,一直轻松自在。”

    谢茉眼睫轻颤,没想到会听到这?般平实?的一句话?。

    可,心房一角却轰然倒塌。

    哪怕和家里?有很深的龃龉,但为了兑现对她的承诺,还是选择主动拨了卫老的电话?,不论卫明诚事后从这?通电话?中收获了什么,她都认领这?份心,因为他的初心在她。

    对于这?份心,她说不出“谢谢”两个?字,无论怎样的表达都显轻浮,真心换真心,所以,她会好好将它珍藏于心底。

    谢茉浅浅一颔首,轻声道:“好,你要记得。”而后,抬眸微笑。

    只见,她水盈盈的眼眸沁上金橘晨光,笑意微一涤荡,便划开层层水波,那水波袅袅,仿似绵绵不断的情谊。

    卫明诚一时怔愣,探出手,似乎是想碰一碰她的脸,但又陡然醒神?,克制住了,手掌一竖做保证状:“会的。”

    谢茉掀眸端详他,抿唇一笑:“咱们一起跑起来吧。”语气?说不出的柔软。

    远方天边,旭日冉冉升起,一片鲜活可爱的绯红,稠密浓厚的云团似层峦叠嶂的山峦,漫散的日光给并肩一起前行的俩人镀了层溶溶暖光。

    明亮,却不刺眼。

    ***

    谢济民、章明月和卫老如何?筹谋,谢茉不去?探听,更不敢去?搅和,不过这?并不代表她便要就此?袖手,大人们容易忽略却是她力所能及的小细节,便是她发挥的场地。

    比如,袁向红相?关的问题。

    早先她便跟章明月提过两句,袁向红的穿戴问题,那时增强说服力,她把这?事归咎到了白国栋身上,其实?还有另一种更合理自洽的解释——袁向红私自藏匿抄检财物。

    进口的高级手表不时换戴,这?般随意花钱的态度和底气?,最可能的原因是袁向红花掉的钱本就是她自己的。

    上学时还要到谢家蹭吃蹭喝的人,哪里?来的钱挥霍?总不能是自来一毛不拔的继母突然良心发现补偿给她吧?所以,只有贪污一途。

    理清逻辑,谢茉便利用下?班前的一段空挡写了两封一模一样的封匿名?举报信,举报袁向红的经?济问题。

    小时候,谢茉见班里?不少同学都报了乐器、舞蹈等特长班,她很羡慕但碍于家境交不起学费,她便去?买了几本钢笔字帖每天临摹两页,她倒是能坐住,还渐渐从中品出乐趣,班上学习特长的同学很多都半途而废了,谢茉还在坚持,这?一坚持便从小学二年级坚持到学业繁忙的高二,在这?期间,谢茉不仅练就一手好字,还学会模仿他人字迹。

    这?两封举报信,她模仿了前世一位大学同学的字迹。

    把信封收进挎包,下?班路过邮局时谢茉顺手便寄送了。

    又过了两天,钱成忽然带着另一名?女公安上门了。

    谢茉心略一“咯噔”,不给谢茉胡思乱想的时间,钱成直截了当道明来意。

    义愤填膺叙述完毕,他问谢茉:“李二力有事实?骚扰过你吗?”

    此?时,谢茉又解气?又愤懑:“没有。”

    令谢茉解气?的是,她那两封举报信起了大作用。公安同志和革委会的人一同搜查,本对袁向红崇拜不已的组员们面?对大额财物直接傻了,待反应过来他们被袁向红愚弄利用了,心里?不可抑制窜上被愚弄的火气?,还有人见财起意,却因公安在场没法伸手,把怒火怨气?一股脑转嫁到袁向红身上。

    于是,这?两天很多人去?公安局举报袁向红。

    谢茉愤懑的出自李二力的举报。

    李二力除了举报袁向红贪污、故意制造冤假错案,还举报袁向红教唆他强女·干,对象恰是谢茉。

    虽李二力没付出行动,可哪一位女性听到有人想以如此?龌龊手段戕害自己能不生?气?。

    谢茉当真恶心的不行。

    女公安愤愤插嘴:“这?行为实?在太恶劣了!谢茉同志你放心,我们必会严肃处理,给你一个?公道!”

    谢茉压下?怒火,谢过两人,一直把他们送到家属院大门口。

    落日熔金,夕阳西沉,却没能捎带走谢茉燥郁的情绪,直到晚上章明月回来,她心情才?略好转,而章明月只用一句话?便惊飞她所有情绪。

    章明月一到家便把谢茉拉到身边,抬手抚着她发鬓,说:“茉茉,要是让你这?周就和卫明诚结婚,你愿意吗?”

    谢茉当即懵了。

    第032章

    章明月的话说出来后, 谢茉脑袋足足空白四五秒,一下子?反应不过来自己究竟听见了什么。

    章明月手一拉,把谢茉拉到沙发前:“咱们先坐下, 你听妈妈给你细细说。”

    谢茉乍然?从恍惚中回神,就着章明月按在她肩膀的力道坐下来了。章明月自己则先弯身倒了杯茶塞进谢茉手里, 才坐在了边上单人?沙发里。

    母女俩虽然?仅有一臂距离, 但单人?沙发在谢茉斜对面?, 便隐隐形成了严肃对话的架势。

    谢茉定定看向章明月,可视线却不聚焦,思绪正漂浮着。

    卫明诚相貌出挑,知情识趣, 谈吐涵养俱佳,关键的是两人?相处融洽,和他在一起, 谢茉觉得轻松愉悦。

    他还有一个谢茉极看重的优点?, 言行合一, 一诺千金。

    接到她的求助, 他不惜身地坚定站在她身后,帮她驱除魑魅魍魉。卫明诚自幼受顶级政治氛围熏陶, 本人?又格外敏睿, 哪能不清楚谢家之?事背后水深, 一旦沾上很可能被连累, 断送大好前途, 可他还是毫不迟疑地应下,还自发寻来帮手, 全?速奔向她。

    何况,在细微处, 他亦不忘践行自己的诺言,那包费心得来的小麻花、那次顶风冒雨去单位接她、那双剥虾的手、甚至每早一起跑步时刻意放缓的步调……都是重视她,用心待她好的证明。

    而这些?都给了谢茉满满的安全?感。

    从小被丢弃在孤儿院门口,又见惯同伴们被领养又被弃养的关系,谢茉内心其实很缺乏安全?感。

    所以,这样一个优秀又守诺的卫明诚,谢茉又怎能不为之?动心。

    然?而,即便谢茉已?在心里默认日后会跟卫明诚结婚,可乍“结婚”,还是那么急的情况下,她不免惶然?不定。

    “茉茉?”章明月察觉到谢茉晃神,探出一只手在她眼前摆了摆,“想什么呢?被妈妈的话惊到了?”

    她也是思量了一路,见到闺女便直接把她认为最好的选择说了出来。

    “怎么突然?提结婚?”谢茉这会儿彻底回过神来,稍一忖度就能猜到其中必有变故,且是难以回避或解决的变故,秀气?的眉尖不自觉蹙起,“出什么事了?”

    糟,不会是京里出问题了吧?什么情况是卫老都应付不来的?自家又会受到多少影响?

    不管有多难,谢茉从未生出过哪怕一丝丝放弃的心思,事在人?为,再差也绝不会落到书中那般凄闷田地。

    谢茉转眼看着章明月,眼里充斥坚毅的光芒。

    章明月心里一阵酸软。

    最近家中频遭灾祸,着实把茉茉的警惕和韧性磨炼出来了,她心疼又骄傲,自省还是她和谢济民没为闺女撑好伞。

    “是和京里那边协商出结果了。”章明月怕闺女继续胡思乱想,忙说,“你爸爸要调到西南任青市书记,我也被调到那边继续担任妇联主任。”

    她下午和谢济民短暂碰了一面?,从丈夫口中得到京里最新传来的消息,其中最令她上心的是谢济民跟她的调任,因为她和谢济民调任影响最大的便是茉茉。

    她报社的工作,她和卫明诚的婚事。

    谢茉喜道:“爸爸升职了!”

    这是不是表示谢家彻底从上层权利角斗场中全?身而退了?

    “是啊,你爸升职了。”章明月也笑,凑近谢茉小声道,“咱家安稳了。”

    谢茉重重点?头:“嗯!”

    压在心口的大石消失,自此,她可以顺顺畅畅地呼吸了。高?兴劲稍缓,谢茉心绪忽然?回转,她有些?明白章明月先时忽然?说结婚的原因,她试探确认:“就任时间很紧?”

    “嗯。下月中旬。”章明月唇边笑意渐渐敛了,“现在七月底,满打满算还剩十五天我跟你爸就要赶赴青市,这期间还要做工作交接,又多又琐碎,你爸那人?你又不是不知道,必要一项一项跟继任者?交代明白,不然?他哪能然?心离开,如此没个一星期根本处理不完,而接任的那名同志要过一周才到靖市。”

    章明月叹口气?,一脸心疼道:“所以,如果你愿意结婚,咱们只能凑眼前这周。”

    谢茉没回答,而是若有所思问:“为什么这么急?”

    章明月掀了掀眼皮,淡声道:“这些?日子?,纪检的人?只隔离了白国栋、韦刚,等京里派遣调查组一道审问,这些?天为调查组成员的人?选问题进行了多次磋商,今儿终于和你爸的调任任命一起确定下来。而继任你爸职位的同志是那边推荐的,卫老也点?了头。”

    说完,章明月直直看着谢茉压声问:“你明白了吗?”

    谢茉缓缓点?头。

    章明月这通话里透出的意思便是,爸爸的升职和调任都是双方互相交换妥协的结果,调查组成员应该是以中立的第?三方?为主,对面?怕他们这边借“敌特”大做虚假文章,而他们这边本就不会死抓“敌特”不放,免得深挖下去带累出谢茉,能借此从对方?身上啃下块肉已然足够。

    至于爸爸继任者?人?选的推举,对方?又付出什么给卫老,章明月没说,也不是谢茉能触及的领域,她推测应是比一个**大得多的肉。

    白国栋和对方?勾连日久,构陷谢济民绝不是第?一次,若是都被查出来,那么作为一根绳上的人迟早会被牵连出来。至于白国栋自身问题,正好彻底消灭这枚费棋的借口,还可以此要挟他闭口,白国栋相关案件的取证大都在靖市,如此派个自己人坚守靖市便很有必要。

    这是谢茉就章明月的三言两语做出的一些猜测,不过她也就在心里想想,不会与章明月探讨,甚至求证。

    很多事情不能宣之?于口,讲究意会。

    在这次的角力中,她的一张小纸条算是给谢济民换来一次升迁。

    即便中间少不了卫老和谢济民的操作,谢茉也乐得翘了翘尾巴。

    “明白。”前半句回答章明月,后半句谢茉回答了自己的问话,“案子?越拖越麻烦,他们怕夜长梦多。”

    章明月见到谢茉眼睛由幽暗逐渐清凉,明白谢茉已?是弄懂她话里藏的机锋,欣慰一笑,伸手揉了揉谢茉后脑勺,夸着肯定道:“茉茉聪明,就是你想的那样。”

    下一瞬,她话锋一转:“或者?,你现在下不了决定,心里还存犹疑,便跟我和你爸先去西南。”

    谢茉凝眉静思。

    青市和靖市隔了数个省份,去到那边不但要重新适应全?新的生活环境,她还需要调动工作。

    这个时代大都在谈对象后一月到三个月,最长半年就结婚了,拖得再久一点?那就要招惹闲话了。

    如果她和卫明诚即便半年后再论婚嫁,那时候她工作也才刚稳定,便又要再调动,不够劳心费力的。

    忖了忖,谢茉试探着说:“我可以一个人?在靖市呆一段时间,我们单位可以申请单身宿舍。”

    “不行!”章明月态度坚决,“在这边一个人?,我们不放心。”

    见谢茉噘嘴,倔着不乐意妥协的模样,章明月清楚谢茉很有主见,不说个让她信服的理由,难让她乖乖听话。

    章明月伸指不轻不重戳了戳谢茉额头,本来怕谢茉忧心才没说,章明月现在干脆给她说个明白:“柳护士前儿被抓了,查到很多来历不明的财物,她因白国栋被抓,碍着调查组没到还没开审,但她和白国栋牵扯颇深,由她会不会查出医院领导班子?渎职甚至犯罪问题?会不会向外扩散?”

    顿了顿,章明月继续道:“还有,白国栋可不是个光杆司令,他的一概下属里又有多少人?有问题?”

    “调查组审查时,这些?人?里会不会出几条漏网之?鱼?”

    “即便没漏网的,可他们家人?会不会对咱们家心生怨怼?但凡出那么一两个冲动昏脑的寻你报复,你怎么办?”章明月皱紧眉,“你说你会防范,可只有千日做贼的,没有千日防贼的,有个万一,我们远在青市鞭长莫及,到时你让妈妈怎么办?赵新路那回还是假的,都把吓得不轻,要是真的……”

    章明月说不下去了,谢茉赶紧站到她身边给她顺背认错:“是我想当然?了,妈妈大人?不记小人?过,不要和我生气?。”

    “哼!”章明月面?色好看了不少,叹口气?,伤感道,“靖市眼看要乱一阵子?,这种?情况下,你让我跟你爸怎么放心你一个人?呆在这里?”

    “嗯嗯。”谢茉眉心猛地一跳,忙不迭点?头,“我坚决不会一个人?留靖市。”

    章明月露出个笑模样,问:“说说看,你怎么想的?”

    谢茉垂眸:“现在还没什么成形的想法。”

    章明月想了想,问:“那你觉得卫明诚怎么样?愿意和他组建家庭,共同生活吗?”

    谢茉微微颔首,她抬眼瞧了章明月一眼,支吾:“太?突然?了。”

    “嗯,妈妈理解,那你再好好考虑考虑。”章明月一把把谢茉搂进怀里,失神般轻声说,“妈妈也舍不得让你这么快出嫁。”

    谢茉窝在章明月怀里,繁乱的心慢慢沉淀起来。

    一阵突兀的电话铃声把沉溺在静谧温情里的谢茉惊醒,缓和了半晌儿,她走去电话机旁,拿起话筒:“喂,请问您找谁?”

    略一停顿,对面?传来一道熟悉的低沉男声:“是我,卫明诚。”

    闻声,谢茉不由地耷下薄白的眼皮,纤长卷曲的眼睫在眼底投下一洼浅影。

    “嗯,我知道。”谢茉说。

    电话另一头的卫明诚又说:“有些?话我想当面?跟你说,我现在去找你,你能出来见我吗?”

    不知道是不是电流的缘故,卫明诚的嗓音听起来有点?紧绷。

    顿了好一会儿,谢茉才轻轻喃喃:“你来吧。”

    第033章

    谢茉挂上电话, 站在原地怔忪。

    章明月踱步到她身旁,轻轻抚着她头顶,问:“明诚的电话?”

    谢茉默了一瞬, 才低声说了两人约定:“他?说有话要?当面和说,待会要?我?去大院门口一趟。”

    “我?记得你周阿姨说过, 明诚休假一个?月, 算起来他?也该回部队了。”章明月笑了笑, “他?怕是急着要?你个?准信。”

    这也是章明月倾向谢茉尽快结婚时斟酌的问题之一,部队本就不允许随意请假,卫明诚作为军区尖兵,担负的任务之重?自不必多说, 因而他?下一次的长假不知要?等到哪时,总不能?让茉茉一个?人坐火车去千里寻夫吧,且不说她不可?能?放心茉茉一人坐火车, 就说这样?父母缺席的婚礼也太委屈茉茉。

    再者, 她虽没封建做派, 但也想亲眼瞧着闺女出嫁, 儿子谢致明结婚时她和谢济民都未到场,这已让她遗憾许久, 茉茉是她的贴心小棉袄, 她更不想错过亲眼见证茉茉迈入人生新阶段的时刻。

    而且还有一点?, 他?们家?在靖市数年, 结交了不少亲近人家?, 婚礼在靖市举办相较来说会更热闹温情?。李青山李老爷子不仅是茉茉和卫明诚的大媒人,还是卫明诚的老首长, 卫老亲自委托的监护人,是个?怎么都不该轻易略过的人。

    不过上述这些话, 章明月不会在谢茉做决定的档口提,她希望谢茉在抉择时,不受外部枝枝蔓蔓影响,顺应内心最真实的想法。

    她的倾向只?是其中一个?提议而已。

    谢茉不置可?否地“嗯”了声。

    过了一会儿,谢茉突然问章明月:“您当年和我?爸怎么认识的?”

    章明月一怔,拢了拢耳鬓的头发,遮掩掉一丝不自在,轻咳一声说:“那时候我?做战场后勤工作,帮领导协助医院正常运转,这就包括药品的调配,可?新来一批进口药,上面都是外文,我?不认识,虽然我?因为是家?中独女,你姥爷人又开明,去读过几年书?,可?我?受得是旧式教育,根本没接触过洋文,找了其他?人可?专业名词他?们也说不准。耽误一刻钟,就可?能?耽误战士们的一份生机,我?可?急坏了,正团团转呢,你爸主动来帮忙了。你爸那时候刚从一场战役里退回后方修整,来医院探望受伤战友。”

    谢茉听得津津有味,忍不住插嘴:“然后你就崇拜上他?了?”

    “嗐,可?不崇拜。”章明月似是想到那时场景,好笑道,“我?直接就拜师了。他?修整那一个?月,我?天天去找他?学?习洋文。”

    谢茉:“然后,你们就日久生情?了?”

    “哪有。”章明月说,“我?们当时根本都没朝那方向想,你爸当起老师来,那范摆得特别足,动不动就冷脸,要?求还特别严格。”

    “那你们怎么走到一起的?”谢茉不解了。

    章明月说:“当时其他?人见我?俩天天凑一起,就以为我?俩谈对象,后来领导找还找我?俩谈话,说愿意给我?跟谢济民同志做媒,我?当时就要?否认,不成想你爸在边上一口应下,还鞠躬谢谢领导。”

    “啊!”谢茉惊呼捂脸,“我?爸这是早就暗恋你呢!”

    章明月一扬眉,呵笑一声:“从领导办公室出来后,你爸就跟我?坦白了,说早就认识我?了。”

    “我?爸真厉害,竟用了一招姜太公钓鱼。”谢茉笑个?不停,“那您就这么接受他?了?”

    章明月摆手:“我?说我?不跟自己老师谈对象。你爸那人脑子多快啊,就说我?俩是革命伙伴,志同道合,一同学?习进步。所?以,没有师生,只?有同志。”

    谢茉又问:“你们认识多久结婚的?”

    章明月顿了顿,回道:“第二天我?们就结婚了。”

    谢茉惊奇:“我?爸是怎么劝您结婚的?”

    章明月却不说了,笑眯眯道:“你自己去问你爸。”

    谢茉悄咪咪道:“我?不敢……”

    章明月伸指拧了拧谢茉脸颊,虎着脸:“就我?好欺负是吧?”她倒没真生气,反而很?开心,闺女这是跟自己更亲近呢。

    谢茉也明白,嘻嘻一笑并不在乎,反而靠在章明月肩窝用力蹭了两下。

    “好了,时间也差不多了。”章明月推了推谢茉,“你去门口看看吧。”

    谢茉抬手腕看一眼时间,和章明月告别:“那我?先出去了。”

    章明月叮嘱:“注意回来的时间。”

    谢茉乖乖点?头应下。

    走向大院门口的一路上,谢茉思绪纷繁。

    她妈这是典型的先婚后爱,而她目前比她妈稍微强一点?是,她很?明确自己喜欢卫明诚。

    谢茉十分清楚,她当下之所?以纠结犹豫,只是因为每个人都会在面对人生重?大抉择时的患得患失,或多或少而已。

    她目前只需要一个恰当的推力。就像她妈那样?,能?在第二天就和爸爸结婚,除了她自己足够决断外,更少不了爸爸的背后推动。

    ……不知道卫明诚待会儿能?否推她一把。

    ***

    夜色覆盖,细瘦的月牙光芒浅白,在地上铺了层薄薄的暗银,并悄悄渗入郁郁葱葱的树影,隐隐约约可?见两道人形轮廓,一高大挺拔,一纤细婀娜,挨得极近。

    借助稀薄的月光和远处警卫处昏黄的散光,半臂之距的谢茉与卫明诚四目相接,彼此细微神情?清晰可?见。

    卫明诚凝目盯住谢茉,郑重?其事地对她说:“谢茉同志,我?有些话要?说给你听。”

    遮住月牙的浓云缓缓流动。

    这一刻,月亮彻底被挡住,最后一缕月色清辉消失,暖黄的微光让夏夜滚烫的空气多了几分潮湿,躁动。

    谢茉心中漾起一丝微妙的颤动。

    她还未见过卫明诚面上出现?这样?的神色,庄严肃穆中,透着义无反顾的坚定,还有一丝几不可?察的紧张。

    谢茉手心冒出一层薄汗,心跳不自觉加快,在这样?暧昧昏暗的潮湿环境里,她莫名体会到了前所?未有的慌乱。

    她想别开眼,或后挪一步,却听见卫明诚用喑哑醇厚的嗓音说:“我?心悦你。你可?以,和我?结婚吗?”

    谢茉怔住了。

    时间仿佛有了具象化为“咚、咚、咚”的心跳声,舒缓绵长,周遭的一切声音、画面都自动与她隔开。

    她就像身处另一个?时空,静静看着时间流淌,而在流经某一个?点?时,心里那道裹住她脚步的桎梏“咔嚓”一声裂开了。

    她根本没想到卫明诚会一上来便?表白,直抒“喜欢”,以至于她对这记“直球”毫无防备,被径直砸入心窝。

    脸颊升温,心跳又重?又乱,谢茉不由地低头,避开卫明诚灼热的视线。

    过了好半晌不见谢茉抬头回应,卫明诚肌肉慢慢紧绷起来。

    生平头一次,他?向一个?女同志表明心意,并提出结婚请求,说不紧张是不可?能?的,而他?在做出决定之时,也做好了被拒绝的准备。虽然,他?能?感觉到谢茉对自己的好感,但结婚到底不同其他?,必须要?慎重?考虑。

    他?不确定,一个?月的接触对她而言,听到结婚会不会感到唐突。

    卫明诚放在身侧的手握得死紧,青筋根根浮起,关节处也吐出一道道白痕。

    终于,良久的浓稠静滞后,卫明诚听到谢茉轻笑一声。

    而后,在一片朦胧中,她徐徐开口问:“你是因为喜欢我?,所?以才想和我?结婚的,是么?”

    卫明诚漆黑的眼眸深深地注视着她,微微颔首,从喉咙里滚出一个?有力的音节:“是!”

    谢茉抬眼,轻轻问:“那你会喜欢多久?”

    卫明诚捉住谢茉的手,眸色幽深,一瞬不瞬地圈着她,缓声却坚定道:“与子偕老。”

    谢茉垂首默念:生死契阔与子成悦,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这句话顺着历史长河飘荡至今,承载了她对爱情?最终的向往。

    或许这个?时代的军人都有一种让人信服的天然力量,他?的保证,她从内心深处便?是信的。

    更关键的一点?在他?说话时的眼神,这眼神和奶奶对她说“除非我?死,否则绝不会丢下你。”时的一模一样?,坚硬决绝,而事实证明,奶奶完成了对她的承诺。

    这眼神几乎霎时便?击溃她的心里防线。

    想清楚后,谢茉反而轻松起来,偏了偏头,抱臂抬眼向上睨着卫明诚,故作严肃问他?:“要?是咱们结婚后,你还会对我?像现?在这么好吗?”

    谢茉在前世的确见过不少男人婚前伏小做低,婚后躺平当大爷的例子,虽然她相信卫明诚人品,但人嘛,总有松懈的时候,保险起见,最好时不时紧紧弦。

    卫明诚一如既往地坚定道:“当然会。”

    谢茉再次问:“那我?要?是不想做饭洗衣拖地呢?”

    卫明诚丝毫不打磕绊地说:“我?来干。我?在部队多年,很?擅长打理内务。”

    谢茉唇角扬了扬,又被她强行压下:“那我?要?是花起钱票来大手大脚,你会怪我?吗?”

    卫明诚依旧很?快回道:“挣钱就是要?花的。生活过得顺心最重?要?。”

    谢茉满意,微微点?了点?头,又抛出个?刁钻的问题:“我?要?是和其他?军嫂处不来,和她们吵架拌嘴呢?你会不会帮我??”

    “帮。”卫明诚稍微停顿一下,才道:“不过,事后我?会去找她们丈夫沟通,让他?们管好自己媳妇不要?来欺负你。”

    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谢茉眼底沁满笑意。

    卫明诚说:“以上问题,我?认为都是我?最基本该做到的。”

    这句话大大的加分。

    谢茉笑吟吟鼓励道:“继续保持这份觉悟。”

    卫明诚品味出谢茉话语背后的深层含义,这一刻,他?只?觉得胸口鼓噪得厉害,心跳比他?第一次因战功授勋还要?猛烈,平复了好半晌儿才低低确认道:“你愿意和我?结婚,是么?”他?的嗓音似被心火灼伤,喑哑暗沉。

    谢茉狡黠一笑,突然踮起脚尖,仰脸,嘴唇在卫明诚侧脸轻碰了一下:“盖上戳,你以后就是我?的人了。”

    说罢,不等卫明诚反应,转身便?跑走了。

    第034章

    章明月见谢茉脚步轻快, 眼尾眉梢浸润着欢喜,便?也牵了牵嘴角:“决定结婚了?”

    谢茉抿唇一笑,颔首轻轻道:“嗯。”

    不管从本性论, 还是对其他外部因素考量,她都?决定结婚。

    章明月肃容郑重问道:“你?认真慎重衡量过了, 不是一时冲动??”

    谢茉敛起笑意, 正色说:“是我遵从内心做出的决定。”

    人生?本来就是一场前途莫测的冒险, 那个经?过周密慎重忖量之后而做出的选择一定是当前最佳答案。

    章明月徐缓地点点头:“也好,两人长?久分?开总归不好。”

    虽然她也更?倾向谢茉的选择,但章明月心里头也不是滋味,当年老大执意去大西北支援建设, 她虽为儿子的觉悟和本领骄傲,可也不妨碍她舍不得,茉茉从出生?便?在自?己?跟前, 只自?己?去其他地方开会学习时, 她们?母女俩才分?别三五天, 最多不超过一个月, 茉茉这一嫁人,天南海北再?见面又不知何时, 光是稍一想想, 她心就跟被挖走了似的, 疼得不行。

    可孩子们?大了, 总是要飞离父母, 去拥抱他们?自?己?的人生?和生?活,父母能做的, 便?是适时放行,时刻关?注着他们?, 等他们?累了张开怀抱,给?他们?提供个能安然休憩的港湾。

    瞧见章明月眼底藏不住的伤感?,谢茉心头突然泛上一阵酸涩,抬手紧紧抱住章明月的胳膊,喃喃唤道:“妈妈?”

    章明月鼻子翕动?一下,强笑道:“没事儿,妈妈只是舍不得你?。”嘴上说着没事,眼眶却渐渐蓄起红晕。

    谢茉心头的酸涩猛地冲入眼圈,她把头枕在章明月的肩膀上,故意嬉笑道:“那我不嫁了,一辈子跟着爸妈,一直生?活在你?们?的庇护中,那才美呢。”

    章明月拍了她后背一记,笑斥:“胡说,哪能一辈子不成家。”

    顿了顿,她又带出个笑:“以后就我跟你?爸两人,没你?这个小磨人精打搅,那才是真的美。”

    谢茉摇着章明月胳膊软声抗议:“我明明最贴心。”

    “是是,你?最贴心,是妈妈的贴心小棉袄。”章明月状似无奈摊手,又搂住谢茉肩膀把人往怀里带了带,嗔笑道,“可也最会磨人了。”

    谢茉哼哼唧唧撒娇。

    她心底倏地涌上一阵怅然不舍。

    刚穿来那会儿,谢茉怕露馅,一直想尽快解决谢家危机,然后远远离开,现今离别近在眼前,她却积攒了许许多多的不舍和惦念。

    截至目前为止,她在这个时空接触最多的人便?是章明月,从她睁眼起,章明月便?温柔包容以待,一点点消磨她初临异世的惶然不适,之后更?是保持开明态度聆听她对白国栋的种种揣测警醒,最终谢家安然无恙,章明月居功至伟。

    章明月在这期间体现出的智慧和果决,让谢茉敬服不已,且已悄悄把章明月列为她前行榜样。

    谢茉虽和谢济民的相处时间有限,但他知识渊博,又随和风趣,对孩子不摆架子,不论是在生?活还是工作?中,他显露的人格魅力,都?很令人向往。谢济民完美诠释了她心中对爸爸这一角色的想象。

    章明月突然出声把谢茉从低郁的情绪中惊醒。

    “我跟你?爸结婚没多久就有了你?哥,之后一年到头分?隔两地,直到全面胜利,新中国建立才调到一地工作?,立时又把你?哥接过去团聚。”章明月面上不知不觉浮上追思,“这么算起来,我跟你?爸的确没过几天只有我俩的日子。”

    “以往工作?闲暇时刻净分?散给?你?们?兄妹了,这以后呀,我跟你?爸也能在彼此身上多放几分?精力。”说着,章明月眼波中向往神采渐渐浓厚。

    见状,谢茉也慢慢释怀了。

    章明月把子女远离视作?她跟谢济民享受二人世界的契机,这再?好不过了,他们?夫妻感?想一向好,却甚少专心陪伴彼此,这回到青市后家里只余他俩,视线正中只有彼此,感?情定会历久弥坚。想来用不了多久,由她离家而生?的空落不适便?可消弭于无形。

    “越来越迫不及待了吧。”谢茉笑眯眯道。

    章明月捏了她一把,笑骂:“我看是你?越来越没大没小,竟敢开涮你?妈。”

    谢茉闪躲着讨饶。

    母女俩的欢笑声震得空气都?活跃起来,不复先前的沉闷。

    ***

    第二天上班时,谢茉悄没声息拐进主编办公室,把情况跟主编说了后,又拜托道:“主编,请您先别与同事们?提,等我正式走的那天,会带着喜糖亲自跟大家道别。”

    主编颔首同意,惋惜喟叹:“你?脑子灵活,笔头出色,是咱们报社不可多得的一员干将,放你?飞走,我这心可真疼哟。”

    花花轿子人人抬,谢茉忙给他戴高帽:“全赖主编栽培,刚到咱们?单位,我什么都?不懂,是您不辞辛劳,耐心地一遍遍倾囊指点,我才能逐渐进步。您是一位令人尊敬爱戴的好领导,好老师。”

    主编乐眯了眼,伸指点点谢茉:“言过其实,言过其实。”

    谢茉真诚道:“公论自?在人心,您是怎样的人,大家伙有目共睹。”

    暗自?忖了忖,谢茉又说:“我爸妈也十分?感?激您对我的教导爱护,让我务必请您到场我的婚礼,介时的茶话会上要亲自?表达对您的谢意,我来时都?跟他们?立军令状了,您可一定得去。”

    主编为人虽稍稍功利了些?,但总体还算正派,且的确给?过原身和她不少指导和方便?,作?为她单位领导,没有不邀请的道理?。

    至于其余关?系亲近的同事,等她正式离开那天再?邀请不迟。

    主编眼里亮光一闪而过,呵呵应承道:“这是自?然,咱们?报社也算你?娘家嘛。”

    话音一落,他把话题转到工作?上:“你?手头还有什么工作??你?来得及完成吗?不行的话,我安排给?其他人。”

    谢茉道:“我手头只有那篇医院相关?报道还需要润色,午饭前保证交给?您过目。”

    “那行。”主编叫住转身欲走的谢茉,“记住,这里永远是你?娘家,随时欢迎你?来探望。”

    谢茉笑:“会的,我永远不会忘记咱们?这个温暖的大家庭。”

    医院这片报道还是她当初为了方便?调查柳护士向主编提议的,那之后她也确实认真走访了剩余那几家英雄家庭,但她无意间听了提到门卫老大爷曾经?的光辉实际,觉得更?具新闻和社会价值。

    门卫老大爷从医院初建便?守卫在大门口,几十年间,他手里抓过七八个特务,救过二十多个被人贩子偷走的婴孩,送了十数波到医院行窃的贼人进公安局,一双利眼堪比探照灯,将路过他身边坏人的险恶面孔一一暴露于光亮中。

    如今街面上越来越混乱,报道门卫大爷的事迹正当时。

    将稿子交给?主编时,谢茉顺便?请了假,下午她要和卫明诚去拜访李青山李老爷子。

    谢茉跟卫明诚吃午饭时便?与他商量带什么上门,卫明诚听见问题低笑片刻,疏朗的眉宇间蓄满笑意,平素冷硬的唇角弯了个温和的弧度,吐出的字还裹着笑音:“水果就行。”

    谢茉点头表示赞同:“嗯。”

    但——

    “你?笑什么?”谢茉抬眉不解。

    卫明诚眸中略泛起一丝不自?在,微顿了下,之后才道:“第一次见你?紧张。”虽然不明显,但话变得略密了。

    顿了顿话头,他又宽慰道:“李老人很不拘小节,你?去了后不用拘束。”

    这却不是他笑的缘由。

    是他想到他们?俩这般饭桌商议送礼,还是以俩人的名义送出去的礼,像是已经?结婚的夫妻。

    谢茉倒未怀疑,从鼻子里轻哼一声道:“我就看你?见我爸时紧不紧张。”

    她想到卫明诚上回见到章明月时下意识绷紧身体,眼底涌上兴味神色,不禁期待起卫明诚明日的登门来。

    卫明诚哑然失笑,扬了扬眉道:“尽量不给?你?丢脸。”

    谢茉笑容明媚:“那我拭目以待。”

    俩人吃过饭,又去买了个西瓜,称了八颗成人拳头大小的桃,便?由卫明诚拎着去了科研大院。

    临到院门前,谢茉拦住抬手欲叩的卫明诚,从他手里接过桃子后,方示意卫明继续。

    卫明诚垂眸低笑两声,再?次抬臂,敲响厚重木质门板。

    “来了,来了。”周芬今日特意请假在家,正在择菜,听见门口响动?,便?小跑着来开门。

    “茉茉,快进来。”周芬打开门见到谢茉,又见她手上拎着东西,便?笑着说,“哎呀,怎地这么客气,还带了东西。”

    谢茉颔首,宛笑道:“看见水果不错,就带了点跟您们?一起尝尝。”

    “重不重?”周芬问。

    谢茉:“不重。”

    周芬伸手接过谢茉手里的桃子,掂了掂,笑吟吟看向她:“还不重呢,我拎着都?压手。”

    正说着,就听一道浑厚苍老的声音从前方传来:“卫明诚呢,你?怎么不主动?去提着?”

    谢茉循声抬头,就见李青山正站屋檐下,赶紧快步上前问好:“李爷爷您好,我是谢茉,您叫我小谢就行。”

    她笑意盈盈,言语明朗。

    李青山哈哈一笑连声称好,转瞬又继续教育卫明诚:“小谢是女同志,年纪又比你?小,你?人高马大的,就多出些?力,以后但凡出力气的伙计,你?都?要主动?扛过来!”

    卫明诚眼尾余光瞥见谢茉微微扬了扬唇角,眼眸中便?也浮出一缕笑意,口里却沉稳应道:“您放心,我知道了。”

    再?去瞧,只见谢茉一双眼睛清亮而坦荡,却在背过身时,悄悄朝卫明诚竖了个大拇指。

    卫明诚眸中笑意霎时漫溢而出。

    一行人进到室内,周芬问谢茉想喝什么,谢茉笑道:“周阿姨,我喝白开水就行。”

    “去把小谢跟明诚带来的西瓜切了,再?洗俩桃。”李青山叮嘱完儿媳妇,转头笑得满脸慈爱,看着谢茉道,“小谢还喜欢吃什么果子,让你?周阿姨一道端来。”

    谢茉笑道:“李爷爷,西瓜和桃我都?爱吃,您别让周阿姨忙活了,我跟卫明诚刚吃过饭不久,吃不下多少东西。”

    这股明明朗朗的大方劲,李青山瞧着就是舒坦、顺眼。

    他心里很为自?己?当初的决断骄傲,不禁斜眼瞥了眼卫明诚。

    卫明诚几不可见地微一颔首。

    见此,李青山愈发得意,眉毛翘得老高。

    又寒暄了几句,李青山不免谈起卫明诚初到他身边时的样子:“小谢,你?没瞧见这小子当时不可一世的模样,性子又倔,屡教不改,部队里的人脾气都?硬,谁见他都?想揍趴他,好在后来去了战场,表现一直出色,很是干出些?功绩,这小子凭自?己?为国家流过的血汗,一步步成为军区最年轻的营级干部,算起来,这小子惹我发火最多,可他也是我带过最优秀的兵。”

    谢茉笑着道:“是,李爷爷您是强将,手底下怎么会出弱兵。”

    “嘿。你?这丫头会说话,不愧是拿笔杆子的。”李青山朗然大笑,显然谢茉这句吹捧直吹到他心坎上了。

    笑声渐渐止歇,李青山清了清喉咙,又道:“这小子现在看着稳重内秀,但我清楚,他骨子里的傲气和执拗从来就没变过,他认准的人或事,就是被木仓抵在头上都?不会放下。如今他认准了你?,就会一门心思对你?,绝不会三心二意。我可以拿我的军功章向你?保证。”

    谢茉拿眼斜瞟一眼卫明诚,垂眸抿嘴笑。

    李青山瞧见她眼里笑影,稍一停顿,继续说:“不过,也是他这幅硬脾气,平日还行,一旦倔起来就怕你?一时半刻说服不了他,生?气灰心,所以,往后要是这小子犯犟,你?又说不通他,就给?我打电话,我一定给?你?把他训通顺了。”

    谢茉笑意敛了敛:“李爷爷谢谢您。目前为止,我跟卫明诚同志的几次沟通都?挺顺利,也看出来他是一个讲道理?的人,我想只要我们?双方实心沟通,把事情摊开来讲明白,相处方面应该没什么大问题。”

    李青山一脸欣慰:“好、好、好,小谢你?这么明事理?,那就再?好不过了。你?们?能彼此扶持,互相理?解,我再?没啥好担心的。”

    谢茉垂头做羞赧状。

    李青山睇了卫明诚一眼,刻意压低声音道:“我今天刚从老伙计那里听到一个消息,这小子我都?还没告诉,既然小谢来了,那我先把这个消息告诉你?。”

    卫明诚挑挑眉:“我去厨房看看。”

    李青山丢给?他个“算你?识相”的眼神。

    谢茉在一旁都?瞧见了,转脸又看到李青山一脸高深莫测又得意地样子,真是哭笑不得,却也觉得这样的李青山很亲切。

    于是,她配合地压了压声音,问:“李爷爷,您说,我听着呢。”

    李青山向卫明诚走远的背影睃了一眼,说:“他们?军区今年年底要提拔一批干部,明诚也在名单上呢,会提拔年纪轻轻的他,说明上头领导都?看重他,觉得他值得信赖,可以托付更?重要的任务。小谢你?看,国家都?觉得这小子值得托付,你?就放心吧,跟他结婚错不了,你?铁定不会后悔。”

    他这“国家认证”弄得谢茉啼笑皆非,她只道:“李爷爷,我肯定放心。”

    又略说几句,周芬和卫明诚便?一起从厨房出来,几人边吃水果边闲聊,最后还把谢茉留下来吃了晚饭,直到暮色时分?,她再?三跟李青山和周芬夫妻俩告别,才跟推着自?行车的卫明诚并肩离开科研大院。

    两人踩着夕阳余晖,漫步在橘红铺就的道路上,静默着听树叶哗啦作?响。

    谢茉享受此刻的宁谧。

    待一阵风卷散鬓发,遮住谢茉视线,她方回神,四下略一逡巡顿觉不对劲,回想一番发觉,卫明诚怎么竟带她走僻静少人的巷道,他想干嘛?

    谢茉抬头眯眼看他。

    第035章

    此刻日头已渐渐西落, 一线残阳从远方天际斜斜地照过来,人、路、身边树木草丛都仿似浸润在一片迤逦的橘黄海洋中,谢茉深色眸珠徜徉其中, 愈发灵动晶莹,她盯着?卫明诚看了片刻, 偏头, 仿佛纯粹好奇, 问:“怎么不走刚才那条更近的路,嗯?”

    适才路过三岔路口,他们明明可以拐入另一条更宽阔更近便的大路,卫明诚却引着?走了这条紧窄巷道?。

    环视一圈, 空无一人。

    谢茉见卫明诚一本正经的淡然模样,心下一动,张口欲说点什么调侃他, 然而下一刻, 目不斜视的男人, 却骤然伸手精准地捉住她的手腕, 而后略微粗糙的掌心下滑,紧紧裹住她手指。

    谢茉指尖猛地袭上一阵酥麻, 心漏跳一拍, 眯起?的眼睛微微瞪大。

    两人并肩挨着?, 她的肩头在行动间会不自觉擦过卫明诚上臂。

    对他观察视角自斜下而上, 映入眼帘是他的下颌线, 正因此时的紧绷愈加明晰锋利,视线稍稍迁移, 挺拔耸然的鼻梁显出?不明显的翕张。

    这些?细微的变化都因覆盖在她手指的那只?大掌,它正摩挲张开, 用?长满粗粝茧子的指腹撬开她虚握的五指,然后交扣在一起?。

    一大一小,严丝合缝。

    没一会儿,他的大拇指从她的拇指指尖向下轻轻摩挲,停在她手腕内侧,柔嫩敏感的肌肤,被他略粗糙的指腹挑起?似有若无的酥麻感。

    谢茉不自觉微微瑟缩,尝试抽回手指。

    四指滑动小半,却被追上,一下刻又?被紧紧攥住。

    谢茉抿了抿唇,抬眼喃道?:“热。”

    大手缓缓松了松,把她四根手指拢在指间。

    卫明诚挺括衣领下掩映着?的喉结上下滑动,侧首垂眼看向谢茉:“这样行么?”嗓音低沉沙哑。

    可能见她没反对,卫明诚像是要丈量她五指尺寸似的,挨个捏住搓揉,猫爪似的酥痒一直萦绕在指间。

    仿佛要弥补上回的遗憾似的。

    谢茉默默敛下目光,上回牵手时,卫明诚五指僵硬,只?是那么抓握着?,现今竟无师自通学会抚弄戏耍了。

    两人就?这么牵着?往前走,脚步渐渐慢下来。

    谢茉心间逸出?淡淡躁意。

    指节上传来的力道?虽轻,但却挣脱不得,温柔又?霸道?,让她有一种逐渐沉沦的失控感。

    谢茉倏然一慌,她非常不喜欢失去掌控的感觉。

    她喜欢事事在握,因而不管是自己的人生,还是感情中的主动权,她都想牢牢掌握。

    这是孤儿院生活印刻在她身上无法磨灭的痕迹,她实在讨厌只?能被动任人挑选的感觉,那种无能为力,她再也不想经历。

    谢茉尝试把控节奏,回归她主导的步调,于是她找了个话题:“你想知?道?李爷爷跟我说了什么吗?”

    卫明诚侧首,垂眼看向她:“是关于军区干部提拔的问题吧。”虽是问话,但他的语气?确实肯定的。

    “你怎么知?道??”谢茉惊奇道?。

    她手上忍不住使力一摇,带着?与她手相连的他也跟着?来回晃荡小臂。

    看上去像是谢茉在朝他撒娇。

    卫明诚眸底禁不住浮上层层笑意,顿了顿给她解释:“我耳力一向好,今早老爷子打?电话时我听?到只?言片语,要跟你透露时又?是那样一番情态,前后联想一下,便不难猜着?了。”

    谢茉给他竖了个大拇指。

    卫明诚想到在周家小院里?,谢茉背着?人朝他摇晃大拇指的情形。不由自主地朗笑出?声。

    谢茉迟滞地眨了眨眼睛,这是她第一次见他这般肆意的笑。

    初见时,照片上年?轻的军装男人双唇紧抿,眉目冷峻,眼神里?透着?股刀锋似的利芒。

    之后的几次偶然碰面,眉宇间填满冷硬之色,收敛的下颌也不曾松散。

    瞧上去气?势十足,压迫感强劲,一副不好接近的模样。

    待她有了一定心理准备,与他面对面相亲时,他眼里?的冰霜化为温凉的水,气?势和压迫感也渐渐回敛,和这样不温不火的他相处交流,她觉得既舒适又?自在。

    随着?相处日久,卫明诚身上的“温度”也慢慢升高,话和笑容日益多?了,可像方才毫无遮掩展露笑容还是头一回。

    他长得本就?英俊,这会儿在夕阳映照下,眼角眉梢融入日光的暖调,烘托着?逸散满脸的笑容感染力愈足,让他本就?深邃英朗的面孔,多?了股说不清道?不明的迷人韵味。

    谢茉听见耳内鼓噪的心跳声,“砰、砰、砰”,一下一下猛力地冲撞着?胸腔。

    她暗吁一口气?,敛去眸底的情绪,笑赞道:“你笑起来真好看。”

    那一笑将他整张脸都照亮了。

    冷不防的听?见这么直白的话,卫明诚耳迹灼烧起?来,被谢茉赞叹的含笑眼神盯得心头一晃,不自在别?开视线,没话找话似的,把话题强拉回去:“我了解老爷子行事作风,他又?表现得那么明显,很容易猜到。”

    见他不自在,谢茉就彻底自在了。

    谢茉笑盈盈点头不反驳:“嗯!”眼睛却一直钉在他脸上,津津有味似的。

    感受到她目光中的戏谑,卫明诚眉心一跳,心态略平复,一开口便让谢茉收起?顽皮:“我昨晚跟部队领导打?了结婚申请。”

    谢茉问:“来得及吗?”

    卫明诚说:“嗯。领导说特事特办,纸质材料可以回军区补填。”

    而后跟谢茉提了提近几天要去办理的具体事项。

    谢茉听?卫明诚安排得井井有条,便也懒得费心,索性一股脑丢给他,明明是她怕麻烦,偏要展开个全心信赖的表情对卫明诚道?:“辛苦你了。”

    卫明诚勾唇低笑:“嗯,你只?要跟着?我就?行。”

    而后,两人又?讨论了嘉宾名单。

    谢茉说:“钱局长和你在武装部的那位战友一定得邀请,若是可以也请他们务必到场。”

    卫明诚应下:“他们必到的。”

    谢茉感叹道?:“他们俩帮了我们家那么大一个忙,都还没来得及去上门感谢,我们家这便要离开靖市了,正好趁这机会好好表示表示感谢。”

    卫明诚挑眉:“都是自己人。”

    谢茉羡慕道?:“你战友真多?。”

    叹口气?,谢茉讲了讲原身寥寥的几个朋友。

    听?谢茉说自己朋友不多?时,卫明诚黢黑的眼瞳转过诡谲冷戾的光彩。

    思忖半晌儿,他看着?前面凹凸不平的里?面,低声问道?:“京里?那边的处理结果你知?道?了吗?”

    “嗯。”谢茉微一愣怔,缓缓颔首。

    卫明诚眉心微凝,顿了下,又?道?:“对于那些?搅乱局势的人,目前只?是限制了他们的部分权力,没因罪制裁他们,是因为这里?面牵扯太广了。”

    谢茉无奈一笑:“我理解。”

    卫明诚压低嗓音快速道?:“你曾对韦刚说,期待乱局的属少数派,大多?数人是渴望秩序的,我非常认同你这一观点,纵观历史,我们便可知?,人心向背,乱象不会持续太久,乱象结束之际,便是清算他们这些?捣乱分子之始。”

    卫明诚停下脚步,弯下腰凑到谢茉耳畔低声道?:“在那之前,我会一直紧盯着?着?他们,收集证据,待时机到来,定会把证据递交到合适的人手里?。”

    爷爷昨夜打?来电话,给他说了事情最终结果,他从中窥见快速结婚的可能,便二话不说给谢茉打?了电话,约她见面,他想当面庄重地向她提出?结婚请求。

    一路上,他都在想改怎么开口,想了无数的话,可等见到谢茉人时,千言万语只?汇聚成简简单单的四个字“我心悦你”——这是他想跟她结婚唯一的理由。

    他想要的伴侣模样,都在她身上得到了具象化的呈现。

    他想象中的婚姻生活,拼凑起?来俱是她的身影。

    他的结婚对象只?能是她。

    现在谢茉答应和他结婚,他的注意力终于转向相关人士的具体处理结果上。

    果然,最大的那只?老虎仅是被拔了几颗牙而已。

    他对这个结果不满意,谢茉想必更甚。

    卫明诚垂眼,眸色幽深,一瞬不瞬地圈着?谢茉,缓声却坚定道?:“我保证,一定会让他们受到应有的惩罚。”认真端肃的模样,如同对着?国?旗起?誓般。

    谢茉微笑点头:“嗯!”

    她面上表情虽淡,可心底正汩汩向外涌出?绵延不绝的暖流,一颗心像是被泡进一杯温温的蜂蜜水里?,既温暖,又?感到一丝丝的甜。

    谢茉指尖微微用?力握了握卫明诚竹节似的手指。

    卫明诚捏了捏她柔嫩的手掌。

    在离市委家属大院还有一个路口时,两人默契地顿住脚步。

    昨夜两人藏身的那棵大树遥遥在望,随风摇曳着?枝丫,叶子拍打?发出?哗啦啦的响声,仿佛在跟他们招手。

    有一道?灼烈的视线从谢茉头顶投射而来,她抬头仰脸去看,正撞上卫明诚目光擦过她的唇滑开,落定在那颗大树上。

    那双深邃的眼眸像是起?了两团浓稠的黑雾,翻涌搅滚。

    谢茉心头一跳,若有所悟。

    她撩起?眼皮,就?见卫明诚系着?一丝不苟的风纪扣,薄唇微抿,面容绷得正经,手上却一刻不停地揉捏她指节。

    谢茉的坏心眼蠢蠢欲动,再压抑不住。

    她目光熠然一闪,往前一步,掀起?薄白的眼皮,视线落在卫明诚的唇上。

    谢茉踮脚凑到他耳畔,低喃道?:“在想什么呢?”

    蓦地,卫明诚使力一拉,谢茉不由自主地朝前跌了一步,半边身子紧紧地贴到他手臂上。

    猝不及防之下,谢茉心口猛地一窒,下一秒,紧贴着?的皮肤炙热得仿佛飞溅的热油,烫得她打?了个激灵。

    视线不自觉下移,便见他放在车把的那只?手好似怀着?极度的克制和渴望,缓缓地,紧了又?松,松了又?紧。

    谢茉不自觉地屏住呼吸,黑白分明的眼眸看着?卫明诚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指关节的动作。

    卫明诚低眼,凝眸望着?她。

    谢茉一撩眼皮,霎时凝固在卫明诚幽深不见底的瞳仁中。

    空气?里?飘荡着?令人心悸的安静。

    不知?怎地,谢茉心里?霍然涌上一股不服输的劲头。

    她探另一只?手,缓缓上抬,若即若离地拂过卫明诚侧脸,最终悬在他唇前,伸出?食指超前一压,还学着?他揉捏她手指的样子,在他唇上不轻不重地揉摁了一下,唇瓣轻启,气?息浅浅:“老实交代?。”

    俩人鼻尖几近相触,呼吸可闻,空气?骤然潮湿起?来,像是密密稠稠的雾气?弥漫,吞噬光影。

    夕阳落得极快,如情窦初开的青葱少年?赶去见心上人,漫天的晚霞被拖淡,冥冥暮霭浮上,给天地万物盖下一层薄薄面纱。

    正和了此刻两人间的气?氛。

    气?氛正好,谢茉在游移要不要趁势亲上……

    “叮铃铃”——

    一阵聒噪的自行车车铃声突兀地响了起?来。

    谢茉猛然后退一步,不远处的路口有一辆自行车正慢悠悠的经过。

    凝怔片刻,谢茉忍不住轻笑一声,后退着?摆了摆手,一语双关对卫明诚说:“就?到这吧。我回家了。”

    说完,她轻盈地转过身。

    久久没听?到卫明诚的回应,走出?去七八步的谢茉不禁回头去瞧,却见卫明诚还直直站在原地。

    一身威严简洁的军装,峻挺修长,头肩比极为优越,站在那里?,身后拖出?一道?长长的影子,犹如蜿蜒的暗河,流漫到她脚下。

    “期待你与我爸明日的对弈。”谢茉莞儿一笑,微微侧着?脑袋,脆声道?,“咱们明天见。”

    卫明诚面上神情无懈可击,可接下来的一句简短的回答,却泄露出?他真实的情绪。

    他眉目敛着?,应道?:“嗯,明天见。”声音嘶哑,嗓子里?好像掺了一把粗粝的沙子。

    谢茉一怔,旋即扭头就?跑。

    不一会儿,顺风送来一阵银铃般的细碎笑声。

    第036章

    谢茉浑身?洋溢着?轻快的气息, 一推开院门,恰与在菜畦里摘豆角的章明月打了个照面。

    “妈,我回来了。”谢茉走到章明月身?边, 挑拣成熟的豆角一根根摘起来,“您还没吃完饭?”

    “吃过了。”章明月从兜里掏出一根麻绳, 利落把豆角一扎, 放进脚边的竹篮里, “咱们吃不完,这豆角又老得快,往年还能摘下来晒干留到冬天添个味,但今年咱们过不了多久就?走了, 上千里路带着?也不方便,不如趁着?鲜嫩摘些下来送给?四邻。”

    她接过谢茉递来的一把豆角麻溜地用麻绳扎上,口里问道:“见到李老了?感觉怎么?样?”

    “李老人很爽朗风趣。”谢茉挑挑减减说了些。

    听到卫明诚要升职, 章明月赞叹道:“不到二十四岁能到他现今的等级, 相当了不起。”

    下一瞬, 她停下手头所有动作, 话头一转:“不过,这也意味着?他日后的工作会非常繁忙, 即便不像你爸这样每天不着?家, 可也得经常出任务, 你要有心?理准备。”

    “嗯。我知道的。”谢茉颔首, 顿了顿又问, “你对爸爸的忙碌会不会不满?”

    章明月笑道:“和?你爸爸结婚时我就?觉悟,他要忙事业, 不能守家。再说,我也要奋斗自己的事业。”

    谢茉说:“我会向您学习。”

    想了想, 她补充道:“各方面的。”

    母女俩说说笑笑,一会儿摘满一竹篮,谢茉自告奋勇去四处送菜,把章明月摁在沙发里休息。

    自从赵嫂子进了公安局,家里没再找保姆,家务活都是?谢茉跟章明月分担着?做,章明月眼里比她有活,少有闲着?,谢茉便常常找机会强令她休息。

    待谢茉把豆角四下分完回家,把邻居回赠的小瓜洗了两个,甩干净水递了一个给?章明月。

    “咔嚓。”

    谢茉咬了一口,清甜的汁水在口腔迸溅:“真甜,您快尝尝。”

    章明月接过去却没吃,而是?说:“刚才公安局打来电话说袁向红想见你。”

    谢茉愣了愣,甘甜的果肉突然没滋没味起来。

    “不想见。”她果断拒绝。

    袁向红从高处摔进泥潭,她却提不起丝毫兴趣去观摩对方狼狈情态,落井下石什么?的,很没劲,她又不是?袁向红。

    可第二天谢茉就?自打嘴巴,去了公安局。

    昨日深夜,她大汗淋漓从梦中?挣脱醒来时,便决定要见袁向红一面。

    梦中?,她又重“看”了一遍袁向红趾高气扬奚落原主的片段,最终画面定格在木呆呆瘫坐于?地的原主,口里不住喃喃着?“为什么?”。

    为什么?谢家会选上谢家,明明她爸兢业为民?;为什么?夺走想要的一切,还要折辱他们;为什么?是?白叔叔充当的刽子手,明明他很崇敬爸爸,对她很是?慈和?关爱;为什么?……

    为什么?袁向红这么?恨她,明明她对袁向红那?般关照信赖,她们不是?最要好的朋友吗……

    即便谢茉已?经醒来,但梦里那?股痛悔、愤懑、压抑、茫然、困惑的情绪铺天盖地挤满她的心?脏。

    谢茉明白,原主曾对袁向红真心?实意付出过,她想亲耳听听袁向红恨她的缘由。

    于?是?,谢茉第二天便见到了袁向红。

    谢茉眼睛随意搭了一眼,很轻易便瞧出袁向红仔细梳理过仪容,只不过结成发绺的油腻发顶,脏污斑斑的白衬衣,枯黄的面容,开裂的唇瓣以及嘴角破皮的燎泡,无一不彰显着?她的狼狈。

    谢茉敛下目光。

    “看我落到这幅田地,你是?不是?很得意?”袁向红声音嘶哑,“滋啦滋啦”像石块摩擦铁皮,尖锐刺耳。

    谢茉扬眉抬眼,不等她回答,兴许本?就?不需要她回答,袁向红眉梢倒立,嘴角拉出一抹极致的讥嘲:“可你又有什么?好得意的!你只不过有一对好父母罢了。”

    谢茉笑道:“我的确有一对再好不过的父母。”

    “你也承认自己一无是?处。”袁向红“呵”的狞笑,“你除了这张脸,还有哪里比我强!”

    谢茉懒懒淡淡地反问:“有脸还不够吗?”

    袁向红气噎。

    谢茉不紧不慢追了句:“你不是?一直羡慕吗?”

    袁向红眼珠几乎崩裂出眼眶。

    压抑的情绪如开闸的洪水,一泓而出,冲昏袁向红头脑:“是?啊,我羡慕你,羡慕你活得轻松幸福,羡慕你得到那?么?多人喜欢,羡慕你想要什么?都有人捧给?你。而我呢?只是?想体面的活着?就?要费尽全力,使尽心?机,我想要什么?,只能去争,去抢,去骗,去偷。”

    “可那?又怎么?样,我总归得到了我想要的一切。”袁向红死死盯着谢茉,恶狠狠道,“而你,谢茉,则被我耍得团团转!”

    “哦,我还在你手里夺走了白江河。”袁向红似找回优越感,咯咯笑了一会儿。

    谢茉一直静静看着?她,如同欣赏一出猴戏杂耍。

    “说到白江河,啧啧,谢茉你眼光真不行,他居然和?他们一单位一个女同?志搞上了。”袁向红突然朝前迈了一大步,语气里满是?幸灾乐祸的恶意,“看来,你的魅力也不过如此,他宁愿去搞破鞋,也不再去追逐你。”

    “这样一滩烂泥,你却把他当宝,谢茉你是不是眼瞎?”

    “是?,我眼瞎错看了你。”谢茉一脸平静,“我从未做过对不起你的事,自认对你也足够好,可你为什么偏要恨我?”

    闻言,袁向红一脸激动的潮红。

    “对我好?哈哈,那?不过是?你高高在上的施舍罢了,少摆那?副救世主的模样,虚伪!虚伪得让人恶心?!”

    倏地,谢茉心?口没来由一轻,仿佛有什么?东西彻底消散,浑身?说不上来的松快。

    她长舒一口气,转身?欲走。

    “等等!”袁向红急呼。

    谢茉不回头地说:“除了疯言疯语,你见我还有其他目的?我耐心?有限,有话直说。”

    目的?

    她为什么?吵着?闹着?也要见谢茉?

    袁向红喃喃自问。

    曾经跟谢茉的一场对话忽然出现在脑海。当时,她收到谢茉送的一件崭新布拉吉,那?是?她第一件全新的布拉吉,她心?绪复杂,问谢茉为什么?这么?做,谢茉说“因为她们是?朋友”,谢茉当时笑容清澈又明媚,语气理所当然。

    那?时她不以为然,把这件事当做谢茉又一次的施舍,很快忘到脑后。

    没想到回想起来,竟那?么?清晰,谢茉说“朋友”时微微上扬的语调,她都记得一清二楚。

    谢茉是?世上对她最好的人,不求回报,没有目的,只是?因为她们是?“朋友”。

    初见时,看上去清高不好接近的谢茉,相处起来竟那?么?单纯温良。

    她羡慕谢茉,嫉妒谢茉,痛恨谢茉,到最后她最想见的人还是?谢茉……

    等了等,袁向红一直未出声,谢茉侧脸瞥去,袁向红正一脸失魂落魄地僵在原地。

    转身?收回目光,谢茉毫不迟疑地迈步离开。

    谢茉的离开令袁向红猛然回神,心?被狠狠掐了一下,道歉脱口而出。

    “对不起,我错了。”

    那?道纤细亭亭的身?影稍顿了一下,须臾便径直前行,袁向红奋力地喊叫,歇斯底里地喊叫,可那?人自始至终都没回头。

    太迟了,她对不起的那?个人已?经不在了。

    袁向红瘫倒地上,望着?门口的方向,良久突然放声痛哭。

    她忽然意识到,她心?底最深的渴望,是?寻回那?个笑容清澈又明媚的朋友。

    可再也不可能了……

    心?被生生挖走一块,袁向红痛到失去知觉,只嘴巴张张合合,喃喃呓语着?“对不起,我错了”。

    ***

    谢茉见过袁向红后,便彻底放下,她现在全副心?思都放在卫明诚傍晚的登门上。

    她比约定的时间?早到了十分钟,走到家属院院门口,却见卫明诚正肃立门口一侧。

    谢茉把人招呼过来,笑问:“等很久了吗?”

    卫明诚说:“没一会。”

    他面无表情虽包裹得滴水不漏,但脖颈肌肉蓄势待发般微微隆起,且谢茉捕捉到他嗓音里隐隐绰绰的紧绷,于?是?,他凑近一点小声问:“紧张?”

    卫明诚微微颔首,抿唇承认道:“嗯。”

    谢茉觑见他一板一眼摆臂迈步,涌到喉头的调侃又吞了回去,沉默片刻,眉眼一弯,油然露出个柔软明媚的笑容,叫人想到春日里的朝阳。

    卫明诚敛眸,垂下薄薄的眼皮,以眼神传递疑问。

    谢茉笑容愈深,水澄澄的眼睛落在卫明诚的脸上:“你的紧张来源于?对我的重视,所以,你越紧张,我便越开心?。”

    卫明诚哑然,继而略提了提唇角,紧绷的情绪松散些许。

    “还有啊……”谢茉伸出纤长的食指朝下一指卫明诚的手,那?里正提着?烟酒茶叶等礼品,“我之所以不替你拎东西,既不是?因为李爷爷昨日训示,也不是?我忽然犯懒,而是?为着?你考虑哦。”

    卫明诚从鼻腔里震出一声笑。

    下一瞬,他说:“以后但凡我在,东西都不用你拎。”

    谢茉真诚夸他:“你身?上优秀品质真多,这很好,务必发扬光大。”

    卫明诚笑应,已?瞧不出明显的紧绷。

    待章明月瞧见两手空空的谢茉,和?满手大小包的卫明诚,瞪一眼谢茉,伸手把礼品从卫明诚手里接过,笑着?把他迎进门,在听见谢茉狡辩“是?他不让我拎”时,笑容不由地更盛,对人也更热情两分。

    谢茉轻轻一哼,偷偷飞给?卫明诚个“我没说错吧”的得意眼神。

    卫明诚挑眉,将昨日在李家收到的大拇指还给?她。

    谢茉澄澈的眼底霎时划开一帘潋滟水波。

    三人走进客厅,谢济民?恰巧挂了电话,一脸笑容走向他们,对卫明诚说:“明诚来了。”

    卫明诚肃容立正,微微躬身?:“您好,我是?卫明诚,今天才来拜访,失礼了。”

    谢济民?一把扶住他,笑道:“都是?一家人,不要这么?客气。”

    寒暄几句,章明月要去厨房忙活,卫明诚先谢茉一步起身?:“阿姨,我在部?队也学了几道菜,去给?您打个下手吧。”

    章明月笑眯眯:“哟,还专门学过做菜呢,那?指定比茉茉强,这丫头也就?会炒俩家常菜。”

    卫明诚:“一家有一个会做菜的就?够了。”

    章明月听出他的言下之意,立时眉开眼笑,拍了拍卫明诚肩膀,推据道:“今儿不用你,菜都做好了,我跟茉茉去摆放餐桌,你在这先陪老谢说说话,咱们一会儿就?开饭。”

    饭桌上卫明诚的表现也很值得称道,不时给?谢茉夹菜,观察家里人口味偏好,不动声色挪动杯盘,吃相好,偶尔的几句回话,也是?简洁得体。

    一顿饭吃饭,章明月眼里的满意都快溢出眼圈了。

    谢茉偷笑,这可真应了那?句老话——“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满意”。

    扭脸,她又笑睨一眼正襟危坐的卫明诚,暗叹,这人可真会见缝插针地表现自己。

    现在他们四人围坐在客厅沙发,喝茶闲聊。

    眼见章明月态度渐热,谢茉非常期待卫明诚和?谢济民?的“交锋”。

    第037章

    出乎谢茉预料, 谢济民既没敲打?卫明诚,也没问?卫明诚工作、生活、未来计划等问?题,而是温和道:“明诚会下围棋吗?”

    卫明诚颔首:“略会一点。”

    “那咱们俩来一盘。”谢济民说着便从?茶几里掏出一盒围棋。

    谢茉微微瞠目。

    她下午打?扫客厅时可是仔细擦拭过每一件家具的, 当时茶几里可没放棋盒。

    谢茉拿眼瞄了两眼一脸温煦的谢济民,这是早有腹案准备, 略一思忖, 是谢济民会用的法子。

    俗话?说棋品见人品, 一局棋虽不?能看尽一个人,但?棋局如战场,执棋人下棋时的一举一动,走过的每一步棋子, 都一定程度上体现了他品行修养,智力思维。

    然而,谢茉就是个臭棋篓子, 勉强看懂表面棋局, 至于隐藏在每一步下的玄机和布局, 恕她力有不?逮, 根本摸不?准这两人的脉,更别提就此分?析深层次的人品秉性?。

    不?一会儿, 谢茉便安静走开?, 去厨房准备果盘。

    和谢茉不?同, 谢济民自?幼与家中长辈修习围棋, 棋力深厚, 可他落子速度却不?知不?觉慢了下来。

    谢济民抬眼打?量卫明诚,英眉朗目, 眼神炯然生辉,即便坐着, 肩背仍峻挺如松,这份英姿勃勃的精气神令他欣赏,更令他惊叹的则是,眼前青年年纪轻轻,便棋艺非凡,竟和他下了个旗鼓相当,棋风稳健老?辣,又不?乏进取之心,周密谋远,颇具大局观。

    谢济民最满意的,还是卫明诚在这一来一往中表露出的心性?——得之不?浮,失之不?燥,处惊不?变,观变沉机。

    把?女儿交给这样的人,谢济民放心。

    既已考察出结果,谢茉又正端着一盘水果走来,谢济民便搁下棋子,笑道:“今儿棋逢对手,若想分?出胜负怕要再过几个钟头,不?能让女同志一味观棋枯等,回头找个合适时间再来继续这盘棋,而今咱们便闲话?家常,闲话?家常。”

    章明月朝谢济民笑道:“我还想你们再不?结束,我可要提出抗议了。明诚今儿头回上门,还没好生说会儿话?,你偏拉人下棋,不?过这一会儿,也够纾解纾解你那棋瘾了。”

    谢济民好脾气应道:“是,是。”

    卫明诚敛下微闪的眸子,唇角微微弯了弯。

    “明诚棋艺精湛,纵横捭阖,不?愧是从?无?败绩的常胜将军。”谢济民赞道,“你是在战场上立下过功勋的人,我很听过你的一些事迹,很了不?起啊年轻人。”

    卫明诚立时道:“在您面前不?敢提精湛,更不?敢提功勋。您于战场已功勋卓著,弃戎从?笔后,又为国为民做了那般多实事、好事。”

    他是在斟酌措辞,略停顿两息,方又道:“您刚正方直,兢业克己,我一向敬服不?已,能被您二位砥砺于前的革命前辈接纳,是我莫大荣幸。”

    谢茉挑眉暗忖,果然,能当领导干部的,即便平日再讷言,该表先时也绝不?会含糊。

    将才的饭桌上,他们只就菜品,以及靖市和京里的风俗习惯简单聊了聊,现今以饭后闲话?的形式谈及更私人严肃的话?题,相对自?然放松。

    谢济民谦辞两句,又笑道:“学习前辈,质疑前辈,超越前辈,未来最终还是你们的,你们要走得更远。”

    卫明诚趁势问?指导意见。

    谢济民思考片晌,缓声道:“部队环境相对纯粹单一,单一环境容易让思维僵化,而越朝前走,接触外部越多,所以,触角最好及早朝外延伸,以应对未来更为复杂的外部环境。”

    卫明诚郑重应下。

    顿了顿,谢济民转向谢茉:“茉茉,你也要记得,时刻不?忘学习,时刻保持思考,这样才能一直进步,跟上时代?发展脚步。”

    谢茉挺背端正点头:“时刻不?忘您的教导。”

    谢济民慈爱地拍了拍谢茉后脑,叹息:“我跟你妈既担心你飞得高不?高,也担心你飞得累不?累,即便你结婚了,也只是多了个属于你自?己的小家庭,我和你妈在的地方仍旧是你的家,我们会永远敞着怀抱,欢迎并且期待你的归来。”

    刹那间,谢茉鼻头一酸。

    在她要飞离父母,和卫明诚搭伴的档口,章明月和谢济民又怎会直白?敲打?卫明诚呢,他们最终目的是笼络,是想卫明诚好生、用心待她,再者,响鼓不?用重锤,对卫明诚这般机敏练达的人,话?不?用说透,只须展现家里平素氛围,她在家时的松弛模样,以及他们夫妻俩的主次地位和相处模式,卫明诚便可自?行领会婚后该如何与她相处。

    有幸做一回他们的女儿。

    谢茉眼里水汽氤氲,一颗心酸酸软软。

    瞧见谢茉红了眼圈,卫明诚下意识想掏手帕,手一插进裤兜,余光瞥见章明月正抬手给谢茉拭泪,他手指蜷了蜷,慢慢滑出来。

    其余三人都没发觉卫明诚的动作,谢济民正温和宽慰谢茉:“年龄到了,成家是应该的事。人生分?为数个阶段,如今你要去到另一个阶段,必然会和前一阶段的人别离,不?要过度伤怀,聚散有时,平和心态。”

    谢茉用力微笑,点头。

    谢济民目光流连在谢茉和卫明诚之间,语重心长地说:“夫妻,彼此陪伴最久,期间摩擦难免,遇事不?要赌气闷着,开?诚布公,一起协商攻克。这个家由你们一同支撑,互为扶持,互为依仗,方能长长久久。”

    谢茉和卫明诚对视一眼,齐齐恭声应下。

    章明月接过话?头,认真地看着卫明诚的眼睛说:“明诚啊,茉茉这丫头自?来顺时多,逆时少,因而有时候不?免胆大莽撞,脾气上来又倔得跟驴似的,介时你多些耐心包容,不?要和她吵,等劲头过去,她自?己就想明白?了。”

    卫明诚说:“若是起了争执,那该是我有地方没做到位。”

    “我自?来通情达理。”谢茉摇晃章明月胳膊,努嘴不?满道,“您那是什?么形容,还驴呢,您见过这么貌美?如花的驴吗?”

    “我是没见过那貌美?如花的驴,”章明月捏了捏谢茉脸肉,笑着揶揄,“倒是见到你的厚脸皮了。”

    边上俩男人适时露出笑容,方才压抑沉闷的气氛一扫而空,欢笑渐繁。

    不?知章明月和谢济民如何,可谢茉只不?过是将沉郁的情绪暂且压住,她送卫明诚出大院门时,心情到底是低落的。

    卫明诚正跟她说之后几天?的计划,她应得有声无?力。

    眼前突然出现一个信封,谢茉诧异回神,扭头抬眼看向卫明诚:“什?么?”

    卫明诚又朝她一递,眼神示意她拿着。

    谢茉迟疑地接过来,打?开?信封,里面竟放着厚厚一叠花花绿绿的钱票。

    谢茉杏眸微微睁圆:“给我的?”

    “嗯。”卫明诚语调缓而低,“这是我手头目前所有钱票,交给你支配。”

    谢茉“噗嗤”一声笑出来,倒是没递还回去,而是扬了扬信封,看着卫明诚打?趣道:“怕我后面掉链子,提前收买我呢?”

    卫明诚也笑了:“以后一月收买一回。”

    谢茉笑容比春风还要和煦:“你这思想觉悟我很满意。”

    轻咳一声,她冲卫明诚眨了眨眼,俏皮道:“所以,我每个月也会给你发零花钱的。”

    说完,谢茉当即从?里面数出三分?之一钱票塞给卫明诚:“三分?之一给你,三分?之一给我,还剩三分?之一备用,这一回先就这么着。”

    卫明诚低眼瞅着手里的钱票,哑然失笑:“好。”

    谢茉把?剩余钱票塞回信封,又把?信封妥善揣入裤兜。

    何以解忧,唯有钱票!

    摸摸信封的厚度,她心情一下子阴转多云。

    ***

    接下来几天?,谢茉跟卫明诚一起去相关部门填写、递交材料,照着章明月给的采购清单去百货大楼、书?店、供销社、菜市场等地买水果、糖果、瓜子、红布、红纸等物品,这期间谢茉去单位正式办理离职,给同事们分?发喜糖,并邀请关系较亲近的几人参加婚礼。

    结婚证领到时,谢茉瞪圆眼睛半晌说不?出话?,她实在没想到,这个年代?的结婚证竟是一张奖状。

    纸张抬头写主席语录“一切革命队伍的人都要互相关心,互相爱护,互相帮助。”,当中“结婚证”三个大字,下面则写着“谢茉、卫明诚自?愿结婚,经审查合于中华人民共和国婚姻法关于结婚的规定,发给此证。”右下角是日期和公章。

    卫明诚手里那张和她的一模一样,只不?过颠倒了名字书?写顺序。

    谢茉再瞅两眼总觉少了点什?么,她下意识抬脸去看卫明诚,脑中灯泡“啪”地点亮,是结婚照!

    两人给照相师傅出示了结婚证,然后肩挨着肩坐在一起,不?用师傅提醒,视线一碰,转脸,俩人不?由地齐齐提唇,浮出个春光般的笑容。

    照相师傅笑眯眯赞道:“我拍了这么多年照片,鲜少见你们这般品貌出众的小夫妻,真真登对。”

    男同志挺拔俊朗,一身英武之气;女同志婀娜清丽,一派明朗大方,当真是一对顶顶般配的璧人。

    谢茉脸颊虽染上了桃花粉,但?还是跟卫明诚一起落落大方地跟师傅道了谢,随即,两人又向师傅提出明天?中午来拿照片的请求。

    师傅略一思索便同意了,不?过却提了个要求:“我把?你们的照片多洗一份,挂在橱窗做展示,可以吗?”

    卫明诚低眼注视着谢茉,解释:“我们单位有规定。”

    谢茉恍然,她穿书?前曾听说军人着军装的照片不?许随意上传网络,于是谢茉便抱歉朝师傅笑笑。

    照相师傅遗憾半晌儿,忽又道:“那我给这位女同志单拍一张做展示可以吗?”

    虽然有点羞耻,但?在照相师傅恳切的眼神下,谢茉也不?好意思一再拒绝,便点头同意了。

    于是,谢茉二十岁的粲然笑颜永久定格,这张照片直到照相馆闭门那天?还贴在橱窗,在照相师傅一遍又一遍地讲述中,这位漂亮姑娘有一位和她极其般配丈夫的消息也慢慢扩散开?了,而这成为靖市一代?人洗不?褪的记忆。

    *

    由于谢济民身份特殊,婚礼办成茶话?会模式,不?收礼金、礼品,只邀请亲朋好友来家聚会交流,见证谢茉和卫明诚正式步入婚姻,组建新家庭。

    谢家小院贴满大红喜字,门上贴着祝福的红联,红绸挂在廊檐树梢,喜庆却不?喧嚣。

    宾客陆陆续续赶来,又为小院增添了几许人气。

    谢茉正在楼上房间换衣服,不?是布拉吉,只是简单的白?色衬衫和黑色长裤,唯一的小心思体现在白?衬衣的腰线上,谢茉把?腰线向内微微收了收,如此,既不?容易被瞧出玄机,又能凸显腰身。

    章明月已盛赞了一回。

    前世,曾有不?下三个即将迈进婚姻的朋友向谢茉表露婚前恐惧,她们对未来、对另一半,有着一个又一个的担忧和怀疑,谢茉心态则一直稳定。

    镜子中那个姑娘面色红润,眉眼清透如水,微微一弯,明澈眼眸中漾起水泽粼粼。身姿纤纤亭亭,像朝阳里沾了露水迎风摇曳的花枝,美?丽又生机勃勃。

    谢茉满意地左照照右照照,两条系着鲜红绳结的黝黑麻花辫甩出两道起伏波浪,煞是俏皮可爱。

    直到和胸前同样别着红花的卫明诚一起出现在人前,听着不?绝于耳的祝福称赞,谢茉心头才划过一抹仓惶,她竟是结婚了,还是和一个认识刚满一个月的军人闪婚。

    前世,她伶仃一人数年,期待亲密关系,又不?自?觉排斥,徘徊犹疑之际掠过了一个又一个追求者,那些人可能足够优秀,在各自?领域熠熠生辉,却有一点——不?能让她心安。

    于是,他们成为她生命里的过客。

    那么,卫明诚确定可以吗?可以一直驻留在她人生里吗?

    心跳既缓且重。

    谢茉下意识抬眼去看卫明诚。

    男人一身崭新军装,胸前红色的花映入他眼底,像两团炽烈燃烧的火,配上庄严肃穆的面色,竟无?端生出几分?热力的绚丽。

    察觉到她的视线,他垂眼看来,目光严密,将她整个人笼罩。

    这目光墨般浓稠,众目睽睽之中,谢茉错开?眼,竟不?敢与他对视。

    突然一只大手悄悄探过来,捉住她的手,不?轻不?重握了握,像是在告诉她别怕,他与她同在。

    谢茉突然觉得,就是那么普通的一捉一握,些许的不?安和张皇便在那一刻化为乌有。

    她竟莫名笃定,身旁这个男人从?此会与她朝夕相伴,三餐四季,直到生命尽头。

    第038章

    随章明月和谢济民向宾客问候感谢, 再寒暄两句,结束这个流程时,谢茉已数不清到底经历了几?波人。

    待她跟卫明诚领着一行年轻人踏出小院大门, 出发去国营饭店时,脸颊都笑酸了。

    一行人里除却谢茉单位的齐大姐等人, 便是钱成跟那位武装部的副部, 他名叫武光谷, 身高魁梧,方脸款额,浓眉大眼,很正?气?威武的相貌, 和钱成站在一处跟亲兄弟似的。

    抵达国营饭店,一众人挤挤挨挨靠在柜台点菜。

    钱成摩拳擦掌,朝卫明诚和谢茉道:“今儿你俩大喜的日?子, 那我肯定?要吃好?喝好?, 绝对不会跟你们客气?。”

    谢茉眉眼弯弯, 看了眼稍抬下巴的卫明诚, 说:“大家都别?客气?,随便点。”

    她刚一说完, 立时引起一阵热烈欢呼。

    “这两位结婚了?恭喜恭喜。”服务员笑眯眯对谢茉道, “当时你俩来吃饭, 这位男同志又是剥虾, 又是想?方设法给?你买小麻花, 我就觉得你们好?事不远了。”

    不待谢茉道谢回应,钱成已惊呼插话:“这小子以前?嫌弃剥虾麻烦, 宁愿不吃也从不上手,我没?记错吧老武?”

    武光谷肯定?地点点头?。

    “啧啧, 你小子你可以啊。”钱成忽然一挥手,贼笑兮兮说,“来盘虾,来盘虾,我要亲眼看卫明诚同志给?媳妇剥虾。”

    其他人也跟着起哄。

    卫明诚神情自若,唇边甚至泛起一丝笑。

    谢茉垂眼浅笑,回忆起当日?卫明诚剥虾时气?定?神闲的模样,除却先头?两三个,之后剥出的虾个个完整干净,且动作也行云流水般娴熟,丝毫瞧不出生手的凌乱来。

    她只能?暗叹,卫明诚惯常不乱步调,令人不由地信赖。

    抬眼与他对视一眼,又一触及分。

    吵吵闹闹点好?菜,谢茉从兜里手包里掏出钱票,数好?递给?服务员,这便又引来一阵哄笑:“这家庭地位一目了然。”

    钱成笑得肩膀直抖,拍着卫明诚戏谑道:“财政大权这么快就交出去了?”

    齐大姐等女?同志便在一旁哈哈笑着称赞卫明诚。

    卫明诚自然清楚大家的想?法,却也不反驳,而是微一扬眉道:“怎么,有问题?”

    “没?问题,没?问题。只是想?不到你也有今天?。”钱成摆手。

    谢茉瞧出他们要继续这话题的心思,她也不想?卫明诚因为这事被取笑,而且夫妻间如何相处,是一件非常私密的事情。

    这几?天?采办清单上物品时都是卫明诚付账,谢茉知道他手里钱票所?剩无几?,因此刚刚主动掏票,可这些没?必要详细解释给?人听,于是她便笑道:“怎地,钱在这我放会儿不成啊,你们这可是大男子主义思想?作祟,看低女?同志,我要对你们提出批评啊。”

    “咱们可不敢瞧不起女?同志,妇女?同志顶起半边天?。”

    “是卫明诚同志太有当家做主的风范了。”

    “哟哟,护上了,护上了。”

    “去楼上再说,咱们赶紧给?后面的同志腾地方。”武光谷喊道。

    武光谷到底更沉稳,一些同志兴头?上来,难免会失分寸,因而找个了恰当借口,适时打断哄闹,不过?他内里也是惊奇的不得了。

    武光谷无法想?象,卫明诚自来桀骜难驯,他会弯下那硬如钢刀的腰哄媳妇?这场景,武光谷委实无法想?象。

    他不免好?奇,一直有意无意观察俩人。

    就见,落于众人身后的卫明诚,趁人不注意,悄悄伸手捏了捏他媳妇的掌心,低着头?不错眼地瞧着他媳妇,而他堪比野狼的敏锐,愣是没?发觉自己直不楞登的打量。

    武光谷忍不住咂摸咂摸嘴。

    倒了,牙酸倒了。

    先前?手下们说卫明诚眼神拉丝,这哪是拉丝,这是直接粘人身上了。

    啧!

    于是,待一行人在二楼包间坐定?,武光谷忍不住对卫明诚道:“你小子,不错啊,那时候我们都觉得你是结婚困难户,没?想?到一转眼你媳妇都娶上了,不容易,不容易。”

    卫明诚不置可否瞥武光谷一眼,抬手提过?茶壶。

    谢茉接过?卫明诚递来的茶杯啜了口,撩起眼皮冲他促狭一笑。

    “哎呦喂——”钱成拖腔带调,“这有的人娶了媳妇就是不一样,冷冰冰的石块硬生生化成三春水,既会看眼色,又会照顾人。”

    卫明诚淡淡道:“你可以自己结一个试试。”

    钱成至今光棍,一听立时伙同其他单身男同志嚷嚷被歧视了。

    笑闹一阵,菜陆陆续续上齐。

    谢茉与卫明诚先一道站起来敬了众人一杯,感谢他们的到场和祝福。

    又一阵祝福欢笑,谢茉又给?自己倒了满满一杯酒,端着站起来对钱成和武光谷真诚道谢:“您二位的仗义相助,我铭记不忘,煽情话不多说,我干了,您们随意。”

    谢茉刚要抬臂,卫明诚已站起来,说:“我来。”

    谢茉避了避,态度认真坚决:“这杯酒不能?代喝,得须我自己来。”

    那边反应过?来的钱成、武光谷俩人也赶忙说不必:“弟妹实在太客气?了,都是举手之劳,再说,咱们和明诚啥关系。”

    谢茉笑道:“明诚常跟我提你们,我也感佩于你们的情谊,但这一杯酒和他无干,我仅出于我自个的感激之情敬你们一杯。”

    说罢,她仰头?一饮而尽。

    于是,钱成、武光谷也痛快干了。

    武光谷放下杯子忍不住朝卫明诚赞叹:“我以前?就说你小子本事大,不是一般人,现在看来,你本事的确大,能?把弟妹这般人娶回家。”

    卫明诚扬唇,朝他举杯,继而仰头?一饮而尽。

    “哎,这虾上来了,卫明诚赶紧剥俩给?你媳妇压压酒气?。”钱成正?瞧见服务员端了虾进来,他赶紧起身接过?盘子,放到卫明诚跟前?。

    卫明诚微微侧首。

    下一瞬,谢茉便觉耳畔吹来一股潮热气?息,随后他低沉醇厚的嗓音鼓噪耳膜:“虾,要不要吃?”

    声音不高,被周遭热闹吞没?,谢茉却听得清清楚楚。

    不知是不是酒气?上涌的缘故,她脸颊倏而燎起簇簇火苗。

    谢茉看向他,视线相融,一触及离。

    卫明诚敛回眸子,夹了只虾剥起来,而后把剥好?的虾肉放进谢茉碗里。

    停顿片刻,她夹起虾肉送进口中。

    饭桌上的其他人在卫明诚剥虾时,便渐渐把目光转向两人,这会儿见谢茉吃虾,彼此交换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后,轰然笑嚷,那真如清水入滚油,炸开了锅。

    谢茉也不在意,结婚本就该欢笑热闹,于是便对卫明诚说:“我爱吃,再剥一个。”说完,给?卫明诚夹了一筷子他爱吃的酱牛肉。

    果不其然又引来一阵喧闹。

    钱成就朝谢茉举杯道:“今儿我可把这小子了得罪死了,弟妹可要管好?他,新婚头?日?无禁忌,不能?让他回头?给?我翻旧账。”

    武光谷也来凑趣:“弟妹,以后这小子再对咱们这些兄长不敬,你可得站出来说句公道话啊。”

    谢茉笑眯眯道:“我帮亲不帮理。”

    卫明诚眸中泛起笑,说:“我都记下了,赶明儿找你们清算。”

    “夫妻俩一起欺负人。”

    “这是妇唱夫随。”

    “咱们光棍同胞要团结起来。”

    欢笑不尽。

    没?一会儿,齐大姐凑到谢茉耳边道:“他生怕你吃不顺心,听人说话还分出大半心神在你身上呢。”

    谢茉就抿唇笑。

    曾经过?谢茉多少有些心思的男同事也彻底服气?了,不看卫明诚长相能?力,就他那份仔细体贴他们就比不上,不仅给?谢茉剥虾,还会时不时添茶,试水温,谢茉多动两筷子的菜,必会帮她多夹些……

    之后,同事们来劝酒,谢茉念及前?世酒量,便又喝了三四杯,可她高估现在的酒量了,待酒席散场,她的步伐便有些虚浮。

    不过?她整个人还算清醒,只脸颊似火烧,挥着手和众人道别?。

    武光谷和钱成留在最后,走近两步问:“弟妹这是醉了?”

    谢茉凝眉想?了想?,认真摇头?反驳:“没?醉,就是头?有点晕。”

    说到这里,她停了一下,望向卫明诚:“你也喝酒了,不能?开车。”

    卫明诚觉得,她可能?真醉了。

    不然不会说这话。

    他们一行人都是骑自行车来的,没?人开车。

    卫明诚温声道:“我骑自行车载你回去。”

    谢茉意外地坚持:“那也是酒驾。”

    钱成问:“那你们怎么回去?你背弟妹?”

    最后,谢茉侧身坐在后车座,让卫明诚推着回家了。

    谢茉正?处于半醉不醉的状态,她酒品很好?,不吵不闹,安安静静坐在车后座,双手紧紧抓住车身,保证身体不摇不晃,特?别?在意自己的安慰。乍一看,还以为她在发呆,但其实,她只是大脑僵化,思考不了太多太复杂的事情。

    卫明诚每走一小段都要回头?察看她状况,直到踏进谢家院门,他提着的心才落下。

    这时候宾客都走了,院子已基本收拾停当,谢茉跟在卫明诚一旁走进客厅,见到章明月慢吞吞喊人:“妈,我回来了。”

    章明月犹疑不定?:“这是?”

    卫明诚说:“喝了点酒。”

    章明月皱了皱眉,又笑了:“赶紧去楼上躺回,明诚你照看着点,别?让她个小迷糊磕碰着。”

    卫明诚颔首。

    等谢茉在床上坐下,碰了一下滚烫的脸,眼巴巴瞅着卫明诚道:“我想?洗脸。”

    说着就站起来,可她身形不稳,幸好?卫明诚眼疾手快搀住了她,然后安抚她:“你先坐着等会,我去端水来。”

    “好?。”谢茉乖乖点头?。

    瞧着这样始终慢半拍的谢茉,卫明诚摇头?失笑。

    卫明诚担心谢茉出状况,以部队训练出的最快速度端来温水,见谢茉仍像他离开时那般端坐在床上,眼里掠过?丝丝缕缕的笑意。

    他拉过?一把椅子,把水盆放上面,又把毛巾打湿拧到半干,递给?谢茉说:“好?了,擦擦吧。”

    “你真好?。”夸赞完,谢茉突然娇气?一凝眉,“可我看不见我脸,你给?我擦吧。”

    说罢,一扬脸,一副等待卫明诚侍候的模样。

    卫明诚身形一滞,低头?看了一眼自己抓住毛巾的手。

    “快点啊。”谢茉软声催促。

    卫明诚这才动了动,声音略喑哑地回:“嗯,就来。”

    他走到谢茉身前?站定?,微弯下腰,轻轻将谢茉粘在脸颊的发丝拨到鬓边。

    谢茉的面皮滚烫,像燃烧的火焰,卫明诚指尖刚触到,手指凝滞一瞬,微微蜷缩了一下,才继续动作。

    卫明诚抬起手腕,细致地擦拭谢茉脸颊的每一寸肌肤。谢茉的皮肤细滑白皙,一丝浅浅红晕便清晰可见,这会儿酒气?把她大半张脸蒸得嫣红欲滴,像极了熟透的樱桃。

    她的唇色尤其红润,昏黄的灯光下,有种妖冶的迤逦,唇瓣上的淡淡纹路,恰如惑人深入的海市蜃楼,内里似蕴藏无尽秘密,激发潜伏心底的探究欲·望。

    卫明诚手指不经意擦过?谢茉的肌肤,神情自若,只浑身的肌肉都绷着。

    谢茉忽然推开他的手,蹙着眉心,喃喃不解:“哎呀,怎么越擦越热。”

    说着,她猛地站起来跨步到水盆边,两手撑住盆边,一头?扎进水里。

    卫明诚见状疾走过?去。

    谢茉正?好?从水里抬头?,脑袋一摇晃,带起的水都甩在卫明诚的胸前?。

    她朝前?挪移一步,伸手触了触卫明诚洇湿的衬衣,食指和中指捻起一撮,细细摩挲,而后放开,指背却不经意地擦过?他胸前?绷起的肌肉,隔着一层薄到透明的布料,可以清晰感知到它的硬度和蕴含其中的爆发力。

    谢茉莞儿一笑。

    “都湿了呢。”她轻轻说。

    此刻,谢茉莹白的脸上沁润了一层水膜,纤长浓密的眼睫被水珠打湿,湿漉漉地拢抱成团,衬得那双似醉非醉的眼眸如烟如雾。

    卫明诚敛下暗潮涌动的眼眸,喉结倏地大力滚动了一下。

    第039章

    谢茉一双深色的瞳仁剔透纯粹, 此刻她正直勾勾盯着卫明?诚前胸。

    那里的衣料几乎全都被水打湿,紧紧吸附住皮肤,一五一十地描摹出?衣料覆盖之下的胸肌轮廓。

    鼓鼓胀胀, 微微的起伏。

    谢茉抬起手,指腹按在眼前这片胸膛上, 轻轻捏了捏, 恋恋不舍收回手, 忍不住惊叹道:“好硬啊。”

    顿了顿,她又说:“你真厉害。”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这句话之后,他手臂上原本松弛下来的肌肉顷刻又鼓了起来。

    谢茉迷惑抬眼, 恰跌入他沉凝如墨的黑眸里。

    空气安静的令人不由地放轻呼吸。

    倏地,谢茉迟滞的脑子想起以前刷短视频时见过的那些?男菩萨,各个光裸上身, 展示八块最少也得有六块的腹肌。她一直挺遗憾从未在现实中看过, 更?没试过手感。

    她瞅着面前被一根牛皮腰带捆缚住的劲腰, 又迅速上瞄了一眼宽阔的肩膀, 鼓凸的肌肉,又下瞭一眼修长的腿, 不禁暗叹, 这样的身材, 可比前世刷到的男菩萨们强多?了, 拍个半遮半掩的擦边视频, 再配上这张禁·欲的顶级俊颜,保管一窜而红。

    她舔了舔唇, 一脸期盼地朝卫明?诚道:“你有腹肌吧?可以给我看一看,摸一摸吗?”

    卫明?诚安静地凝视她, 目光幽邃,神情难辨。

    “好吧,我就看看也行。”谢茉不情愿道。

    卫明?诚依旧沉默。

    谢茉不满嘟嘴:“你怎么不说话啊。”

    卫明?诚声音沉哑道:“洗好脸,去床上休息吧。”

    谢茉说:“我现在不想休息,就想看看你腹肌。”

    “不愿意给我看吗?”谢茉委屈巴巴,停顿片晌,咬了咬唇勉为其难道做出?让步,“那我像刚才那样只隔着衣服摸摸,这总可以了吧?”

    说完,不等卫明?诚答应,她就探出?手,朝前一伸。

    即将触碰到卫明?诚腹部之际,忽然被他伸手截住。

    卫明?诚眸光沉沉地盯着谢茉。

    他宁愿她又哭又闹地发酒疯,这样懵懂直白?提出?强他所?难要求的谢茉,实在磨人。

    “你不愿意吗?”谢茉诧异地看向卫明?诚,“明?明?我刚才摸你胸时,你没拒绝的。”

    她又不死心问一遍确认:“所?以,你是?真的不愿意吗?”

    卫明?诚从喉咙里滚出?个嘶哑的“嗯”字。

    谢茉双眼乍然一亮,笑吟吟道:“你是?不是?觉得都是?我一直占你便宜,不公平?那我们这样,我先?看你的腹肌,然后再换你看我,好不好?”

    她说得可是?“看我”哦,不是?“看我的腹部”,谢茉本就灵动鲜活的眸子闪烁着狡黠。

    卫明?诚抿紧薄唇,敛眸不语。

    可他的喉结却大幅度地滚了几滚,性张力扑面而来。

    “好吧。”谢茉略微挫败地说,“把戏被你看穿了。”

    谢茉终于放弃。

    她不喜欢强人所?难,即便处于醉酒的不理智状态,也是?如此。

    况且,她的目光又被另一样新鲜事物吸引。

    谢茉用新奇又研究的目光盯视着卫明?诚凸起的喉结,偏了偏头,一脸无辜地对卫明?诚说道:“你喉结一直在动。”

    “谢茉。”卫明?诚嗓音低哑压抑,“去休息了,明?天还要早起整理行李。”

    谢茉认真道:“你叫错了,你该叫我茉茉。”

    旋即,她细致解释道:“我家里人都叫我茉茉,现在我们结婚了,你是?我丈夫,也是?我家里人,所?以要叫我茉茉。”

    两个字在舌尖翻来滚去,反复品鉴咀嚼,终于冲破唇缝,化于空中,抵挡开去:“……茉茉。”

    卫明?诚都没察觉到,这一声“茉茉”,他叫得多?么克制,又那么澎湃汹涌。

    仿佛这一声后,他谢茉丈夫的身份便真切地落实敲定?了。

    卫明?诚的声音醇厚低沉,而今如掺杂丝丝缕缕的沙哑,更?富有磁性,直挠得人耳郭麻痒,被这样一把嗓音喊出?自己名字,谢茉显然很满意。

    突地,谢茉伸出?手抚上卫明?诚喉结,摁了摁,还用两指不轻不重地搓揉了两下。

    卫明?诚浑身肌肉猝然绷成硬块,而后猛然后退一步。

    谢茉没想到他反应这么大,踟蹰着朝前挪了挪,看着他歉然道:“我弄疼你了吗?对不起,你别紧张。”

    边说,边抚了抚他绷紧到抖动的手臂肌肉。

    胸膛剧烈起伏好一阵儿,卫明?诚深吸一口气,捏住谢茉手腕,将她的手牢牢攥在手心,警告似的低声道:“茉茉!你醉了,该休息了,不要再玩了。”

    谢茉非但没听,反而学他先?时做过的那般,伸出大拇指细细摩挲他手腕内侧。

    她声音轻柔舒缓,乖巧点头:“哦。”

    卫明?诚沉默,只低眸牢牢锁住她,眸色晦暗,在黄色暖光中如同望不见底的深潭。

    谢茉能察觉到,他的忍耐已至边缘,即将崩散。

    她偷笑,却收了手,她只想恶作剧一下逗逗他罢了,可不想真把人惹毛了,万一把他心里的那头凶兽放出来,要收拾她,她可连一招都撑不过去不住。

    “好了,好了。”谢茉主动走到床边坐下,弯腰把鞋都脱了,整齐排放一旁,“我坐到床上了。”

    说着,双腿轻盈地挪上床,并膝曲起,倚靠床头坐着。

    “我这么听话,有没有奖励?”谢茉眼巴巴瞧着卫明?诚。

    卫明?诚黑眸定?定?看了她一会儿,捏了捏鼻梁,哑声无奈道:“你想要什么?”

    谢茉立时侧过身,挺直背:“手臂很酸,你帮我把麻花辫拆了吧。”

    卫明?诚放下手的动作略顿了下,迟疑了一瞬,抬步走到谢茉跟前,弯腰把她两条麻花辫拢到后背,托起其中一条,抽散系成蝴蝶结的鲜红绳结,把红绳绕在腕子上后,便慢腾腾逆着编织纹路解气发辫。

    谢茉自自在在地坐着,感受着藉由发丝传递来的轻微力道,舒适地眯起了眼睛,任由卫明?诚细心服务。

    卫明?诚解完其中一条,轻嘘口气,又拈起余下的一条发辫虚握在手里,刚抽了一道绳结,忽听见门外响起一阵敲门声,继而是?章明?月的声音:“茉茉怎么样了?头疼吗?”

    话落,门被从外推开。

    章明?月在下头收拾行李,到底担心谢茉状况,去厨房冲了杯醒酒的蜂蜜水,端上来推开门一瞧,茉茉背对着卫明?诚坐在床上,麻花辫散了一条,而卫明?诚一只手腕恰好缠了一根红绳。

    略一联想便知,卫明?诚正替茉茉解发辫呢。

    章明?月若无其事般笑着走进来,把蜂蜜水放到桌上,说谢茉:“都结婚的人了,还这么顽皮。”

    又略说两句,章明?月便转身带上门走了。

    卫明?诚把蜂蜜水拿着谢茉跟前,说:“喝口蜂蜜水去去酒气,水是?温的,正当喝。”

    谢茉乖乖地接过杯子灌了两大口,把杯子朝前一递,鼓着嘴巴冲卫明?诚弯眼笑。

    卫明?诚接回杯子放到桌面,转回身继续给谢茉拆辫子。

    谢茉把另一条红绳从手边的床铺上勾到手里,学着卫明?诚把红绳多?绕几圈圈在手腕上。

    卫明?诚盯着看了好几眼,不自觉紧了紧腕上的红绳。

    谢茉后知后觉记起章明?月的话,蓦然讶道:“对哦,我们结婚啦。”

    “今天是?我们结婚的日子。”谢茉瞅了瞅喜庆的红色枕巾和红色床单薄被,“天黑了,我们该洞房了。”

    卫明?诚霍地抬眼,看向坐在红光里的姑娘。

    精致小巧的脚踝和脚掌裸·露在外,白?生生的,被这片浓郁的红映衬得愈发白?嫩醒目。

    他面上虽无波澜,但瞳仁的颜色已比墨还浓稠,还黑沉。

    “来,过来坐。”谢茉见卫明?诚纹丝不动,便主动朝他招手。

    卫明?诚还不动,垂眼,视线落在大红色薄被上,拢着眉心像在思考什么攸关生死的大事。

    谢茉骤然下床,走到卫明?诚身边,探出?一只手抓住他的手腕,把人往床边带:“别害羞,洞房就是?应该躺在一张床上。”

    她把卫明?诚摁坐在床上,命令道:“脱鞋。”

    见人踌躇好一阵,终于慢吞吞把鞋脱了,她满意点点头,继续发号施令:“上床。”

    “嗯?怎么不听指令?”谢茉叉腰娇呵。

    “哼。”看他虽僵硬,态度还不配合,拖拖拉拉的,但总算把腿挪移到了床上,谢茉没好声气地下达最后一道御令:“躺下。”

    谢茉在卫明?诚僵直躺下后跨上床,在他身旁躺平。

    惬意地吁一口气,谢茉侧身,一眨不眨地注视卫明?诚。

    她的目光落在卫明?诚身上,简直比火焰山的温度还要炽烈,他目不斜视,克制又隐忍地缓缓吐息。

    “快睡吧。”他沙哑的嗓音已有了明?显的艰涩。

    喉结滚动。

    倏忽。

    谢茉目光熠然一闪,往前一靠,半边身子紧紧地挨在卫明?诚手臂上,仰脸倩笑,瞅着他,一瞬不瞬。

    直到卫明?诚低头,垂眸看来时,谢茉突然向前一探,“吧唧”一口,精准地在卫明?诚唇上落下一个吻。

    她说:“真乖。奖励你的。”

    声音轻轻软软,像一卷舒展的云。

    卫明?诚怔忪片刻,猛地垂眼,对上谢茉潮湿清澈的眼神。

    她眸中骤然涤荡起纯然的笑意,眼波粼粼,他的倒影徜徉其中如一叶扁舟,摇摇曳曳。

    谢茉忽起逗弄的心思,目光轻垂,抬起手,若离若离地拂过卫明?诚胸前布料,扶过他劲挺的脖颈,伸出?葱白?似的食指摁在卫明?诚唇上,舌尖在唇齿间缓缓扫过,低声问:“你上回是?不是?就在想这个?”

    说着,她又仰脸在那薄唇上印下一个吻,鼻腔里不疾不徐哼出?个疑问音节:“嗯?”

    一脸单纯好奇。

    卫明?诚的唇很热,不,确切地说是?滚烫,又软又烫,和他展现在外的冷冽刚硬截然相反。

    不过,他面上的隐忍克制正一寸寸崩裂。

    他似一座即将爆发的火山,炙烤着谢茉的皮肤和她迟钝的脑仁。

    两人视线焦灼。

    卫明?诚一贯沉静的眸子,此时幽邃如渊,仅仅是?泄露出?来的丝缕光火,好像就能把眼前人整个吞噬殆尽。

    “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茉茉。”卫明?诚声音已粗粝如沙,不过他语调却平稳得可怕,像是?暴风雨前极致压抑的宁静。

    “我在亲你啊。”谢茉如今只有一根筋,丁点嗅不到危险气息,还一脸这还用问的神情,调侃道,“你是?不是?傻啦。”

    说罢,她把脸埋在他肩膀,咯咯笑起来。

    卫明?诚雕塑似的躺着,没一会儿,又仿佛全然苏醒了过来,蠢蠢欲动的暗火“蹭”地一下,从深渊谷底飞速上蹿,直烧到外面,眼白?烫出?血丝,英俊的面孔变得无比野力又性感。

    另一侧的五指失控似的,重复合拢、张开,时快时慢,时轻时重,终于——

    他侧身伸臂,一把握上身旁的纤腰,使?力一带,将这个折腾他破功的磨人精牢牢圈在怀里。

    低头垂眸。

    却见到一张酣然睡颜。

    心从高空急坠而下。

    卫明?诚心头滋味复杂微妙。

    静躺许久。

    全身绷着的肌肉一点点放松,他无奈扯了扯嘴角,抬头摁了摁额角。

    卫明?诚深深长长地把一直克忍在胸口的燥气吐出?。

    忽然,怀里人娇声哼哼着蠕动几下,在他臂弯里找到个舒适姿势,满意“嗯”了声,呼吸愈发规律轻浅。

    五感在这一刻变得敏锐异常,她湛然有神的眸子、她气息浅浅的呼吸、她身上那幽幽淡淡的香气、她温热的体温……还有她那一双嫣红盈润的唇,贴在他唇上那甜软的触感,全都徘徊在他脑海,久久不去。

    卫明?诚克制住翻来覆去的冲动。

    黑暗中,他一双黑如深夜的瞳孔里似燃烧着两把熊熊暗火,确认谢茉睡熟后,他悄无声息下了床,开门走了出?去,来到走廊尽头吹了好半天凉风才又回去躺下,直到天边泛起鱼肚白?,才勉强入睡。

    不过他没睡多?久,就又被谢茉闹醒。

    第040章

    窗外的细碎响声朦朦胧胧飘进屋内, 谢茉迷迷糊糊睁开眼,头部跟被?针扎了似的,涌上细细密密的疼。

    低呼一声, 眼睛不经意?间瞥见一张深邃俊朗的脸。

    长眉斜飞入鬓,鼻梁高挺若山脊, 利刃似的削薄嘴唇。

    这张脸让她感到?熟悉又陌生, 生生怔了半晌儿。

    谢茉以手肘支撑上半身?, 低头垂眼,在晨曦昏暗的光线里,他?线条硬朗的面庞似覆了层薄纱,朦胧且旖旎。

    思?维跟不上眼睛, 谢茉一时分不清前面这人究竟是真?是假,也没反应过来他?因何躺她身?边。

    她伸手朝前摸去,手指在他?脸侧流连, 触感温热, 不及收手, 手腕便?被?紧紧攥住。

    掀起眼皮, 谢茉便?撞上一双深邃如夜空的眼眸。那双眼蒙着薄薄雾气,两个?眨眼间恢复清明。

    “茉茉。”

    这两字如一把钥匙, 打开记忆阀门, 脑中潮水般挤入许许多多画面碎片。

    她让卫明诚擦脸、她缠着卫明诚要看人腹肌、她上手摸卫明诚喉结、她使唤卫明诚解发辫、她强令卫明诚上床、她调戏卫明诚亲了两口, 然后……她睡过去了。

    谢茉内心捂脸哀嚎, 她这是酒后彻底暴露本性了么?

    没脸了, 埋了吧。

    昨天她明明只喝了酒盅大小的六杯酒,以着前世酒量再来三轮都没问题, 不过目下也不是思?考酒量深浅的问题,而是要如何面对卫明诚, 体面优雅的翻过这篇。

    说实话?,昨天晚饭之所以又跟同?事们喝了几杯,是因为她想通过酒精缓和?些许头次和?异性同?床的紧张和?别扭。

    岂料,一不小心过量了。

    当然这一目的也算达成了,而今谢茉和?卫明诚躺在一起丝毫不紧张,只剩下尴尬和?愧疚了。

    想想昨夜她花样百出的折腾卫明诚,以及卫明诚在此期间,在此之后可能遭的罪,谢茉愧疚之余,又忍不住偷笑。

    “头疼吗?”卫明诚坐起来,问。

    谢茉低眉敛目,沉默地摇摇头。

    卫明诚担忧:“怎么不说话?,有哪里不舒服吗?”

    谢茉轻咳一声,说:“没有,昨晚谢谢你照顾。我先起床了,你在休息一会吧。”

    见卫明诚恍若无事的样子,看样子想把昨晚的事悄无声息翻过去,这正合了她心思?。

    这么处理?再好不过。

    不过,她现在面对他?还?是有点不自?在,应该是仍身?处这间“案发”房的缘故,想来去楼下活动两圈便?可烟消雾散,一切如常。

    哎,人就?不能做亏心事。

    胡思?乱想中,谢茉坐起身?,可起猛了,脑中晕涨,身?躯失去平衡,歪歪斜斜地倾倒。

    旁边卫明诚眼疾手快,伸手一捞,她就?势扑进他?怀里。

    谢茉惊魂不定抬头,迎面撞上一双黑沉沉的暗眸,牢牢锁住她,一放不放。

    谢茉渐渐凝固在这幽深不见底的视线中。

    卫明诚眸底渐渐翻起黑色浪涛。

    蓦地。

    “我可以……”卫明诚声音比平日暗哑低沉,痒痒地抓挠她的心,男人滚烫潮湿的气息喷在脸上,迷雾一般,让人不禁熏然酥麻。

    “……要一个?奖励吗?”他?说,“像昨晚那样。”

    谢茉呼吸霍地一窒,顿了顿,浅红的眼尾狠狠颤了一下,继而眼睑徐徐阖上。

    得到?默许,卫明诚压抑着呼吸,一点点凑近。

    他?俯首的动作像是电影里的慢镜头,鼻息交互间,他?停顿两息,似在寻找合适角度,然后猛然直坠,不假思?索地含住她的双唇。

    在感受到?卫明诚沉热呼吸的一瞬间,谢茉手指紧紧揪住手下艳红的床单,掌心燥热的潮湿浸入床单,将红色染得更深。

    卫明诚的吻很细致温柔,带着小心翼翼的生涩,他?轻轻的摩挲谢茉的唇瓣,贪婪又克制。

    谢茉的发梢扫着他?鼻梁,却时不时被?他?粗而缓的气息撩起,缠上谢茉纤长的睫毛,撩动她心扉。

    谢茉忍不住尝试回应。

    他?唇很薄,却意?外的软,两人呼吸交缠萦绕,谢茉已分不清到?底是他?的唇烫,还?是他?的气息更灼人。

    不过,放在她纤细腰间的那只手委实跟烙铁似的,烫得她皮肤又麻又疼。

    谢茉下意?识抓上他?胳膊。

    卫明诚滚烫的气息喷薄在她耳廓,哑声喘息问:“怎么了?”

    谢茉咬咬唇,轻声说:“你轻一点。”

    她本想甩给他个矜傲命令的眼神,但水汽氤氲的眼眸气势软绵,反倒像是撒娇。

    卫明诚低笑一声,下巴在她额头亲昵地擦了擦,而后捧着她的脸,细细吻起来。

    谢茉的呼吸渐渐失去节奏,她不自?觉微微张开嘴巴,微微探出的舌尖恰好扫过他?唇缝,与他?的舌尖一触及分。

    所有感官都汇集在唇齿之间,这一丝细微触碰激起的异样酥麻被?无限放大,经由大脑神经输送至四肢百骸。

    卫明诚微妙地凝了凝。

    下一瞬,神思?回笼的他?一手扣住谢茉的后脑勺,唇舌急促又凶狠的吻上来,他?像一只饥渴的凶兽,攫取着她口里的津液,贪婪不知餍足。

    谢茉只觉脑中一片空茫的白?,用力搂住他?脖颈,犹如落水的人抱着浮木。

    ……

    待卫明诚终于抽离唇舌,一下一下啄吻谢茉。

    此时,谢茉轻轻睁开眼,鬓发浸着薄汗,细白?的脖颈泛着浅淡的红晕,恍恍惚惚中,谢茉不禁疑问这男人为什么能在一个?吻中,从毫无经验的菜鸟小白?蜕变成掌握摧枯拉朽手腕的老手?

    谢茉抬眼看他?,正见一滴汗珠沿着他?鬓角流至下颌,最终坠落胸前衣领,不一会儿,便?洇出一片潮湿。

    谢茉迷惘的眸色逐渐变得清明,低喃着翻旧账:“是让你轻点……可不是让你粗暴。”

    说着,把人轻轻推开。

    卫明诚急促喘息着,目光不离谢茉嫣红润湿的唇。

    谢茉方才说话?的时候,嘴巴开开合合,柔软的唇内,不时露出洁白?的牙齿和?舌尖。

    卫明诚眸色骤然沉了沉,他?不由地舔了舔唇。

    他?探出手,用指腹安抚似的摩挲着谢茉鬓发,低声说:“是我不好……”

    谢茉一抬胳膊想去拍他?一巴掌,手肘不经意?间擦过某个?硬物,她顿时一僵。

    她余光留意?到?卫明诚手臂肌肉已绷紧鼓起。

    空气里鼓噪着暧昧和?尴尬。

    突地,窗外传来高声对谈——

    “章主任您早。”

    “你这是去菜市场了?今儿有什么新鲜菜?”

    章明月和?邻居的对话?清清楚楚飘上来,插入俩人之间。

    谢茉神志回笼,手脚麻利地爬下床,对卫明诚说:“我先下去了。”

    卫明诚:“嗯。”

    顿了顿,谢茉又说:“你不着急。”

    这句话?,和?话?音里泄出的一丝笑意?都被?门板格挡在内。

    卫明诚垂眸,五指紧蜷,半晌儿,勾唇笑了一下。

    ***

    洗漱下楼后,谢茉心中的粘稠情绪已消散,取而代之的是她对这个?家?的浓浓留恋。

    谢茉在厨房找到?章明月,于是便?挨挨蹭蹭小尾巴似的跟在章明月身?后,一会儿给她递锅铲,一会儿洗个?辣椒,一会儿冲洗菜篮、餐具,母女俩虽未多言语,但配合十分默契,很快便?一起完成了这顿早餐。

    饭桌上,一家?四口都不提离别,聊一些家?常轻松话?题,待饭毕,谢济民要赶去单位做最后的收尾工作,略说了几句,便?提上公?文包出了门,谢茉和?卫明诚将他?送至院门口,临上车之际,他?回身?在卫明诚肩膀上重重地拍了拍,又伸手揉了揉谢茉后脑勺,温和?说了句“记得常给家?里打电话?”,话?罢钻进车厢。

    虽谢济民掩饰得好,但在他?转身?的瞬间,谢茉还?是从他?眼底捕捉到?一闪而就?的伤感。

    之后的一上午,谢茉与卫明诚去了科研大院跟李老道别,听取他?训示,赶去照相馆取照片。

    中午回家?陪章明月吃饭,整理?行李,调节情绪。

    傍晚时分,一切准备就?绪,钱成和?武光谷开车送谢茉与卫明诚去火车站。

    离别的话?,这几天已说过许多,趁卫明诚搬运行李时,章明月将谢茉拉到?她跟谢济民卧室,掏出一叠钱票递给她:“这些钱票你拿着,票都是我跟人淘换的全国?统一票,到?军区那边一样用。”

    谢茉竭力压制心头酸涩,抬手将钱票推回去:“我不要这些,我工作后攒了一些,卫明诚也有积蓄,您放心,我到?哪里都受不了亏待。”

    原主和?她工作后所得钱票家?里一分没要,两年积攒下来,也有不少。

    章明月不依,强制塞进她手里,喝令道:“拿着。这是我和?你爸给的,钱是人的胆,这些钱票你自?己收着,以备不时之需。”

    闻言,谢茉的眼泪到?底没忍住滴了下来,她吸了吸鼻子默默接了过去。

    见状,章明月把她搂进怀里,紧紧抱着,温柔道:“别哭,你是奔向新的人生,见识更多风景,去长本事呢,妈妈期待你的成长。早上你爸离开时,也跟你说了许多,我就?不再赘述。你只记住,家?里永远给你留着一间房。”

    谢茉用力抱着章明月:“妈妈,待会你就?别去车站了,等我回家?,你再亲自?去接我,到?时候我要一出站就?看到?你。”

    章明月柔和?道:“好。”

    谢茉和?卫明诚上了吉普后座,和?站在车窗外的章明月挥手。

    见谢茉坐在车里,章明月才有了闺女真?的嫁人离家?的真?实感,心里陡然被?切出个?豁口,空荡荡的,又疼得眼睛泛酸。

    可她不敢表现出来,离别最是伤感,情绪最能感染,若她流泪,她的茉茉该更难受了,所以,她一直笑着挥手,直到?车子消失在视野中,眼中的泪才滚下来,越流越急,眨眼泪流成河。

    这头的谢茉怔怔看向车窗外,紧紧抿着嘴,似哭非哭。

    好在前排钱成和?武光谷卖力插科打诨,消减了她不少悲伤情绪。

    而等谢茉随卫明诚登上火车,对新鲜事物的兴趣才一点点将她从低落情绪里拽出来。

    这年头的火车还?是蒸汽机车头。

    刚一踏上月台,谢茉便?被?挤挤挨挨的人群惊到?了,车厢内人满为患,硬座车厢的过道被?或躺或坐的人们占据,过路人烦躁呼喊,还?有争抢座位的、先上车候补票的、爬窗的……和?后世春运如出一辙的场景。

    及至上了火车,她还?见到?一幕颇具时代特色的鲜活场景。

    身?穿绿军装、胸戴大红花、迎风高歌的下乡知青们,他?们各个?面带向往,红色的歌谣充满生机和?力量。

    这边,谢茉沉溺在众生百态的观察中,另一边,卫明诚要带新媳妇回来的消息却在军区炸开了。

    这不是去休假吗,怎么还?带回个?媳妇呢?

    田嫂子尤其震惊,听到?这消息时她正做饭,手一抖索,锅铲直接掉锅里了,发出响亮的一声“哐啷”。

    她家?梅梅可咋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