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第 51 章
彼时心跳声盖过?了一切。
但?很快这陌生的、属于他的又凉又软的触感?席卷了她的头脑。
紧接着?是?潮潮的冷气。
一口?未尽下一口?便来, 大半都从他口?中急促而无?律地泄进她的口?腔里。凉凉的。
与她的完全相反。
上颚与舌面被这一口?口?的冷气撩得麻痒,她忍不住咽了咽。
味道清冽。
好奇妙。
她的探索欲空前高涨了。
她拢了他的头发?,将?唇贴得更紧。
舌尖舔他微开的唇缝。
以及雪白?的尖牙。
“呜嗯——”
只是?舔一下, 他好像就受不了。手抓了她堆叠到臂弯的袖子, 粗粗的冷息都有点抖颤。
唇不知所措地半张着?。
喉结不上不下。
她尝到了那点裹在他尖牙上的湿黏。
真?的有点甜。与蜜饯果脯、鲜果蜂蜜种种的甜都不一样?。
第一次见面,小蛇就呲着?这两颗小牙冲她撒娇。
偶尔她会把手指头伸进去轻轻地磨着?玩。
现在她在用唇舌舔碰。
她当然清醒地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无?非是?欺负他的不清醒。
好吃,她想吃更多。
她手掌往他下颌移,进一步抬他的脸。
尽管少年的身体早被她温吞吞、笨拙拙的吻弄得禁受不得, 他还是?在她手心落来时温顺地挺高了鼻子。
供她继续。
她探了他的齿关。
水汪汪的舌头。大概是?被刺激得涎水分泌不断,嘴巴却太无?措, 无?措到了无?法正常吞咽掉这些多余涎水的地步, 以至于他汪了一大口?在嘴里。
冷黏柔滑, 独一的清甜味。
他真?的很好吃。
不仅味道好, 口?感?也很好。像凉糕,像软胶。又都不同。
她吃不够。拿舌尖去缠,唇齿去吮咬。还因为自己不会换气, 不断地侵吞他好不容易呼出的冷息。
他被她欺负惨了。
本就意识不清,又身体敏感?, 偏偏还那么听话。呼吸不了、吞咽不得,仍坚持着?没有反抗, 只在喉间不时难受地哼唔。
涎水都要溢出了。
从他那里夺得的吐息终于也不够少女挥霍自如了。
她呼吸促促, 渐渐没了力气,手揉着?他的脸, 要退离。
至少要歇一口?气再吃。
舌尖方泄力,刚还任她吮吃的冰冷唇舌, 却忽然会了吞咽。
吸力来得突然,缱绻。
喉结滚动?时, 连同两人丰沛的涎水与她懒怠的舌一起含吞了。
刺激直冲上颚,捣向头皮。
她抖了一下,脊骨发?麻。
他吃她。
她睁开眼。
护心鳞不知何时变得黯淡了。
暗得极,几乎什么都照不清。
幽光中,一切的一切,都近在咫尺。
都在往你我?不分去交融。
唯独相碰的视线,在这个一切之外。
两两眉睫相接之处,睫影之下,静静地抬着?一颗瑰美剔透的红色眸子。
无?言地映着?她乌黑的眼睛。
波澜不显。
……哦,他醒了。
方别霜慢揉他的发?根,也不眨眼。
两根舌头熨帖着?彼此,暗暗地蠕动?,饱尝对方的滋味。
她感?觉很,很兴奋。
好奇怪呢。他们唇舌不分,唾液互尝,吃着?对方。世间再没有比这更亲密的事。
她与他做了这样?的事。
偷偷这样?做,然后被他发?现了。
发?现就发?现吧。他要如何?
她没有被任何人逼迫,没有被任何人乞求。这个任何人包括她自己。
一切只因为她心焦、胃痛。
为满足自己的口?腹之欲,她对他动?了嘴。
他能明白?吗?
是?她又冷又饿。
彼此的呼吸与吮唾咽液的声音都清晰得不能再清晰。湿冷的口?腔交接着?湿热的口?腔。
他们比从前任何一个时刻,都要亲密。
怎么会这么亲密。
她一直盯他的眼睛。
却没有想到,护心鳞本已幽弱的暗光,会在下一刻彻底熄灭。
灭得很决绝。
像香柱头角被烧尽的一截灰,不会摇摇欲坠,只会在不能支撑的时候骤然断落。
今夜无?月。
方别霜盯着?黑暗。
她的舌头轻易就被放过?了。
一口?一口?冷冽的气被他予取予夺地送来。
明明渴望的喘息声一番更比一番激烈。
明明他想要极了。她都感?觉得到。身下这副躯体甚至在低频地颤。
但在相互侵入的口腔中,他只是?把自己的唇齿舌腮,都奉与她。
仰着?脸,将一切都献与她。
比昏睡时更乖。
他克制地唤她,声音轻而低:“……主人,”
“将?来,你会不会,”两人的唇与舌都没有完全分开,他的话音因而含糊,听着?好像该是?高兴的,“永远,不忘记我?。”
太亲密的姿态。
因为太亲密,所以他每个字的发?音,每一口?喘息的幅度都被她感受得那么清楚。
清楚得像都是她嘴里发出的。
方别霜有片刻失神。
她摸到他胸口?,攥了他要捂心的手指。
唇也松了他的口?。
衔烛抖抖睫毛。
压制了呼吸。
他好像又做错了。
他不该在她玩得尽兴的时候说话的。装睡也许能让她更满意。
不过?,主人虽然不玩了,但?还捧着?他的脸。那她也有可能只是?暂且累了。
他轻轻抓了她的袖子,不声不响地望着?。候她继续或就此停下。
方别霜眼睛睁得大大的。
可是?黑夜太浓稠,她什么都看不到。
做着?最亲密的事。
她却料想不到他如何想。
她摸着?这张脸。
有几绺碎发?沾了汗,黏在他的颊畔额鬓。
汗也是?冷的。和她嘴唇现在的温度差不多。她搂了他的脖子,慢慢抱住他。
牙齿啃着?自己的手指。
衔烛被她拥着?,乖着?不动?。
他觉得有点奇怪。
不过?很快便想通。
他弯弯眼睛,自言道:“无?所谓的。”
是?最漂亮最好玩的就可以了。
至少没有人能够替代。
手指被啃得发?痛。
幼时的毛病好像不知什么时候回来了。
他在说什么无?所谓?
方别霜趴在他肩膀上,微阖眼眸,没有问。她并不是?真?的那么不解人情、那么迟钝。话不必说至十分明朗,她想得透。
她和他说话,嗓音有些轻渺:“我?不想与人成?亲了。不成?亲,不会怎样?的对吧。不会死。”
少年宽大的手掌即刻轻落到她的脊背上。
他终于回臂抱她。
脸埋进了她的肩窝。
久违的被紧紧抱住的感?觉。
肚子好像直到这一刻才真?的又被填饱。
她听见他嗓音低柔地说:“不会的,你做什么事,都不会死的。”
方别霜松了快咬破皮的指头。
喉尖发?苦。她咽了咽。
“我?不知道我?想做什么。我?以后做什么?”
“你可以什么都不做。”
口?腔在回温。从唇到舌到喉,大概还包括食管,每一次吞咽,都有他的气息和味道。
不断变淡的甜。
她对他做了那么亲密的事。
他好像都明白?,但?又不懂得。
“你不会走的吧。”她又想咬手了,“会走吗。”
这个问题,他没有立刻回答。
但?也很快笑着?道:“不会呀。”
“你会与人说谎吗。”
“不会。”
“我?不丢你你就不会走?”
“嗯。”
他的话前后不一。上一次他说他自己会走。
……她不能明白?。
舌上尝到铁锈味。
护心鳞一亮。
方别霜尚未将?手指从嘴里抽出,指尖上刚出一点血的咬伤瞬间痊愈了。
接着?一只冰冷的大手握来,将?她几根细指都扣进了手心。
方别霜对着?黑暗眯眼睛。
少年以指腹轻揉她方才破损的食指。
唇线微绷。
她怎么咬自己。
……她竟咬伤自己?
她不舒服。
一定是?心里在对未来未知的一切忐忑害怕。
当然会怕。这个世界不好,这世上所有人都待她不好。所有人,都敢欺负她。
她怎么会不怕。
他轻蹭她的脸。
“你想做什么便能做什么,想去哪里便能去哪里。天上地下,九州三界,任何人,不能威胁你,不能逼迫你。”衔烛哄拍着?,将?? 她抱得愈紧,“什么都不必怕的。”
哦,这些,她知道啊。
方别霜迟缓地眨眼。
手指被他捂得冰凉。不过?他这人哪怕是?手掌心也又柔又软的。一旦被握在其中,冰着?也舒服。
她揪了他肩上的衣料。
他都在意些什么?
她亲了他,他不管。她说那些话,问那些问题,他都不管。
反应都平淡。
手指破一点皮,他紧张什么?
方别霜抬了手,去摸他的脸。
因为看不见,摸得很胡乱。
像小动?物嗅来鼻子探索。轻,痒,柔。
下巴,嘴唇,睫毛。少年刚平复的气息顿时又乱。
终于掌心停在他脸庞。
她抚摸两下,轻眨黑瞳。
话音很轻,夹杂茫然与困惑:“我?为什么那么想亲你。”
衔烛垂望她的眼睛。
少女大概以为他也看不见她,脸上的表情毫无?掩饰。
除迷惘不解之外,还有连她自己都不曾意识到的兴奋。黑黑的眸子那么亮,那么圆。
有点残忍。
总是?残忍。
可也总是?那么可爱,那么美好。
不论是?站在笼池外冷冷垂视他,还是?站在雾中对他满目嫌弃。亦或如此时此刻,她凭着?本性?玩闹。
他爱她一切样?子。
每多见到她一种样?子,他都会进一步意识到自己对她的爱原来真?的永无?休止。
“因为,”衔烛弯眸,“我?漂亮,淫.荡,好玩。”
“什么。”方别霜眉心短暂地蹙了一下。
“不用担心。”衔烛温和地安抚她,“情契催欲,主人暂时受它影响才会对我?生出几分玩心,并非是?你性?情有移。过?段时间就好了。”
方别霜皱起眉。
他这样?想。
情契?
她想咬手,动?指时才想起那只手还被他攥着?。
他松开了。
她却移掌按了他的手。
少女仰面,慢慢地,嘴角噙起笑意:“你对我?呢。同样?都是?因为情契?”
第52章 第 52 章
衔烛看着她, 轻轻摇头。
“那还能是因为什么?”
黑暗中,少女眸无聚焦,天?真地凝望着他面?前的虚无。
她与他之间永远隔着这片虚无。
她永远离他那么近, 又那么远。
衔烛平静地笑了笑:“不重要。”
方别霜揉着他的脸:“不重要么。”
“不重要。”
……好恼火。
方别霜抓了他的手。
另只手则落到他肩膀上, 手指往下扣,紧紧扒住。
心里好恼火。
但不知道在恼火什么。
于是更恼火。
苦苦的,涩涩的。
那股火就在这滩酸水里“咕嘟嘟”地冒。
酸水不知从何而来?。
火也不知从何而来?。
反正心和胃都?被它们灼得湿泞潮闷,酸热发苦。
莫名其妙。
都?莫名其妙。
她皱着眉, 掌心上移,按到他的心口。
接着身体压上去。
衔烛僵了僵:“……主人??”
一听见他叫她, 她又好烦。
烦死了, 都?烦死了。
他不是很聪明么。不是面?面?俱到地了解她么?有什么好诧异的。他猜不到她要做什么吗?
少女身量窈窕, 不如他高壮, 纵使全覆其上,当然也不能把他压倒。
她不强压,挺挺身, 伸手捧住他的脸。
鼻子眼睛嘴唇都?凑来?。
温软的唇混着热烫的吐息,笨拙地落到他鼻侧。
衔烛一下收紧长指, 攥了不知她哪块的衣服。鼻子刚屏了息,嘴里又没受住, 落出一口气。
她感觉到了, 捧着他的下巴,下移啄他的嘴角, 最?后终于亲到他的唇,重重地吮了一下。
清矜泠然的少年登时?气息全乱, 临近崩盘边缘。
神情却依然温和。
他拢眉垂目,望着对自己放肆作乱的少女。
少女轻闭两?眸, 享用得认真。
睫毛那么浓,那么卷。鼻子秀挺,和呼吸一起擦到他的脸上,很痒,很让人?心软。
方别霜吻得很专心。他通体冰凉,手感极佳,口感也那么好。吻上的那一刻,好像那种煎心熬胃的酸苦恼火就被浇了大半。
湿暖的舌尖舔进他的口腔,卷夺他的温度和味道。
都?吃掉。
少年被她压靠床栏,所有感官都?在因为她这毫无章法的吻而无限放大。
颅内潮涌不断,涎水也分泌不断。
他不眨眼地望她。
身体没有一刻不在因为她而情动难持。
神魂也没有一刻不在因为她而痛苦彻骨。
不重要。
一切爱欲情潮、痛彻心扉,都?可以在将来?永远止歇,永远消亡。
他伸手想摸摸她的头发。
天?上地下,她总孤身一人?。一个人?长大,一个人?害怕。
但她也因恐惧而勇敢,因弱小而强大。
她因为是她而永远美好。
他好爱她。好爱好爱好爱。
她会记得他多久?
可不可以久一点。
他不打算再问?了。
指尖碰了碰她发尾的发丝。
不喜欢的,不重要的,还是都?忘掉吧。
又一次亲到呼吸不得。
方别霜摸着身下人?的肌肤,舔着他的上颚、牙齿,直到实在无力?了,才?大口喘着气与他分开。
稍喘两?口,她低下头又亲,在他唇上连啵几?下。
他好像能致人?成瘾。
亲完还想亲。一次比一次想亲。
想一直亲。
“衔烛。”少女紧着手臂抱他,睁开眼。
帐内仍然一片漆黑。
她心一沉,转腕一看,护心鳞真的没有一丝亮光。
少年喘息声不小,乖乖任她抱着,点头“嗯”了声。
仍是如此平淡的反应。
方别霜咬着指节。咬得用力?。
好焦虑。好、恼、火。
真的好恼火。
心与胃都?酸酸胀胀。
他在想什么?
到底在想什么?
为什么她会弄不明白。他明明是个很简单的人?。为什么她一点都?想不透他在想什么?
方别霜揉着他的耳朵,亲着他的脸。无意间,揉得用力?,也亲得连绵。
声音却是轻飘的:“把灯弄亮。”
“嗯?”衔烛不明白。
她那么隐忍内敛的脾气。如此暴露性情的时?刻,身处暗处,她才?能更有安全感。
他的话音里终于有了不一样的疑问?。
方别霜眨眨眼,松了指间的力?道。
她忽然有了耐心。
他毕竟是个简单的人?。简单到会因为吃到糖就笑的人?。
能难解到哪去?
正如她不明白他,他此刻大抵也并不明白她。什么都?看不见,不能知悉对方心中所想,正常的吧。
她亲亲他饱受蹂躏的耳朵,薄声道:“我?想看你。”
衔烛垂睫。
下一个瞬息,帐外烛光无声驱黑透来?。
少女秀美的轮廓被镀上了一层昏黄柔光。
她歪坐在他身前。
衔烛仰望着她。
乌黑长发垂落到他胸口,与他的头发混作了一处。蜿蜒缠绕,眷眷绸缪。
鼻梁上有一小块亮光。
双目也正垂看着他。
冷若冰霜,亦似有情。
永远是令他心动的样子。
阿霜,阿霜。
他的囚身之笼,缚魂之索。
爱之所牵、欲之所往。
他是为她而生,当然也该为她而死。
衔烛对她轻轻弯起眸子。
方别霜没有表情地盯着他的眼睛。
摸着他的脸。
动作被她无限放缓、放轻。
额纹果然没有出现。
唇覆水色,肌肤透粉。眸光涟深,底下欲念暗涌。
他早有十分动情。
方别霜摸到他的眼尾,指腹轻揩那抹红:“你很痛苦。”
衔烛眉心微凝。
方别霜去擦他睫毛上落的轻灰。
少年目光未动,任她纤指探来?,覆上指腹,又收去,依然不眨一下地注视她。
“比之前更痛苦,是吗。”方别霜再度抚摸他的脸。
神情竟因太迷茫而显得有些娇痴。
“因为我?吗。因为爱我??”
不知这是夜间几?时?。
几?时?的夜会这样安静,又扭曲。
衔烛感觉到她手指与手心的温度不同。手指要凉一点,手心要热一点。手指触来?时?,他觉得痒。手心贴上时?,他感到暖。
又痒,又暖。
他贪婪的欲望,他胃口很小的爱。
怎么都?发作在他的身体上。
怎么她一直注视他,怎么她会问?他的爱与痛。
陌生、旖旎,陆离如梦的情景。
不是梦。
因为不是梦,所以更有欺骗性。
一旦被迷惑,会发现想要醒来?真的好困难。
他不会再被迷惑。
“我?们今夜去哪里玩。”衔烛柔顺地望她,“什么时?候走呢?”
少女拧起了眉。
“哪也不去。”
衔烛垂眸,点点头。
“你为什么爱我?呢?”方别霜又捧他的脸。
她并没有真的被他转开注意。
反而更困惑,更要寻根究底。
眉蹙得很紧,迷惘又费解,“爱都?这样吗?”
衔烛被她托着下巴,抬起眸。
他长久地望她的眼睛。
空洞,稚拙,生涩。对“拥有”这件事总不能习惯的一双眼。
他握了她的手腕。
进而握她的手臂。
将她抱进了怀里。
他摸她的脑袋,感觉到她在忍不住缩起身体贴紧他,心又发起疼。
“我?如何不爱你。你究竟有哪里不好。”
“我?,”方别霜喜欢被他抱住。
好安心。
他们很亲密。
即便不唇齿相接,也很亲密。因为她与他之间,什么都?不必隐瞒。
对的,就是这样的。
她什么都?不怕让他知道。是这种亲密。
她歪在他颈窝,“我?很弱,很无能,保护不了任何人?。我?还很,很虚伪,很别扭,薄情寡义。很多人?说我?并不正常,我?不知道怎样做一个正常的人?。我?想不通,你为什么爱我?。而且我?对你,很不好。”
衔烛久久没有说话。
方别霜并不觉得心慌。
也不为此焦虑。
因为他把她抱得好紧,紧得不能再紧。
也许能把人?死死地抱住是他作为一条蛇的天?赋?
“不正常的是他们。”衔烛喉结几?滚,勉强平静地发出话音。
他心要碎了。
疼得想用尾巴把她裹得严不透风。
她过得好苦,好苦。
“为什么他们没有一个人?,没有一个人?告诉你你很好。”少年手抚着她的头发,轻轻地抖,“你就是你,这些哪里不好?他们凭什么指责你,凭什么问?你要,凭什么对你指手画脚。”
“都?是该死的恶人?。”他一句一顿,尾音还是带了哽意,心则痛极而绝望,“……我?不好,我?不好。”
如果他早一些找到她,或许叶惜莲不会死,或许她会从一开始就有很多很多的爱。
爱她的人?怎么可能任由这个世界这样欺负她,贬损她。
烛光笼罩床帐。
夜晚静悄悄。
这意境让人?发困,却舍不得闭上眼。
方别霜窝在他怀里,干脆卸了身体所有力?气。
他抱得太紧。
他好像一架摇篮床。
趴在他身上,就像伏卧于一架柔软安全的摇篮床。完全不必担心自己会不会跌倒摔伤。
“我?也觉得,他们说得不对。没有人?,可以站在他们自己的立场上要求我?。但是,”但是他究竟为什么要站在她的立场。而且,她实在好奇,“为什么这样说着,能怪到你自己?”
少年一遍遍揉抚她的后颈与后背。
始终无言。
“因为爱我?。你对我?的欲望、克制、容纳,这一切,都?与情契无关,”她摸摸自己的脸,乌圆的眼睛凝着润亮的烛光,“都?是因为爱我?。”
方别霜侧耳贴他的颈部,又以身体去感受他的心跳。她对他生出无尽的好奇。
她笑了一下。
“我?不觉得,影响不到你的东西,会那么轻易就能驱使我?。它也不是第?一日有的。”少女揽抱他的肩腰,徐徐收力?,感受他的□□,“我?近来?,总想贴你,摸你,亲你。这一切,都?跟情契没有关系。你说,是与什么有关?”
冷暖体温之间,胸腹怀抱之间。
这副处处完美无瑕的身体,在这一刻绷紧了。
那只冰冷、柔软的手,停在她的发丝上。
第53章 第 53 章
帐幔静垂。
衔烛默然阖眸。
他摸摸她的长发, 继续抚拍她的腰背。
动?作轻而柔。
原来?她今夜众多异于?平常的疑问,是因为这?个。
怀中少女僵了一僵。
她要抬起头:“你,”
“你以为, 你爱我。”衔烛垂目于?她侧颊。
他抬指捋了那些茸茸的碎发, 轻别?至她耳后,“你以为这?一切是因为你爱我。”
方别?霜咬一咬下唇。
就是呢,他怎么可能会?是那么迟钝的人呢。
“小阿霜,”衔烛凝眸于?她。
少女眼睛黑幽幽的。
他笑了笑, 好像很多无奈,“是天冷了。”
“啊。”
“天冷了, 你需要取暖。”所以要贴他、摸他。
少女目光一下变得迷茫。
她眯了眯眼, 咬住指节。
他轻拿下她的手。
握住, 揉被她咬湿的手指。
然后再?一次抱住她。
催出?许多暖意给她。
方别?霜窝在其中, 无手可咬,于?是咬了腮帮。
她万想不到他会?有这?样?的回答。
且那么合理,那么接近事?实。
他的怀抱真的很舒服。
真的像永远可以信任的摇篮床。
可她还?是好焦虑, 好焦虑。
少年慢拍她的肩胛,温声哄她放松下来?:“没关?系的, 怎么弄我都可以,不是爱我才能玩我。我怎样?都是你的呀。”
她真的想不到他这?个人怎么会?柔软到这?个地?步。
再?紧绷的人落进这?样?一个绵软的云堆里, 全?身的骨头也?要酥松下来?。
她酥松了全?身的骨头。
滩在他身, 像一捧水。
意识当然挣不过皮肉,紧跟着缴械投降。
“天已?经很晚了, 不出?去玩,就睡觉吧, 好不好。”他催暖她发凉的手,拾被盖住她的小腿。
一会?儿的功夫, 趴在他怀里的少女已?耷了眼皮。
衔烛轻轻地?拍,频率越来?越低。
耳垂颈窝处,被她逐渐匀停的呼吸一下一下地?拂。
他敛目看帐上他们交叠的影。
影外纱罩下的灯。
灯苗在变长、变长。芯子在变短、变短。
一生有多长,一生有多短?
所有灯烛,在某一刻全?部无声熄灭。
窄小的世间又只剩一望无尽,万拂不开的虚无。
他徐徐倾身,渐渐松力。扶握她的腰,捧护她的后脑,要把她从自己的肩膀胸膛腰腹一点点卸下。
臂间却一软。
“你哪里也?不许去。”
衔烛微微偏过脸。
本?已?熟睡的少女手臂搭上了他的臂弯。
朝他的方向半睁着眼。
她手指手腕都没有力气,拉不成、握不了,就那么软软地?搭在那里。
嗓音和眼皮一样?倦懒,因而软哝,“听到没有。”
衔烛搂抱着她,细细地?抚理她睡乱了的额鬓,无限疼惜。他轻声应了:“嗯。”
她好像并不满意,渴着睡,还?蹙了秀气的眉。
不高兴地?下令:“抱紧我。”
衔烛把她抱紧。
箍腰锁身,捧首拢臂。
把她的所有、全?部,都一丝不漏地?占进他一个人的怀里。
一点不放过。
她松懈在他身上,困极还?要嘟嘟哝哝地?发出?警告:“我见不到你,就立刻去找你。用护心鳞。”
衔烛笑起来?,拍拍她的肩膀,重新把她哄睡:“好呀。”
少女贴偎着他的胸口,很快又一次睡熟。
饱饱地?睡了一觉。
无愁无梦,月消云散。
八月过尽。
九月初至,厚衣裳陆续被翻了出?来?。
芙雁熨平那些大大小小的褶,给方别?霜换上。
厨房送了几块炭来?。
虽然现在早晚天气寒,但当然还?远不到要用炭的时候,芙雁让小丫鬟都拎去墙角一一码起来?,留待冬日备用。
小丫鬟笨手笨脚,使不好铁钳子,弄得满手满脸灰。芙雁嘻嘻笑她,小丫鬟既羞又恼,一往水里照,又自己跟着笑起来?。
都躲在屋里说说笑笑的,气氛虽谈不上十足热闹,却也?温馨松快。
洗着洗着,小丫鬟忽然“呀”了一声,抬起湿淋淋的脸:“今年霜降来?得挺早,初六就是。小姐二十日就过生辰了,怎么好像没见外头有什么准备?今年可不一样?,今年小姐就及笄了。”
经她提醒,芙雁脸色变了变。
底下几个擦桌扫地?的小丫鬟也?各有沉默。
又快到一年霜降。方别?霜恰巧是在那年霜降过后的凌晨出?生,但凡是个稍稍有心的人,一提到霜降,都能立刻联想到她的生辰。
最近过去请安,方老爷和夫人一次没提过,似乎都忘了。
有人回了一嘴:“夫人近来忙着与苏家走动?还?来?不及,哪顾得上我们这?里呀。”
“没顾不上的道理呀!往年潦草,只端碗长寿面就罢了,今年再?怎么说,宴请众宾是不能免的,一家好女百家求,若不让别人晓得我们家有好女,等谁来?求?去年大小姐及笄,夫人请的都是城里有头有脸的夫人,还?特请了颇有声名的刘家夫人为大小姐簪发成礼,轮到咱,不求一样?,也该有个过得去吧。”
特别?姚庭川要来?提亲了,如果连最重要的及笄礼家里都不给好好办,以姚夫人那脾性……将来?定?会?加倍看轻小姐。
芙雁心里愁,扭脸看方别霜。
少女面镜支颐坐着,对这?些为她打抱不平的话都无动?于?衷,脸上竟有两分清淡的笑。
浑似局外人。
……小姐真是越来?越古怪了。
芙雁担忧地?皱紧眉,回头往她床帐去打量。
那条蛇到底哪去了?若再?让她看见,她一定?要趁小姐不注意的时候想办法丢掉。
她怀疑小姐这?几个月的种种异常之处,都与那条蛇有关?。特别?是在那蛇消失一个月又重新出?现后。
至今想到那一幕,她都要脸红。
常言蛇性本?淫,由不得人多想!而且好好一个闺阁少女突然就喜欢上养蛇了,本?身就很奇怪!
“咱今天去请个安吧,顺带与老爷夫人提一提及笄礼的事??”芙雁提议。
小姐已?连着几日寻借口不出?门了。
事?实上若她坚决要求,方仕承应该还?是会?让吴氏用心替她操办及笄礼的。毕竟要顾忌她背后那位看不见的“靠山”。
“不用了。”
方别?霜拾了少年的发尾,绕在指尖把玩。少年靠坐梳妆台,一头柔润白发铺散得到处都是。她平平淡淡地?同芙雁道,“忙完就都出?去吧。”
众人叽叽喳喳的说话声音顿时都停了。
两个婆子招招手,把人都领了出?去。
芙雁没有跟去。
十多年来?,她陪着小姐长大,自诩对她的了解至少有七八分。但现在她总想不透她到底是如何打算的。
前些天小姐还?大着胆子带她去银楼打首饰,看得出?绝对是有心要为自己的将来?做足打算。怎么今天提起最重要的及笄礼,她态度却如此消极?
那日还?破天荒地?问如果不嫁人会?怎样?。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难道真如她直觉所感,与那条蛇有关??
芙雁站在后头,抱着花瓶不住地?擦。想要说好多话劝她,又无从开口。
怎么说起呀!
水盆里暂置着的几枝新剪来?的木芙蓉。粉白色的花苞沁着冷津津的淡香。
方别?霜抬头看外面,外面几棵树一半秃一半凋零。
十多年前,这?些树还?不足一人环抱,树冠才到屋檐。
她靠椅懒坐,觑了眼镜子里满面苦恼的姑娘。当初细如豆芽的小女孩儿个子已?可称高挑。
时间是过得很快的。
她们已?同在这?座冷僻的小院子住了十多年。互相从不怀疑会?陪彼此到生命永久。
因为一个小姐和一个贴身丫鬟的命运总是显而易见,难有意外的。
在家是小姐和丫鬟,进入另一个家,就会?成为夫人和婆子,直到最后。
方别?霜抚弄着手里银丝般顺泽的白发,问芙雁:“你觉不觉得,我们这?一生,好像都被人钉死了。”
芙雁先为她的主动?开口惊了一惊,很快又对她的话感到莫名:“怎么这?么说呀。我们不一直在努力争取过得更好吗?”
方别?霜摇一摇头:“其实嫁给谁没有区别?。为人女,然后为人妻、为人母。总难‘为人’而已?。”
芙雁搁下花瓶,往她身边的小凳探身坐下:“原来?,小姐一直在想这?些?小姐啊,你是极聪明的人,连我都明白若把世事?看得太透便不能存世的道理,你如何纠结这?个?你说没有区别?,那嫁公子和嫁小厮能一样?吗?嫁到姚家和嫁到苏家能一样?吗?”
“在没有办法,又得活下去的时候,人得装糊涂。我知道的。但如果,有办法呢。”少女看着她,声音越来?越轻,眼睛里的光却愈发凝聚,“如果有行止自由,做什么都可以的能力,还?要再?去为人妻,为人母吗?”
芙雁预感不妙,表情僵硬:“你有?”
“不要和她说了,她不会?理解你。”
肩上一凉,少年长指覆来?,方别?霜侧去余光。
衔烛手掌撑脸,拖着声:“她以为你被我弄得中了邪。她总想背着你丢掉我。”
确如他所言,眼前的女孩一脸警惕,满目忧愁。显然把她的话都当成了疯言疯语。
方别?霜微敛视线,良久道:“你也?出?去吧。”
芙雁一下紧张起来?:“小姐还?有些话我想……”
“不必说了,我都明白。”
方别?霜打断了她,略有些自嘲地?笑笑:“我今年累着了,才总生出?不切实际的臆想。实际该怎么做,我怎么会?不清楚呢?你去吧。”
“可是……”
“我毕竟不是真的可以为所欲为,你有什么好不放心的呢?”方别?霜看向屋外,交代道,“那几个小丫头头脑都不灵清,做事?做不好,你去看看吧。”
再?三催促之下,芙雁不甘不愿,一步三回头地?出?了门。
屋里只剩他们。
瓶立台上,花浸水中。
空气静谧。
方别?霜松了手中发丝,起身往瓶里灌水,然后拾起花枝,一一裁剪插上。
花苞随她动?作一颤一动?,清露涟涟。
衔烛陪在她身边。
学她的样?子,也?拾了花,插进瓶里,调理摆弄。
偶尔手指会?撩碰到手指。
一冷,一热。都是湿漉漉的软肉。
盆里空了,瓶里满了。
剪下的残枝和抖散的花瓣零落水面。
不足虎口一握的细瓶嘴里吐露着大朵大朵清丽娇美的花。
衔烛趴下来?,安静地?看花。
花后是主人垂下的视线。
花瓣还?在滴水,滴到他的眉心,淌进他的眼窝。
他受不住地?眨眼,主人伸来?暖热的手指,轻轻地?把那粒水珠揩去了。
极温柔。
他从她袖口闻到与花相似的淡香。
这?让他联想起从前一个又一个,同样?类似幸福的瞬间。
心在这?时很恬静,很满足。
他仰望她,眼中笑意温和:“主人可以随时离开这?里,不用管他们。主人是完全?自由的。”
方别?霜面目沉静。
亮暖的光穿窗照来?。
照在花上,花影摇曳。
花影下,少年眉目干净。水珠从瓣尖滑落,淋到他脸上。
他总不躲。
沁得眉眼微微的潮。清艳绝尘。
方别?霜一一去擦。
手指一遍遍地?抚碰,他乖觉地?承受,偶尔动?一动?粹血似的眼睛。
美得很生动?。
比花更悦目。
她低声问:“你会?永远跟着我吗。”
第54章 第 54 章
方别霜对永远没有概念。
她很小的时候就知道, 拥有是短暂的,失去是必然的。像人注定要死亡,生命从他出生的那一刻起, 就已?经?在?失去了。
她也不觉得这世?上会有除她自己以?外?的人能?够把她从外?皮到心脏地理解个彻底。
生活是你不知我、我不知你的两个人, 竟也能?同?床共枕,凑活着完成一项项“任务”。
她与芙雁,她与姚庭川,她与所有人。
所有人共同?钉死在?簿子上的人生。
唯独她与他不同?。
少年松懒地趴在?花前, 从下至上专注地凝望她。
目光是一贯的温情。
长发茸茸,有些可爱。
她的心在?这一刻涌上一股冲动。
冲动淹没了刚刚她自己发出的问题。
花瓶被她推移到一边。
少女?俯身探入光中, 俏丽的影替代了花影, 映到少年的脸上。
他猝然攥紧她的衣袖。
纤薄的眼皮被她绵软的唇吻得轻抖。
脸与耳在?她来回的揉摸下迅速变粉、变红。
方别霜没有吻得很过分。吻过他的眉眼, 便停下。
但即使停下了, 她的呼吸还萦绕在?他的呼吸之中。他无法不沉沦。
衔烛微喘着气,眼瞳水色清蒙,仍然一瞬不眨地望她。
眼中蕴着最深的欲念, 流露着最纯粹的爱意。
“会的。”
他依然回答了,执拗暗藏其中, 像是用心脏咬出的声音,“我死也不要被你丢开。”
方别霜指尖颤了一颤。
她轻抚他的唇角, 声音很柔:“不丢。”
日子一如既往、大同?小异地流淌。
方别霜一直在?犹豫是否要留下点什么。
她决定要走。
离开方府, 离开姑苏城,离开所有人。
说不清是哪一刻做下的决定。
或许在?她试探地问出是不是不成亲也不会怎样的时候, 这个想?法就已?经?没办法从她脑子里根除了。
她并不知道自己要去哪、做什么。但知道自己不想?去哪、不愿做什么。
她知道自己不要过同?千万人一样钉死在?簿子上的人生。
不要被围困在?灰尘吊子里,黏一身黑汪汪的油垢。不要最后成为积尘蛛网、锅底黑渍的一部分。她不要。
从前她没得选, 宁肯被钉住手脚,也要留一口气捱着活下去。
现在?她可以?走。随时可以?走, 去任何地方。为什么不走?
这世?上鲜有让她留恋的人和事。她本想?带走芙雁,但芙雁不会愿意。而娘亲什么也没给她留下,唯留一身骨血。就带这身骨血走吧。
衔烛说,她可以?什么都不说,想?离开的时候就离开,不会有任何后果。没有人找得到她,更没有人伤得了她。
方别霜设想?了下,如果她在?某一日的清晨突然消失,从此?再不出现,估计只有芙雁和姚庭川会着急。但她其实并不想?让这唯二会记挂她的人白白担心。
不如寻个时机,和他们说清楚。至于他们信不信,是另一回事。
特别是姚庭川。她许了诺要嫁他的,他明知在?这场姻亲里她对他的利用要远多于真情,却不曾计较,始终宽容,她该给个坦诚的了断,而非逃避。
忽然守门丫鬟进?来通传:“二小姐,那小和尚来了,说找您有事。”
方别霜打理首饰盒的手一停,目光越过院落,果真看到那个小小身影。
周身空气隐隐泛出寒意。
她往身侧看去,刚才还趴在?她身边睡意昏沉的少年将视线凝向了那里。
眸色冷沉。
察觉她在?看自己,少年转来目光,弯眸抿唇,神情重新变得温软乖巧了。
方别霜对守门丫鬟道:“让他进?来。”
众人退守门外?,小和尚进?了里屋。
小和尚竖掌躬身行礼,低着头,眼神微闪:“方姑娘,我来其实是想?……其实是有事要找神君!”
方别霜看他片刻:“什么事呢。”
这几?日她一直要求衔烛不许擅自离开,把他看得很死。果然小和尚坐不住,主动找过来了。
她真的很想?知道他们究竟要做什么。
是不是合了她的猜想?。
“就是……”螣馗神威重重临身压来,小和尚手直哆嗦,冷汗直流,完全不敢抬头,下句话卡在?嗓子眼接连打转几?次,直到改了话意才得以?吐出,“其实没什么,是有些东西,想?,交给神君。方二姑娘!我还是交给你吧。”
“是么。”方别霜只盯着小和尚的反应观察,“正?好,我有不少问题要问你。走吧,出去说。”
她开了门,领他一路走到院中小亭。
转回身,能?看到屋内少年还懒散地坐在桌前,捧腮看着他们的方向。
一进?亭子,小和尚肉眼可见地松懈了精神,摆袖擦汗,拿起桌上陈茶就一阵牛饮。
方别霜轻笑:“你不怕了?这么点距离,以?他的能?力?,我们说什么,他会听不见么。”
“您单独领我出来,神君便知道您有些话不愿意让他听见,他绝不会听的。”
“这样么。”
方别霜再看一眼门后。
少年双目轻闭,似乎又睡着了。他这两天又总犯困。
所以?他也从没想?过要探入她的念识?
原来真是这样?
他这个人。
“方姑娘,这是虬龙仙君的仙露罐子和药草罐子,您拿好,给神君用的。”小和尚掏出两只巴掌大的玉罐递给她,交代道,“很多,能?用很久,您只管倒,务必让神君每日都泡上一二个时辰。”
方别霜垂看这两只玉罐,没有接。
“你没有别的话要说吗?反正?他听不见。”
小和尚的表情绝望而为难:“我哪里敢!您是聪明人,有些事既然猜得到何必再刨根究底。我若阻止得了,我就不会只为带这两样东西吓成那样了。”
“所以?你特地过来,是暗示我去阻止。阻止什么?阻止他,”
情绪堪堪激上去,即刻滞在?半途。
干瘪的枯叶在?枝上撇动两下,掉下来。
院子里有小丫鬟一边扫,一边踩,“呲喇呲喇”“吱嘎吱嘎”。
方别霜继续凝视房门的方向,拿过玉瓶。
她终于还是把话完整地问了出来:“阻止他自伤自毁,是吗?”
尽管她问他是不是永远不会走的时候,他每一次都能?给出肯定的回答,但有太?多迹象了。
睫毛上沾落的灰,难以?彻底愈合的伤口,越来越频繁的昏睡。还有最直接的,那夜他自己动手撕开的心。
……或许该从更早的时候算起。
从那个他把护心鳞递向她的夜晚算起。
这一切,他都能?承受,都能?不在?乎吗。
少女?觉得冷,揽臂抱着玉罐,眼睛却不曾眨动,圆圆地睁着:“为什么呢。因为爱我吗。假使我爱一个人,我也要这样? 吗。”
小和尚抓抓头皮。说不清啊!
“我并不能?做到。到底什么是爱。”
方别霜实在?很费解,两弯眉紧紧蹙在?了一起。
她不会再疑惑他为何爱她,冥冥中她已?经?有了理解。但这种爱比她见过的任何一种都要匪夷所思。
他什么都不要。从哪一刻起他开始什么都不要的?
之前他分明还很想?要她的爱。照常理说,也的确没有人做得到在?付出爱时不渴望任何一点回报。
她也回报不起。当然回报不起,早已?回报不起。从最开始的时候她就心知肚明。
但是,她不是为了回报呢?
她不为回报。
少女?迷惘微涣的瞳孔聚了焦:“我怎么爱他?”
“唉……诶?!”
小和尚一下愣住。
僵手僵脚,瞠目结舌。
“我认真地在?问你。”方别霜移目盯向他,“我想?爱他,可我找不到办法。”
“这个这个,我,这,我,”
小和尚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她竟有这样的想?法。竟会问出这样的问题!
这难道不正?说明了什么吗?
啊太?奇怪了。
难道她意识不到,他也意识不到?
太?奇怪了!
小和尚一下反应不过来,给不出回答。
少女?还在?耐心地等他捋直舌头。
小和尚脑子都要打结了。
“这个,”结解了半天解不开,他呆滞道,“您是不是,该问神君本人啊?”
出现在?他们之间的怪问,除他们自己以?外?,有谁解得了?
小和尚离开以?后,方别霜独自抱瓶回了房。
恰好到了用晚饭的时辰,芙雁正?领着人布菜。
方别霜放好玉罐,不动声色地揉了揉妆台前少年白毛毛的脑袋。
衔烛抬起脸,迷蒙地望着镜子里的她,弯了眼睛。
吃了饭,人都出去了,方别霜秉着灯,领衔烛走到隔间。
隔间里放置着浴桶。
她先拧开两个罐子,底朝上倒置在?桶底,对少年道:“进?去。”
衔烛静静看了一会儿?,沉默地穿过桶壁,走进?去,面对着她,交臂趴下来。
桶中仙露漫上,仙息四溢。
方别霜拨拢拨拢他的头发,捧起他的脸。
昏暗中,少年红眸澄澈,映着烛光和她。
方别霜盯着他眼睛里的自己,张开唇,又什么都说不出。
她放开手,手落到他颈间,弄他的衣襟:“都脱下。”
水线已?达少年腰际。
衔烛垂着睫毛,神袍松带解扣,自行脱落下来。
露出白腻如羊脂的肌肉。
肌肉覆满了狰狞伤口。
少女?温暖的指尖落在?他的锁骨上。
痒而麻。
伤口被轻轻地抚碰。
衔烛若有所觉,无声仰头。
少女?的视线果然正?凝在?那道伤上。
衔烛眉间一蹙:“主人。”
主人将手臂搭上他的肩膀,手指轻揉他的后颈。然后回过来,再一次捧起他的脸。
眼睛认真地望着他的眼睛。
他的胸膛开始起伏不定,颈上青筋愈加明显。
似怜非怜的抚摸、对视。
轻易就能?让他欲如火烧。
“你想?亲我吗。”少女?开口,声音混在?水声里,格外?轻盈,“是不是很想?。”
水线已?没至胸下。
少女?黑瞳幽亮,致命的吸引。
眼底又似乎冷意涔涔。
冷得残酷。
水不再往上涨了。
两只罐子漂浮水面。
衔烛别过脸。
看那两只沉沉浮浮的罐子。
他捞起来。
拿在?手里,一遍遍地揩。揩了又揩。
揩掉罐身的水渍。
终于把罐子递向她。
眼睫遮着眼瞳,平静如一。
他一言不发。
手臂上,却有水珠在?“哒哒”地、不断地,往下滴。
第55章 第 55 章
方别?霜没接罐子。
她轻柔擦掉他耳际冰冷的汗珠, 按摩他的头皮。脸与他挨得很近,几乎鼻尖对鼻尖。
他一切动?情的反应,包括鼻翼轻微的翕动?, 她都看得一清二楚。
她对他说:“想亲就可以亲。”
衔烛一手握两只罐子, 抵在她面?前,出声提醒:“满了。”
方别?霜怜惜地抚摸少年白里透粉的脸。
不理罐子。
她当?然感觉得到?他的回避。但她要他直面?。
难禁撩拨,□□焚身。偏还?衣不蔽体?,无处遮掩。
越敏感, 越强抑,越可怜。
“乖乖, ”她气息一拂再拂, 告诉他, “我?允你亲。”
衔烛抬起眼。
少女柔软的手从他的肩膀顺下去, 像片花瓣无意顺风往下落,最终落到?他的虎口?上。她让他松开虎口?。
罐子咕咚咕咚掉回水里。主人,主人。
少女半握他的手腕, 然后几根细软的指插进他湿乎乎的指缝里。蓬勃的欲望在汹涌地滋长。她拿他的手,放到?她的肩上。
多亲昵的举动?, 多暧昧的距离。好像他也可以捧她的脸,揉她的肩颈, 摸她的耳朵, 感受她的体?温。
“亲一亲我?。”她的吐息分两次喷惹在他的口?鼻间。
眼睛依然睁得很圆,很大。
她好像近在咫尺。
衔烛看着她黏在颊边的发丝, 伸着指尖,想为她拨到?耳后。
终于没有拨。
他看着她的眼睛, 乌黑乌黑,冷冰冰的眼睛。
他一直看。
一边尝试着, 凑近唇,听话地亲她。
上唇被她温热的呼吸软软地拨着。
他停在那里。
属于他的思?绪突然变得不可控了。
突然想要委屈地诉说、愤懑地质问。
少女瞳仁黑圆,始终透着浓浓的兴趣与好奇,没有一丝波澜。
他轻握着她的肩,对着这?双眼睛,幻想那些情绪和思?绪都不存在。
然后再一次递上自己的唇。
将要贴上时,还?是?停下了。
舌头紧抵上颚,眉拧起。
却不能阻止视线在下一瞬变得极度模糊。
一连模糊的还?有她的表情和目光。
……你怎么可以这?样欺负我??
他问出来了,没有声音。
你怎么可以这?样欺负我?。至少不要这?样欺负我?好不好。
泪滚着泪。
他心里一片茫然。
她欺负了谁,他在求她不要欺负谁。
衔烛把她颊上那绺发拨去,唇角抿出一个?笑。
他怎么净生出一些荒唐没意义的问题。多烦人。
然而不论他如何想,视线却不受控制,一再地模糊。这?副身体?总是?不依他。
倏地,少女那双柔暖的手拨弄起他的眼睛,胡乱地给他擦泪。
她语气有些慌:“怎么了?”
衔烛竭力逼停眼泪,轻松地笑笑,摇头道:“发情了,难受。”
方别?霜迷茫地望他还?在大颗大颗往下砸泪的血瞳。
这?双过于干净的眼睛其实?根本掩饰不住任何情绪,无论是?复杂的还?是?简单的。
假若真是?发情让他难受得掉眼泪,亲她不是?会好受些吗?
少年眨眨眼睛,愧悔着,轻声道:“对不起。”
“为什么?”
方别?霜脑子直发胀。
她捧了这?张挂着泪光的脸,根本想不透。
怎么会这?样?
他如何理解她的话的?她是?要他亲她啊。为什么会这?么痛苦,为什么这?么痛苦了还?要对她道歉?
为什么啊?
少年还?是?那样望她,眼里凝着晶莹,又轻轻地摇头。
他想自己该好好回答她,但他真不知道说什么。他感到?割裂。乖巧听话的他、不停流泪的他。他为自己的不乖不听话道歉,解释却要由那个?一直哭、惹人嫌的他来做。他不想做。因为需要解释的原因是?,他没能做成主人要他做的事?,心里好难受。
惹人嫌只想哭。阿霜欺负了他。她这?样欺负他。
这?一切,怎么说。
不如不说。反正不重要,无所谓,她怎么理解都可以。
衔烛坦然地对她笑,想把这?件事?揭过去。
少女却捉着他的耳朵不松手。
方别?霜更看不得他溢着眼泪弯起的眼。
他一定错解了她的意思?。虽然匪夷所思?。她让他亲她,能是?什么意思??
小和尚要她直接问他本人如何爱他,她当?时便想起,其实?早在最开始的时候,他就告诉过她,真的喜欢他,要用力地亲他、不吝啬地夸他,紧紧地抱他。
她知道光这?些一定不够。所以她允他亲她,难道不是?更好吗。
他到底怎么理解的?难过成这样。
“我?喜欢你,才要你亲我?。”方别?霜全都明明白白地告诉他,俯身亲他的眼睛、眼尾,声音有点抖,“你最漂亮,最好,我?最喜欢你了。你不要哭。”
又咸又苦。少女抖了抖。好苦的眼泪。她从未尝过这?般浓郁难消的苦。
他竟会有这样的味道。
从舌根一连苦到?心脏,接连苦遍全身。她整个?人都难受起来。
水中人竟没有多余的反应,只默默地承受。
她被苦得不行,他忽然开口?了:“谢谢主人。”
她停下了。
他顿了顿,接着道:“不用这?样,待自己。我?会没事?的。”
方别?霜撤开身,愣愣地盯他。
眼珠从左往右颤一下,又颤回去。细长的眉聚拢起,像一笔画皱了峰部的远山。
呼吸屏着,抑在胸下不发。
好像很不能明白他的话。
衔烛轻缓地拿下她的手,笑了笑:“伤都会好的,我?真的不会死。”
不知她是?从哪天起看到?了他的伤。她心那么软,见他的伤口?一直不能愈合,这?些天一定非常担心。他知道的,她从来,也根本,就不是?什么虚伪自私的人。她的心甚至比任何人都要坦荡,都要柔软。
方别?霜的眉越皱越深。
“你觉得,我?是?想救你,才做这?些。你这?样觉得?”她口?吻一下冷了。也许是?因为刚才一直屏息,才说一句话她的胸膛就明显地起伏了几次。
她突然很恼,很烦,很急躁。也很难受。
吸气的速度完全赶不上心肺耗气的速度。
好气人。
气死了。
不等他说话,她推开手,脚步即刻往后转。她不管他了。然而转了脚没用,身子还?固执地立在原处。
她就没能走掉。
她回视这?条空有美?貌的笨蛇,扭个?头的功夫,眼泪竟就掉出了眼眶。
“你根本不明白我?!”
方别?霜冲他吼出来。
堪堪吼到?“不”字,剩下几个?字全被哭腔扭曲了音调。
铺天盖地的委屈压倒了她的理智。她来不及细究自己干嘛要冲他发脾气。她竟想到?姐姐方问雪。她那个?泡在蜜罐子里长大的姐姐,从小就爱这?样跟人耍性子。
她又不是?方问雪,她耍什么性子,她冲谁耍性子?她要谁明白她?
方别?霜咽着泪推开门,快步走了。
泪却止不住。干嘛要哭?可是?一跑进黑黢黢的房里,辨不得物?、摸不到?路的时候,她又想,总不能连她自己都不能理解自己了。
她抽噎着慢慢地往前走。
有桌椅凳子就绕,有泪糊了脸就擦。路走难没什么好怕的,哭不停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她想窝回被子里躺着去。
走着走着,一只熟悉的、湿冷的手从身后伸来,一下握了她的胳膊。
被抱住是?一瞬间的事?。
属于他的体?温也是?在这?一瞬间占据了她所有的触觉。
他身上还?在滴水。
冰凉凉、湿漉漉的脸小心地埋进了她的颈窝。
少年语气里的无措害怕,与他臂膀间的力道一致。想更用力,又怕伤了她:“我?不好,对不起。”
她一哭,他的心跟着碎。
腰背都被他的双臂束得紧紧的。
后脑被捧着,肩膀被扣着。
方别?霜抓着他的衣袖,眼泪刚又滚下来,就被他的手指擦去。
她咬腮不言。
手指松了他的袖子。
然后落至他后腰,轻攥了他腰际的衣料。
一刹间,把她抱得铁紧的少年,为她这?一个?轻到?不能再轻的回臂,僵了身体?。
方别?霜攥得更紧了一些。
开口?时,她话音中的泪意已不大明显:“你没有错,为什么要道歉。”
她能理解自己冲他发脾气时候的委屈。
委屈于,为什么都这?样了他还?不能懂她?她把话说得那么清楚。
也能理解自己转身要跑时候的后悔。
后悔于,她能仗着他对她有超乎常人的好,就对他有超乎他人的苛刻吗?
她分明可以选择把话说得比面?对他人时更清楚、更直接、更细致,便于他真正地去理解她。若要他超乎常人地明白她,她难道不该超乎常人地坦白于他?
把从不撒向别?人的气,都不明不白地撒向这?一个?会真心理解她的人,算什么呢?
而且,她对他,又有几分真正的明白?
“我?不该吼你,”方别?霜眉骨抵着他的胸口?,眼角溢出的泪都渗进了他的衣襟和指间。他一呼一吸间的错落起伏,她都清晰可感。
这?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她决定对他毫无隐瞒,“我?任性了。知道你不论如何都会待我?好,所以肆无忌惮。我?不该这?样。只是?刚才我?,我?好生气。”
她扒住他为她拭泪的手,仰头试图穿透虚无凝透他的眼睛。
衔烛垂看她。
垂看少女深皱的眉、湿粉的脸、无意轻噘的下唇。
黑瞳上水雾澄莹。
一向倔且不服,从无低头,拒人千里之外的她,此刻正攥着他的中指、无名指、小指。
掌心柔软,和她的泪水一样滚烫。
他心疼如刀绞。
“我?是?担心你的伤,还?总怀疑你是?不是?要死了。你是?不是?要死了?”她说着说着就问了,鼻子吸吸气,又道,“可我?不至于为救别?人的命这?样又那样。我?觉得我?喜欢你,想与你亲近、看你好好的,我?才要这?样做。你竟然怎么都不明白,我?要气死了。”
她咬咬唇,问:“你现在明不明白?”
第56章 第 56 章
深秋露寒, 树声沙哑。
月影孤长。
他们?同立暗室。
衔烛默然眨落睫下的泪,把她的脸一次又一次地看清。
他明不明白?
他如何?,会?不明白。
正如明白她的冰冷, 他同样明白她的柔软。明白她底色的善良、恐惧时的勇敢、无情?之下的有情?。
她喜欢他, 当然的。不喜欢,怎么会?把他捡回家。
不喜欢,怎么会?两次,都为他赐下同样的名字。
如若他不贪心, 拥有这些,他多幸福。
偏偏他有情?有思?, 有爱有欲。一切错误的根源, 都在于此。
衔烛抚一抚她的耳鬓, 看她眼尾鼻尖一片红, 揪心的疼。
她不要再?伤心,不要再?生气了。
“我不会?死。”他回答她,“我能明白。”
“明白什么?”
“主人喜欢我, 想要对?我好。”
“然后?呢?”
少女?紧抓不放,不肯轻信。
“然后?, ”衔烛揉按她紧覆于他食指指际的一排圆润指甲,想尽快结束这一切, 无奈笑道, “……其实你待我够好了。”
“是吗。”
她不笑,神情?未有丝毫变化?。
“如果你真这么觉得, 为什么护心鳞不亮,”她直直盯向他的额头, “额纹也没?有出现。”
衔烛笑意微顿。
她手指一翻,攥了他停顿的拇指, 连带紧扣住他的虎口?。
怕他会?跑掉似的,很用力。
“感觉得到爱,护心鳞才能亮,额纹才能出现,是吗。你睡得没?意识的时候,身体很好哄,醒着的时候反而我怎么做都不行。你现在根本不信我说的喜欢你,越清醒越不信。是不是?”
外面吹起风,云层移来,月影淡了。
好像下起了雨。簌簌一阵,俄顷变得哗哗。
无灯的房间,越发得昏暗飘摇。
衔烛沉默地看她的眼睛。
她没?什么耐心,他不说话,她便往前?贴近,迫他做出反应:“你想要反驳吗?”
她仰着脸,要求道:“若我猜得不对?,那你亲我。”
面对?她的时候,他总是撕心克制,小心翼翼。克制到那般地步,亲都不敢亲的话,怎会?是能信她的话?先?前?他深以?为她其实喜欢他的时候,放肆的行为没?少做。
对?面,没?有回答。
没?有将她推开,亦没?有后?退半分。
方?别霜伸出另只?手,触碰他的脸。
他到底在想什么?
看不见。
“所以?……”
话才开头,手忽然被反握住。
柔泽白发从他宽长的肩上滑至她身前?。颈间一冰,过低的体温冷得她一抖。
眼前?这安静的人,俯身捧起了她的下颌。
她所有话都停住了。
鼻侧一凉。
是他触来的鼻尖、喷洒的呼吸。
随之落下的还有他冰软的唇。落在她的唇角。
玉质般润凉的指腹贴住她耳后?那块软肉,温柔地抚按。
她腰霎时一软,头皮更?因他给的这一切触碰,阵阵地发着麻。
方?别霜微张开唇,想更?多地呼吸。
然而一切都停在了这里。
再?没?有进一步。
那张贴着她脸颊的唇,力道由轻转重,又转轻。
外间雨声厚重。
眼下砸来一滴湿凉。
她颤睫抬眸。
借稀薄的天光,咫尺间,她望见一只?雾蒙蒙的眼睛。
潋滟冷雾下,红瞳仿若失了血,显得灰败。
她怔住时,少年握着她的肩膀,缓慢地将脸错开了。
胸膛却因再?无法承受痛苦,压抑地伏抖起来。
他低低地哭。
方?别霜心蓦地发紧。
她一把抓住他的手,踮脚抱他,想将他整个抱住。
当然抱不住。她慌张地问:“怎么了?”
他哭得停不下,声音却很小。
脊背微微地躬着,小幅度地耸动。
方?别霜快快地拍他的背,揉他的脑袋,极尽可能地哄:“我的错,不亲了,你不伤心,好不好。”
少年摇头。却终于哽咽着,轻声地控诉:“你欺负我。你,欺负我。”
方?别霜懵了一下。
她瞬间反思?,没?反思?出结果。她还是立刻和?他道歉:“对?不起,我不欺负你了。”
“……你怎么能这样欺负我。你。”
他伤心至极,每个字都像是从心里一口?一口?带着血呕出来的,听得人心碎,“你不爱我,你讨厌我,你嫌我恶心。你,你爱小蛇,不爱我。我都知道……为什么要这么欺负我。”
他扒着她的肩,那么的伤心,嘴里全是浸满了委屈的控诉,手掌却还是那么的小心,置在她肩上,只轻轻地揪她的衣服。
方?别霜感到自己的心好像都被揪起了,随搏动“咚咚”地流血。
前?所未有的疼。
疼得她满脑只剩一个想法。
让衔烛不伤心,让衔烛开心。
她想要衔烛开心。她想要他真正地开心,再?也不流泪。
她从前?怎么舍得对?他说出那样狠的话的?
他全听进了心里去,他全记得死死的。
她不好,真不好。非但没?有保护好他,还让他一再?地难过。她怎么能让他这么难过?
怎么办。怎么办?
方?别霜愧悔无比,脸埋在他胸前?,几不能抬头。
他却连她的衣肩都渐渐地松开了。
躯壳难承悲痛,他去扶旁侧的高几。高几应声断裂。几上花瓶倾倒,一声巨响后?,支离破碎。
他极力往平静去缓和?嗓音,出声时声音已变得低而哑:“错从不在你。我很,我自己很,很不好。”
她只?是不爱他,不爱当然从不是什么错。
话至最后?,少年重重地喘口?气,仍没?能挡住更?巨大的痛苦将他一遍遍地碾压。
衔烛转步朝外迈去。
他想走了。
“我根本没?有讨厌过你!”
袖摆被身后?少女?紧紧地抓住。
“当时,我,”她有些抽噎,“我当时太害怕了。我胆小,我怕你,我口?不择言,我怎么会?没?有错。”
她难为情?地流泪:“我恨我自己无能。怕被你拿捏,怕生死都由不得自己,我那时候还并不真的了解你,”
“我自以?为地揣测你,畏惧你、排斥你。现在,我现在明白了,我想保护你,我应该保护你。我现在才明白……”她扯着袖子,努力去抱他紧绷的手臂,“你信我此刻的话,不要信之前?我违心的话,好不好。”
黑暗中,少年只?是一道高高的影子。
教人什么都看不清的影子。
影子背立在前?,被她抱至怀中的手臂绷得僵直。
既有愧,要弥补。有悔,要挽回。
越难说出口?的话,更?要说出来。越难做到的事,更?要鼓足气去做。越难面对?的自己,更?要抬起头来直面。
方?别霜越过一地碎瓷,站到他面前?。
她扶住他的臂弯,再?度踮脚,将这道单薄的影子抱住。
满怀清冷。
她的心更?疼了一疼。
她揽扣他的肩膀,要他靠上自己。
他不肯。
捂着心,硬着腰。
方?别霜一点点贴上他湿凉凉的脸,什么也不怕了,小声道:“让我保护你,好不好。”
耳边哽咽一下变得明显。
他在轻轻地抖。
“喜欢你。喜欢衔烛。”她含着泪音,对?他的耳朵道,“喜欢衔烛依赖我。衔烛让我抱,好不好。”
伴随几声再?咽不下的闷闷气音,肩上微沉。
少年下巴搭来,在她颈窝脆弱地呜咽着。
方?别霜抽疼着的心彻底软掉。
她带他回到隔间时,隔间内点燃的灯已烧得只?剩半支。
少年坐在长凳上,眉眼微垂,泪水朦胧。
胸膛还在因难以?完全压抑住的抽泣不时轻微地震。
不论她刚才如何?地哄,他都不发一言。连崩溃的哭泣,此刻也渐渐止了。
此前?她伤透了他的心,再?想要他敞开心门,必然不能容易。方?别霜心里清楚。
她探身扶他的膝盖,吻一吻他不断溢泪的眼角,更?真挚地表白:“衔烛想哭就哭,想做什么就可以?做什么,你怎么我都喜欢。”
“你摸摸我的心,它喜欢你。”她握他的手,贴放到自己胸口?,“是不是感觉得到。”
昏暗灯下,少年安静地掉着泪,并不看她。
“还不信,你可以?进我的念识。”少女?近距离地凝视他的眼睛。
他终于摇一摇头,嗓音都是湿的:“不可以?。”
“我允了你,就可以?。”
他眸光轻垂,些微的涣散:“允了,谁。”
少年鼻尖透粉,卷长睫毛潮湿粘黏,暗光亦难掩其容色。看得人心里发软,又发痒。方?别霜抬膝轻抵他的腰,亲几下他的脸,回答道:“允了衔烛。”
他却慢慢移开眸,再?次没?了声音。
几近于无的反应。
方?别霜为他擦泪的手随之慢慢停下。耳边密密麻麻,雨音嘈杂。
显得他们?之间的这股沉静格外幽长。
一颗急于证明点什么的心,在这种泼天的寂静中,忽然失了躁动。
她开始认真想他的话。
还能有谁呢?
他们?之间,当然没?有别人。
他在说谁?
疑问一旦冒出,追思?便不能止歇。
她想到这些天的桩桩件件。桩桩件件都开始串联。
他极敏感。她知道的。
她轻易一句话,落进他耳中,都可能牵出他千丝万缕的心事。
不论是多轻易的一句话。
譬如,她曾说,他在她眼中只?是条蛇而已。
那天晚上,他对?她说,不是只?有爱他才可以?玩他。
凭什么她不爱他还可以?玩他呢?凭什么呢?他又怎么可以?被玩,他怎么这样跟她说起他自己呢?
那天晚上,她为什么没?有这样问回去。
一句也没?有。
为什么每一次听见他叫她主人,她都没?有制止。为什么直到刚才他转身要走的前?一刻,她对?他说过的话里,都没?有一句的口?吻像只?是对?心悦的人,而非对?一条蛇而已。
他哭着说,她爱小蛇,不爱他。他这样以?为。
她曾经?,也的确不止一次地强调,她对?蛇与对?人的情?感绝不可能一样。
她的轻易,哪一句不沉重。桩桩件件。哪一桩,哪一件,足以?让他相信她的喜欢?
换做是她自己,她可以?相信吗?
如果强求她回馈爱意能是一种欺负,那轻视他的爱,戏弄他的爱,又是一种怎样的过分。
雨没?有停过。
少年不反抗地坐着。不论她想什么,做什么、不做什么,他只?没?有声音地流泪。
眼泪一珠滚着一珠,顺睫毛砸落,砸下去也没?有声音。
方?别霜再?次望他模糊的红眸。
模糊之中,是一片黯淡。
那些眼泪好像都在她的视线望进去的那一刻漫涌进了她的口?腔。铺往舌面,牵出无尽的苦味。
苦味又一连扎往心脏,带出抽刃般的痛感。
她能感觉到的疼,是不是还不足他所经?受的万分其一。
与她相处的每一时,每一刻,他是不是只?感觉到自己的爱都卑下,都轻贱。
他是不是在告诫自己这一切都理所应当。他的爱就该不重要,就该被轻视,被戏弄。
是不是。
怎样爱他这个问题,如何?能向他问出口?。
她该问一问自己。
第57章 第 57 章
方?别霜陪少年在仙露中泡了一二个时辰。
夜间入帐以?后, 她挨着他的胸口,抱着他不松手。
衔烛哄拍她两下,她才安分睡了。
天未明时, 他出现在别院。
大雨停歇, 冷雾压人?。
青黑天幕下,少年随意坐着,手里闲闲把玩着半只鬼气未褪的魂魄。
盛怒无声。
只剩半个魂的小和尚跪倒在旁,抽搐不已。若非灵识中尚存有灵瓮, 他已然丧命。
纵使神君并未刻意去听?他与方?别霜之间的交谈,但前后因?果, 并不能瞒得过神君。包括他与师门的各种心思, 神君都?知道。
昨日他擅自去找方?别霜, 尽管只是拿出两只仙露罐子, 什么都?没多说,但这种行为包含的暗示意味太多,方?别霜也的确都?感知到了。这触犯了他的逆鳞。
气若游丝之际, 视线尽处,少年站起身。
长?袍赤足, 威不可逼视。
转身那刻,一团被玩弄得变了形的魂球脱出少年五指飞滚回?来?, 瞬间侵入小和尚喷涌鲜血的口中。
他的声音淡淡落下:“拿了我的东西, 就不要自以?为是地违逆我。我对你们的想法和目的没有兴趣。”
小和尚脸趴泥地,及至咽下喉口腥苦的血沫, 才能抬起头。
雾隐日月,天地空荡。
少年已经离开了。
他勉强把自己翻过面来?, 仰躺朝天,呼嗬呼嗬地喘气。
怎么会有人?能为他人?的生死献出一切, 却对自己的性命漠视到如此恐怖的地步。
纵使强大,灭亡必然已是他们不可更改的宿命。
魂魄正在体内一点点粉碎,又重?新融合。浑身剧痛。
痛感渐消以?后,小和尚扶地起身,抹抹脸上的土和血,再度望天。
虽然如此,但毕竟灵瓮在他这里。神君顾念着这一点,便不会真的要他性命。
他能做的会比老虬龙更多。
再试试吧!
溪汀阁。
夜间下过雨,有人?在扫廊上的积水。
衔烛缓步走到纱帐前。
他轻拢起少女蜷睡着的身体,将她完整地揽抱住。
少女的脸再次无意识地紧挨上他的胸口,一如昨晚。
他理了理她散乱的发丝,垂眸慢慢收紧了手臂。
室内再静了一二刻。
少女呼吸一长?一促,手臂轻抻,懒绵绵地落到他身上。
衔烛睁开眼,枕上少女睡眼惺忪,轻轻地注视他。
她伸手,拨水一样拨弄他脸际的碎发。
帐外暖光花白,点在她黑润润的眼睛上,像一纸墨画里唯一的一抹亮色。
此刻这亮色只凝向他。轻柔,软润,和她指尖的动作一样。几根发丝划过她的指腹,被她撩往他的耳后。
她的脸跟着近了,衔烛睁着眸,被她亲了脸颊。
“喜欢你。醒来?看到你,心里好安定,好欢悦,”她声音也很轻、很柔,如同一缕风擦过发梢,在他耳畔短暂停留住,“觉得幸福。”
少年眼睫动了动。
少女的颈枕上他的颈,肩膀微微陷进他的怀里。那么自然,好似一切都?稀松平常。
她呼吸匀和,如晴日湖岸边上时进时退的小波浪。她说:“这以?前,我很久没有觉得幸福过了。”
少年的手臂从后抬来?,轻环住她。
让人?越躺越懒的怀抱。方?别霜提了口气,才催说自己起身。
衔烛靠在妆台一旁。
她面对着梳妆镜,簪好头发:“我们出门走走吧。不管他们,我们走我们的,试试吗?”
也许以?后的每一天都?要那样漫无目的地活下去。方?别霜想提前体验一番。
衔烛依她一切想法。
街巷秋光微凉。
他戴着幕离,走在她身边。
行人?侧目纷纷。
街边馄饨铺正在收摊。热烟缭绕,碗被堆得一摞一摞的,筷子收了一盆。
方?别霜拉开一条长?凳,要了两碗虾籽馄饨。
两碗热气腾腾的馄饨被端上了桌。
很烫。方?别霜舀起一只,吹了两下,又将勺子静置在碗沿。她支起腮,眼刚抬起,见对面少年轻别一下长?指,一股凉风顿从他指间拂来?。
氤氲在眼前的热气不见了。
方?别霜垂目看一眼碗,探手一触,温了。
她笑?起来?,搅搅勺子,弯着眉眼瞧他:“卿卿,馄饨就要烫的才好吃。”
衔烛隔纱望她。
他点一点头,片刻后,将自己面前尚冒热气的碗推向她。
方?别霜抬指抵住,推回去:“你自己尝一尝呢。”
她为他撩起幕离轻纱。
轻纱下露出了少年下半张雕瓷砌玉般的脸。
衔烛翻舀起馄饨,送往艳红的唇边。
“不是这个意思,”方?别霜赶紧按了他的手臂。
少年抬脸,红瞳圆润。
她心又被看得一软,“要吹凉等凉,不然要烫伤的。”
衔烛捏握着勺柄,沉默后问:“为什么?”
既然烫的要等变凉了才可以?吃,吃的终究还是温的,怎么会更好吃。直接吃温的不是更省时方?便。为什么一定要亲自等凉再吃掉?
“我们并不赶时间。早晨风凉,慢慢吹着吃,身上也慢慢地暖起来?。还可以?闲聊很多话。你试一试吧。”
衔烛无话,听?她的,一只一只慢慢地吃了。
吃完馄饨,方?别霜数好铜板压在碗底,领少年继续闲走? 。
他话少,她话也不多。
但都?走得很慢。
有卖糖葫芦的,她买了糖山楂、糖山药,还有糖人?,都?递给他。
走到茶肆,他们坐下歇脚。
她又点了壶桂花茶,与他细细地喝。
梧桐叶落,秋花凋零。
满街好景。
她认真地看衔烛。
少年一直垂眉看那几串糖物,看得认真。
“都?是给你吃的。”她向对面道,“你喜欢吃,多少我都?买给你。”
衔烛摸摸裹糖衣的糯米纸。很漂亮的礼物。
舍不得。
他一颗一颗地取下,还是吃了。
剔透红果,玉雕指,艳色唇。风吹白纱,在他肩上撩动。
一幅动静皆宜的美?人?图。
方?别霜喝尽杯中茶水,问:“甜吗?”
“嗯。”
“开心吗?”
衔烛咬碎薄薄脆脆的糖衣,点头:“嗯。”
眼眸微微地弯。
行人?路过,进来?,起坐,离开。店旗招摇。
不见得每个人?都?是高?兴的。但就算有人?满身愁意,也不至于?一眼望去就把人?感染得替他生出一心悲凉。
方?别霜看着衔烛,尽管他在笑?,也觉悲伤。
他是一幅伤景。
河岸泥泞,扎总角的孩子蹲聚在一起玩泥巴。拍着小手,蹦蹦跳跳,不知道在高?兴什么。
方?别霜朝外坐在亭子的长?石栏上,看渔人?撑船撒网、收网。鹈鹕飞掠来?,飞掠去,捉了一嘴大大小小的鱼。
她闲谈般地说起来?:“我好小的时候,娘亲带我和芙雁出来?玩过。她很溺爱我,比吴容心待方?问雪还要好。小时候我每一天都?开心,都?幸福。”
衔烛面朝内,挨在她身侧,与她相错而坐。
他偏首凝望她的侧脸。
零碎秋光在少女眸中粼粼潋滟。她漆黑的眸,此刻像一面被微风轻吹拂着的清潭。
“她临走前,嘱咐我要平安地活下去。我其实不记得她是哪一天走的了,没有人?帮我记着。芙雁比我还小,哭得比我还凶,也不记得。我记得这句话。我算做到了吧。”
“做到了,做得很好。”
“其实我活厌了。”
空气好像有一刹那的停滞。方?别霜没有理会少年发寒的目光。
她仰头看鹈鹕掀起水花衔着肥鱼骄傲地飞回?船头。水花在飘于?阳光下的那个瞬间变得晶莹而璀璨。下一瞬哗啦落回?去,又杳无踪迹,只剩逐渐平静的涟漪。
她笑?道:“不过这是之前。我现在,对活下去这件事很抱期待。每一天,只做自己喜欢的事,见喜欢的人?。我之前没有想过可以?这样活。或者想了,又不敢。”
衔烛道:“你会永远开心幸福下去。”
她转回?头。
微风中,视线相触。她望他雪净的红瞳,自然道:“卿卿,衔烛。我现在开心幸福,是因?为你。”
又有水花被掀起。落下去,荡起涟漪。
渔人?高?兴地喂能干的小鹈鹕吃了好几条小鱼。
衔烛敛起眸,转而看亭内静而不动的石桌。
神情平常。
手背一暖。
少女柔软的手掌放了上来?。
她一碰他,他还是会发僵。她握起,指尖轻摩过他的掌心。
她仍然直望他的眼睛:“想到有你在,你在我身边,什么也不做、不说,我看见你,就什么都?不担心,什么都?不怕,好像什么都?敢面对。我因?为这个觉得幸福。”
“并不是赖享你保护的意思。”她摸着自己的心意,徐徐说与他听?,“我不怕你比我厉害,也不怕自己没有能力。我们之间,这些并不重?要。我在你面前什么样子,都?可以?。没有条律,没有必须,自由?无顾忌。所?以?没有什么事不能面对,不能接受。唯有在你身边,我有这份放松的底气。”
令人?贪恋的温度,正停在他的掌纹。
衔烛看着石桌,心却在随她的指尖游动。好想她能将温度烙下,给他留下永不能磨灭的烙痕。然而她总那么温和、轻盈。
一切都?是稍纵即逝的。
“并非因?为我。你本?来?勇敢,勇气生来?有之。这些年,对自己需要的想要的,尽管会害怕,你从没有退缩过。没有我,你也一定会过上自己想要的生活。你因?为是你自己才幸福的。”
“功劳都?在我?”
“为自己,分何功劳苦劳。”
方?别霜一时无言。
他真正地了解、理解她。
人?世间,多的是各扫门前雪。理解他人?并不容易,得他人?理解更为难得。
他了解她了解到这份上,对她何止是蛇宠对主人?的依赖而已。她之前却不曾看透,偏说是他分不清人?与人?、人?与宠的爱。
他说她不知道自己有多好。他知道自己有多好吗?
方?别霜探身凑近他,目光更软地注视他。她握着他的虎口,尝试将自己的温度渡给他:“没有你,我哪一日能去想这些从不曾想或是从不敢想的未来?。我哪一日能真的放松下来?。没有你,我今天都?不会出现在这里。我开心,实实在在是因?为你。一见你,我心生欢喜。”
说完这些,她还想继续说。
一切出自真心的话,都?不会被自尊心和羞耻心轻易地蒙蔽。她敢说,她更想要他听?见。
然而在她这段短暂的停顿里,僵在她怀中的手臂渐绷了力道。
似乎在克制着身体将之抽回?的意图。
少年将视线转得更远,忽然开口道:“我想睡一睡了。”
方?别霜流到喉口的话一滞。
“什么?”
衔烛滚滚喉结,仍不看她,却轻松地笑?:“也许逛得久,累得厉害。”
“不必理会我的,睡一睡就好了。”他肩膀抵上旁侧的亭柱,眼睛眨得弱而慢,声音低下去,“一会儿就好了。”
“衔烛……”
方?别霜赶紧起身,指尖将要碰上他的脸了,他竟就闭了双目。
她手指颤停空中。
树梢风声干脆。河岸飞鸟扇翅,孩童欢笑?。
炽烈的秋光像一捧欲燃于?手的好花,风拂来?,明媚欢快地笑?。
眼前,少年静靠亭边,薄纱覆面,眉目舒和。飞尘亦不舍得将他搅扰,萦萦绕绕不肯近身。
一幅静止的美?人?图。
图中美?人?的肩上,大片秋光漫洒,灿烂披覆,至极的美?好。
如梦似幻,一碰即散。
钝痛,□□,淹溺。之于?心脏,之于?肺腑。
方?别霜捂着胸口。
他肯定很疼很疼,才会没征兆地睡着。这么疼,也不肯往她身上靠一靠吗?
方?别霜抑不住哭意,才要扭过脸,朦胧视线中,却多出一方?锦帕。
小和尚不知是何时跟来?的。
他老神在在地忧叹一句:“方?二姑娘,不要苛责自己。”
方?别霜没有接帕子,直盯着亭外,语气冷静道:“是我伤了他的心。”
他摇头:“不是的。”
“就是我。我误解他,撵他,欺负他,我对他一点都?不好。”
说到一半,少女声音抖起来?,“换做是我,我都?不能原谅。”
她根本?就没有爱人?的能力。她没有办法回?馈他,治愈他,让他开心幸福。她享有了他给的这一切,回?给他的只有忍不完的痛苦。她没有爱他的能力。
“不能原谅自己,正是你对他的爱。”
小和尚慨然道声佛号,收起锦帕,眼神含悲地望她,“只是,你仍然错解了他。”
“错解?如果我能给他想要的,如果我有这个能力,”方?别霜面对身前无声沉眠的少年,“他还会这么失落这么绝望吗?他这么痛苦难道不是因?为我?”
“如果有个人?害得你绝望,害得你身体摧残,神魂破碎,痛苦无尽,生不能,死不得,你是爱她,还是恨她?”
“当然是恨。”
“他恨你吗?”
少女咬腮,忍泪不言。
小和尚在旁侧一栏盘腿坐下,盘捻佛珠,徐声道:“他不恨你,因?为根本?不是你害的。你本?身就不曾做错过什么,即便有,你有你的局限和无奈,他比任何人?都?要理解。所?以?他对你从无一丝怨怪,更不要说恨。相反,他绝望痛苦,是因?为爱你太过。”
“爱你太过,以?至于?恨上了自己。不能容忍自己伤你、拖累你,给你造成任何负担。感觉不到自己之于?你的任何意义,便连自己的存在都?不能认可。”
“……三言两句,道不尽他爱你程度之深的万分其一。”小和尚顿了顿,“总之,他的痛苦不是你造成的,他绝不想你为了他而否定自己苛责自己。”
方?别霜怔怔凝思。
她抬眸:“你过来?和我说这些,是不是有办法了?你想提示我怎么做?”
“办法,那倒没有。”小和尚叹口气,捧着脸无奈道,“天道难违吧。但我私心的确不想看神君落此结局。所?以?,所?以?嘛,”
他坐直身:“我打?算把神君对自己的种种厌恶、恨意和虐杀,都?告诉你。”
“其实,你怎么会不爱他呢,当初你们的情契可是在瞬息间结成的。只是,让你一个凡人?,在这也不能知道,那也不能知晓的情况下摸着黑爱他,对你难道公?平?神君料想得到对你种种方?面的尊重?,连探你念识都?不肯,却把这点落下了。他没有想过,你对他真的会有爱和欲,而爱欲,是你会想要像他了解你一样,了解他。”
第58章 第 58 章
沉浮的水。
交缠的气?息。
黏腻、潮热、柔软的给予和抚慰。
这一切包裹了他。无时无刻不在承受痛楚的躯体与神魂都深陷其中。痛苦不再尖锐。
好舒服。
唇被慰藉地吮咬, 舌被诱哄地吸舔。是?极爱惜的方式和力?道。他在被她爱惜地亲吻。
血肉发痒,肌骨发热,伤口?也在被她爱怜地触碰。她在拥抱他。
好喜欢, 好渴望。好想?得到满足, 好想?要更多。
他要爱。他要好多好多,令他不能呼吸的爱。
衔烛轻喘,低哼,无意识地接受、索取。
吻与拥抱, 都在一步步加深,似乎真的能够绵绵无尽。
她在爱他吗。吻得好温柔, 抱得好紧。
好幸福, 好痛苦, 好想?哭。
她的手落到了他的脸上, 湿漉漉的。她在捧他的脸,摸他的眼睛。他将脸小心地贴紧。爱我,爱我。她的声音随气?息撩来:“衔烛。”
衔烛微微睁开?眼。
窄室昏灯, 皂香水汽。眼前是?凝望他的少女。
一切好像重回了那个被主人?浸于仙露之中,被她问明不明白的夜晚。
不同?的是?, 此刻她也在水中。
伏坐于他身前。
“卿卿。”少女满目怜惜,轻擦他湿粉的眼角, 衔烛看她双唇张合, 吐出?轻软的声音,“怎么哭了。还疼吗?”
好温柔, 好美。
衔烛深深望着,不声不响。
真实的, 不是?梦。
那么,发生了什么?
为什么他又被她浸在浴桶中。为什么她也在, 还亲醒了他。为什么这次的亲吻和往常完全不同?,没有?强势的掠取,没有?被吃咬的痛,只有?令他无法不沉醉的怜爱。
腰间移来一只纤柔的手掌。
衔烛呼吸堪堪顿住,少女又将手上移了一些,在他腹上轻揉。
太轻,太柔,太软。令人?紧绷,又令人?松懈。太过分……
最柔软最易攻击之处,被她这样轻易地触碰。
衔烛泡在水里的身体微微地颤栗起来。眸光都涣散了,张唇喘息着抑制索取的欲望。
“主,主人?。”他低哼着唤她。
乖乖仰望向她的目光中,有?他自己无法意识到的乞求意味。
可怜,无助,迷茫。
是?要求她停下?,还是?要求她给得再多一点?
他才唤出?来,唇再次被吻住。
他反应得慢,齿关没能在第一间内启开?。
她不催,抚摸着他的脸颊、头皮,蜻蜓点水般含吻他的上唇。太温柔了,他很快沦陷。她舌尖舔碰了几下?他的尖牙,好像极喜欢,又舔吻几下?,然后才将暖热的呼吸和涎液一并送入他冷冽的口?腔中。
她好像知道如?何能令他更难矜持、更沉溺其中,从而?表现出?更激烈的反应。小舌勾缠压抵住他无措的舌头后,便摊开?舌面对着他的上颚一下?又一下?地吸裹□□。
更激烈的颤栗冲刷了他更多的感知。
与此同?时,她落在他腹上的手并未收回,而?是?一并地揉,比方才更确定地揉。
于是?这场沦陷,波及了他的全身全心。
一切都比他未醒时感受到的那个吻给的还要多。更多的给予、慰藉、疼惜。
仿佛饱含爱意。
衔烛抓了她的手臂。
欲要抱紧,又不敢。他轻轻地抓着,感觉到自己所有?的强撑都在这个吻里溃败地瓦解着。
少女还不大熟练换气?,把他吻得喉间咽动,低低哼喘时,却因力?有?不逮而?停了。
不上不下?,更为难捱。衔烛强忍住,喉结微滚,迫切地含吞下?了她留下?的味道。
就这样结束了吧。
可是?紧接着,更绵密的吻落上了他的唇角。
轻轻重重,牵往颊边、颌下?,乃至耳畔。没能预料,就没能准备,他一下?难以禁受地仰起了颈。她趁此从水中拨出?手,扶着他的后脑,含住他的耳垂,咬一下?,啄一下?,吮一下?。
好热,好痒。
少女灼烫的吐息夹杂着细细的凌乱喘声,全数喷进他的耳窝中。
“衔烛卿卿。”分明她自己都尚不能缓和,对他的语气?竟是?无奈又爱怜的,“我不要你这样叫我。你答应了我的。”
耳朵,脸,唇,被她弄得湿热潮黏。浑身血液昂扬,又混沌。
衔烛想?起来了。
那夜她对他说了好多话?。她不要他再叫她主人?。
他还能叫她什么?
她又是在对他做什么?
是?玩弄吧。把他吻成这样,是?为了提醒他不要再叫这个称呼。
他好乱,好难受,无法清醒地思考。
痛苦如?细丝般勒绞着那股朦胧的欢愉,不能纾解,不能冲破,痛苦加了倍。肯定不是?爱,她不会爱他的。是?他好玩,她在玩弄他。他就知道,抚慰,疼惜,怜爱,都不是?真的。
不要乱想?,不要乱想?。她当然不会爱他。她并不是?没有?吻过他。
衔烛忍下?情绪。
刚忍住,脖子忽被少女轻柔地搂住。
她的体温熨帖着他。她处处都滚烫,他也被她弄得好烫。
揉抚他腹肌的手往后移了,搭上他的手腕。细长的手指往他掌心探、往他指间钻。
她趴在他怀里,亲他的脸。他眼睛微阖着,仍能感觉到她应该在看着他。他不愿想?会是?什么样的眼神。
可是?她说话?,他无法不听见。她说:“吞下?那么多东西,你该有?多疼。每次都这样生生忍下?去。这样的事,你都不肯告诉我。”
衔烛怔了一下?。
她扣紧了他的五指。手掌挤走隔在中间的水,紧按在他的掌心。
她与他的每根手指。五指与五指,指缝与指缝,都扣得很紧。
冷热相间,掌纹相摩。
手与手共扣成了一把严丝合缝的锁。
他被她锁得严丝合缝。
那轻软的温度瞬间顺手臂激往他的心脏,他心跳漏了一拍。
少女轻蹭他颈与颈间的发丝,脸轻轻埋了进去:“你有?什么感受,有?什么情绪,都告诉我,好不好?我都想?知道,对我都重要。”
她埋在他的颈窝。
那么纤瘦清冷的一个人?,蜷靠在他怀里。
衔烛感觉到有?热烫的水液从她眨颤的眼皮渗出?,烙在了他的皮肤上。他的心紧张地疼起来。
他手臂抬起只想?将她抱紧,这时她闷闷的声音,通过胸膛对胸膛,低震着再次传来:“我爱你的,我在乎你的感受。不要再,再说自己不重要了。你是?人?,还是?蛇,还是?半人?半蛇,我都爱的。”
颅内“轰”地响了一声。
水与空气?,好像都有?了拖力?。
再次将他包裹,将他围拢。
衔烛想?要后退,退不开?。浴桶太狭小,她抱得太紧。他下?意识的挣扎已无法全部克制住,被她锁住的手破水而?出?,被她歪压的腰身微微上挺。水花被激得四荡,“啪”地飞打到地上。
痛苦被那种不知是?源自水,还是?源自空气?,还是?源自她的拖力?裹得紧紧的。再锋利的刺,落进这样胶黏的软团里,也要无能为力?。痛苦变得模糊了,不再尖锐。
这让他恐惧。
疼痛不够刺骨,他会在这种迷境里失控。
失控地相信她、依赖她、期待她。
他没有?办法不爱她,不要这样。迷境只是?迷境,他却要再一次认清事实,然后再一次失去本就从未拥有?、从未存在过的东西。
那样好疼,太疼了,他不想?疼了,他已经没有?办法再疼下?去了。
他要怎么办呢。
他不能逃走。他要依从主人?。但依从下?去,他要失控的。他不要失控。
那么他什么都不能做。
他为什么要存在?
他存在,存在怎么做得到什么都不做?
她的爱不存在,他应当不存在。
不存在就是?什么都没有?,没有?感知,没有?想?法,随波逐流,任其如?何。
他不再挣扎。
“你在想?什么?衔烛,你,你,”他的身体在被少女轻晃。他的手在被抓扣着,放往她的胸口?。肩膀,后腰,都被她抱得很紧。
他什么也没在想?。
她没晃几下?,手放开?了他的手。
衔烛无动于衷,结束了,她不玩了。
可是?,有?温暖铺来,将他覆盖了。
冰凉的身体再一次被她的柔软贴偎。
衔烛掐着手心。
后背在被她轻拍。极轻柔,极和缓的节奏。掌骨落下?,指骨牵连,轻若鸿毛。留下?的温度却不能忽视。
下?颌被她绵绵亲吻。
她的声音甚至比刚才更柔蜜,更真切:“不怕,不怕,不害怕。你那么了解我,你了解的,我不会拿没有?的东西骗你。”
少女面对着他,细眉轻结,眼神蕴着深深的意味。
衔烛要垂下?眸,她却这样望着他,对着他的眼睛直亲下?来。亲得那么轻,好像也有?那种深蕴的意味:“我爱你的,很爱你,”
他不得不眨眼,又一次望进她的眼睛里。
她的眼睛在流泪。
她为什么流泪?
他刚在心底问出?,她含着泪音,对他道:“你这样痛苦,这么绝望……我心要碎了。”
第59章 第 59 章
腕部发起烫。
方别霜却分不了心去看一眼。
因为在情动里挣扎、痛极中?麻木的少年, 终于?望着她,拧了拧眉。
两只琉璃般破碎的红瞳涌溢出比珠宝更晶莹的泪液。
他握着她的胳膊,一声不响。
眼睛一遍遍地、来回地看她的眼睛。
好像一只已经追寻主人太?久太?久的弃宠, 迷茫街头的某一日, 再次意外地闻到了她的气?息。
弃宠蹲在她脚边,仰着头努力地确认。
是她吗。
她是会带他走,还是会再一次,把他踢开。
蒙在她视线上的泪液也在凝落。
落到他的眼下、鼻梁。有?“啪嗒”的轻响。
她清晰地看见他被?她的眼泪从?里到外地淋了个湿透。每一个细微的表情变动, 都像在对她哭着问询。
偏偏唇张开以后,他什么都没说, 就安静地合上了。
方别霜摩挲着他的虎口, 手指再次根根扣入他的指缝。
她俯身, 再次吻他。
将他抱紧。
他的呼吸彻底失了克制。
不等她亲完, 他浓着鼻音:“你爱,我,爱我么。”
虽然是在问, 然而少年已经彻底无法在她的温柔里保持住清醒了。
他好委屈好委屈,好可怜好可怜地轻哼一声, 忽然埋在她怀里哭起来。
哭得停不下。
手臂紧搂着她的腰背,手指紧攥着她的衣料, 松不开一点。
“爱我, 爱我好不好,你爱一爱衔烛, 你爱衔烛好不好。好想要你的爱,好想要, 我不能,没有?。主人你爱衔烛, 求求你,你爱一爱我……”
不仅没了清醒,也没了理智。
汹涌的眼泪几乎要将他们?两人一起淹没。
再不能强撑的少年,狼狈,无助,可怜。
方别霜心里疼。
她贴贴他的耳朵,抱得更紧。
仙露虽好,方别霜却不能在其中?浸泡过?久。出水后,衔烛烘干了她的衣裳头发。
房内只点着一柱黄灯。
方别霜把他压在枕上。
少年还没有?完全哭够,两丸漂亮的瞳仁水润润的,一瞬不眨地看她。
好像怕自己一眨眼,一切就会变。
“有?什么想法,念头,情绪,能告诉我的,以后都说给我听?,好不好。”少女扒着他的肩膀,指背轻蹭他的脸颊,目光又轻又软,“特别是难受的时?候,要对我说。我有?不高兴,不舒服的时?候,也会告诉你的。”
“我重视你,你的什么我都重视,不要瞒着我伤自己的心了,好不好呀。我想要你开心,你开心我也会开心的。”
她实在喜欢他,对他的一切都爱不释手,来回轻揉他的脸颊肉,想听?他说话,“你此刻在想什么呢?”
少年尖牙下那点唇肉被?压得一会儿发白,一会儿回血。来回两下,竟都没有?张开口。
方别霜摸摸他的牙尖。锋锐冰凉。她一摸,他立刻松了齿。
微张着口,却仍说不出话。
但眼睛无声流露了他所有?的心思。
——小心翼翼、不敢全信。茫然无措,以及有?言不知如何?说的急虑。
方别霜心更软了。
她猜到也许是太?久没有?向她吐露过?自己,而她更从?不曾向他问过?这些,他一时?,根本不知道?怎么说。
现在回想起昨夜自己一开始对他的数种?逼问,真不好。
她擅长关注自己的心,所有?心思、心意,默认他既然爱她,便能全然地理解她,包括她对他的好心好意,他都该明白。
可是那些本就不多的好心好意,剩多少不是出自她笨拙的自以为?
没有?人会怪她这种?笨拙的自以为,即使是因之受害的衔烛,哭得那样崩溃,都不肯怨她一分。
她自己也寻得到开脱的理由,比如都是因为她不懂如何?爱人,才会那样伤了他。不会爱,并不是错。
可是,他给了她很?多很?多的爱。
具体可感?的爱。即便闭紧双目,也能看见的爱。
她被?裹在其中?,觉得欢悦幸福。
若肯花些心思细究这些爱为何?如有?实质,为何?能让她觉得幸福,细想一想他是如何?爱她的,她真的完全学不会吗?
反正,他是从?不会怨怪她的。他永远能悉心地理解她。
所以她也要用心地理解他。
方别霜对着他的眼睛弯一弯眸,缓声道?:“说不出也没关系呀。也可以直接告诉我你说不了的。”
她揉捏着他的耳垂,亲一口他的脸,徐徐引导:“你感?觉,我是怎样的?”
少年睫毛抖得厉害,体温不断地攀升。他抓着她的袖子?,不敢随她移去目光。
少女伏在他耳边,嗓音带着热气?喷下来:“你好软,好漂亮,美玉一样。”
这是她对他的感觉。
衔烛脸红了。
羞得容色更艳。
又一口软绵的亲吻落到他腮上:“可怜可爱,更漂亮了。”
她这样夸他。她好久,没有这样真心地夸过他了。
衔烛手握在她的后肩上,忍羞望她乌溜溜的眸子?。
他好爱她。
他大胆地抚摸她落在肩上的发丝,想到她说她想知道?他的一切想法和念头,便张口告诉她:“我好爱你。”
少女好像有?些意外,怔怔凝着乌眸。
“我在想的,我爱你。”衔烛一直望进?她的眼睛里去,“你怎样,我都觉得,好爱,好爱你。”
不论她怎样,不论她是拥抱他、亲吻他,还是厌弃他、漠视他。
他对她的感?觉,都是好爱,好爱好爱她。
少女黑睫微动。
胸腔下那颗为他不断发软的心,又为他软软地叹出一口气?。
他仍在为着她,不停湮杀属于?自己的感?知与情绪。
他好像很?难学会再去感?受自我了。
不过?,没关系。他们?会有?很?多很?多,用不完的时?间。
她拿下他轻摩她发丝的手。
少年眸中?瞬间漫上一丝紧张,小臂下意识往下脱开。
方别霜没让他脱开。
她抓着他的手掌,贴上自己的脸。
他僵住了。
她偏头,脸挨进?他的掌心里。
少女眼睛化?开笑:“那我希望爱我,可以让你觉得开心幸福。每一时?每一刻,你都能因为爱我而爱你自己。”
……
夜渐浓。
后半夜,灯灭了。黑漆漆的,四处静谧。
少女与他说了半宿的话,困怠已极,趴在他怀里,将要睡着了。
呼吸与心跳都在变得平缓。
衔烛轻轻贴着她的发顶。
圆红的湿眸无声地睁着。
看朦胧的垂帐。
头脑还浸在幸福里,不受控地一遍遍回味她今夜对他说过?的每一句话。
她爱他,爱他。
心疼他,怜惜他,在乎他。
好幸福啊。
少女睡意迷蒙,模糊中?,听?到他轻声地问:“主人如何?知道?,我吃下东西会疼的。”
预料之中?的问题。只是来得有?些晚。
她环紧了他的脖子?,唇挨在他脸侧,凭意识含糊地回答:“你样子?疼得厉害,不难猜的。”
额头被?他温柔轻蹭。
即将彻底睡着的那一刻,方别霜又隐约听?见他用极轻极轻的声音道?:“谢谢主人。”
……他为何?总记不住呢。
不要再这样叫她了。
她不满意地咬了口他的耳朵。
夜风很?凉。
衔烛拖着长袍,缓慢走出溪汀阁。
小和尚赶紧隐匿了自身气?息,悄然跟上。
少年走过?竹影摇曳的长廊、搁浅着乌篷船的城中?河。
白日热闹,夜晚清冷的山塘街。
沙与星,不知孰多的大漠。
馄饨摊空荡荡。
走出很?远,也没有?卖糖葫芦、糖山药、糖人的小贩。
当然不会有?。
河岸垂柳秃黄。
小神君朝外坐在亭子?的边栏上。
水潮哗哗,没有?渔船,没有?鹈鹕。鹭鸟孤零零的,立在水边啄羽。
两弯月亮,一个冷漠,一个流泪地对望。
某个瞬间,小和尚感?觉头一重,脚一轻,空间斗转了。
地面映出他的影子?。
“化?魂井结成了吗。”
小和尚凛然抬头。
月色水波中?,依然是少年独坐亭栏的背影。
赤袍的颜色与日俱褪,如今已几成雪白。
果然隐匿得再严实,也会被?他发现。
他嗫嚅地“嗯”了声:“两方人,各结了一口。”
“你也等很?久了吧。”
小和尚抿紧了唇。
三日后是重阳。
九九归真,极阳之日。
“姚庭川”会来向方别霜提亲。
他们?为这一日筹谋了许多。
“神君,”小和尚几经犹豫,还是提口气?朝他靠近了两步,“您不改变主意吗?真的不改吗?”
他不是已经得到他最渴望最想要的了吗?
他不是只要方别霜的爱吗?
方别霜一定已经向他说明了自己的心意,一定努力使他相信了。
他不是已经信了吗?
少年侧头。
铃铛脆响。
风也温柔,水也温柔。风将他绸缎般柔泽的白发吹起,水上波光将他艳魅的脸映得清美绝俗。
发后一对凌厉的血瞳,却深冷似寒渊重冰。
被?生撕魂魄的痛感?,记忆犹新。
小和尚攥拳咬牙,强绷着脚步,没往后退回去,与此同时?,拉紧了全身皮肉,准备随时?接受神君的盛怒发落。
没有?什么瞒得过?神君。
尽管他有?意藏去了大半关键点,但他对方别霜说的那些零零碎碎的信息,也是不被?神君允许告知的。除却担心无用之言只会平添她的烦恼而无任何?益处外,神君也顾忌会有?不知哪一个点、哪一处细节,将她从?前的记忆牵扯出来。
她前世死得惨烈,若非借情契与他神魂一息相连,早已魂飞魄散。这种?彻骨断肠的痛楚,绝非如今一个凡人的她能够轻易承受的。
“哼。”
少年笑得平淡。
小和尚绷得脚背都要抽筋了,痛楚也未临身。他紧张地打量小神君无波无澜的表情。
神君又在看月亮。
淡墨般层层叠叠的云里,挂着一钩新月。
他微微仰着头,任单薄月华披身照拂。
“上面真的有?嫦娥仙子?么。”
平缓的语气?,莫名?的天真。
“没,没啊。”小和尚下意识地回答他,“奔月是人间讹传的神话,真实情况您可以去看看的!再者以您的神力即使不挪半步,神识也可达千万里之外……”
神君摇头。
小和尚闭了嘴。
“也许有?一日,主人会带我去的。她爱我呀。”
衔烛顿了顿。
有?些恍惚。
美好,幸福的迷境。
之所以这样美好,是因为她,真的很?好很?好。她是个很?好的人。
他愿意陷进?去。
被?她爱着,好幸福。真的好幸福。
少年对着那钩冷月,笑起来。
与之相比,清醒剥离的痛,其实没那么难以承受。
他一生求而不得,也算在此有?了圆满。
这是她给的,最好的礼物。
她这么好的人。
她这样好的人,当配永远的自由,永远的强大,永远的得偿所愿。
他爱她,所以要为她实现这一切。
要把他最好最好的东西,全部留给她。
不好的,她讨厌的,全部替她抹除。
衔烛弯弯眼睛,温和笑道?:“一切计划,不作更改。”
“这些天,也谢谢你了。”
第60章 第 60 章
离开的时候, 要带上哪些东西呢?
金银钱票,珠翠首饰,还是一些可?作纪念的小玩意。
方别?霜把?早已写好的书?信压在了放置贴身衣物的箱子底下。这箱子素常只由芙雁一人?整理。
信是留给芙雁的。
她抬头环顾这小小的溪汀阁, 看小丫鬟刚擦过的衣柜、博古架、妆镜台……台上摆放着半月前她和芙雁一起去?银楼订做的头? 面首饰。首饰是早上银楼才差人?送来的。
满目琳琅, 带不走。
带不走的,终究都不是她的。
一身干净地走吧。
喜子兴冲冲地过来传话?,说姚庭川带着聘礼来了。
芙雁将她扶起,难掩紧张激动:“来得还怪早的, 咱要不过去?看看吧。”
方别?霜扭身看向窗台。
白袍白发的漂亮少年沐浴在曦光下,乖乖地坐着。
正对着她慢慢地眨眼。
方别?霜笑了下:“等我回来吧。”
正在窗下擦花瓶的小丫鬟“啊”地抬头, 见小姐冲自己温柔地笑, 赶紧移眸看向水盆里的各色秋菊:“您要回来自己插?”
少女已被?人?簇拥着出了门。
没人?回答她。
小丫鬟把?花瓶放下了。
走在院子里, 仰□□外看, 能看到?不少纸鸢。江南过重阳,有放纸鸢以?放晦气的习俗。
芙雁和她说话?:“咱回来也?放放风筝吧,那几只老鹰风筝好些日子没见过天了。”
到?了前厅, 芙雁陪她候在屏风后,悄悄看姚庭川走进门来, 向姗姗来迟的方仕承与吴氏拱手行礼。
媒婆在旁侧落座,说得口干舌燥时才停嘴喝茶。
吴氏接过话?头, 马马虎虎地说了两句场面话?, 便轮到?方仕承开口了。
芙雁咬着绢帕,想听又不敢听, 怕好事会在方仕承这里出岔子。
刚担心到?这,身侧那抹淡青身影一动, 忽然往屏风前迈了去?。
芙雁一惊,小姐怎么?不躲好!
她低声喊:“小——”
“父亲, 我有话?想跟姚公子说。”
满座愣住,看向屏风前的少女。
神情各异。
哪有姑娘家遇人?提亲竟直接出面要求与男方私谈的?
简直毫无规矩……
方仕承脸上写满了不悦,正要怒声斥责她的不矜持,少女却平静地偏过身,直接向僵立堂中的姚庭川道:“我们去?厅外说吧。”
她转身走了。
堂内死寂。
姚庭川迅速反应过后,快步跟了上去?。
众人?面面相觑,颇觉尴尬。媒婆打哈哈笑道:“各位瞧,咱们姚公子多体贴的郎君!令爱出一言,他便出一行,天作之合不过如此!这好事一成啊,定是能羡煞旁人?的一对!”
厅外摆着数丛艳菊。
下人?都守在廊下。
天阴了,云把?太阳遮得很严实。
方别?霜停步,听到?身后的脚步声也?停了,才转过身来。
下雨了。
檐下雨滴成串,叮啷叮啷响。
小丫鬟关?上窗子,看眼盆里的花。马上要到?晌午了,怎么?还不见小姐回来?
难道事有不顺吗?
前头也?不见有消息传来,真教人?心焦。
身畔叮铃一声,是脆铃的响动。
小丫鬟收神四顾。
什么?也?没有。
衔烛走出门。
狂风猎猎。
凡人?肉眼所见的沉寂乌云之下,万丈紫光已布满苍穹。道道虬结成脉,状似筋肉相连。
而筋脉汇集之处,是山口般巨大而幽深的圆洞。
圆洞周围闪电缠绕,怒雷滚滚。
深恐如苍穹之眼。
化魂井。
衔烛朝那个方向走去?。
黑雾瞬间自四面八方弥漫涌来,将天光遮蔽,将他围拢。
视线完全?暗下来的那刻,黑雾涌动着,逐渐分化为一个个狰狞的愤怒面孔。
他脚步未有丝毫停顿。
“你要去?哪里!”
黑雾连声怒问。
它们每一个,都是死在他螣馗神力之下的仙魔亡魂。
不论是仙是魔,天生灵胎还是后天渡劫成仙者,那般潦草地灰飞烟灭于他掌下,千万年修为顷刻化为乌有,没有人?能够甘心。
没有人?!
翡狸也?只是他们的其中之一而已。
天不让它们这些怨气散去?,它们就可?以?永远存在。即使无形无神,也?能化雾将他缠下。
要他死!
少年仍然缓步往前。
从容,无情,甚至视线未多落于它们一分一刻。
黑雾愈发恼恨激愤,在数丈之外绕着他尖叫怒吼。
却不敢真的近他一毫。
“蠢,蠢蠢蠢!愚蠢至极的螣馗,愚蠢至极的螣馗!”
黑雾怒极而恼,大笑而骂:“你百般计划,为的不就是把?自己一身力量都献予那个不识好歹的恶毒女人?吗?”
“哈哈哈!可?笑!可?笑!哈哈哈哈哈!引来数万天兵魔将,就为了自投化魂井,蠢得可?怜,蠢得让人?心惊!”
骂声四荡,招摇嚣张。
白袍在其中飞扬,少年依然优游自如。
“你以?为她会领情吗?你以?为她会对你感恩戴德吗?蠢神!她不会!她重生后把?你忘得一干二净,这一次也?一样?!她完全?不会再记得你!哈哈哈!你在她眼里是什么??”
“你知道是什么?吗?你知道吗?哈哈哈哈!这世上可不止我们觉得你蠢!她觉得你蠢死了,蠢极了!她牲畜般圈养了你,从一开始就只想得到你的力量而已,你竟然对她比狗还忠诚!哈哈,狗都做不到?为想吃它肉的人?主动跃鼎作烹食的地步啊!你看看,你蠢得多可?怜!”
少年甚至将要走出结界了。
这些质问怒骂,都没能将他的脚步拦下半步。
黑雾变得焦急。
它们开始四窜乱飞,逐渐朝他靠近。模糊扭曲的五官一刻数变,厉声地吼叫着、尖啸着。
不能让他的计划成功!
他必须死,螣馗神力也?必须跟着死!
都要死,都要死!
必须拖出足够的时间,让他们把?那个女人?杀了!
天沉得厉害,却始终下不起雨。
方别?霜抬头望望,朝对面愣神已久的姚庭川道:“我想说的就这些。到?这一步了却忽然变卦,我知道你一定心中有气……我不想瞒你,不想你将来白白担心,我已经亏欠你许多了。这亲事,你退了吧。”
青年张口僵立着,木雕般反应艰难。
他应该需要些时间消化。
方别?霜又等了一二刻,终于侧步要走:“他还在等我。我走了。”
青年犹如全?身过电般清醒了。
他激动地挡到?她面前:“他是妖精,他会要你的命,你不能跟他走!”
他抖着唇阻拦道,“霜霜我并?不是不能接受你悔婚并?不是不能接受你爱上别?人?,但,但那是妖怪,你会死!你不能被?妖怪蛊惑!”
少女停步,沉静地抬起眸。
她认真地看他的眼睛。
“我知道你担心我,多谢你,我心里一直感激你。我也?知道不论我怎么?说,你都很难相信我的话?。换作数月前的我,我也?会觉得荒唐的,怎么?会有人?……但你也?该知道,你拦不了我。”
她今日只为告知,并?无商量之意。
就算他执意提亲,真的定下亲事,明?天她也?会消失在姑苏城。或许永不回来。
多余解释,无须再作。
她绕过他,继续往回走。
这次姚庭川没有再阻拦。
天光被?云层遮得越来越暗。
走出几步,慢慢地,她再次停下。
心里密密麻麻,爬上一片怪异之感。
她伸手抬头。
一滴雨也?没有摸到?。
可?是不远处的长廊底下,已经雨水如注了。
何时下的雨?
下人?们打起伞,纷纷朝这边跑来。
芙雁跑在最前头。
方别?霜站住脚,眼睁睁地看她打着伞,与自己错身而过。
风吹得脊背发凉。
她回过头。
院中央,她刚才所站的位置,有另一个人?。
另一个她。
“她”已被?淋湿了头发。
而姚庭川,还是那个木讷的姚庭川。
她绝不会是下了雨不知道躲的人?。
谁弄的假人??!
她扭身四顾,紧张地攥了护心鳞,面前却倏地晃来一道人?影。
他脸上有极夸张的笑。
嘴几乎要咧破耳根,原先一双清目瞪得极大,痴痴地、用力地盯她。
是“姚庭川”。
方别?霜不住地后退。
姚庭川的身体,又被?那个陌生的东西占据了!
她攥紧护心鳞,眼前的青年,却竖起手指,放在唇边轻轻地“嘘”了声。
他笑起来:“这结界,刚才就已通过那个蠢材下在了你身上,你去?哪,结界就跟会到?哪。我也?会跟你跟到?哪。我们,还像以?前一样?。”
说到?一半,他就得意不已了,控制不住地大笑:“方别?霜,我的主人?,好久不见啊!”
……
“你知不知道她根本?不爱你!神君,神君,小神君!我们可?怜的小神君!”
越聚越浓的黑雾,渐渐变了声调,一个个似泣非泣,似怨非怨地诉说起来,“她怎么?能不爱你呢?你多痛苦,你多难过,她都知道,可?是她都不在乎!她的心怎么?这样?狠!”
“不,我们早该知道的——对,早该知道——早该知道!”
它们都凑得这样?近了,少年竟未挥袖驱散。黑雾大了胆子,只只贴近,都围着他摆哭脸,“她是最最无情的东西!她不会爱上任何人?!为了能让自己变得强大,她弃母背父,叛出师门,何况是你!何况是你啊,神君!”
“你要恨她,你要恨她!她的心比她的刀剑还冷,你应当?恨她!恨,恨也?是爱啊,神君,你其实恨她!”
袍袖盈风,铃铛轻响。
少年止了步伐。
黑雾都在哭,呜呜咽咽,鬼一般。
挡了他所有的视线。
衔烛摸摸铃铛,摸过铃铛上的每一个纹路。
“我不恨她。”
“你恨,你恨!你恨!”
他一旦回应,黑雾全?部兴奋地聚拢来,“你怎能不恨!你恨不得杀了她,你记得你为什么?要那么?辛苦地找到?她吗?是要杀她,杀了她!这就是你的恨意!”
“恨是刻骨铭心,是永世不能忘怀!是不眠不休也?要将她找到?杀掉!像翡狸刺她穿心一剑,她恨极了恨极了!她永生永世无法将他忘记!你好嫉妒翡狸,是不是,你好嫉妒他!她永远不能忘记他了!”
“嫉妒?”
“你嫉妒他!嫉妒每一个出现在她身边的人?,每一个,都比你更得她亲近,都能陪伴她跟随她!哪怕是翡狸,她对他的恨,是对等的两个人?之间的恨!唯有你,哈哈哈,你是什么??你是她的什么??”
“连宠物都不是,连坐骑也?不如!她只要你的力量,不要你!从来就不要你!”
“不要我。”
“是啊,她不要你——她将你圈禁笼池,遍寻化魂井,她只要你的力量。呜呜呜呜——神君,你的心在流泪,在流血!你想到?了什么??好疼啊,好疼啊!你每一时每一刻都这样?的疼吗?”
“都这样?疼。”
“杀了她吧!神君,和她一起死,一起死!死后你们会永远在一起,任何人?不能将你们分开!”黑雾怂恿着,撺掇着,大叫着,低语着,“你知道她现在的处境吧,翡狸将她困住了!明?明?只要她肯对护心鳞呼唤你一声,你就可?以?立刻出现在她身边。你可?以?破除我们,可?以?越过化魂井。她怎么?还不叫你?还不叫你!”
少年不语。
“哈哈哈,因为她还是要你的力量!她知道了你的打算,她知道有个爱她爱到?容不下自己的神要把?自己的全?部献祭给她!她全?都知道啊!有人?全?部告诉了她啊!她怎么?,连一点点的阻拦,都没有?”
“真可?笑,真可?悲!还未恢复记忆,她的心就已狠到?了这样?的地步。她若想起从前那一切,哈哈,她马上就能想起了!她一旦想起自己对力量的渴望,想起螣馗神力的至高无上,她对你,会有多狠,狠到?何种地步?”
衔烛微微歪着头。
他弯弯眼睛:“都可?以?呀。”
黑雾惊吼:“什么?都可?以??!”
少年懒散地抬一抬长指,指尖绽出粉色的火焰:“她对我,怎样?都可?以?。”
“不——不要!”
焰光顷刻间将所有围在他身边的黑雾都照透了。
神火的灼烧感是有实质的。
“蠢,蠢神,蠢神!”黑雾们痛苦无状,变形扭曲地哭喊,却始终无法摆脱焰光。
这样?干净纯粹的东西,对于他们这些肮脏的怨灵而言,比一切刀枪剑斧、咒术仙法都要可?怖。
“我爱她,没有一刻停止过爱她。”衔烛揉玩着指尖的粉焰,照旧缓步朝前,“我会嫉妒,会难过,会疼,是因为我爱她。”
“我爱她,所以?希望世间的一切,都爱她,敬她。她自己,可?以?不爱任何人?。任何人?,当?然包括我的。”
衔烛捏碎了火焰。
刹那间,所有黑雾都被?灼烧殆尽。
嘈杂尖锐的咒骂与哭喊都消失了。
耳边前所未有的清净。
属于他自己的心跳就格外地清晰。
衔烛摸摸铃铛,又摸摸心。
又酸,又疼。
他只好笑一笑。
他的自私多隐蔽,差一点瞒过了自己。
——宁可?想她不爱任何人?,也?不要她爱上任何一个,除他以?外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