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51章
糖块在舌尖卷了?两卷, 谢茉含混轻声?哼了?哼。
她嗓音被糖块漫出的丝丝甜裹着,听起?来仿似撒娇。
不知不觉间,眸底已沁满细碎笑意, 在天光下,似繁星坠落, 潋滟璀璨。
两人并肩走出几步, 谢茉倏然轻扯一下卫明诚小指, 迎上?他低垂的黑眸,声?音软绵绵道:“我以后也会好?好?吃饭的。”
一双水润的眼睛,眨巴眨巴,看上?去格外乖顺, 在先前无理还硬耍小性子比称之下,愈发令人心软。
卫明诚从?喉间逸出一声?很?闷的笑:“好?。”
谢茉展颜一笑,伸手替卫明诚抻了?抻本就平整的衣角。
拐出自家?小院所属巷道, 两人边走上?一条硬实的土路, 旁边杂草旺盛, 紫色、白色、黄色的小花点缀其中, 颇有几分乡间野趣的意味。
谢茉想起?前世每每跟奶奶去附近乡镇赶大?集,便要走几里这般的乡间土路, 那时瘦瘦小小的她却从?来不觉路远忒累, 因为赶集是她当时为数不多爱凑的热闹, 而且集市一个月只有每月初五、十五、二十五开三次, 奶奶也不会次次都带她去。
集市里摆满各色物品, 最?吸引谢茉的便是各种小吃,小馄饨、牛肉拉面、小笼包、炸苏果、撒子……那味道, 十多年过去了?,只剩下一个“好?吃”的模糊印象, 但赶集路上?那份雀跃期待的心情,她却记忆犹新。
自从?奶奶去世,她去了?大?城市读书、工作?,已经许久没去赶大?集了?。
七十年代?的乡镇,周边应该会定期开大?型集市的,她想去见识一下。
起?了?念头便再?也按捺不住,谢茉偏头兴冲冲问?卫明诚:“咱们军属区附近有定期集市吗?”
“有。就在镇上?大?桥两边。”卫明诚问?,“想去赶集?”
谢茉小鸡啄米点头,双眼亮晶晶地问?:“下一个大?集哪天开?”
卫明诚想了?想,说:“就在我休息那天。”
谢茉握拳,轻轻一挥,笑道:“咱们那天一起?去赶集呀。”
卫明诚立即应下,而是顿了?一秒后问?:“不去县城逛逛,看看有没有合适的自行车?”
谢茉摇摇头,坚定地说:“去赶集。集市每月才?那么?几回,但县城哪天都能去。”
思忖片时,谢茉转而又道:“再?说,买自行车的事也不急,咱们家?到镇上?各处都不远,只去县城用得上?骑车,可日常吃用物什镇上?都能买到,偶然才?去次县城,为这买一辆新自行车不值当,况且家?里那辆我也能骑。”
卫明诚神情里流露着明显的不赞同,低声?反驳:“你能用得上?就值当。”
“再?说,”卫明诚拧了?拧眉,“家?里那辆车坐高,车架大?,你骑着会不舒服。”
谢茉抬手扶上?卫明诚小臂,轻轻摇晃两下,嗔道:“笨呢,我去县城必要和你一起?的,到时候你骑车,我坐后座,这样不就行了??”
眼波如水,一缕光在其中漂荡。
卫明诚心头一颤,下意识抓住她柔嫩的手,薄唇阖动,压出一个低低沙沙的“嗯”字。
谢茉挑眉一笑,抽回手指。
“如果往后确实觉得不方便,再?买也不晚。”谢茉故作?豪气道,“反正咱们手里不缺钱票。”
卫明诚眉宇舒展:“嗯。”
谢茉笑容敛了?敛,朝卫明诚靠了?靠,压低声?音说:“咱家?只我们俩,倘使一人一辆自行车岂不是过于打眼了??”
“而且,如今我初来军区,本就引人注目,最?好?先低调一阵儿。”
这个年代?没有手机电脑,八卦便是最?平常的娱乐活动,再?加上?这时的人几乎没边界感,综合起?来说,谁家?多吃一顿肉,都会被拿出来说嘴,第二天保管传得周围人全知道。自行车在当下好?比后世高档汽车,添置一辆,可不得被嚼十天半个月的,这般沸沸汤汤的情势,谢茉躲还来不及。
她可没忘,而今最?讲究“枪打出头鸟”,况且,哪怕为人行事本本分分,不知何时亦会招致小人暗里觊觎,一如之前的谢济民。一辆崭新自行车势必会让某些人嫉妒,那么?也不能排除有人会将这份嫉妒转化为举报,即便她跟卫明诚清白光明,不怕调查问?话,但癞·**掉鞋上?,虽伤不着人,但膈应人。
总而言之,当今世道,低调才?是王道。
这层顾虑谢茉本不想讲,但忖度一会儿,还是说了?。
低调生?活得益最多的人便是身为部队干部的卫明诚,四舍五入一下,她拒绝便利自己的自行车也是顾忌着他。
虽夫妻一体,但那是对外,他们两人之间,她的付出甚至牺牲当然要摊给他看,可不能默默奉献。
卫明诚深如黑夜的眸子定定凝视她一顺,而后缓缓划开,敛目掩住眸中情绪。少顷,他薄唇轻动,心绪不明地“嗯”了?一声?。
空着的那只手却勾住她掌心,不轻不重捏了?一下。
谢茉微微弯了?弯眉目,轻松地说起?下一个话题:“我今天去镇上?供销社,人虽然多,但却没我想象中的挤。”
读过的年代?文在描述供销社时脱不开两个要素:人满为患、黑脸售货员。
谢茉今儿很?幸运,这两样都没碰见。
卫明诚随口问?:“想象中?”
“人头攒动,挤不开身,踩脚,扯乱头发。”说着,谢茉便笑起?来,这些都是她书上?看来的。
卫明诚也低笑了?两声?。
谢茉侧脸和卫明诚对视一眼,又继续道:“我看着它摆设和靖市那边大?差不差,不过门脸比市区小,东西种类也少很?多,我买完糖,还想买一罐麦乳精来着,不过我在里面逛了?两圈都没见到,问?了?问?售货员,她说早卖完了?。”
“想喝麦乳精?”卫明诚说,“回头我去弄两罐回来。”
顿了?顿,他又说:“要是想要什么?,这边又没有,你直接跟我说。”
“嗯,好?的。”谢茉眼里就漫上?笑意,“我不会跟你客气的。”
卫明诚垂眸注视着她,认真道:“你我之间本就不该客气。”
卫明诚口吻里透着不容反驳的霸道,怎么?说呢,谢茉不讨厌,反而为他袒露出的坚决、笃定动容。谢茉近距离感受了?一遭,霸总之所能纵横言情界多年不衰的原因。
“咔吧。”
谢茉咬碎舌头硬糖,碎片融化在口腔里,吞咽下肚,顺带也把卫明诚这句话咽进肚里。
谢茉眼睛细弯弯的笑着,像是因为甜味的漫延而感到愉悦似的。
“你说得对。”谢茉忍住笑,正色回应。
卫明诚提了?提唇,又把话题拐回去,给谢茉细细解释起?来:“咱们镇虽是周边人口最?密的大?镇,但终究比不上?县城、市区,因而镇上?供销社进货量便少,稀罕些的东西他们根本不会摆出来,内部就先消化完了?。”
谢茉恍然:“怪不得我瞧她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咬着唇,眼珠儿动了?动,谢茉说:“我要跟这个售货员同志做朋友。”
这时候的人情味可比后世浓多了?,往后让她给自己留点好?东西,她能拒绝?要是供销社再?有什么?好?东西,她能不喊自己去买?
物资匮乏的年代?,能接触物资的单位福利总是上?好?的。
这售货员瞧着和她年龄相当,谢茉听见有人喊这售货员小林。她说和林售货员交朋友,不是全然功利,她买完糖去旁处柜台闲逛时,便瞅见林售货员对一身土布斜襟大?褂,明显出自农村的老奶奶弯腰耐心讲解,当时就对林售货员生?出好?感来。
年龄相当,欣赏对方秉性,哪怕没有售货员身份加持,谢茉也乐意去交这么?个朋友。
“再?说。”谢茉笑眯眯,“她收了?我们喜糖,怎么?能不算朋友呢。”
卫明诚笑道:“多交几个朋友总是好?的。”
“嗯。”谢茉心情明朗,笑容便明媚非常,涌出的眼波尤其生?动,让人心尖意动。
“对了?。”心情愉快,分享欲就浓,谢茉又语调轻快地说,“我去邮电所打电话时,见到架子上?摆放了?很?多报纸,在那里工作?的老师傅说可以随意翻看,这点真是太棒了?。”
“我翻过了?,有省报、区报……”
卫明诚含笑听着,不时插两句话,引着谢茉兴致勃勃讲述,说到尽兴处,还要伸手比划,待到离家?最?远的一处院落,两人方才?意犹未尽地打住,敲门递喜糖,顺带客套寒暄。
如此一一拜访完毕,直到日头坠入地平线,俩人才?进了?自家?院门。
在这期间,谢茉见到了?顾青青丈夫吴解放,不过却没见到他们那两个侄子。
吴解放长得倒是英武高大?,四方脸,皮肤黝黑,但浓眉大?眼,肩背笔挺,和娇美的顾青青站在一起?很?般配。
田嫂子见了?她眼神躲躲闪闪,谢茉全当没瞧见,若无其事般打招呼、问?候寒暄。
她原本便没事,是田嫂子生?事。
关?上?院门,谢茉在水盆里洗了?遍手,正用毛巾擦拭,卫明诚的低沉便从?头顶落下来:“今天发生?什么?事了??”
谢茉不解抬眼:“嗯?什么?事?”
卫明诚似在思索,稍顿了?一下,说:“感觉有几个嫂子不大?对劲。”
谢茉略一想便明了?,抬起?一只手屈指抵住下巴,笑问?:“怎么?不对劲了??”
卫明诚斟酌着找了?个贴切地形容:“对你貌似特别……热情。”其实,用讨好?更准确。
“嗯哼。”
“所以能说说吗?”卫明诚再?次问?。
“我不讨人喜欢吗?”
卫明诚抿了?抿唇,低声?道:“我的答案你知道。”
谢茉笑眯了?眼,继而慢悠悠地反问?:“所以,为什么?不能是因为嫂子们看我好?,和我投缘才?不自觉热情了?些,怎么?就非得发生?了?什么?才?让嫂子们对我另眼相待呢?”
卫明诚挑了?挑眉,笑而不语。
见她不愿多说,便也不问?了?,转身去卧室拿出换洗床单和两人昨日衣物,到压水井边揉搓起?来。
谢茉便搬了?椅子坐在阴凉下笑盈盈看着。
即便夫妻之间,也该小一些无伤大?雅的小秘密,这样既能给双方留下自我空间,也能因而保有一定神秘感、新鲜感。
彼此都曝露个一干二净,便少了?探询的乐趣,那多没劲。
***
谢茉不知道,她先时提到的吴解放和顾青青夫妻俩正说她呢。
两个小侄子从?外头冲回家?便嚷嚷说镇上?今晚要放电影,闹着要去看,以往碰到这类情况,顾青青会下意识生?出不喜,这回她却是笑了?起?来,还给两个孩子帮起?腔来:“去看吧,也不远,难得放一次。”
待吴解放松口,顾青青又状似不经意般说:“卫营长爱人初来乍到和周边邻居还生?疏着,不如咱们主动些,待会顺路喊上?他们。”
吴解放想了?想,点头道:“那就去问?问?。”
顾青青一脸喜色。
她一定尽力游说谢茉跟他们一起?去。
话说回来,她只昨天远远瞧了?卫营长侧影一眼,连人什么?模样都不知道呢。
第052章
这年代洗衣凝露、洗衣液肯定?是没有的, 就连洗衣粉也很难买到。
家里倒是有肥皂,但这属于紧俏物资,部队每月发一条, 被放在洗澡间?的盒子里,用来洗发洗澡。
洗澡间?的肥皂和谢茉在谢家时用的牌子不同, 她昨天使用过后比对了一番, 结果是都不好?使, 一样烧手,搓擦时一样会掉渣渣。
体?验感不佳,但在当?前,能用上肥皂的人家已?经被认为?是“大户人家”了。
可哪怕卫明诚每月有肥皂供应, 用它来洗衣服还是太奢侈了。
所以,他洗衣服时使得是碱面,白?色粉末, 储存在罐头的玻璃瓶子中。
现在清水中撒入碱面, 等碱面彻底溶于水, 再把衣服泡进去揉搓。
他洗衣服特?别有秩序感, 比方说一件短袖,他会从衣领开始搓, 然后左边袖子、腋下, 右边袖子、腋下, 之后再回到中路, 从衣领到衣摆, 一寸寸把每一片衣料都搓洗到。
对有强迫症的人极其友好?。
谢茉看得津津有味。
自愿主动做家务的男人,在这个年月宛如凤毛麟角, 即便放在后世,数量亦有限。
她前世看过一些抱怨自家老爸在家油瓶倒了都不扶的帖子, 老爸们给出的理由无?非是“男主外?女主内”那套,认为?家务活是专属女人的伙计,由此心安理得在家做翘脚大爷,他们年龄算下来可比卫明诚小,老爷似的大男子思想却根深蒂固。
这般境况之下,谢茉很难不用欣赏眼光去瞧绷紧肩颈手臂肌肉搓衣服的卫明诚。
“咕嘟、咕嘟。”
煤炉上蹲着的大肚吕壶嘴里吐出白?色袅袅烟雾。
谢茉目光从卫明诚身?上挪移到发声处,眼角余光瞟见卫明诚放下衣服甩手欲起身?的动作,赶忙站起来制止:“我来就行了。”
“炉子和烧水壶都很烫,多留心。”卫明诚张望着叮嘱。
“嗯嗯,知道的。”谢茉笑睨了卫明诚一眼,好?笑嗔怪道,“我又不是小孩子。”
谢茉三步并作两步跨到煤炉边上,提起烧水壶进了堂屋,把热水灌进暖水瓶,剩下的半壶热水则倒入桌脚旁的陶罐里。
陶罐敦实矮胖,可容两吕壶的水量,热水在罐子里晾两三个小时便成?凉白?开了。
早上她醒来时,卫明诚已?经把罐子灌满了,一个白?天过去,再加上他回家后一顿畅饮,只余下一个罐底。
把最后一滴热水倒尽,谢茉又去接了一壶坐在炉子上。
弯身?把煤炉底下的炉门下压,留了个韭菜叶儿宽的缝隙,起身?提起壶看一眼火眼,又用火筷子把最上头的蜂窝煤错了个身?位,眼孔堵上大半。
谢茉做这些都是为?了减缓火势,让煤球慢慢燃烧,延迟消耗。
新蹲的这壶水,到睡前便温了,正好?用来洗漱。
这煤炉昨晚便燃火了。
卫明诚傍晚烧火时顺便塞了颗蜂窝煤在灶膛,烧红后填到炉膛里,作为?引子。
今天的凉白?开便是用煤炉烧的。
卫明诚洗着衣服还分?了一半神关注谢茉,见她做得有模有样这才放下心,扬唇把最后一条裤子搓洗出来。
压水把衣服漂洗干净,卫明诚把衣服拎起来一抖,对折起来,攥在掌心,两手反方向一拧,一点点使力,直到再也拧不出一滴水,再把衣服抖开、抻平,搭到晾衣绳上。
待到拧床单时,他按照从上朝下的顺序拧着,谢茉忽然记起她以前在某个电视剧里看到男女主两人合力拧床单的画面,便走?了过去伸手捞起长条床单的一头,跃跃欲试道:“我也来帮忙,咱们合力更容易拧干。”
卫明诚微一挑眉尖,颔首。
谢茉认真?使劲拧了两圈,忽然发现卫明诚手腕并不翻转。
“干嘛不动?”
卫明诚低笑一声,在谢茉眼神威逼之下,轻咳一声委婉道:“你怎么使力都行,我在这边掌着。”
谢茉思考了一会儿,反应过来卫明诚这是说自己力气小,接不住他的发力呢。
哼哼唧唧几?声,谢茉朝卫明诚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不过,在力量不对等的前提下,他使力拧动的确有可能抻着自己。
谢茉不服气稍顺,趁卫明诚不留意,二话不说就开始猛然发力,弯腰扭转、下压。
卫明诚拿住床单的那一只手纹丝未动。
然而,谢茉愈挫愈勇,想方设法让卫明诚破功,变换角度、换手、声东击西、虚虚实实……
卫明诚唇角含着笑,视线一直落在谢茉的脸上。
他太喜欢谢茉此时的神情了。
她的表情丰富生动,又好?懂有趣,表情的变幻出其不意、出乎想象,夕阳西下,她和绚烂云霞相映成?趣,生机盎然,活力蓬勃。
在谢茉抓着床单整个人转了圈,还是没能撼动卫明诚分?毫后,她便彻底放弃了。
可为?了面子计,所以,她虽然放弃了但绝不言败!
她从方才的圈圈受到启发,又转了一个圈后,停下动作自然而然地开启了个新话题:“这么转圈圈像不像在跳交谊舞?”
她抬起眼眸,目不转睛地盯视着卫明诚,好?像他的答案对她举足轻重似的。
卫明诚绷住欲要上跑的唇角,为?谢茉颇具小心思的转移话题,他低垂眼睫掩藏好?眼中浮上的笑意,很配合地颔首回答:“像。”
谢茉很满意,卫明诚回了这话,说明“拧被单”事件已?经翻篇了。
不给卫明诚绕回去的机会,谢茉眨了眨那双清亮而坦荡的眼睛,问?:“你会跳交谊舞吗?”嗓音里透着明快。
谢茉的一缕鬓发被风吹得飘了起来,半遮半掩了她狡黠眼神和流转的目光,如此反而让人愈发有贴近的欲·望。
卫明诚喉结滚了一下,低应了一声:“嗯。”
谢茉眉眼弯弯,嘴唇轻轻抿了抿,眉梢一扬,眼波里便渗入那么一点坏,她朝前挪了一步,上身?故意前倾,整个人似被笼罩在卫明诚怀里,撩起薄白?的眼皮,气息浅浅地问?:“可以教教我吗?”
卫明诚眼眸深沉如静水,探出空着的那只手攥住谢茉肩膀,薄唇张合,正要发声,忽然院门口传来推门的“吱呀”声响。
谢茉偏头去看,顾青青正抱着小妞妞一只脚踏进院门。
她跟卫明诚将才回来时只随手掩了院门,并没有堵上木插销。
不等主人家招呼,顾青青自顾自跨进院门,笑着打趣:“哟,两个人一起洗衣服呢?”
农村去旁人家串门子都是直接推门进去,讲究些的会在门口先喊两声再推门,不兴敲门。
顾青青上辈子虽去城里给人做过保姆,但她主要照料一个行动不便的独居老奶奶,为?了方便她随时满足对方需求,房门从不关,不必知会她直接推门而入。
由是,即便顾青青从后世重生而来,还是没养成?敲门的习惯。
她一双眼珠咕噜噜地,在谢茉那段被卫明诚大手把住的胳膊上乱转,没瞧见谢茉下意识蹙起的眉心,以及卫明诚绷直的嘴角。
谢茉抖掉卫明诚的手,牵了牵唇角,说:“你怎么有空过来了?”
顾青青走?进几?步,说:“镇上今晚要放电影,我们来叫上你一起去凑凑热闹。”
说罢,她余光状似不着痕迹地扫了一圈卫明诚便别开了眼。浓厚睫毛之下,惊艳在她瞳仁中纷涌而出,逗留好?一会儿才褪散。
她敛着眸把小妞妞往上托了托,笑吟吟对卫明诚做自我介绍:“这就是卫营长吧,我叫顾青青,是吴解放爱人。”
卫明诚点头回应。
顾青青也不在意,转而劝说谢茉:“一起去呗,热闹着呢,错过这一回,下一次可不知道得等多久。”
“我们家老吴和那两个皮猴就在路口等咱们呢,军属区这边家家户户都去了。”
“咱们可得快点去,占个前排。”
谢茉抬眼看向卫明诚。
卫明诚:“随你心意。”
谢茉说:“那咱们就去看电影。”
她曾听奶奶讲述小时候看露天电影的情形,遗憾没亲眼见识过,如今有了机会,她自然不愿漏过机会。
吴解放两个侄子,吴大军、吴小军小哥俩等不及来催人时,谢茉正把军用水壶背身?上,关上院门,从挎包里掏出两个糖,在满脸焦急的小哥俩嘴里一人塞了一颗。
俩小家伙一愣,吃到甜味后忍不住眉开眼笑,撒欢似的飞奔向站在路口的吴解放,围着他叽叽喳喳。
卫明诚一手木椅一手小板凳,走?过去跟吴解放说话。
谢茉本来想带两个小板凳,但卫明诚说板凳坐的时间?长了会抻着腰。他自己无?所谓,坐两三个小时马扎板凳不会觉得累,且他个子高,坐椅子会挡住旁人视线。
顾青青的视线也在那把椅子上流连。
卫明诚跟谢茉说的话她隐隐约约听了个大概,稍一转念便能补全内容。
时间?更前一点,她目睹了卫明诚和谢茉拧着衣服却几?乎搂在一起的情状,顾青青是谈过自由恋爱的人,谢茉和卫明诚之间?那种黏黏糊糊的排外?气氛她并不陌生。
顾青青清醒地知道她嫁给吴解放不图其他,她只看重他未来前程。
可见到那般氛围,她不免怅惘。
她第一个丈夫,那个抛妻弃子的知青,她的初恋,虽然肩不能扛手不能提,人品秉性糟糕,但他却有一张能言会道、抹了蜜的嘴,一腔天马行空的浪漫情怀,和他在一起的日子总是快乐的。
吴解放前程远大,没花花心思,但他说话做事一板一眼,看不懂风情,撩不起情趣。
要是能把她第一任丈夫的优点移到吴解放身?上就好?了。
有前程,有情趣,会疼人……
顾青青一愣,眼睛直直钉在卫明诚高大挺拔的背影上。
余光瞥见窈窕灵秀的谢茉,顾青青敛回思绪,心下暗叹,身?旁倒是有这般尽善尽美?的男人,可惜是别人的丈夫。
谢茉一扭头,看到顾青青一直盯着前面,她顺着顾青青视线望去,就见吴解放为?了躲两个调皮打闹的侄子避到卫明诚身?后,便以为?她在吴解放,笑了笑佯装未见。
顾青青滑开眼珠,仔细打量起谢茉。
谢茉边走?边不时逗小妞妞说话,察觉到顾青青灼灼目光,怔忪一瞬,不明所以问?:“怎么一直看我?我脸上有东西?”
说着,谢茉抬手擦了擦脸颊。
顾青青悻悻收回视线,调整一息,挂起笑脸,赞叹道:“看你怎地这么好?看,皮肤白?嫩嫩的,都能掐出水了。”
谢茉不在意笑笑,随口道:“你也好?看,是不是小妞妞?”
顾青青低头。
是啊,她比谢茉又差在哪里?
第053章
顾青青对卫明诚倒没啥觊觎的念头, 纯粹羡慕谢茉……和不平。
她是从这个年代走过来?的人?,自是清楚个人?作风问题的严肃性,普通人?搞破鞋尚且要被拉去游街批·斗, 部队思?想管理更严格,若她果真跟卫明诚有首尾, 不提卫明诚会有怎样不光彩下场, 她自己便会吃不了兜着走。
破坏军婚, 在几?十年后也是要上法庭的。
是以,顾青青根本不敢妄生?丝毫撬墙角的想法。
她这一世是要过好日子的,上辈子,她被知青丈夫抛弃后, 明里暗里受了不少挤兑,她要这些曾经?嘲笑她、看不起她的人?,往后余生?都只会仰望她、羡慕她。
这一切都要靠吴解放。
他们老家那里十数人?参军, 可混出头的只有吴解放, 其他人?要么销声匿迹, 要么转业到工厂保卫科, 最?后又全都倒在九十年代下岗浪潮下。
吴解放之所以能富贵两全,离不开卫明诚拉拔。
这可是他侄子亲口说的。
她上辈子过得?苦, 遭受太多不公, 连老天爷也看不过眼让她重来?一回。
于是, 她紧紧抓住吴解放, 这个她能触及到的条件最?好的男人?。
可, 还是远远不如谢茉命好。
人?丈夫注定?飞黄腾达,成为国家级的大人?物。前程远大不说, 他还相貌英俊,他还对妻子关怀备至。
谢茉咋这般好命呢。
可吴解放和卫明诚相比, 无论是外貌、能力、前程,甚至是生?活情趣都相距很远,明明她才是重生?的……
她虽不如谢茉白皙精致,可也是老家那边十里八村有名?的一枝花,在这军属区更是甩开旁的军属一大截……除了谢茉。
可她却有远超这个时代的见识,谢茉不过高中文凭而已,在这个时代勉强称一句“有文化”,跟她几?十年阅历根本无法相提并?论。
可她的境遇偏偏无法与谢茉比拟。
老天爷还是偏心眼的,虽然给了她重来?的机会,可有些人?的起点已是她终生?无法企及的终点。
说到重生?……啊——有没有可能谢茉也是重生?的呢?
毕竟,上一辈子卫明诚可是终身?未婚。
是不是和她一样,谢茉知道?几?十年后的发展,所以有预谋地攻克了卫明诚。
愈想愈坚定?这一揣测,顾青青忍不住侧眸微妙地瞥了一眼谢茉。
如果真是如此,那么她和谢茉便是天然同盟,日后有求于谢茉时,谢茉岂有不帮她的道?理?
要知道?,天然同盟反过来?理解便是互握把柄。
顾青青心里的不平郁愤减去大半,只暗暗忖量,以后找个没人?的地方?,不动声色试探试探谢茉。
小?妞妞口里衔着谢茉给的糖块,口水不自觉流到下巴颌,差点蹭到顾青青衣服上,顾青青不耐地拧了一下眉又立刻松开,刮了一下小?妞妞的鼻子,笑眯眯道?:“小?妞妞要把口水擦婶婶身?上,那婶婶可就不喜欢小?妞妞了。”
说着,她掏出手帕在小?妞妞下巴上撸了两把。
小?孩子的皮肤柔嫩,顾青青又没收力,帕子移开,谢茉便瞧见小?妞妞下巴颌周围的皮肤都红了。
这表明顾青青兴许确如她所说“不喜欢”小?妞妞,绝不是先时田嫂子她们夸赞的那般对侄子侄女上心。
“好婶婶”的形象在这一刻崩出了裂痕。
其实,从顾青青和大军小?军的穿着上也能窥见些许端倪。
作为新嫁娘,顾青青穿一身?新衣无可厚非,问题出在她脚上那双皮鞋上。
那双皮鞋谢茉在靖市的百货大楼见过一模一样的,圆头半高跟,很是时髦好看,放在几?十年后也不过时,因而价格也高,是普通样式皮鞋的两倍,谢茉不想出这风头,便没买,谁承想竟在顾青青脚上见着了。
再看大军小?军,他们小?哥俩穿着个跨栏背心和短裤,大军身?上只背心缝了几?处针,短裤上倒没补丁。小?军应该是穿了大军穿小?的衣服,不仅背心上有好几?处补丁,短裤屁股上也一边补了一个。
这么一对比,真的很让让人?信服顾青青视三个侄子侄女如己出。
这边小?妞妞瘪了瘪嘴却不敢哭,怯怯看向顾青青,小?小?声说:“小?妞妞乖乖,婶婶喜欢小?妞妞。”
乖顺得?让人?不忍心。
谢茉伸出手说:“你抱着半天胳膊都酸了吧,来?,我给你换换手。”
顾青青假假客气两句,把小?妞妞送进谢茉怀里,脸上的笑容这才真切了两分。
***
在文化娱乐生?活贫瘠的年代,看一场不花钱的露天电影是日复日劳作里少有充满欢乐和激情的事儿,方?圆十几?里的人都往一个地方,俨然是一次极为喧嚣的盛会。
路上人陆陆续续多起来?,手里都拎着马扎板凳,一路伴着欢声笑语,吵吵闹闹。
谢茉他们一行人?赶到电影放映地时,前面几?排已被占满,正朝四下张望,就被几?个眼熟的军属招揽了过去。
军属们抢占的位置在中间稍靠后,谢茉因为要坐椅子的缘故,便选在最?边上。
卫明诚被战友叫走,谢茉顺着卫明诚指点的方?向站望去,一群部队干部正凑在队尾抽烟笑谈。
“我去转一圈,一会就回来?。”周遭嘈杂,卫明诚不得不贴近谢茉耳畔讲话。
谢茉在来?人?揶揄里掺杂惊奇的目光中含笑点头。
目送卫明诚离开,谢茉就势观察四周情况。
前几?排多为摇着蒲扇闲聊的老爷爷老奶奶,没人?边上都有一到两个空位置,想来?是为家里孙辈占的位子。
一群调皮不认生?的孩子正围在放映员边上,手舞足蹈似在提问,放映员用木杆撑起白色幕布,完活后,拍了拍手把一群皮猴撵走。
谢茉多瞅了放映员两眼,她曾听奶奶说,放映员需要一边放电影,一边瞪着飞轮发电。
电影要八点半开场,如今七点半,偌大的空地已被乌泱泱的人?群占满。
耳边不断传来?附近人?的对话,基本都在聊家常,比如今儿吃了什么,前儿天吃饺子放了多少肉,家里那个孩子不听话又闯祸啦,啥时回娘家……等等。
比较有意思?的是,谢茉听到一段顺口溜:“中国电影新闻简报;越南电影飞机大炮;朝鲜电影又哭又笑;阿尔巴尼亚电影莫名?其妙;罗马尼亚电影搂搂抱抱。”
卖弄的人?一说完,轰然炸开一阵笑闹。
谢茉也跟笑弯眉眼,这时代也有引进国外“大片”,主?要来?自上述几?个国家,而上面提到的“新闻简报”,则是指最?高领导和总理会见外宾和反应祖国欣欣向荣、新形势一片大好的片子。
谢茉灌了一口水,刚坐下来?就有一位军属分了一把零嘴给她。
谢茉赶忙道?谢接住,搁到眼下一看,竟是炒熟的黄豆粒。
投进嘴里一颗,又脆又硬,嚼吧几?下,满口豆香。
炒黄豆,谢茉小?时候吃过,属于实惠又好吃的零嘴,但它却有一个满是味道?的缺点,吃多了通气。
想象了一下可能造成的尴尬场景,谢茉很克制地只吃了三颗,然后站起来?朝军属堆里凑了凑,把黄豆给了一个一粒粒朝嘴里扔黄豆的军属,在对方?疑惑的目光中,谢茉指了指牙齿,对方?了然接过。
谢茉是不会把豆子留给卫明诚的。
有些事早晚要经?历,但她希望越晚越好。
不能让滤镜过早褪色。
谢茉把“炸弹”移交完毕,暗示舒一口气,转身?却撞上田红梅瞥来?的目光。
田红梅正站在她座椅旁。
不动声色挑了挑眉尖,谢茉一边抬步,一边向田红梅:“田同志也来?看电影。”
田红梅昨天被姑姑拎着耳朵念叨了一通催婚,方?才又被一个妄图吃天鹅肉的癞·**纠缠,心情正糟糕,瞧见谢茉眉开眼笑的模样,便忍不住想刺两句。
“嫂……哦不,是谢茉同志,你很擅长与人?打交道?啊,才来?第二天就与军属区的嫂子们打成一片。”
谢茉微微一笑:“谢谢,是嫂子们热情友善。”
田红梅“嗯”了一声,又故作好奇地说:“你们在聊什么呢?”
谢茉敷衍说:“都是些吃吃喝喝的事。”
田红梅抱臂,颇具优越感道?:“也是,你们不去工作,可不就得?围着灶台转。”
谢茉凝眉,唇角拉直:“我知道?田同志你在文工团工作,但你也不能仗着每月领工资就瞧不上操持一家人?吃喝的家庭妇女。家庭妇女怎么了,做家务照看老小?一样是工作,是给社会做贡献,没有家庭妇女,男人?怎么能脱开身?去报效国家,不然为什么会说军功章里有军属的一半?”
“再说,如果咱们这边有厂子,嫂子们能不去应聘?”
她两人?的对话引得?旁边的人?投来?视线。
周围几?个军属听了个大差不差,不客气地朝田红梅翻白眼,纷纷附和谢茉的话。
一部分军属是家里情况不允许,老人?小?孩离不开人?,多数军属十分愿意去工厂工作,但现实情况跟不上,这边镇子经?济不行,位置也不好,根本没有厂子,部队里不看文凭的工作都被抢破头了,余下有一定?文化要求的工作,她们干不了,只能空置,便是之前卫明诚提起的几?个工作岗位。
田红梅被噎住了。
这话她没办法回答。
她只能摆手否认:“我没有看不起嫂子们的意思?,我……”
谢茉才不管她,打断她的狡辩,继续输出:“还有,听你的意思?,你瞧不上咱们围着灶台转?田同志,你现在一个人?住宿舍,可以顿顿吃食堂,但等你将来?结婚后,也打算一直吃食堂吗?”
田红梅不敢应承。
这个年月,还深受“君子远庖厨”这句话影响,灶房伙计基本默认由女性承担,像田红梅这般没结婚、有工作的去吃食堂没人?说,结了婚即便有工作,家里不开火也会被人?嘀咕懒。
田嫂子今天便用“懒”攻击谢茉,现在反弹到田红梅身?上。
这可是公共场所,田红梅回错一句话,明天全军区就传遍了,挤过来?的田嫂子赶紧打哈哈:“梅梅不会说话,口不对心……她放假去我家手脚勤快地我都插不进手……那烧菜的手艺也没的说……都是口不对心。”
说着,扯住田红梅赶紧溜了。
谢茉眯眼笑了笑。
一个军属空啐了一口,眼珠子转了转挨蹭到谢茉跟前,伸手撞了撞谢茉,神秘兮兮靠近谢茉耳郭,说:“卫营长家的,你可要小?心这个田红梅,她……”
这把略粗哑的女声戛然而止,谢茉转眸,余光觑见卫明诚正大步走来?。
这位军属讪讪一笑,囔囔两声,在卫明诚过来?前蹿了。
谢茉只觉好笑,干嘛一副讳莫如深的模样,不就是田红梅之前看上过卫明诚么。
多大点事!
然而,谢茉还是没忍住瞪了卫明诚一眼。
三番两次的,谁还没点小?脾气啦,哼!
被迎面砸来?个白眼的卫明诚一头雾水,却下意识心尖一颤。
第054章
卫明诚在谢茉旁边坐下, 小?板凳比椅子矮不少,卫明诚的身高?优势不再,谢茉跟他视线平齐, 颇有一副势均力敌的对峙架势。
卫明诚对上谢茉斜睨而来的目光,朝她靠了靠, 低声问:“怎么了?”
谢茉肩背板直, 脸色也板直, 佯装不耐烦地?一扭脸,从鼻腔里崩出一声冷哼:“你心里没数吗?”
卫明诚闻言一怔,想到过?来时瞥见的田嫂子和田红梅,他眉目低垂, 掩住眼中一扫而过?的暗芒,再抬眼时,他视线不着?痕迹地?掠过?谢茉的脸, 敏锐捉住她狡黠的情态, 微微一顿, 从兜里掏出一颗奶糖, 凑近少许,递给谢茉。
这块奶糖是和“赔礼”草莓香糖一起装进口袋里的。
现下, 它也被当做求和致歉的“赔礼” 。
谢茉意会, 轻哼一声, 不大情愿似的接过?奶糖。
剥开糖纸, 将糖块塞进嘴里, 甜味浸润口腔,谢茉满足地?舔了舔嘴唇, 微微眯起的眼眸中促狭一闪而过?,然而她面?上的温软还没维持几秒, 便很快蹙眉下起最后?通牒来:“再一不再二,再三没意思?,下回?再用这个招数可不管用了。”
卫明诚眸中略泛起一丝笑,保证:“请领导放心。”
谢茉故作紧绷的神情总算破功,露出点春暖花开的意思?。
“德性。”谢茉笑嗔一眼卫明诚,伸手悄悄在他胳膊上拧了一把。
拧完,谢茉把手指撤回?来,抬到鬓边,拨了拨吹拂到面?颊的发丝,眼睛却四处游弋,作出一副对周遭热闹应接不暇的模样。
卫明诚笑着?觑向谢茉。
谢茉自以为隐蔽的互动,其实已被始终用余光观察她跟卫明诚的顾青青收进眼帘。
就见,谢茉忽然飞快偏头,含嗔带怒地?瞪了一眼卫明诚,卫明诚张口说了句什么,谢茉便“扑哧”一声笑了。
顾青青撇了撇嘴移开眼,不想再看谢茉俩人相视而笑的画面?。
“婶婶,吃糖。”
小?妞妞可能是感知到顾青青暴躁地?情绪,下意识想讨好,于是从嘴巴里抠出最爱的奶糖,不舍地?递到顾青青眼前。
顾青青耷下眼皮瞧了一眼那占满口水的糖块,立即嫌弃地?别开眼,皱眉低叱小?妞妞:“脏死了,快拿走,别沾我身上。”
小?妞妞被吓住了,抿着?嘴一动不动。
顾青青暗暗瞄了一圈前后?左右的军属们,按捺住挥手甩开小?妞妞的冲动,假笑哄道:“这是小?妞妞喜欢的糖,婶婶可不舍得吃,都留给小?妞妞甜嘴。”
说罢,顾青青推了推小?妞妞的手腕,把那块眼见便要滴下口水的糖块推到自己范围之外:“赶紧的,你自己吃了吧。”
旁边传来一阵清脆的笑声,顾青青扭头,谢茉正?跟卫明诚有说有笑,俩人不时凑近,那眼睛就没从彼此身上拿开过?。
顾青青心下不由地?一酸,余光乜了一眼脏兮兮的小?妞妞,益发胸闷气短。
忽然,她心中一动,低下头,对小?妞妞弯眉笑眼道:“小?妞妞,婶婶要走开一会儿,你先跟着?谢阿姨好不好?”
谢阿姨对她讲话从不大声,也不会阴着?脸,脸上一直带笑,还会给她奶糖吃,小?妞妞喜欢谢阿姨,也想亲近她。
于是,小?妞妞认真地?点了点头。
这边谢茉正?问卫明诚镇上的一些?情况,突然见卫明诚目光在她身后?定了定。谢茉怔忪一下,从将才话题里抽身,扭头看去,顾青青正?牵着?小?妞妞站在她半步外。
顾青青冲谢茉跟卫明诚不好意思?笑了笑,弯腰凑到谢茉耳畔说:“我想去趟厕所,老?吴领着?大军小?军不知道去哪里了,能麻烦你替我照看一会儿小?妞妞吗?”
谢茉伸手把小?妞妞牵到跟前,大方地?应下:“怎么不可以,你去吧,让小?妞妞呆在我这儿,没事的。”
顾青青千恩万谢地?离开了。
谢茉收回?目送的视线,瞧了两眼花猫似的小?妞妞,扑哧笑出声。
她从口袋里掏出手帕,又把军用水壶拧开,倒水沾湿帕子,拉过?小?妞妞,把她因?吃糖弄得黏糊糊的嘴巴、下巴颌、脸蛋、小?鼻头和手都细细擦拭干净,用去半壶水。
收拾干净利索了,谢茉把小?妞妞抱在腿上,亲了亲她脸颊:“好了,咱们小?妞妞又干干净净了。”
小?妞妞拍着?手咯咯笑。
谢茉也被她可爱模样逗笑。
从方才谢茉倒水给小妞妞擦脸起,卫明诚便没再出声,此时也只含笑看着?,然而那眼神却比晚风更绵柔、幽邃。
一个小?时过?去了,电影即将开场,场子里充斥着?呼喊声,空位子陆陆续续坐上人,吴解放也拎着?大军小?军过?来了,可顾青青还没回?来。
镇上公用厕所距离这边不算远,二十分钟便能走个来回?,哪怕算上排队的时间,一个小?时也委实有些?久了。
吴解放了解过情况后,眉心一点点蹙紧。
他叮嘱了大军小?军两句,又向谢茉跟卫明诚拜托了一番,起身离开去找顾青青。
因?是部队驻地?的缘故,镇上治安一向良好,今晚又有露天电影这样的热闹,去公共厕所这条路不会断人,顾青青应该出不了意外,但事情总怕万一。
吴解放额头急出一层细汗,围着?放映场转了一圈,没见到人,又急匆匆朝镇上公厕走,一路上保持机警地?四下逡视,可并没发现顾青青人影。
期间,他还拉住两个大娘询问,也是一无?所获。
就在他焦心地?回?到放映场附近,思?索要不要发动战友帮忙寻人时,瞥见河边柳树下站着?一道窈窕身影,她正?抱臂后?退,倚靠到树身上,对几个青年见状,嬉笑怪叫。
吴解放疾步过?去,厉声呵斥:“你们几个干什么呢?”
几个青年见到吴解放,立马作鸟兽散了。
待他赶过?去,就见抱臂那年轻女人,赫然就是他先前遍寻不到的顾青青。
顾青青看清来人,脸色刷地?一白?。
今晚要放的电影是《地?道战》,算上这辈子上辈子她已经看过?好多遍,台词都会背了,根本没情趣再看一遍。
她自从嫁给吴解放,每天都被三个拖油瓶缠着?,基本没机会一个人静静待会儿,先时把小?妞妞托付出去,她便到这柳树下仔细地?回?顾前世,企图找出更多有益于今生的信息,之后?又想了很多其他杂七杂八的事,刚才几个流里流气的青年嘻哈靠近的声响才彻底将她惊回?神。
这几个小?伙子浅显易懂,讲话还蛮有趣,她忍不住与他们聊了几句,兴头渐高?时,吴解放来了。
顾青青虽没不轨的心思?,但还是免不了心虚。
在听到吴解放问她为什么呆在这里不回?去时,顾青青抿了抿唇,捂住肚子撒谎:“……肚子有些?不舒服,里面?闹哄哄的,我怕会吐。”
吴解放瞧她脸色发白?,确像不舒服,到底担心顾青青身体,吁出闷在胸口许久的浊气:“既然不舒服,那咱们这就回?家吧。”
于是,电影放映了不到四十分钟,同来的一行人便相携回?去了。
谢茉本就对电影本身不感兴趣,她来只是想见识奶奶口里看露天电影时的热闹盛况,她既已亲身体会了,便再没遗憾,也没留下去的必要。
至于卫明诚,他一直随她心意。
他们几人先行离场的行径,难免被军属们拿回?家嚼嘴。
隔壁杨营长家也在说他们,但内容却不一样。
杨建国听说老?婆又跟你呛呛起来了,这回?还是隔壁刚来的新媳妇,便忍不住念叨:“你以后?少瞎嚼舌根子啊,安安生生过?日?子不好么,这一天天净跟人吵嘴干架。”
田嫂子一听来气了,猛地?翻身朝向他:“是我想的吗?还不是她们招惹我?我在外头被人连起伙来欺负,你不忙我出头就算了,现在还来埋怨我!你想干什么?故意找架吵?”
杨建国被她的胡搅蛮缠噎住,顿了半晌说:“我说的是卫明诚爱人,你今天干嘛说人家?”
田嫂子心一虚,继而嚷嚷的越发大声:“我有说错吗?那小?媳妇就是懒!哼!卫明诚就是个没眼光的,娶个媳妇不给他做饭不说,还得他伺候着?。活该。”
杨建国叹气:“你也不该……”
田嫂子高?声插话:“我说错了?你要是说我错了,我明儿也不做饭了,见天地?等?你从食堂给我们娘几个带饭回?来。”
杨建国鸟悄地?不敢说话了。
好半晌,他嘟哝了一句:“你就不能闷在心里不说。”
田嫂子直接给了他一脚:“不能!”
杨建国知道,田嫂子对隔壁的不顺眼出在田红梅身上,于是便问:“今儿红梅跟小?郑见过?了吧?看上了没?”
田嫂子兴致缺缺:“梅梅不乐意。”
“这个小?郑也是,还是你手底下最有前途的连长呢,怎么见着?梅梅眼都直了,话也不会说了。”
杨建国啧了一声:“小?郑综合条件可不比卫明诚差,现在虽然只是个连长,但人家老?子在上头呢,早晚升上去。”
田嫂子一把扇在杨建国肩膀上:“真的?你之前可没说他有个能耐老?子。”
杨建国斜了她一眼:“这还能有假?小?郑也是今晚才给我透露。”
“这小?郑一早就对红梅有意,又托我头上,十分诚心了。”
田嫂子说到一半,朝隔壁瞪了一眼,改口:“那是,咱军区没人……没结婚的,谁能比得上梅梅。”
过?了一会儿,田嫂子又轻声喃喃:“那我再去劝劝梅梅。”
***
这边,谢茉刚洗漱完上床,就被搂紧一个火热的怀抱里。
第055章
炙热的男性气?息将谢茉席卷。
旖旎氛围不及酝酿发酵, “嘶”地一声短促抽气?从谢茉口中发出。
此时,谢茉侧身靠在卫明诚臂弯里,一边肩膀撑在床铺上。
卫明诚忙松了松手臂, 急问:“怎么了?”
谢茉从他怀里转出来,正面躺平。
双臂朝上举了举, 谢茉咧咧嘴角道?:“抱了太久小妞妞, 这会儿酸劲上来了。”
卫明诚唇线绷了绷, 说:“我?给你?揉揉吧,揉开?就好了,不然会酸疼好几天。”
谢茉坐起来,二话不说把胳膊伸到?他眼前。
卫明诚跟着坐起来, 一只手掌着她手臂,一只手自上而下?揉捏她肌肉。
他手上劲道?不小,谢茉忍不住长“嘶”一声往后撤, 被一把被他制服, 动作虽透着不讲情面的“狠”, 口里哄劝的语调却很温柔:“忍忍, 一会儿就好。”
谢茉强忍着不挣扎,可这揉搓滋味太酸爽, 她不由自主?溢出嗯嗯啊啊的声音。
悄寂无声的黑夜, 这般拖长带调的哼叫可就太暧昧了, 引人无限遐思?。
倏忽。
一声压抑的长喘飘进耳畔。
谢茉怔了一下?, 垂头闷笑一会儿, 一本?正经地说:“我?肯定好好忍着。”
说罢,佯装不知卫明诚一瞬间的僵硬, 抽回胳膊摇晃两?下?,颇为?赞许道?:“得劲不少, 不酸了。”
一面说着,谢茉一面调转了个方向,把另一条胳膊递给卫明诚:“再?捏捏这条。”
可肌肉的酸疼在揉捏中蔓延,哪是好忍的,谢茉咬了咬唇,为?了转移注意力,随口寻了个话题:“带孩子真辛苦啊。”
说完,谢茉真情实感的喟叹起来。
这个时代,一个家庭兄妹好几个,大都是放养式养孩子,虽说不用像后世?那般娇生惯养,这些孩子的自理能力也强,还能大的照看?小的,但像小妞妞那般年纪,甚至更小时,还是离不开?妈妈或其他大人照看?的。
她来自后世?,养孩子自然比这年月的人更精细,这便得付出更多时间和精力。
她虽然喜欢孩子,经常在网上刷萌娃视频,一个干饭视频她都能刷得津津有味,却从未想过自己去?生一个宝宝,一是她那时候单身,二是她怕自己没财力没精力没能力养好一个孩子,说白了,她认为?以她的财力和心智还承担不起另一个生命的重量。
现在依然。
哪怕她有了个绝佳的队友。
谢茉不排斥生育,相反她相当?渴盼一个和她紧紧相连的孩子,因而太过在乎,反而想得过多,继而患得患失。
而且,这个时代的主?流观念还是“多子多福”,一个女人结婚后因身体等客观因素几年没孩子都会被人指指点点,若是公然宣扬不生孩子,还不得被视作异端。
或许等这边生活方方面面都上了正轨,谢茉会认真考虑孩子问题。
可这少不了卫明诚的配合……
对谢茉的感叹,卫明诚以一声低低的“嗯”作为?回应。
“你?喜欢孩子吗?”谢茉斟酌着问了句。
卫明诚手上动作一顿,谢茉和小妞妞互动画面闪现在脑海,喉间逸出一声愉悦的闷笑:“嗯。”
谢茉长长的“哦”了声。
顿了顿,谢茉叹气?:“蒙受父母多年辛苦养育,我?却没出息,都离开?他们的羽翼了,我?心态上还没从‘女儿’这层身份中完全剥离呢。”
卫明诚握住她手腕,牢牢扣在掌心,另一只手从圆润的肩头一路下?滑,停在细瘦的小臂,画着圈,不轻不重地揉捏。
思?忖了片刻,他说:“你?本?来就是他们的女儿,怎谈得上剥离。再?者,我?觉得你?在他们跟前的状态很好,松弛自在,在咱们自己家,你?更无须拘束,自在放松,随心所欲,这是我?对你?最大的期许。”
谢茉轻轻“嗯”了一声,像是掩盖什么似的,她嘟嘟嚷嚷指挥:“小臂还成,主?要肩膀那块特别难受,一直紧绷提力,我?自己都能感觉到?肌肉僵硬。”
卫明诚从善如流,在她肩膀处摁揉起来。
安静几秒,谢茉抿了抿唇:“可我?总是要成长,往后才能庇护更幼嫩的树苗……”
卫明诚闻言注视了她两?秒,低眼道?:“我?便站在你?身旁,自会给你?们遮风挡雨。”
谢茉抿唇一笑。
稍默了默,卫明诚又道?:“其实,我?觉得可以过个一年半载再?考虑我?们俩之外的问题,我?们现在的主?要任务是把生活理顺。”
谢茉眼睛乍然一亮,真真开?心起来。
“嗯~呢~。”谢茉甜甜道?,“我还想多享受享受咱们的二人世?界呢。”
谢茉侧身过去飞快地在卫明诚唇角亲了一口,不等卫明诚箍紧她深入缠吻,谢茉回身面朝床铺躺下?,头趴在枕头上,看?向卫明诚兴冲冲说道:“腰和小腿也不舒服,你?都给我?揉揉。”
腰部难受,是因为生理期带来的酸麻,小腿则是走路太多导致的,一天在家和镇子之间走了两?个来回,而且每回还都有负重。
她脚前掌和脚后跟也疼着,这里便不好意思?劳动卫明诚揉捏解乏了。
卫明诚手掌宽大,掌心炽热,单纯贴在腰眼上都特别舒服,谢茉忍不住发出舒缓的喟叹。
前世?谢茉在生理期时都会在腹部贴上暖宝宝,或者抱一个暖水袋,用温度疏解酸麻不适。
可如今,既没有暖宝宝,也没暖水袋,好在还有卫明诚这样一个人型恒温大暖炉,谢茉享受完全身按摩后,毫不客气?拉过卫明诚的手摁在她腰腹上。
黑夜最容易滋生暧昧。
过了一阵儿,卫明诚反侧过身,探出另一只手掌住谢茉单薄肩背,俯身亲上去?。
谢茉配合地伸出手环住卫明诚脖颈,跟一只无尾熊似的,挂在卫明诚身上,玩闹一般,牙齿不轻不重地撕咬啃摩卫明诚薄唇,一下?连一下?,呼吸逐渐变得急促,玩闹也变了味道?,暧昧氤氲,两?人越贴越紧,直至严丝合缝。
他滚烫粗糙的手掌或急或缓地揉摸着她的腰腹。
渐渐地,不满足于此,开?始一点点上移……
“……停手。”谢茉挣脱卫明诚的唇舌,把他上窜的手从胸口揭下?来摁到?腹部。
谢茉眼见低垂,指腹轻轻摩挲摁揉着卫明诚后颈,月华穿窗而入,洒下?一地霜白,借着这素白月光,谢茉充血红润的嘴唇,水光潋滟的眼眸,潮湿抱团的鬓发,显露无疑,偏她还撩起一丝笑,气?息不匀地断续推据:“不要了……为?你?能睡个好觉。”
谢茉无意识地伸出一小节红舌,缓缓舔了舔酥麻的唇瓣,而后抵上卫明诚鼻尖,笑睨着他。
眼波流转间,掠过狡黠灵动的碎光。
卫明诚沉沉“嗯”了一声,却仍是一下?一下?啃吻她耳侧。
谢茉手指向前划来,在卫明诚鼓凸的锁骨上流连片刻,又一路往下?,在胸腔处感受到?他血脉贲张的力度,和血液沸腾的热度。
忽然,大腿被重重顶住。
谢茉霎时凝住。
其实,谢茉不是不可以用其他法子帮卫明诚纾解,她虽没实践过,但理论知识丰富,可她不能。
这是个谈“性”色变的时代,根本?没有像样的“性”教育,人们婚前对“性”的认知相当?贫瘠。
她曾看?过一则发生在这个年代的荒谬故事,故事主?角是一对夫妻,两?人成婚三四年没有孩子,去?医院检查两?人身体也没毛病,一年过去?了,妻子还是没怀孕,婆家闹着离婚,女方母亲不甘心,问起夫妻床事,这才闹清楚原来夫妻俩一直入错了道?……
所以,在这样一个大环境背景下?,她表现出现一副深谙此道?的模样,很突兀,也很诡异。
很难解释,也很难说清楚。
谢茉不敢再?撩老虎须,收回手,眼睛一弯,浅笑盈盈道?:“我?要睡了。”
说罢,立马翻了个身,背对着卫明诚。
窸窸窣窣一阵响动,卫明诚从后紧紧圈住她。
然后,他低头咬谢茉后颈。
左右嗅闻,啃咬。
谢茉干脆又拉过他手搁在肚皮上,软声求助:“肚子不舒服,你?给我?揉揉。”
太舒服了。
整个人被温暖包裹,小腹的不适也被揉散。
谢茉长吁口气?。
慢慢地,她合起的眼皮越来越沉,越来越沉……
***
窗外晨光熹微,天空是透澈的乌蓝,月亮滑至天边,身影变淡。
谢茉眼皮颤动,意识逐渐清醒。
背后贴着一道?恒温热源,男性荷尔蒙味道?肆无忌惮把她裹紧。
肚子暖融融的,很舒服,反应了一会儿,谢茉才意识到?,是卫明诚的体温。
脑子停摆了一下?,谢茉转脸朝后看?。
她动作有点大,卫明诚立刻醒了,目光对视的瞬间,谢茉愕然发现,她竟未有一丝尴尬和局促,莞儿一笑,自然而然扭身,在卫明诚脸颊上落下?一个吻。
卫明诚亦收紧手臂,把她搂了回去?,然后在她后颈亲了亲。
“要再?睡会吗?”晨起,他的声线低哑,莫名性感。
谢茉偏了偏头,躲开?咬上她耳廓的温热吐息:“嗯,就起了。待会咱们要一起去?食堂的。”
卫明诚低笑,用力抱了抱她,然后利索地翻身下?床。
又过了十来分钟,谢茉才慢吞吞翻身起床,换好衣服跨出堂屋,去?厕所换好纸,出来时便见卫明诚提着烧水壶,正朝水盆倒热水。
卫明诚探手拭了拭盆里水,对谢茉说:“水已经给你?兑温了。”
谢茉笑着踱步到?卫明诚跟前,倏尔踮起脚尖,和他视线平齐,近在咫尺地对视两?秒,嫣然一笑:“谢~谢~”
语调上扬,显然极为?快活。
第056章
谢茉趋步到压水井旁石台前, 发现卫明诚不仅把洗脸水给她兑好了,连牙缸里也注满温热适口的漱口水。
谢茉禁不住扭脸,朝向卫明诚, 指了指水盆:“我要先洗手,帮我倒水。”嗓音轻软, 神态中却故意?摆出一丝颐指气使的架势, 显见的俏皮。
卫明诚立时应下, 眼眸里流淌出柔和笑意?,他放下烧水壶,走到谢茉身?旁,端着水盆小心将水倾倒给她洗手。
谢茉就势洗完手, 又?去把脸也洗了,端起牙缸“咕噜咕噜”漱了漱口,抬起眼便见卫明诚已把牙膏给她挤好, 谢茉一怔, 弯眉笑眼和卫明诚对视一秒, 接过牙刷。
这个?年代牙膏尚算紧俏物资, 购买时不仅要工业券,价钱还?贵, 一般人?家都是买更便宜实惠的牙粉。
奶奶跟谢茉讲过小时候买牙粉的经历, 一袋天津产的“金鸡”牙粉只?要六分钱, 而一管牙膏少说两三毛。
谢茉此刻用的中华牙膏, 是当下最流行的大品牌, 因为牙膏皮是由铅、铝、锡等金属制作而成的,铝又?是国家战·略物资, 所以会回收牙膏皮,如今不但个?人?缺衣少食、捉襟见肘, 许多物资国家也短缺。
因此,用完后?的牙膏皮攒起来?买给废品回收站,一个?能卖三分钱,可以换两盒火柴了。
别说还?能换钱了,一件衣服都讲求“新三年,旧三年,缝缝补补又?三年”,即便像谢家那般不缺钱票的人?家,也绝不会浪费东西,章明月盒子?里都攒着各种零碎,比如牙膏皮、扣子?、瓶盖……
谢茉一边刷牙,一边用目光追随卫明诚,看他把烧水壶灌满水,给煤炉换新煤球,处理积攒的煤灰……
不像后?世牙膏口味都做出花了,现在牙膏没啥味,反而微微烧口,以往谢茉刷牙的速度很快,里外上下刷干净便赶紧吐出白?色泡沫,含一大口水冲走残余泡沫。今天谢茉不自?觉放缓挥臂的速度,不疾不徐地悠游,似在嘴里品出丝丝缕缕的甜。
察觉到谢茉目光,卫明诚回身?看来?:“想什么呢?”
谢茉敛回飘忽的思绪,赶紧漱口,拿起毛巾擦着脸,毛巾掩盖了她神情,也拭去她嗓音里的戏谑,闷声?闷气的:“在想你。”
“想我什么?”过了一会儿,卫明诚的声?音低低传来?。
谢茉拿下毛巾,面不改色,佯装一本正经道:“想以你的胃口,一会儿去食堂我能点几样不至于剩饭被人?指点。”
晨起的风把谢茉一绺头发吹拂起来?,飘飘悠悠荡在半空,和她狡黠流转的目光倒是相映成趣。
两人?对视几秒,卫明诚还?是走到谢茉身?边,抬手帮她把乱舞的发丝撩拨在耳后?,声?音里溢着笑:“想吃什么点什么,吃不完带回来?。”
谢茉不依不饶:“我不想拎饭盒,吃过饭我还?要去农贸市场买菜的。”
卫明诚好脾气道:“我带回营部做午饭。”
谢茉眼中笑意?多到漫溢而出,留下一句欢快的“我去梳头。”,便小跑进了卧室。
背影洋溢着勃勃朝气。
谢茉手脚麻利地给自?己梳了个?鱼骨麻花辫,因今天穿了条军绿色的裤子?便换上白?底绿色碎花的手帕,虽颜色略有偏差,但属于同一色,再搭上衣的白?衬衫,这一身?格外和谐清爽。
换鞋时,谢茉想起由于昨天出门没带工业券而没买成的解放鞋,她一溜烟到书?房专门去铁盒子?拿了三张工业券。
皮鞋捂脚,凉鞋不跟脚,今天继续穿白?球鞋。
念及女知青经典形象,白?衬衣、军绿色裤子?、军绿色斜挎包,谢茉背上斜挎包,在镜子?前照了照,很满意?。
又?去屋檐下摘下塑料编制提篮,谢茉又?回卧室照了照镜子?。
又?挎包又?拎提篮,总觉有点奇怪。
谢茉左右照照,去问等在堂屋的卫明诚:“好看吗?”
卫明诚视线在谢茉精致面容和纤娜身?姿上流连一圈,敛回目光低声?说:“好看。”
谢茉取下挎包,又?问:“这样呢?”
卫明诚微怔,还?是诚实道:“好看。”
谢茉追问:“那是有挎包好看,还?是没挎包好看?”
卫明诚:“……都好看。”
谢茉朝他翻了个?大大白?眼:“就不该问你。”
说罢,拎上挎包提篮回了卧室。
看着她飘然离去的背影,卫明诚哑然失笑。
“哼哼,别以为我没听到。”卧室传来?谢茉凶巴巴的声?音,“有什么好笑的。”
卫明诚唇角笑容愈盛。
卧室里的谢茉也笑了。
嗐,她也知道自?己瞎折腾,可人生不就在于折腾嘛。
谢茉一面自我安慰,一面最后?照了照镜子?,最终决定不背挎包,单拎提篮。
斜背挎包又?拎提篮显得一身?负累,少了那股轻盈松弛又?不费力的时尚感。
谢茉把钱包塞进裤兜,拎上塑料提篮出了卧室,微微偏脸示意卫明诚:“走吧。”
等出了院门,谢茉才发现卫明诚今天竟也穿了白?色衬衫和军绿色长裤,禁不住地,谢茉微微瞪圆双目,惊叹:“咱们?今天居然穿了情侣装。”
她杏目圆睁的模样煞是可爱。
卫明诚唇角勾起,顺口问:“情侣装?”
谢茉一噎,忖了忖,斟酌着解释道:“咱们?穿着一样的衣服,都是白?衬衫、军绿色长裤,走在一起,看上去就是感情很好的爱侣。”
“总之?,我俩这么穿,旁人?一看就知道是一对。”
一不小心秃噜个?现代词汇,幸好能解释,要是像“席梦思”、“屌丝”等词,她一时半会儿真解释不清楚。
这也不能怪谢茉粗心大意?,实在是用惯的词汇,谁会对词汇出现的具体时间追根究底。
好在她虽然经常上网,但网速够不上5G,且因为在政·府部门工作的缘故,平日口头上一般也不会出现网络流行语。
问题不大。
谢茉瞥了卫明诚一眼,却对上卫明诚深沉如墨的双眸,正失神间,就听见卫明诚语带低哑笑意?道:“嗯,情侣装。”
谢茉回以嫣然笑脸。
唉,可惜现在不是后?世街上随便牵手拥抱的时代,当下情态她应该挎上卫明诚臂弯,说说笑笑,摇晃玩闹。
谢茉剔透纯粹的瞳仁蓦地一亮,她突然探手勾住卫明诚的手指,而后?屈指在他掌心羽毛似地挠了一下。
抽手,跳开。
谢茉偏头朝垂眸看来?的卫明诚莞儿一笑。
这笑容灿若朝阳,娇似春华,比天边绚烂的朝霞更明媚、酌目。
卫明诚一时失了神,挪不开眼。
路上碰着脸熟的军属,谢茉扬起笑脸,落落大方跟人?打招呼,语调明明朗朗,大清早听着便舒畅高兴。
谢茉一早便察觉卫明诚时不时落在她身?上的目光,却故意?不转头,只?眼中笑意?益发浓稠。
快到食堂时,谢茉拉住卫明诚向偏僻处挪了挪,问道:“你带钱和粮票了吗?”
卫明诚:“没带。”
谢茉吐出口气,从兜里掏出钱票递给卫明诚。
刚才在家里只?顾纠结挎不挎包的问题,忘了提醒卫明诚带钱票。
结婚那天请客时,由她付账引起钱成他们?对卫明诚打趣一事,谢茉可没忘。如今食堂里来?来?往往的人?,不是卫明诚战友便是领导,避免卫明诚再一次被“取笑”,谢茉未雨绸缪。
瞧!她是多么的体贴。
谢茉自?得,笑弯了眉眼。
在自?己家里俩人?如何相处无所谓,但在外头还?是要着重考虑些当前的大环境,把面子?给卫明诚兜住。毕竟,而今盛行“大男子?主义”,若他俩明目张胆地反其道而行,必会引人?侧目,招来?非议,先不提卫明诚会不会被周遭目光影响,单不合群一项,便会被周围人?不自?觉排斥。
特立独行可不是一个?好词。
她从来?不追求面上光,内里实惠比什么都重要。
食堂人?很多,但空位子?也不少。
一碗鸡蛋汤两毛,一碗豆腐脑五分钱,烧饼一毛六买了俩,素包子?三分钱一个?,肉包子?五分钱一个?,各买了俩,一碗咸菜汤面一毛五,又?两根油条八分钱。
卫明诚交给服务员钱票,谢茉笑眯眯在一旁看着。
服务员小姑娘视线在俩人?之?间来?回扫视一圈,问谢茉:“您就是咱卫营长爱人?吧?可真好看。”
“头回来?咱们?食堂吧?以后?要是不知道吃啥就来?我问,我给你推荐,保准是咱食堂最紧俏的菜。”
说着,小姑娘递出印有食物名称和数量的卡片。
“好的,谢谢你。”谢茉接过纸卡片,含笑点点头,致意?离开。
两人?取完后?摆了好几个?碗盘。谢茉笑睨一眼卫明诚,揶揄:“卫营长可是咱们?军区的大名人?。”
卫明诚低笑:“指不定回头你更有名气。”
谢茉伸腿踩了他一脚。
早餐味道都不错,用料也扎实,谢茉尤其喜欢南瓜豆腐包子?。
面皮劲道,馅料让她尝出几分熟悉感。
奶奶以前爱做南瓜豆腐卷子?,调味用料跟这包子?差不多,只?是把全包馅料的包子?,换成半包的卷子?。
“好吃!”谢茉咽下一口包子?,问卫明诚,“你会白?案伙计吗?”
她被后?世随处可买的现成面食惯坏了,馒头、包子?之?类的面食也能做,但口感不成。
卫明诚颔首:“嗯。会一些。”
谢茉问:“那你会做卷子?吗?我想吃南瓜豆腐卷子?。”
卫明诚:“可以试试。”
谢茉满足了,朝卫明诚笑。
俩人?正说笑着,头顶忽然坠下一道沉厚的男声?:“哟,吃得还?挺丰富。”
谢茉循声?望去,一个?中年干部正笑眯眯瞅着她跟卫明诚。
第057章
来人是一团政委陈钢, 卫明诚的直属领导。
谢茉在卫明诚引导下和?陈钢打过招呼,便听陈钢笑呵呵地亲切问道:“小谢同志欢迎加入咱们军区,怎么样, 还适应吧?”
谢茉笑道:“咱们军区很好?,没什么不适应的。”
陈钢笑眯了眼, 玩笑似的轻松道:“那既如此, 过几天我给卫明诚同志安排外派任务, 小谢同志没意见吧?”
谢茉一怔,立马正色脆声回答:“卫明诚是军人,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以保家卫国为己任, 既组织和?人们需要,便没退缩的道理。作?为军属,我早有相关觉悟, 也做好?了应有的心理准备。”
陈钢收起不着痕迹地打量, 对谢茉露出赞赏的微笑:“小谢同志你很不错, 有着军属该有的思想觉悟和?精神?面貌。”
昨日小夫妻上门送喜糖时, 他还在营部处理公?务,回家听了老?妻对这姑娘好?一顿夸, 从相貌气度夸到性?格谈吐。
这一接触, 果然不错, 相貌倒在其次, 这个小姑娘眼睛透澈清亮, 必是见事通透,明朗舒达之人。
和?他交谈时, 筷子摆放整齐,肩膀自?然舒展, 身体微微前倾,姿态大方又不乏尊重。讲话时,条理分明,口齿伶俐,语调娓娓。
陈钢不由地连连点头:“继续保持,给各位军属做个好?榜样。”
谢茉微然一笑,颔首,开了个恰如其分的玩笑:“谨遵领导指示。”
陈钢哈哈朗笑出声,点了点俩人便道别溜达走了。
“你们外派任务频繁吗?”谢茉舀了一勺豆腐脑,咸辣豆香在舌头化开,豆花滑嫩不及咀嚼便滑进胃袋,烘得人毛孔舒张。
“视情况而定。”卫明诚放下面碗,“最近多些。”
顿了顿,他说:“昨天有一项紧急任务,领导考虑咱俩刚结婚,安排给其他人了。”
“嗯。”谢茉忖了忖,说,“看?来下一回任务该轮到你了。”
听陈钢的意思,卫明诚新婚保护期要过去了。
卫明诚沉默不语,饱含歉意地盯着谢茉。
谢茉嗔笑:“看?我干嘛,我刚才又不是在说套话。”
“我都明白。你安心就好?。再说,下一回任务还没准呢,不定什么时候,现在烦恼,岂不是杞人忧天。”说着,她伸手?拍了拍卫明诚手?背,被他反手?紧紧握了一下。
卫明诚胸腔剧烈起伏两下,最终只压出一声闷雷似的“嗯”声。
谢茉跟卫明诚也吃的差不多了,来之前谢茉叫嚷的嚣张,事实上点餐时却未放纵,餐食花样虽繁多,但数量克制,最终两人贯彻光盘行动?,卫明诚携带的铝饭盒全没了用武之地。
“我去买菜,今晚不用带饭菜回来了。”谢茉站在食堂门口跟卫明诚道别。
卫明诚颔首,一双黑眸定定注视着谢茉,认真叮嘱:“午饭不要敷衍对付。”
谢茉嘴角抿着,弧度上弯,像一只被捋顺毛发的猫,拉长音调:“知道了——”
她晃了晃塑料提篮:“我买菜去了。”向卫明诚挥一挥手?,先行离开。
***
谢茉昨天已?经记住去农贸市场的路线,优哉游哉一路走一路观察四周,闲逛般,因而等她到菜市场时,虽然还有人买菜但不算多了,当然,菜肉也没剩下多少。
菜市场规模和?谢茉想象的差不多,三四十平,菜的种类很单调,由于这时代交通不发达,全是本地常见菜,西?红柿、黄瓜、豆角、茄子……谢茉想买的嫩南瓜也没有,只有黄橙橙的老?南瓜。
往来不多的人,喧闹声不小,寒暄招呼,俨然一副大型社交场所。
谢茉遵照国人习惯,去到排队最长的柜台,打眼一瞧,原是卖猪肉的柜台。
估量一下案板上的肉和?排队人数,谢茉赶忙敛回心神?,老?实排到队尾。
在谢家时她虽没去买过菜,可?听赵嫂子偶尔抱怨过肉难买,晚去一会儿好?部位的肉根本抢不着,甚至很可?能所有肉都会卖完连一节肉丝都买不到。
好?不容易排到谢茉,案板上只剩两块割好?的肉,一块偏肥一块偏瘦。
见状,排谢茉身后的大爷不等谢茉开口,已?急吼吼嚷嚷开了:“我今儿买肉待客,太瘦可?不行,你年轻人发扬发扬风格,把?那块肥的留给我。”
谢茉循声,疑惑回头。
大爷以为谢茉不乐意,铜铃眼一瞪,粗声粗气道:“不愿意让?尊老?爱幼懂不懂?你哪个单位的?你这样可?不行,思想不积极,落后分子,你们领导是谁?怎么管理下头人的,我要去投诉。”
谢茉气笑了。
直接转过头不理会叫嚷的大爷,对售货员说:“两块我都要了。”
大爷喊:“你一个人不能买那么多。”
排在大爷后头的人眼见买不到肉了,干脆袖手?看?起热闹,就有看?不惯大爷倚老?卖老?,仗着年轻人脸皮博就欺负人的,帮腔道:“人家有钱有票,又不限购,怎么就不能多买一块了?”
“是啊,你待客,旁人兴许还要送礼呢。”
谢茉适时笑眯眯接口:“帮邻居带一块。”
她掏出钱包,数出钱票递给售货员。
胳膊刚一伸出,大爷劈头盖脸就想拦,谢茉一扭身躲过。
她眉眼一凝,严肃道:“大爷,咱们法治社会,主动?出手?伤人或抢劫都是要承担法律责任的,不会因你年龄大便网开一面,您这么横行无忌,小心累及子孙。”
谢茉深色眼珠纯粹剔透,直勾勾看?人时颇具几分冷峻气势。
大爷不自?觉收回手?。
周围人七嘴八舌说大爷不该动?手?,大爷梗了梗脖子,兴许真有贵客,不情不愿向谢茉示弱:“没想动?手?,更不敢抢劫,这么多人在呢。你这丫头口舌忒利……那啥你好?歹给我留一块肉,我孙媳妇今天头一回上门。”
谢茉抿了抿嘴,冲大爷道:“你以后可?别再拿年纪辈分,不分青红皂白压人了。”
见大爷脸上悻悻,她又对售货员说:“要那块瘦的。”
她不可?能跟一个头发灰白的老?大爷没完没了地坎道理争是非。
售货员朝谢茉嘿嘿笑道:“大气。”
谢茉递上钱票,笑笑不再多说。
不是她大气,而是她本来就想要那块瘦肉。没冰箱,肉买多了没法放,大爷服软了,她没必要为赌一口气糟蹋东西?。
因着幼年的经历,谢茉反感无意义浪费。
售货员用绳子把?肉扎好?,递给谢茉,顺势倾身凑近一点说:“赶明儿,你早来,一定给你割快好?肉。”
谢茉微笑道谢。
又买了几颗蛋,两颗番茄和?一把?豆角,先头刚进菜市场见到的几样水果,在她排队买完肉后,再去买时已?经全卖完了。
一个大妈买了最后一只羊角蜜,小孙子急不可?耐,围着她跳脚、摇晃,大妈在他屁股上甩两巴掌都不管用,最后只能掏出手?绢擦了擦瓜皮,掰下一小段屁股塞他嘴里?。
小孩子眉开眼笑,仿佛得到全世界的表情逗笑谢茉。
心底盘绕的那丝不快随着笑容舒展被彻底净化褪散。
谢茉提着满满当当的篮子离开,没买到嫩南瓜略遗憾,下回一定早来,不然好?东西?都卖完了。热豆腐她排队都没买到。
回家路上经过供销社门市部,谢茉稍驻了驻脚步,拐脚走进供销社。
家里?饼干见底,谢茉准备补上,懒得开火时,饼干便是如今最好?的代餐。她也顺便跟林售货员熟识一下。
饼干柜台和?糖果柜台挨着,都由林售货员负责。
谢茉称了一些散装的岭南饼干,奶盐苏打饼干、夹心饼干、威化饼三种口味。之所以没买铁罐装的,而是家里?不缺饼干铁罐。
这个年代高级一些的饼干都用铁罐包装,饼干吃完后,铁罐不扔,都用作?他途,比如放吃食,或钱票,或其他精细物件。
谢茉把?饼干放进塑料提篮里?,还在思索怎么跟林售货员搭话,林售货员双肘支撑在柜台上,探身朝向谢茉,眨着眼睛一脸期待问:“你这麻花辫真好?看?,我从来没见别人这么编过,能教?教?我吗?”
谢茉立即应承:“当然可?以。”
林售货员跟不远处的一个大姐打了声招呼,领着谢茉到了供销社内部员工使用区域,一个不大的小院,她把?谢茉摁在一把?椅子上,自?己跑去屋里?,不一会儿拿来一把?木梳。
谢茉一边给林售货员讲解鱼骨辫要领,一边闲聊,期间手?上动?作?灵巧翻飞。
原来林售货员名叫林春芳,家就在镇上,今年十九岁。
谢茉介绍完姓名,笑说:“我是新来的军属,初来乍到的,以后有什么不清楚的地方,你这个土著可?要不吝指点。”
林春芳一口应下,又说:“一早就看?出你是军属了。”
谢茉微高了语调:“哦?”
林春芳笑嘻嘻道:“镇上不差钱,出手?大方的一般都是军属。再说——”
她伸手?一指谢茉的白球鞋,羡慕道:“呶,你脚上这双白球鞋可?是稀罕东西?,别说咱们镇子这种巴掌大的小地方,就算县城也见不着,那得在大城市里?的百货大楼里?才能买到。我远方表姐就有一双,出差去沪市买的,光工业券就用去好?几张。”
“哼,可?牛气着呢。”
林春芳哼完,把?话题拐回来:“不差钱票,又有门路买到大城市里?的紧俏东西?,还是新来镇上的,只能是军属。”
谢茉愣了愣,怪不得昨天邮电所那老?师傅见着她,视线往下扫了两圈,果然出在这双鹤立鸡群的白球鞋上。
一双鞋漏了底。
谢茉不仅暗叹,那个时代都不缺火眼金睛的人啊。
谢茉不至于因一双鞋患得患失,不过是再次提醒自?己低调。
谢茉给林春芳竖了个大拇指,真心实意赞道:“好?眼力。”
林春芳白嫩面皮上刹那间晕出一层羞红,摆手?道:“我这算啥,主要我在这上头用心,我隔壁柜台大姐才厉害,一打眼连人家职业都能猜个差不离。”
见人多了,自?会练出几分眼力。
算是另一种“熟能生巧”。
林春芳用余光又瞥了一眼白球鞋,夸道:“真好?看?。”
谢茉听出她话里?不加掩饰的向往。
这时候借衣服借衣服、鞋子很正常,送人旧衣服旧鞋子也很正常。
年代剧集和?小说,甚至谢茉奶奶口中?,都曾有过借衣服、鞋子相亲或结婚的故事。但她多少有点洁癖,可?以接受出借衣服,但鞋子不行。这双鞋送给林春芳谢茉也不会舍不得,但俩人刚熟识,送人旧鞋的举动?她还做不来。
思忖片刻,谢茉玩笑道:“那等你结婚,我便托人买一双白球鞋送你。”
林春芳双眼一亮,继而脸红成熟透番茄,嘴上却大方道:“其实,我今天下午要去相亲……”
谢茉微微扬了扬眉,笑吟吟道:“那我可?要把?辫子编得更漂亮点才成。”
“好?了。”谢茉在辫尾打上蝴蝶结。
林春芳在玻璃窗倒影里?左右仔细瞧了瞧,脸上满是笑,只觉得在新发型的加持下,自?己又漂亮了两分。
见人在自?己捯饬下变美,谢茉也很有成就感,她提起塑料编织篮,刚要告辞,却被林春芳一把?搂住胳膊。
她神?秘兮兮贴到谢茉耳畔说:“我们领导说过两天会来几箱糖水罐头,你要不要?”
谢茉眼睛发亮:“要,当然要!”
林春芳笑道:“行,你要几瓶?”
谢茉笑弯眉眼,真心感谢后,想了想,试探地问:“两……”
门市部里?,帮林春芳看?柜台的大姐招呼不过来,瞅见林春芳身影,立马吊起嗓子喊人,林春芳口里?高声应着“就来”,转头对谢茉笃定道:“两瓶?没问题,到时候给你留两瓶。”
一面说,一面扯着谢茉朝前走。
两瓶?
也行吧。
糖水罐头保质期长,多买一点放着也没关系,还是颇能送出手?的礼品,就是两箱谢茉也不嫌多。
买到就是赚到。
但这是新结识的小伙伴头一次带她享受内部福利,还是先乖乖听安排,免得被自?己狮子大开口吓到,日后小额福利便不带自?己玩了。
再说,人现在正忙,没工夫和?她掰扯。硬去掰扯,掉好?感。
来日方长,熟悉之后,万事好?商量。
寻机跟林春芳说了自?家大致方位,谢茉便跟她道别回家了。
又经过昨天田嫂子遁逃的梧桐树,树下仍旧围坐了一圈军属,捡黄豆、纳鞋底、择菜,坐着同样的活,嘴里?聊得还是家长里?短,是是非非。
小时候,奶奶常出门像军属们这般,与邻居们聚在一处做活聊天,吃过饭的夏日傍晚,她也喜欢跟在奶奶屁股后头到巷子口大树下乘凉,听大人们闲聊八卦,长大住到楼房,还曾一度遗憾邻里?关系的疏淡。
可?她现在只想快点回家歇息,拎了这么长时间重物,手?臂酸死了。
然而事与愿违,谢茉跟众人打过招呼,不待她提出告辞,就被一个眼熟的嫂子拉着手?拖住,就农贸市场和?供销社货品聊了几句,这嫂子便语重心长说:“小谢,我给你说,你往后可?要小心那田红梅……”
相似的话,相似的意味深长眼神?。
谢茉一下子记起来,这便是昨晚要跟自?己说小话,却被卫明诚惊走的那位军属。
昨晚光线暗沉,谢茉没瞧清她容貌,这会儿不免多瞅两眼。
三十来岁,齐耳短发,身形消瘦,面色蜡黄,面骨凸起,眼皮松弛下耷,眼珠却转得灵活。
谢茉收回视线,不置可?否道:“田红梅同志,是咱们军区文工团女兵,我知道她。”
“嗐,她可?不简单,心眼子比蜂窝煤还多,最爱跟人勾勾搭搭。”
“可?不是,仗着长得年轻好?看?,给男人抛媚眼,不检点!”说这话的嫂子相当真情实感,咬牙切齿的。也是个有故事的。
“所以说,你也要防着点啊,你家卫营长她可?早就想勾搭了。”
“那可?不,老?早就往卫营长身上贴,卫营长正直不赖搭理她,她还不死心,到处传播她和?卫营长搞对象,还是军区领导出面才把?这事压下来。”
“你跟卫营长都结婚了,她还不死心上门寻晦气。”
“卫营长就算是块石头,被这么一直撩骚,难保……”
“破鞋,一身脏肉,呸!浑身痒痒,缺男人……”
接下来是一阵极度侮辱的谩骂,谢茉眉心越蹙越紧。
女人何苦为难女人。
她虽不喜田红梅,但瞧她眉眼尚算清正,所作?所为绝不至骂词里?这般不堪。而且,这几个军属显然有备而来,堵住她专门给她科普田红梅种种“劣迹”,说她们全然为她考虑,谢茉不信,她们的目的,多聊一会儿便不难探知,但谢茉着急回家,况且,只要她们达不成,早晚会主动?暴露。
因而,谢茉微微一笑,说:“我们家卫营长有目共睹的优秀,田红梅同志欣赏卫营长,说明田红梅通知眼光好?。”
瞧见一众瞠目的军属,谢茉笑得更欢实,弯腰提起塑料提篮,“噗嗤”一笑,说道:“至于卫营长颇受姑娘们青睐一事,我倒觉得挺好?,就像咱们去供销社买东西?,紧俏的好?东西?才去排队抢,没人打问的要来干嘛,我且我看?不上眼呢。”
谢茉换了只手?,转身说:“嫂子婶娘们,时候不早了,我回去做午饭了。”
话落,她已?经走出去好?几步。
众军属面面相觑,怎么不和?她们一起唾骂田红梅,怎么不对卫明诚起防备?
她们实没想到谢茉会说出这么一番话。
胸口堵得慌,像一个大炮轰过去,结果却是个哑炮的郁闷感。
终于一个军属喃喃:“长得文文静静,秀秀气气的,没想到这么端得住,够泼辣的……”
谢茉才不管她们作?何想,走到一个岔路口,眼尾余光不小心瞥见一道削薄身影。
她定睛一瞧,竟是田红梅。
谢茉估量了一下路口到梧桐树下的距离,七八米左右,足够田红梅都听个七七八八。
从田红梅望向她时复杂难辨的眼神?,谢茉肯定了自?己的猜测。
没再理会田红梅,谢茉稍顿了顿步子便走开了。
“唉,你……”田红梅犹豫出声。
谢茉头也不回地丢下俩字:“回聊。”
合上院门,关死。谢茉长舒一口气,把?塑料提篮搁在堂屋桌脚,她赶紧去卧室翻出新纸疾步去厕所。
释放完毕,谢茉洗过手?后歇息大半晌儿,简单煮了个西?红柿鸡蛋面,吃完便开始收拾屋子。
***
卫明诚踏着夕色回家,路过隔壁杨建国家,正撞上田嫂子出门。
他打过招呼就要离开,却被田嫂子叫住。
“哟,卫营长,今晚又吃食堂呢?”田嫂子视线落在卫明诚手?里?的铝饭盒上,装作?揶揄模样,啧啧道,“都娶媳妇了,还早晚吃食堂,你爱人可?要背上懒媳妇的名头喽。”
卫明诚眉头紧拧,竟有人敢在他面前诋毁他妻子?
第058章
田嫂子是个传统妇女。
出?身自农村的她?, 不论是自小所?受教导,还是周围年长同性的以身作则,使她?打心眼里认为女人合该操持家务, 洗衣做饭、打扫缝补。虽然偶有不平,但从不去?问一句“为什么”、“凭什么”, 因为答案已根深蒂固种植在她?心中——
因为是女人, 所?以生来该当如此。
谢茉的另类, 挑战她?固定观念,让她?困惑,让她?不安,让她?……隐隐生出?一股不可名状, 冲击她?已定型思想的羡慕。
而这份羡慕和?不可复制的现实激烈碰撞,就令田嫂子益发想把谢茉扭转到“正轨”上来。
于是,田嫂子见到卫明诚, 便急不可耐地?叫住了人。
她?根本不及思考, 在人家丈夫跟前?诋毁人老婆是否合适, 是不是唐突, 会不会被撅回去?,闹没脸。
卫明诚面?无表情道?:“不劳嫂子费心。”
田嫂子以为卫明诚也不满谢茉偷懒不做饭, 笑出?一脸春风, 仰头朗声道?:“你瞧, 还挂上脸了, 你爱人不做饭兴许是灶上活计不精通, 不敢在你面?前?露怯。”
“这样,让你爱人来我家, 嫂子可以教她?几道?家常菜。做菜简单得?很,多瞅别人做几回, 依葫芦画瓢,也就差不离了。”
“别的嫂子不敢说,但教人做菜绝对在行,我家梅梅那身厨艺,谁吃过不夸好,那就是我教的。”
卫明诚沉下声拒绝:“不用了……”
田嫂子一拍大腿打断卫明诚:“嗐,跟嫂子还客气啥,咱们邻里邻居的。用得?上嫂子的,千万别抹开脸面?,尽管跟嫂子说,能帮的,嫂子不推脱。”
卫明诚加重?口?吻:“嫂子好意心领了,但真的不用。”
稍顿了顿,他说:“是我不想我爱人做饭,大夏天受那烟熏火燎的累。”
田嫂子惊诧地?看向卫明诚。
卫明诚认真道?:“她?放弃大城市的繁华便利,跟我来到这小地?方,我感激都来不及,更没让她?吃苦受累的道?理。”
“食堂有现成饭菜,实惠味好。我们家就我跟我爱人,不像嫂子你们家五六口?人,粮票很富裕,足够我俩花用,嫂子不必担心。”
田嫂子气噎。
谁担心你们家粮票够不够用了?粮票多了不起啊,他们家臭小子多,又个顶个地?能吃。杨建国好歹是部队干部,挨饿倒不至于,但凭票认购的年代,精细粮每月有定额,他们家都是粗粮细粮搭配着吃,食堂一月更是吃不了几回。
田嫂子反应过来,强忍住跳脚反驳的冲动,说:“一直吃食堂,到底对小谢名声不好。”
卫明诚:“是我的问题。”
田嫂子直接被这回答整懵了:“啊?”
不等田嫂子问,卫明诚已面?不改色地?说:“做饭我也会,其实,我更乐意做给她?吃,但我手艺比不上食堂大师傅,我还得?再练练,精进精进厨艺,争取让我爱人少吃食堂。”
这话?可把田嫂子震得?不轻。
田嫂子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
她?刚才?听见了什么?你很乐意给自己老婆做饭,还生怕自己做得?不如大厨被嫌弃?要勤练厨艺?
她?活了三十多年,怎么能想到会听见哪个男人说出?这么一番话?呢?
田嫂子觉得?自己耳朵出?了问题,可卫明诚脸上的情态不似作假。
他竟真说了!
他竟是甘心情愿伺候自己老婆?!
田嫂子真的被惊不回神?。
这可和?她?受到的教育,接触过的男性完全不同。非但不去?做翘脚大爷,居然还想去?弯腰服侍老婆。
就没见过他这样的。
这个卫明诚是不是脑子有毛病?
田嫂子磨牙,强扯出?一丝笑影:“这哪像话?……”
“嫂子哪都好,就是爱操心,还操心错地?方。”卫明诚不耐和?她?磨缠,余光瞥见杨建国正朝这边走来,便说,“杨营长也到家了,嫂子还是赶紧回去?操心操心自家晚饭吧。”
杨建国见田嫂子和?卫明诚在说话?,生怕自家婆娘说出?啥得?罪人的话?,大跨步走向两人,卫明诚这话?正好落他耳朵里。
杨建国胸腔一窒,明白田嫂子这是已朝人卫明诚说了欠妥的话?。
卫明诚是军区营长当中最年轻的,足足比杨建国小了一轮还多,但他自参军便表现拔尖,战场上流得?血汗一点也不必杨建国他们这些年长营长少。
即便现在他们仍是同级,但明眼人都清楚,卫明诚这么年轻,且用最短时间做到营长,以后前途势必会甩开众人一大截。
这些事情,作为干部亲属的军属们也都门清儿,所?以先时那般踊跃替卫明诚与自家亲属保媒拉纤,这也是为什么,明明卫明诚年岁小了军属们不少,她?们却不喊他“小卫”,而要喊他“卫营长”。
没人会把他当成个不经世事,可以糊弄敷衍的后辈看。
是以,杨建国三步并作两步上前?,赶紧开口?打哈哈:“可不是,他一啥都不懂的妇女自己事还都整不明白,净爱管闲事,瞎操心。我回头一定说说她?。”
卫明诚微微点头,转身回家了。
田嫂子却气得?脑瓜子疼,差点忍不住跳脚开骂。
好悬她?还记得?这是在街上,不能让四邻尤其隔壁看笑话?,硬生生克制住了。
可一进家门,她?再无顾忌,当即又是跳脚又是拍巴掌,还时不时招呼杨建国一爪子,指着他鼻子就道?:“你要怎么说我?啊?!来来,说给听听。”
人家男人在外头维护自己老婆,自己男人都干了啥?当着外人的面?说要收拾自己。
不能想,稍一想肺叶子都疼。
本事比不上人卫明诚就算了,口?气倒是大到天上去?,怎么就不跟人学学怎么待老婆的?
“打人不打脸,揭人不揭短。这句老话?你总听过吧?”杨建国无奈叹气,“干嘛要多管人家闲事?人家吃不吃食堂,老婆做不做饭,又碍着咱啥了?你这不是上赶着得?罪人吗?”
田嫂子梗脖子:“我就是看不惯!”
杨建国沉声道?:“看不惯就不看!”
他立时又缓下语气:“又没人给你开工资,你为啥要盯着去?瞧人家是怎么过日子的?吃力不讨好。”
杨建国晓之以理:“再说,人卫明诚爱人是城里人,一时半会儿用不了柴火灶也是有的。城里人嘛,娇气一点是应该的,你得?给人多一些适应的时间。”
田嫂子气急败坏:“你这是嫌弃我是农村人?”
杨建国一噎,赶紧找补:“不敢不敢,我就是农村人有啥嫌不嫌弃的。”
田嫂子一肚子气,再不发泄要憋死?了,逮住杨建国这一话?柄不放,猛烈反击,而吵着吵着话?题就偏到十万八千里外了。
经过杨家院门外的人便听见霹雳乓啷一阵响,不一会儿又传来孩子嘹亮的嚎哭声,接着便是男人低沉带怒的声音:“你不痛快朝我来,干嘛打孩子?他才?多大,调皮捣蛋不是正常?”
女人嗓音尖利:“都是你惯的……”
“别打了,别打了,我错了,呜呜呜……”
孩子的哭声飘出?去?很远。
和?隔壁鸡飞狗跳不同,这头,卫明诚走到家门外,一推开门,立时迎上一双亮晶晶的杏仁眼。
接着,便被一张比晚霞还好看的笑脸迎进家门。
***
前?世生活节奏快,看视频都要开倍速,而当前?生活步调舒缓,好像做什么事都不必着急掐点,时间的流动一个仿若湍急河流,一个好似静谧溪流。
谢茉忙忙歇歇,一转眼堂屋座钟已指向六点钟。
瞭一眼西坠的太阳,谢茉打算做晚饭。
中午的西红柿鸡蛋面?,谢茉用的煤炉子,晚上她?准备煮米饭、,再抄俩菜,因而便用了柴火灶。
她?先掏了三大勺米,放入圆形桶状铝锅,按照前?世习惯伸指,加水没过一个指节。
这还是谢茉小时候奶奶教她?的。习惯一旦养成,不刻意改变,便形成肌肉记忆,因而即便之后用上带刻度的电饭煲,谢茉仍旧惯常用奶奶传授的手指大法。
合上锅盖,铝锅蹲在煤炉上。
谢茉用厨房水缸里的水洗菜。
压水井里现取出?的水,因是地?下水的缘故,冰凉入骨,姨妈期的谢茉不敢碰触。
厨房灶台旁,有一个小石块垒成的台子,上面?放了切菜的案板,和?盛菜的竹编小筛子。
切完蔬菜,又把今天买的肉切了一半。
做好准备工作,谢茉开始点火。
小时候每逢冬天,谢茉最爱的活计便是坐在柴火灶灶膛口?烧火,顺带取暖,因此,对于怎样使用柴火灶,她?驾轻就熟。
不过,因多年不温习,谢茉上手伊始略生疏,后面?才?慢慢顺畅起来。
谢茉轻嘘口?气,对“温故而知新”这句话?产生更深切的体?悟。
一个人烧火炒菜,谢茉做得?有条不紊,没一会儿一盘香气腾腾的干煸豆角炒肉便顺利地?出?锅了。
盛出?来,谢茉端盘子放到堂屋饭桌上,用竹篾纱笼罩住。
屋檐下煤炉上坐着的铝锅边沿挤出?薄淡的雾气,谢茉踩住炉门略调小火势,拍了拍手走去?厨房炒另一盘菜。
谢茉正走到厨房门口?,忽听院门外卫明诚隐隐绰绰的说话?声。
靠近院门细听,哦,是隔壁田嫂子。
切,没意思,又是昨天那通不知所?谓的话?。
谢茉暂时没开门,想听听卫明诚会如何回应。
是理都不理的扭头离开,还是义正词严地?驳斥?
斜倚着门板,谢茉听了个全程,随着两人对话?的进展,她?眼底的笑意由涓涓细流,终于汇聚成浪花飞溅的江河。
卫明诚脚步声靠近,谢茉不闪不避立在大门中央。
将人迎入家门。
院门关上,谢茉二话?没说,先踮起脚在卫明诚下巴上香了一口?。
第059章
跟谢茉在一起?时因?能聊投契, 卫明诚不吝言辞,实际上,他平素虽称不上寡言, 但?话的确不多。说?实话,谢茉还是?头一次听见他与旁人长篇大论?, 甚而算是?另一种形式的“吵架”。
不过, 即便“吵架”, 卫明诚亦谨守教养,体面分寸,然而他虽未疾言厉色呵止,通篇也没?说?尖锐刺耳的难听话, 但?字字句句的留白,却?足以戳痛田嫂子肺管子。
由此可见,田嫂子潜藏的小心思他一目了然。
谢茉很欣慰。
总有些男人为躲麻烦, 或暗里埋头受益装“直男”, 装粗疏, 装看不懂女人心思。
卫明诚曾表白的维护, 不止停留在口头上,而以行动践行着。
对于谢茉的偷袭, 卫明诚不自觉扬起?唇。
似想起?什么, 卫明诚垂眸看向谢茉, 唇线一点点收紧, 蹙起?眉心斟酌着问:“隔壁田嫂子可有对你?说?些不知所谓的话?像方才那样。”
谢茉浑然不在意:“一两句口头争锋罢了, 刚才杨营长不也说?回头会劝导她。”
视线在卫明诚身上逡视一圈,她轻轻挑眉, 笑说?:“你?若和她计较,那简直是?大炮轰蚊子。”
卫明诚已切实表明态度, 杨营长也做出回馈,这便够了,终究只是?几句酸言酸语,卫明诚好歹是?一营之长,手底下管着连长、排长、班长,还有好多战士,因?几句话和妇女同?志一再计较,败坏口碑。
这个事就?圈定在女同?志口角上是?最好的。
虽然田嫂子不占理?,挑三?拨四,碎嘴饶舌,但?让卫明诚一个铁骨铮铮的军人和她对线,谢茉不敢想象,这可太违和了。
在她曾经看过的古早霸总狗血文里,霸总对女主的维护和偏爱往往通过狠狠打脸旁人体现的,其中有一个桥段她记得特别?清楚,霸总和女主在餐厅用餐,服务生不小心弄脏女主裙子,霸总立时甩开?服务生,置之不理?服务生诚惶诚恐的道歉,执意要找主管要交代,不出意外服务生被当场推辞……谢茉当时读到这一段时便忍不住皱眉。
被偏爱一时爽,如果霸总这般横行无忌的人哪天不爱了,女主可能会遭受火葬场般的对待。
想通这一点后,谢茉自此便对这样的霸总敬谢不敏。
她庆幸卫明诚不似上述霸总,面对田嫂子轻浮冒犯,亦持有起?码的克制有礼。
话说?回来,她本人又不是?藏在谁身后的金丝雀,田嫂子压根没?在她处讨着便宜。
“咳。再说?,”谢茉微微侧目,状若傲娇地说?,“我什么时候吃过亏。”
闻言,卫明诚黝黑的瞳仁凝视着她,唇角松了松,眼底也浸出层薄薄笑意,说?:“反正,我一直静候差遣。”
玩笑似的话里透着不容错忽的认真。
谢茉勾住他的手,语调慢悠悠的:“好——”
四目相对,笑容倒映在彼此瞳孔。
气氛微醺安谧。
蓦地,谢茉“啊”地一声惊呼扰乱空气,她撂下卫明诚的手,转身朝厨房疾走:“糟糕,锅里的水要烧干了!”
进?厨房一看,锅底果然只剩纸片薄的一层水。
这年月是?没?有洗洁精的,想把锅刷干净,便用热水,既可以去油污,还能起?一定杀菌作用。
是?以,谢茉把干煸豆角炒肉盛到盘子里后,顺手朝铁锅里添了大半瓢水,锅底小半截木柴还在燃烧,正好趁她去炒下一道菜的空挡烧水刷锅。
谁知道这一去就?是?大半晌儿。
谢茉赶忙掀开?水缸上的铁皮盖子,舀了一瓢清水倒进?锅里,一圈白烟立时腾起?。
卫明诚跟进?厨房,正见谢茉一手握着水瓢,一手摁在胸口,长舒一口气的模样。
“这是?要干嘛?”他提步走了过去,把铝饭盒递给谢茉。
谢茉双手抱着饭盒,悻悻一笑:“热水洗锅。”
铁锅本身的热度把水烫温,卫明诚拿起?灶台上的丝瓜瓤,弯腰仔细又快速地洗刷起?铁锅。
刷好后,卫明诚又用抹布垫着手,单手握上铁锅一只耳朵,拎起?来把刷锅水倒入灶台另一侧的泔水桶里。
发力时,他小臂上肌肉绷出漂亮的瘦长线条,上臂的肱二头肌将军绿色短袖撑得满满当当,描绘出极具爆发力的肌肉轮廓。
暗金色的余晖斜照进?厨房,打在他血管和青筋凸起?的小麦色手背上,在周遭昏沉衬托下,显出莫名顽强的生命力。
谢茉一下子就?理?解了为什么有人会赋予手性感、色气等暧昧词汇了。
太带感了。
谢茉用力挪开?目光。
卫明诚低沉的嗓音从斜前方堕下来:“做菜了?”
“嗯。”谢茉说?,“刚炒了一盘干煸豆角炒肉,正放在堂屋桌上。还有一道西红柿炒蛋。”
卫明诚板直唇线,缓声问:“怎么不等我回来做?”
停顿两秒,他继续说?:“我刚才在院门外说?的都是?真心话。”
谢茉笑容软甜:“我知道。”
稍顿了顿,谢茉话头一转,理?所当然地说?道:“不过,家务本就?该咱们俩人分担。”
话落,未留卫明诚接话的缝隙,她直接解释道:“以做饭举例,我不想洗碗,而且今天又突然起?了做饭的兴致,那么我就?擅自先挑了做饭这一选项。”
卫明诚定定注视谢茉:“做饭或者洗碗都不必你?做,交给我就?行。”
谢茉面上笑容愈深,却?是?婉拒道:“哪有一个人又做饭又洗碗的道理?。”
卫明诚从?口吻到眼神都很坚定:“我们家可以的。”
像是?有话难以吐露出口,停顿了好一会儿,卫明诚才凝声开?口道:“你?肯跟我来这边,我又怎会让你?再吃苦受累?”
话已开?闸,接下来的话顺畅起?来,他说?:“何况,结婚前我就?说?过可以一力承担家务。既已承诺,我便会说?到做到,绝不会反悔。”
一字一顿,像有千钧之重。
婚前那次对话,谢茉目的在于试探卫明诚底线和包容度。想看看他的三?观是?否与这个时代的绝大多数人一样陈旧顽固,无法磨合。
结果,她很满意,出乎意料的满意。
这一刻,谢茉是?感动的,也相信卫明诚会信守承诺。
但?,一辈子很长的,且人生路途变幻莫测。
如果家事全丢给一个人做,另一个人袖手享受,一年两年,甚至八年十年,付出那人不会怨怼,那时间再长些呢?某些一掠而过,蜻蜓点水般的负面情绪,当事人可能都未意识到,却?会堆积在阴暗角落,日积月累之下,便会在未来某一刻剧然爆发。
不过,未来尚未发生的事情,是?分说?不到底的。
因?而,谢茉说?了另外一些考量和缘由。
“你?也说?是?‘我们家’了。这个家由你?跟我两个人组成?,我们俩一人一边,彼此分担,彼此扶持,方能共同?擎起?一个健康有序的家,这其中必然囊括了家务这一项。如此,不能让你?一人独扛这个家,我要与你?分担。”
“分担”这个词击中卫明诚心窝。
战场上,他不缺分担任务的战友,但?在生活中,他已孑然一身数年,不论?具体家务,还是?精神世界里的喜怒哀乐、苦痛磨难全由他一人扛。
卫明诚眼睫垂落,掩住外溢的情绪。
谢茉见卫明诚态度软化,便又添了把柴:“况且,参与经营家庭事务越多,便会越快对咱们这个小家产生打心眼里的归属感。”
咱们这个小家……
卫明诚细细品读这几个字,心头益发柔和。
谢茉眉眼弯了弯,故意娇蛮道:“你?可要明确一件事,我是?要分、担、家务,而不是?要跟你?平摊家务,以后家务大头肯定还是?归你?。”
卫明诚低笑算是?应了下来:“好,那剩下那道西红柿炒蛋就?归我吧。”
谢茉喜滋滋回答:“好的。”
说?罢,她转身出了厨房,把铝饭盒放回堂屋,然后回到屋檐下,掀开?铝锅盖,查看米饭煮没?煮好。
俩人很快上了饭桌,干煸豆角炒肉因?放置了一会儿,热气散去大半,吃起?来温度倒是?正适口,卫明诚笑赞了两句,又以夹菜的速度表明,他的夸张句句出自真心。
谢茉含笑看着他。
吃到差不多,谢茉想起?下午的一通收拾,便告诉卫明诚:“那些书被我收起?来放在卧室那口大木箱里了。”
收拾书籍,是?她今儿下午工作列表中最重要的任务。
昨天顾青青的不请自入,让谢茉警惕心大起?。
以往卫明诚一个单身未婚青年,一般嫂子婶娘们不会闲来串门,而部队干部们有话一般在营部或回家路上便沟通完毕,鲜少会上门续聊,所以,卫明诚将那些书放在书架底层基本出不了问题,但?现在谢茉住了进?来,难保军属们不上门,如果哪个调皮孩子,一下看不住翻出书来,很可能引来麻烦。毕竟,军属当中不乏认字之人,比方说?顾青青。
而后,她又问卫明诚:“咱们周边乡镇有木匠吧?”
卫明诚停下筷子,问:“想打家具?”
谢茉一面儿舀了一汤匙西红柿炒蛋的汤汁浇在米饭上,一面儿说?:“算不上家具,想打几个置物架。怎么形容呢……嗯,我晚一会画个草图给你?看。”
“行。”卫明诚说?,“我明天休息,咱们正好去大集上看看,那里有卖桌椅板凳的老乡,也会接散活。”
谢茉雀跃不已:“明天开?集?”
见卫明诚点头,谢茉当即铿锵有力宣布:“明天咱们去赶集!”
说?罢,谢茉兴致勃勃给卫明诚讲述她对房屋改造的初步规划。
卫明诚专注倾听,眼睛始终看向她。
她眼中憧憬像两簇生生不息的火苗,把她整张脸孔映亮,逸出希望般夺目的光芒。
卫明诚舍不得移开?眼。
第060章
下午收拾屋子时, 谢茉便发现各类杂物虽各有归置,但位置散乱,若一时遗忘或记错, 少不了翻箱倒柜。
西间书房,书桌书架占用了靠南一半空间, 靠北的另一半则基本空着?, 谢茉灵机一动, 便想到用置物架搭配藤编筐或草编筐做道矮墙,隔开?南北,形成南面书房,北面储物间的格局。而置物架和编筐, 既能做隔档,还能收纳储物。
这年代流行挂布帘子,可谢茉却不喜欢, 不美观, 缺少呼吸透气感?。
专门去打大型家具又过于兴师动众, 想来?想去这个组合最符合谢茉心意, 兼具美观和实用。
这其实类似旧时的多宝阁,卫明诚一听?便懂了, 颔首表示赞同:“很不错。集市上?各种材质大小的编筐都有, 你可以随意选。”
之前他一个人?住, 白日又尽在营部, 只把这小院看做睡觉的地方, 并未上?心规划。
如今谢茉有心打理,他自会全力配合。
谢茉一听?, 立时兴头更足:“咱们院子光秃秃的,不见?半点绿, 来?年春在屋前院门口?种些果树和竹子吧。”
果树开?花结果,又好看又好吃,竹子可摘叶炒制成茶,春冬出笋还可给餐桌添一鲜味。
事实上?,要是自家院子足够大,谢茉还想开?一块菜地出来?,但现今的这方小院再盛两拢菜畦,便太挤了。
谢茉以前刷到过在楼房阳台种瓜果蔬菜的视频,里面用到的种植方式倒很适用当下。不过,再看吧。事情总要一样样完成。再说,她不管是种菜还是栽树,最主要还是为了美化?院子,顺带找个兴致高的活计打发时间,丰富生活。
卫明诚依然点头称“好”。
“绿油油的,显得生机勃勃。”她仰着?明媚的笑?脸说。
希望的颜色,没几个人?不喜欢。
卫明诚想了想,说:“果树秋里就能移栽,你想好要什?么品种,我去想办法给你弄来?。”
谢茉说:“好~”
一阵穿堂风过,鼻尖因沁出薄薄一层细汗的谢茉享受地眯了眯眼?。
谢茉高中住校,宿舍在顶楼最西一间,又没空调,夏天简直能把人?生生烤熟,每每那时,她便格外怀念和奶奶住过的那间农家小院。
农村的房子,房屋层高纵向深,还接着?地气,三伏天呆在里头也不会太闷热。
而今这房子住着?同样凉爽舒适,且这间房院正?朝她理想中打造,她拿眼?瞥一眼?卫明诚,笑?容浸甜,想来?,过不了多久这里也会成为她的安心乡。
吃过饭,卫明诚起身?收拾桌子,用抹布擦完桌面后,又主动去洗碗,临出门前,还对谢茉说:“锅里正?烧水,待会我给你打凉水。”
“好哒。”谢茉眉眼?弯弯,提暖瓶给俩人?泡了一壶饭后消食茶。
喝完茶,天色已暗,夜幕将小院围拢。
卫明诚给谢茉兑好温水,端了澡盆送进洗澡间。
白天去镇子上?溜达一圈,回?来?又里里外外收拾一通,傍晚还在厨房烧火炒菜,谢茉浑身?黏腻,冲洗一遍,总算爽快了。
慢悠悠擦干,谢茉换上?干净的短裤背心。
短裤到大腿中段,背心宽松又薄,没有棉垫,所以会隐隐绰绰露出凸点。
但这才是谢茉习惯的睡觉装束,舒服自由,如今她和卫明诚已贴身?亲过、抱过甚至摸过,谢茉没了顾忌,便怎么舒服怎么来?了。
卫明诚进去给谢茉收拾洗澡水时,两人?在门口?擦身?,谢茉胸部蹭过卫明诚手?臂的瞬间,他半边身?体僵了僵。
一粒凸起……
他目光不由地追随她。
背心短裤,她第?一次这么穿,露出一双修长笔直的腿,两条细瘦纤柔的胳膊,脖颈下那片肌肤更是白得晃眼?。
谢茉感?受到卫明诚灼灼盯视,回?头不明所以问:“我忘带东西了吗?”说着?,谢茉翻看起搭在手?臂上?的衣物,短袖、裤子、内衣、内裤……都在啊,抬眼?看向卫明诚,她露出疑惑的神情,“我都带了啊?”
卫明诚错开?谢茉视线,把洗澡间的门大敞开?:“没,你没忘带什?么。”
略顿了顿,他抿唇道:“你把毛巾留下吧,我待会顺手?给搓出来?。”
谢茉笑?应了声“好”,把毛巾递给他后,轻盈地转身?离去。
很快地,谢茉身?形消失在堂屋门口?。
卫明诚吐出一口?燥热暑气。
趁卫明诚洗澡的时间,谢茉去了书房,坐到书桌前,从抽屉里抽出两张带有部队纹样抬头的信纸,捏了根铅笔在无横线的背面画起置物架草图。
置物架结构简单,草图也很快画好,等了一会儿,还不见?卫明诚出来?,谢茉以为自己感知错时间流速,便搁下纸笔,探头朝堂屋座钟瞧了一眼?,四十分钟过去了。
谢茉不禁困惑,卫明诚在部队多年养成洗战斗澡的习惯,以往洗澡不会超过十分钟,搓条毛巾用不了半个小时吧?
正?想着?,卫明诚推开?洗澡间的门,径直走到晾衣绳前,把毛巾搭上?去。
谢茉随口问:“怎么这么慢?”
卫明诚可疑地凝固片刻,低头嗓音略绷紧:“出了回?神。”
“哦。”谢茉毫无所觉,以为他在想工作上?的事,而部队里机密多,他不主动说,她也不便去问,“我图画好了,你快拾掇完来?书房看。”
卫明诚从喉间滚出一个“嗯”字。
卫明诚走到书房门口?时,就见?谢茉歪歪斜斜坐在椅子里,还向前翘着?脚,两条白生生的小腿摇来?摆去,特别惬意。
谢茉余光瞟见?卫明诚,赶紧踏脚起身?,把卫明诚拽到她将才坐的椅子旁,拍掌把人?按进去,递给卫明诚一张纸:“你看看,就是这个,很简单吧。”
卫明诚漫不经心地应道:“嗯。”
比多宝阁简易得多,就是大小木条横竖固定?,顶层是木板挡灰,中间隔档倒是木板或间隔铺木条都行。
卫明诚问:“尺寸呢?”
谢茉说:“等明天赶集看看编筐大小,选到合适的,直接拿给木匠比量,这样更方便,也更精确。”
卫明诚点头。
“到时候要是怕落灰,可以在置物架两头顶部镶嵌钉子扯一根绳,挂上?布帘,但一定?要纯色布,太花哨不行,晕眼?,显得轻浮,我觉得蓝色老土布就不错,便宜多扯几尺挂起来?也不心疼,颜色又……”谢茉说得高兴,情不自禁伸手?挥臂地比划起来?。
说着?说着?,她察觉气氛有一些些微妙。
谢茉低头看了看起伏山峦上?隐隐凸显的峰尖,慢悠悠地哼笑?一声。
倏地。
谢茉起身?捏住卫明诚下巴,轻轻挑起一边的眉,歪头,好整以暇地勾唇。
“你在看什?么?”
她粼粼眼?波里摇曳着?浅黄灯光,嗓音似也随着?这份摇晃,飘忽了起来?。
卫明诚喉结上?下猛地一滚,伸手?攥住谢茉不老实的手?,使力一扯。
谢茉惊呼一声,下一刻,整个人?跌入卫明诚怀里。
裸·露在外的皮肤被他炙热的气息裹紧。
谢茉的呼吸不由地停止了一息。
须臾,谢茉适应坐在卫明诚腿上?,被他箍在圈在怀里的姿势,轻笑?一声,不疾不徐撩起那层薄薄的眼?皮,仰头,迎上?卫明诚携带滚烫的气息,无知无畏般地蹭了蹭他的下唇。
若有似无得碰触,却彻底打开?了卫明诚克制的阀门。
他含住谢茉欲离开?的唇,宽大的手?掌扣住谢茉的后脑勺,凶狠熟稔又不留一丝情面地掠夺谢茉口?齿间的一切。
意乱情迷之际,他的手?自动自发地伸进谢茉衣服里,探索摩挲,渐渐地,他开?始不耐背心的阻隔,一把将它掀起,惊鸿一瞥……
背心又宽又大,看不出人?的身?形,可他曾与黑暗中用掌心描摹过、手?指勾画过她的起伏跌宕。
亲眼?见?,却是第?一次。
谢茉在卫明诚探进口?舌时,头皮便开?始发麻,急促的呼吸在他的手?吸附上?来?时,越发没了节凑,昏昏沉沉,直到背心被撩上?去,她才瑟缩挣动了两下,涣散的目光渐渐聚焦。
卫明诚粗喘两声,问:“冷了?”
“不冷。”谢茉清了清喉咙,“只是……”
顿了顿,谢茉咕哝:“还不行……”
见?卫明诚被撩拨得额头青筋猛跳,谢茉难得生出一点愧疚之心,咬了咬牙,刚要问他有没有她能帮上?忙的其他法子纾解,就听?卫明诚喑哑道:“嗯,你先去睡吧。”
停顿两秒,谢茉乖乖听?话走了。
躺会床上?,谢茉越想越可乐,闷在被子里笑?了一会儿,并暗暗告诫自己,在姨妈离开?前,坚决不再故意招惹卫明诚。
太不地道了。
她刚才离开?时,余光不小心往下瞄了一眼?……怎么说呢,很壮观。
视距冲击力略大。
视觉比其他感?官更简单直白。她有点被惊到,要缓缓……
胡思乱想间,谢茉沉沉睡去,连卫明诚什?么时候进卧室上?床的都不知道。
一觉醒来?,旁边空空荡荡。
谢茉起床穿鞋,刚走到卧室门口?,想了想,先把睡觉穿得衣服换了下来?。
换好衣服出门,卫明诚正?站在厨房门口?,见?着?她,俊朗的面孔一如既往柔和:“起来?了?你先去厕所,我给你兑水洗脸。”
谢茉仰脸冲他笑?得灿烂。
解决完生理问题,又洗漱完,谢茉拿着?毛巾擦脸,含含糊糊地问:“今儿早饭怎么吃?”
卫明诚指了指厨房:“我正?在煮肉丝粥。你先去喝口?水,还有一会儿就行了。”
谢茉仔细嗅了嗅,的确闻到一股股或浓或淡的米香。
卫明诚做得肉丝粥很香,谢茉呼呼啦啦喝了一大碗,直到两人?赶去大集的路上?,还在回?味。
她正?要跟卫明诚请教做法,忽然听?见?有人?叫卫明诚,扭头一瞅,是一个陌生青年和……田红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