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第 61 章
有人只想杀他。
有人既想杀他, 又想夺取他的力量。
天兵,魔将。或有维护三界安宁的喊声,或有呼吁三界众生应当平等的号召。每一个人, 都有非杀他不可的理由?。
每一个人, 耗尽修为,费尽心机,就?为了得到他的力量,企图依靠这?股力量统治全部。
所有人畏惧他, 又讥讽他。
至高神权,一统三界。天底下?, 没有比这?更荣耀, 更值得的事。他竟都不要。
他都不要。
役此者, 恒为此所役。
螣馗不会?被世间任何东西所拘束, 所役使。
包括他们自?己的力量。
他想要把自?己给谁,就?给谁。
衔烛站在结界前。
化魂井在上?空不断地汲取力量,不断地涌动。
为了杀他, 仙魔两界一次又一次地举全族之力结起化魂井。
翡狸不过是个被他们利用的幌子。魔族利用他围困方?别霜,想要通过围困方?别霜的方?式, 要么杀了她让他们一起死,要么趁他落井之时, 抢夺他的神魂丹。天族则一直伺机在后。
所有人的目的, 在某一件事上?,却是统一的。
所以事情进展得这?样顺利。
翡狸顺利围困了方?别霜, 两口化魂井也都顺利地结起。
——不论是否要他的力量,所有人, 要他死。
所有人,包括所有人。
原来主人每一次离开, 是去找化魂井了么。
每一次,他能在笼池里等到她回?来,原来是因为她没有找到化魂井。
这?个答案是那些肮脏的怨灵告诉他的,还是他的心,自?己找到的?
衔烛将手掌贴上?结界。
巨大的结界出现了几道细小的裂纹。裂纹骤然?攀升四散,结界轰然?破碎。
都不重要。
他爱她,并非因为她给的抚摸,笑脸,赐名,隔笼投来的目光。
他因为她是方?别霜。
因为她是她本?身。
结界碎片淋落下?来,在微微亮的天光下?闪烁着?奇异的颜色。
化魂井的形状重新变得清晰。
衔烛迈出脚步。
终于他再也不用等她回?来了。
不会?再嫉妒,难过。不会?疼。
他满腔的爱,会?没有丝毫杂质地,成为她的一部分。
……散了。
黑雾怨灵的气?息竟这?么快就?散了个干净。
翡狸感知得清楚。
那么多怨灵,那么多,连半刻也拦不住他吗,为什么!为什么他连一丝犹疑都不会?有!
少女刚刚落下?的平淡话声犹在耳畔,不断地在他脑海四处碰撞。
他更加无法遏止自?己的愤怒。
他用力地瞪她,瞪她同样平淡的表情,瞪得自?己额头暴起了青筋。他冲她吼起来:“不记得我?哈哈,你凭什么不记得我!”
少女略皱了皱眉。
除此外,再没别的反应。
他痛苦地大叫。
疯子一个。
方?别霜沉着?捏袖,不动声色地后退。
虽然?肉眼无法看见?,但不必细思她也猜得到,这?所谓下?在了她身上?的结界,应当就?是小和尚口中?那两个上?下?连通的化魂井。
也许就?是趁着?她与姚庭川谈话的那点时机,他们把井咒结到了她身上?。所以她所在之处,始终无雨。
他们这?么做的目的显而易见?。
想利用她,把衔烛引进化魂井,然?后抢夺神魂丹。
她必不能轻易对护心鳞说话,把他引来。
“你最好立刻想起我!方?别霜,你想起我,想起我!我陪伴你那么多年,那么多年!你最深最深的痛,可都是我给的!”青年一边吼,一边两手指着?自?己的心,步步朝她逼近。
两只眼珠瞪得几乎要跳出眼眶。
一味地后退,只会?被这?疯子逼得退无可退。
虽然?不能用护心鳞逃跑,但有护心鳞在根本?没有人伤得了她,她有什么好怕的。
思及此,方?别霜矗直腿,瞪回?去:“给我住脚。”
青年竟果真停了步子。
方?别霜眼看他用着?姚庭川那张温良的脸,慢慢咧出一个疯狂的笑。
“对,就?这?样骂我,你从前就?是这?样骂我的!”
有病的东西……
少女的双眉越皱越深,无名的火气?在她体内横冲直撞。
她心烦气?躁,躁得气?息不稳。
她不想跟个脑子不正常的疯子沟通!
费劲,恶心,麻烦。
她别过了眼。
她竟连个正眼都懒得给他了!
翡狸被刺激得几要崩溃:“你,必须把我想起来,我要你想起我!”
眼前白光一闪,青年不知从哪抽出一把雪刃,双手攥着?,刃尖冲她直摆,“想起我!”
“否则,不要怪我,不要怪我把你再杀一次,用同样的疼,逼你想起来,哈哈!”
“你怕了吧!那种穿心之痛是我给你的,我给你的!你一定恨死我了,哈哈哈!恨我吧,越是恨,越是不能忘啊,方?别霜!”
她前世,就是死在他这种东西手里的?
方?别霜倒没有被那把剑唬住。
但她厌烦了这?种毫无意义的对峙。
分明?脸还是姚庭川的那张脸,她一看竟只觉得恶心。
和这?种东西多说一个字她都烦。
她前世怎么会?养它,养几千年?
少女终于扫来了视线。
审视的目光平静而冰冷,从他的头,直落向他的脚。
活像在看一个废臭的垃圾。
翡狸反而冷静了不少。
她果然?还是她。从骨到肉,都是原来那个人。只有她,会?这?么无情,这?么冷。
但是,她怎么会?一点都想不起他?
他杀过她。
她不可能不恨他!
他甚至把这?把灭魂剑都拿出来了!穿心之痛,穿心之痛!这?痛该是永留她心的,她凭什么想不起来!
对,她一定能想起来!
他狞笑一声,攥着?刀剑,痴痴地逼迫:“我是一定要让你想起我的。我真的不介意再杀你一次,方?别霜,我是猫儿啊!翡狸,翡狸!你骑了猫儿几千年,你怎么能忘记他!”
方?别霜没有搭理。
非要她想起他,为的是什么?
很多人,特?别是衔烛,很怕她记起从前的一切。小和尚更直言,以她现在的身体和神魂,是无法承受前世过载的疼痛与记忆的。
所以他们总是对她有诸多隐瞒。许多话,不敢直接说个清楚。
说到底,是怕伤了她。
想起从前的一切,会?伤了她。
这?个疯子非要她想起,是为了伤到她?
有护心鳞在,他没有办法动她一根汗毛。她不觉危机,自?然?就?不会?把衔烛呼唤过来。但她要是受了伤,危机时,她很难不找衔烛相助。
他是打的这?个主意吗?
那他一开始提醒她不要急着?用护心鳞逃跑,是什么意思?若她刚才就?叫了衔烛,他的目的岂不是直接就?能达成了?
除非,他不止是要把衔烛引过来而已。
他还想干嘛?
方?别霜松松抱臂,理了理呼吸。
她忍着?恶心,淡声试探:“如果你杀了我,我也想不起来呢?”
翡狸的脸一下?有了肉眼可见?的变化。从浮夸的绷张,变得极度的阴沉。
“不可能。你是睚眦必报的人,任何欺辱你打压你的人,你必然?会?报复回?去。否则,你不是方?别霜。”
“你很想我报复你吗?”
“当然?!这?么多年,这?么多年,从没有人能在你心底留下?位置!但我能,我应该能!你一定是恨我的!”
彻头彻尾的疯子。
好奇怪又好恶心的想法,根本?没办法让人用正常人的思维去理解。
“怪不得一看见?你我就?心烦气?躁。”方?别霜冷笑直言,“我的确会?愤怒,愤怒得一定要杀你。越痛,便越怒。但不一定会?恨。恨的份量太重,还浪费不到你身上?。”
翡狸狰狞着?脸,大叫着?反驳:“不!你在嘴硬!我陪你那么多年,你最最信任的人就?是我!你那么信任我却被我背叛,一剑穿心几乎要魂飞魄散,你怎么可能不恨我!你现在,你现在敢这?么说,只是你没想起来而已。想起来吧,想起来吧!你想起来!”
“所以你非要我想起来,只为证明?自?己在我心底是有份量的?”
这?隐秘阴暗的想法终于被当事者看穿。
他兴奋了,激动了。
“哈哈哈是啊!”
“我要得到你,我要你因为我而痛不欲生,要你想杀我却不能不向我求饶,我要你为我狼狈,为我□□!”
他直勾勾地盯她,不肯放过她任何一个细微的表情变化,一字一顿说得极重,企图看见?她为此而感到羞恼愤恨,尴尬难受。或者露出厌恶、恶心、几要作呕的表情。
任何一样,都可以让他得到快感。
对面,少女咬着?指甲,拇指抚过唇角,静静地听他说完了。
乌黑的瞳仁略略散大,沉在眼白之间,映出泠然?的冷色。
翡狸变了表情。
她在笑。
鲜有起伏的声音从她口中?缓缓吐出:“你爱我?”
翡狸脸色大变。
她慢慢地朝他走近,慢慢地说完:“你要我的恨,是渴望我的爱却不能得,只好退求其次?”
“你……”
翡狸往后退着?。
她笑起来。
没什么温度,倒有几分玩味的笑。
像是偶然?了解到了一个令她颇觉有趣的秘辛。
“说到爱,你就?怕了。你心里还是知道的,妄想我去爱你,比你刚才所说出来的其他任何一个想法,都要罪孽深重。所以你只敢要我的恨。”
方?别霜放下?手,视线垂过去:“住脚。”
顺服于她,是刻在骨子里的本?能,无法违抗。他真的住了脚。
颤栗激着?全身,似愉似惧。
他想一瞬不瞬地看她,可是在她此刻平静的眼神之下?,他竟然?感到了久违的害怕。
心情像十分遥远又模糊的记忆中?,犯错后被她冷冷注视时一样。
好害怕,又舍不得逃走。
“主,主人,你这?样了解猫儿,”他甚至想要跪下?,跪下?把头拱进她的掌心,“你对我……”
“原来,爱也能是占有。”
少女眯起眼。
透过他,看着?什么。
黑瞳深处的寒光因而显得税利。
甚至显得鲜艳。
对于一个霜雪般冷冽的人而言,任何一种出现在她身上?的别样情绪,都像在将她点缀。
此刻的她格外地吸引人。
翡狸不能呼吸。
方?别霜看着?那份同样已在她内心蛰伏日久的心思。
隐秘、难以言说,但她现在领会?到了:“要占有他。”
占有衔烛。
想要衔烛永远永远,跟她在身边。
看见?他,抱紧他,不断地吻咬他。
想看他因为她而开心,因为她而幸福。为她情动,为她克制。想他的目光永远地,一刻不停地,黏在她的身上?。
这?是她的欲望。
她的欲望,是独占他。
方?别霜摸着?自?己的心。狂乱的心跳。好陌生,好喜欢。
她爱他。她这?么爱他。
原来自?己真的这?么爱他。
翡狸反应很久,才反应过来她刚才说了什么。
他死死地盯她。
但她的目光,又一次离开了他。
他慌张,暴怒,失控。
他往她面前冲去:“你要占有谁?!你了解的是我,我!你这?样地了解我你对我一定,一定!”
少女肯看他了,但浑不在意:“我并非了解了你,我了解了我自?己。”
前所未有的恐慌。
他急促地喘息。
她,了解爱?
她?
一个没有情,不懂情的人,怎么会?突然?,了解什么是爱。
是啊,她怎么会?突然?明?白他那些肮脏又隐晦的心思。
她甚至还没恢复记忆,还没想起从前那一切!
答案,答案是。
泼天的嫉妒兜头浇来。
答案显而易见?。她,会?爱那个,与她相处一共一共不过二十几日的东西吗?!
凭什么?!
凭什么!
他陪了她数千年!
翡狸失控了,抖着?手再次握紧灭魂剑。
他一定要杀了她,让她清醒,至少让她知道自?己该恨谁!
他把剑举起,对准少女。
少女的眼神却鲜有变化。
她似笑非笑,看那把剑。
“你以为,我今天为什么明?知有局,偏要入局?”
明?,明?知?
她不避剑,走近他。
“我平生,最恨有人威胁我。”
“因为你想要螣馗神力,你想要!你知道他会?给你,他会?想尽一切办法给你,所以你顺了他的计划跑来这?里等着?他把……”
翡狸拼命地为她找理由?,语速疾快,“你渴望变强你只想变强为了变强你什么都可以做!你自?私自?利,对,自?私自?利冰冷无情,你从始至终想要的都只有他的神力而已!”
他大声地喊叫,绝望地咒骂。
脚步却在步步后退。
他刺不下?手。他不是想杀她,他那一次也不是想杀她,他只是想,想……
也刺不了。
她有螣馗的护心鳞。
他们之间的距离在他无力后退后,缩短得极快。
久违的近。
某一刻,主人的手,就?要落到他的爪子上?。
他的脑子变得空白。
他感到这?具身体软了。
或许是他的魂灵先软了?
他激动地看她的眼睛。
她却仍在看剑。
她夺了剑。他忘了挣扎,竟就?让她夺了。
她看他了。
她淡淡地笑,深蕴的怒意却在那双漆黑的眸子里,灼烈地燃烧着?。
“他爱我,担心我,心疼我,不愿我想起那一切。有人利用这?份不愿,威胁他。威胁我。”
“但这?是我的东西。”
“我的东西,再负荷,再沉痛,”少女反手握了剑,灵魂深处的本?能让她在怒气?攀至最烈的那一刻,使出了熟悉的刀法。
“我的。”
“拿我的东西,威胁我?”
噗呲——
刺偏的一剑。
不见?血,不见?肉。
偏偏刺中?了右上?方?那缕刚要出逃的羸弱猫形魂魄。
翡狸没有来得及朝她喊出最后一声疼,便灵随剑亡,魂破而消。
彻底的死亡。
第62章 第 62 章
小和尚站在观音寺的屋檐上极目远眺, 那两口深不能测的化魂井震得他全身发麻。
他知道,方别霜就在这两口井之间。
他回?想起那个秋风沉醉的早晨。
他们?站在河畔柳堤的亭子里。
少女眼角分明还沾有?泪光,看向他的眼神却?只有?不可更改的坚毅:“……怕就不要了吗?再不好?, 也是我的。六千年, 还是十六年,都是我的。”
“人生并不是由?我选择的,同样,所谓我想要的人生, 也不是由?我选择的。命运把我扔在这里,十六年前?我是有?法力?的仙者, 我可以选择这样或那样, 十六年后我是这也不懂那也不知的凡人, 我最多只能选择嫁给这样的人还是那样的人。这些选项不论?大小、好?坏, 都是它给的,我怎么选,都是在被它塑造。”
“但我是我啊。”
“有?我才会有?命运。我依着?自己的心做我真正想做的事, 就是我在塑造自己的命运。我不要被牵着?鼻子走,纵然害怕我也不想逃。”
“我的记忆, 我的东西,只有?我抉择它, 没有?被它胁迫的道理。”
“可是不要说你, 就连我们?,我们?和老?虬龙, 我们?能做的事都很少,根本无法更改神君决定要做的事!”
少女摇头:“你还是不明白我的意思。衔烛为我做那么多, 那样伤自己,我却?都不能知道, 问题的根源在于,我是连我自己都不能全然掌握的。不相干的人都能拿这个掣肘我威胁我,那爱我的人,为避免伤我,要多小心?”
“如你所言,他面面俱到地了解我、尊重我,可是他为我做的那些事,包括他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人,这些却?甚至连你都比我清楚。你不告诉我,我何时能知道?”
“我不知道不是我的错,但难道还能怪他不告诉我吗?他太小心了,他已?经很痛苦了……他那么小心仍然是为了我。什么都没有?办法通过?自己去知道,是我的无能之处。”
“所以我要的,是改变我自己。我要握得住我自己的东西。唯有?做到了这一点,才能让他知道我不需要他爱得那么小心那么苦。我是可以保护自己的。我也必须有?掌控自己保护自己的能力?。哪怕没有?人逼我想起从?前?,我也要自己把记忆找回?来。”
“如果我阻止失败,他仍然入了化魂井,我会想尽一切办法救他。如果我也死了……死也无惧,说到底,我是为自己死的。”
……
姚庭川的身体倒了下去。
阴沉沉、白茫茫的天?空,不断地往下飘着?什么。
飘着?什么?
方别霜仰起头。
一粒一粒轻灰般的东西落到了她的眉间、鬓发。
意外的沉重。
是雪。
雪势陡然变大。
头疼。
又沉,又疼。
她好?像被雪砸倒了,两手着?地。灭魂剑脱手之后,消失不见了。
眼前?一片花白。
什么都有?,什么都没有?。
天?山,云宫,在崩裂、倒塌。
暴怒的苍穹,炼狱般的仙界。
心口坠着?一把重剑。
她费力?地睁开眼皮。
沾血的白发,泣血的红瞳。巨大的笼池在他身后,玉栏断裂,池水横? 流。
一张对死亡那么陌生,那么无措的脸。
真漂亮。
原来笼池关不住他。
……
她想活下去。
……
一个失忆的人,面对浩如烟海的记忆,最先抓住的是一段最难忘怀的情绪。
她不想死。
很不想,很不想。
太不甘心。
所以,她那时做了什么?
与他神交。
仙者双修,以神交为上妙。
神交,是两人识海相融,灵与灵合。瞬间即是万年。
她即将?陨碎的神魂,在那个瞬间、那个万年里,和一个至纯至洁的懵懂灵魂合为了一体。
她被他拾起、拼凑,重新变得完整。
得到了从?未有?过?的安栖。
曾有?人判过?她的命格。
具体的话,她想不清了,毕竟是要在那么浩繁的记忆里翻找。大意是她追寻得越紧,真正想要的东西就会离她越远。
她那繁冗的数千年生命,想要的是什么?
天?界是个等级分明的天?界。
仙班列众,其中天?生仙胎者多如牛毛,后天?修习者更鲜有?能后来居上的,德不配位的人占多数。顶层仙者垄断了几乎所有?的仙器仙法等资源,底层纵使苦苦修炼多年,也难挣到他们?的出生起点。
仙者之宗室背景,往往比其能力?更为重要。
她霜为体,雪为魄,是天?界末族出身的,一个资质平平的仙者。
虽然天生仙胎,却?修炼多年,不得要法。
她想要变得足够强大。
强大到,可以得到所有她想要的,保护所有?,她所有?的。
她想要的。
她所有?的。
亲人,朋友,师门。
……衔烛。
她不过是凭一息之力绝望地试一试而已?,他竟真与她结下了情契。
至纯的神。
一个被她好?奇过?,畏惧过?,嫉妒过?。
轻蔑过?,动过?杀心,又后悔,最后仍然被她利用个彻底的人。
他在哪里。
她要找到他。
找到他。
方别霜抓着?地上一把一把的雪。雪冰冷渗骨。她用力?地睁开眼。
巨大的旋涡。
土地龟裂,岩浆滚滚。
是化魂井。
她抬起头。
又一只深邃可怖的眼睛。
一仙一魔两口化魂井。
他在哪里?
手腕发烫。
她蜷指看去,是护心鳞在挥散力?量,减缓着?她接载过?多记忆时产生的压力?和痛楚。
他在哪里。
翡狸没有?困住他吗。
大雪弥漫的上空,忽然涌来乌压压的一片。
一边是天?兵,一边是魔将?。
势如水火的两界人马,隔在化魂井之间,剑拔弩张,一触即发。
少女瞳孔骤缩。
他们?是来夺取神魂丹的。
所以,他已?经在化魂井了。
翡狸没有?困住他。
是的,如何能困住他……如何能。
他不信她的话。
他真的不信。
“衔烛,衔烛。”
护心鳞没有?反应。
她茫然地站在雪里。
又是雨,又是雪。
其实今晨本是个暖和的晴天?。
她走之前?,天?还是晴的。
他坐在窗台上,等她回?去的。
那就是,他要给她留下的最后一面吗?
只言片语,都没有?的一面吗?
少女呼吸发颤。
她之前?抱过?何种期望呢。
她想就算他的计划无法更改,他一定有?话要留给她的。她都会给芙雁留信的。
也许是在她与翡狸对峙之时,也许是在她将?翡狸亲手杀死之后,总之在他真的走入死亡之前?,他一定,会找到她,再与她见一面吧。
他会说什么呢。会说,她不要将?他忘记,还是说,他爱她,很爱很爱她?
不论?他要说什么,在他把话说完之前?,她一定会把他抱进怀里。
她不需要他的力?量。
然而,他没有?话要留给她。
窗台前?匆匆一眼,就是他要给她留下的最后一面。
风雪剐身。
剧烈的疼痛瞬间啃噬了她的心脏。
他要留给她的话,早在一次次看向她时,就已?经说尽了。
方别霜捂着?心,盯着?这个世界。
这个世界的每一个人。
每一个人冷漠的脸上,都有?期待,甚至是迫切的神采。
所有?人,都要杀他。
所有?都在等他死。
好?肮脏,好?恶心。
怒气直冲肺腑,恨意满贯。
怒极之时,噬心之痛却?更成倍地席卷来。
痛得方别霜屈了身。
她也真的想过?要杀他。
想过?夺取他的力?量。
她付出过?行动。
她与这里的每一个人,都没有?区别。
风声呼喝,大雪粒粒簌簌,千万人聚于此方,然而万丈此方之中,却?无半点人声。
这里每一个人,每一个人的眼睛,都不曾凝于她身分毫。
尽管站在这里的,只有?她。
只有?她一个人。
所有?人都在关注世间最后一位螣馗究竟会死在哪一刻。哪一刻神魂丹出世,他们?可以上去抢夺。
她,一个身躯羸弱的仙者,即使曾在他们?手上盗走过?螣馗神蛋,即使竟于众目睽睽中与那位螣馗结下了生死情契,也并不值得他们?分心注意哪怕一刻。
因为相比螣馗,她太弱了。
太弱太弱了。
弱到每一个人,都可以对她视若无睹。
弱到,某一刻她产生了与这些蝇营狗苟之辈一样的想法。一样地觊觎他人力?量,妄图以争抢掠取搏出捷径。
弱到衔烛为了把自己的力?量献祭给她,走到这一步。
她不要这样弱下去了!
怒火,恨意,心碎的痛楚,全都翻滚在一起,不停地在她体内沸腾。
随之滚烈的,还有?一股壮大充盈的力?量。
杀意。
无法抑制的杀意。
衔烛是她的。
是她一个人的。
她要保护他。
她要一个活的,好?好?的衔烛。
空在身侧的双手亟待用力?地攥住什么。
方别霜脚踩龟裂的土地,直视那难以名状的可怖之眼。
她步步走去。
气流忽而变得激荡。
风与雪剧烈回?流,刮得云裂日暗,人马摧折。
少女却?安立其下。
坚实臂膀自她单薄袖管裸出,腕骨沿下绷直,一把冰凝雪粹的刀,出现在她手中。
第63章 第 63 章
“她这是要进?阶了?”
霜雪纷乱中, 有人?开口打破了这持续已久的紧迫气氛。
另一人?接了话:“哦,即便抬上?一二个境界又能如何,难道我们这么多人?, 还?能让她个单枪匹马的六境仙子翻出大浪来?”
“可是, 多日前,就是她盗走?了螣馗神?蛋。”
气氛因这一句话,再度陷入沉寂。
没有人?不认得这个霜刀仙子,方别霜。
虽是末族出身, 却以无?情无?惧在三界立下了声威。其父其母都?是天界小仙,因牵涉六千年前那场仙魔大战, 双双被囚禁于飞雪塔之中。据说她弃父背母, 从不为他们申辩, 也不曾为他们奔走?过。
她独身在外修习, 进?阶得并?不算慢,上?次死?前已至第六境。千年一境,短短六千年能达六境, 强胜过许多氏族之仙了。
不过说到底,只有六境而已, 与在座活了几?万年已至十一二境的仙尊仙君相比,还?是算不上?什么。
但就是这样一个六境仙子, 无?知无?觉地盗走?了由无?数仙尊仙君把守着的螣馗神?蛋。
还?守到螣馗破壳出世, 将他囚在笼池之中,直到最后。
“那次情况复杂, 她侥幸而已!这次不论如何不能让她得逞。就是要她死?,也不可让神?魂丹落入她的手?中!”
“对!就算她今天翻出十境来, 我们也能合力将她压下!”
每个人?都?在心底暗暗地发誓,绝不能让螣馗神?力落进?别人?手?里。
要么我胜, 要么共输。
否则自己即便苟活,也要永远拜倒于螣馗神?力的阴影之下!
他们继续表情严肃地盯向底下。
如晦天地之中,那个身着青裙手?持霜刀的少女,单薄得犹如簌簌一叶。
这一粒青色还?在缓慢地往化魂井井眼的方向挪动。
奇怪,她要干什么?
众人?等候多时?,既不见她升阶,也不见她有别的动作,各自起了疑心困惑。
“难道,她要殉情吗?”
有人?有了新的猜测。
殉情?
众人?神?色微凛。
虽然匪夷所思?,但好像,不无?可能。这两人?,毕竟结有情契。
或许她已对那爱她爱到痴狂糊涂的螣馗情根深种了,也未可知。
那么,是否要阻拦她?
有人?开始无?声地对视。
她要是先死?了,神?魂丹怕就结不成了。螣馗神?力,也会就此消失于世。
他们再无?从争抢。
到底是阻止她,先让神?魂丹结出来再说,还?是任由她去死?,任由螣馗神?力消失?
焦灼的等待中,千军万马的死?寂渐渐变得诡异,气氛越发得紧迫。
然而诡异中,也有异样的和谐。
一旦有人?率先冒头,这样的和谐就会被打破。不论是阻止她去死?,还?是先杀她后快,场面,一定会再一次陷入难以调和的混乱之中。
和以往的每一次一样。
于是所有人?,都?在默契地继续等待着。
也许某一时?他们的内心真的达成过一致。都?在想,若让这一切纷争自然地止歇于此,未尝不可。
没有人?想死?。也没有人?能够再忍受那种绝对神?力的恐怖压迫了。
如果止歇于此了,所有人?,都?可以活着在这里握手?言和。
已经死?太多人?了。修炼到各自的境界,有各自的不容易。
众心感慨。
这时?,那青裙少女停了脚步。
人?人?屏息,睁圆双目,不肯错过那关键一刻。
少女昂首而立。
她抬起了刀。
众人?正待细观,然而周遭空气却忽有凝结。
所有人?都?愣住了。
刚才还?在呼啸狂荡的风雪,竟在少女抬刀的那刻,有了不可控地停滞。
空间中的一切,都?被强制暂停般,无?法流动。
只有少女的刀,还?在往上?抬。
“不好!”少数还?能够活动的人?,立刻在这种凝滞中反应了过来。他们瞪大双目,喊道,“是臻化境界!”
“什,什么?”
他们话音才落,只见广阔空间之中,所有被迫凝滞了的雪粒、水花,如被一股强大的吸力所卷,卷聚着,涌往唯一的一个中心。
——她的刀。
她想干什么?!
刀越来越沉。
方别霜却觉得手?腕越来越有力了。她一瞬不瞬地盯着上?方那口化魂井。
所有浓烈的情绪,不论是不甘还?是痛心,都?在攀升着,将她的刀一次又一次地铸利。
长?刀被彻底抬起。
方别霜握着自己的一腔火气,手?臂大开大合,奋力将刀刃向那只眼睛劈去!
无?数冰刀霜剑自那砍天裂地的一刃飞射而出,狠狠扎往了苍穹之眼的瞳孔处。
“啊——!”
九天上?,为结此井大费修为的仙者们瞬间遭到了这一击带来的深重反噬,竟都?呼痛着摇晃倒地,再难站起。
这时才有人想起,化魂井,并?不是一旦结起,便不能破的。
若有能强胜所有结井之人多倍的仙力,那么砍破此井,便能破除井咒。
可是,怎么可能?
虽然仙界诸贤已在多次大战中仙陨大半,此番结下的化魂井的吞噬之力的确大不如以前了,但这可是化魂井!能杀螣馗的化魂井!
莫说她单枪匹马了,就是有数位高境仙者齐聚于此合力杀井,也未必能破!
怎么可能有人?能单凭一己之力就杀破化魂井!
尚能坚持的人?勉强在惊愕中维系住镇定,向旁侧同伴喊道:“加力结井!”
所有人?严肃了表情,郑重而迅速地起势结印。
刹那间紫电飞绕,雷霆震慑。那苍穹之眼短暂地闭合一瞬后,便以更狂猛的姿态再度撕裂了天际,俯瞰在万物上?空。
化魂井被重新修复了。
又有几?道冰刃随少女挥刀划来,然而再不能对它造成半点损伤了。
仙者们一边加着力,一边暗暗地松着气。
就算她今朝真的突破了臻化境界又如何。只要他们齐心协力,她必不可能得逞!
她也是疯了。
螣馗要将神?力全数输送与她,她竟不肯,起刀砍井,难道是要救他?
那可是螣馗神?力!
简直比直接殉情还?要让人?觉得匪夷所思?。毕竟她一个人?要砍破化魂井,完全是痴人?说梦啊。
化魂井的力量在成倍地壮大。
砍不破。
方别霜握着手?里的霜刀,冷冷地盯着这只眼睛。
怎么办?
护心鳞的光在不断地变弱。不论她向它说什么,它都?没有多余的反应。
他一定是不肯信她的话。所有话都?不肯信。
少女提上?一口气。
他怎么这样犟!
非要这样犟吗?!
认下死?理就死?活不能改了吗?!
气死?了。气死?了!
方别霜咬了咬腮肉,咽下喉尖滚上?来的涩意。
她不要放弃。
反正她不要放弃。
少女仍然连续不断地挥着刀。
真是蚍蜉撼树。
众人?竭力对视时?,又互相轻蔑地笑。
不过一笑过后,也各有惆怅。她要是真能殉情就好了。
现在只好继续等神?魂丹出世,然后拼上?全力抢上?一抢了。
所有人?盯得更紧。
没安稳几?刻,视线中,却忽然微有震意。
嗯?
众人?低头瞥一眼早已停止流动的云层。
是云在震。
云怎么会震?
有人?抽出空来扭头朝后看。下一刻,头顶竟多出了大片大片的不明?阴翳。
紧接着,一声尖锐龙啸劈空而来。
“都?给俺去死?——!”
众人?径直盯向那阴翳的来源,一个个,瞪大了眼睛。
一颗百丈之长?的滚圆火球正从巨龙口中吐出,泰山压顶般地砸下来!
这,这是……?!
龙火顿以不可抵挡之势“轰”地砸来,众仙被打了个措手?不及,才稳住不久的阵型彻底乱了套。
更可怕的是,云层的震意愈发明?显了。
——大批大批的虬龙族众,正在朝此围来。
老虬龙不断膨大着自己的身体,一颗火球才吐出,又一颗就酝酿到了嗓子眼。镶在龙角下两只硕大龙眼火球燃得还?要红还?要烫,根本不去区分谁是谁,逮着人?就狂吐。
为这一战,他准备太多了!他们虬龙族众好歹是靠着守护螣馗神?族延续到今天的,螣馗神?族留下的仙器法宝,他们多的是,光是吐火丹他就吃了千斤有余!
小神?君要是活不了,今天这些脏东西?也一个都?别想逃!
身后震耳欲聋的轰炸声实在难以忽视。
方别霜快速瞥了眼,还?没瞥清那条老龙的身影,正前方又传来熟悉的话声:“师姐,使劈山刀法!”
方别霜皱紧眉,看向不远处矮山上?站着的小和尚。劈山刀法?
他为什么要叫她师姐?
她那零落多年的师门,何曾有过他这一号人?物。
管不了那么多了。
方别霜迅速思?考了下,劈山刀法的优势是能在一击之内汇聚到所有能汇聚到的力量,劣势是这一击之后,很难再迅速运出下一招,且瞬间击出的第一招也大概率会后劲不足。
不过,她若离这化魂井更近一些呢?
少女不加犹豫,立刻确定好行动,踮起脚尖飞身而上?,同时?,手?腕飞转运力,以刀疯狂吸收着天地雨雪的全部能量。
她紧盯那口吸力大减的化魂井。
没了那些仙者给它输送法力,它在摇摇欲坠。
她要衔烛。
她就是要衔烛。
越想越恨。
反正她就是要他!
蓬勃的占夺欲望和反抗欲望充斥了她的心肝脾肺。少女绷紧表情,将重刀贴至面前。
只这一次,不可以失败。
她睁开眼,额纹生辉。
全新的境界,臻化境。
她握紧刀柄,低声喊出诀语后,朝那近到快要贴面的恐怖天之眼,狠狠地劈了过去。
与此同时?,小和尚运全身之力,稳着她那一击顺利地劈上?化魂井,劈进?井眼深处去。
爆破轰鸣,令人?头晕目眩。
世界静了一二刻。
片刻后,井中深邃幽长?不可探想之处,传来了回荡的震响。
强烈的震响。
震得空间直颤。所有人?,几?乎稳不住身形。
仿若眼睛被刺后,它的主人?在惨烈地呼痛。
化魂井遭受重创。
而老虬龙已领着虬龙族众,将那些仙者都?烧了个七七八八。
没有人?能再将它及时?修复了。
方别霜力气几?要竭尽,她攥着刀,喘息着死?死?地盯那气浪滚滚的眼中裂缝。
黑洞幽暗,一望无?尽。
似乎什么都?没有。
她要恨死?了。
急死?了,气死?了。
方别霜汪了眼泪,大喊他的名字:“衔烛!”
回音寥寥。
眼泪把视线糊了个干净。方别霜气得声音直抖,眼泪直掉。
她对护心鳞严厉地下令:“衔烛,到我身边!”
他必须到她身边!
泪珠砸在刀上?,绽出了一朵朵的霜花。尽管气浪不断,但周围的一切都?很安静。
死?寂的静。
没有任何回应。
方别霜就是死?死?地盯这只恶心的眼睛。
不肯挪步,不肯眨眼。
偏不肯放弃。
它把她的衔烛吐出来,吐出来!
如若吐不出来,她就把它捣烂,把所有能结这种脏井的人?,都?杀干净。
但是,如若杀干净,也吐不出来呢。
杀干净……当然也是吐不出来的。
少女目光渐有失焦。
吐不出来,要怎么办。
怎么办。
她要怎么办。
小和尚和老虬龙朝这个方向走?来,沉默地看少女绷得直直的脊背。
过了一会儿,老虬龙悲号起来。
哭得很难听。
小和尚捂着耳朵劝。
方别霜立着刀,慢慢地,弓了腰。
原来心疼到极致,真的很难站稳。
那晚他支撑不住,哭着靠上?她时?,他有多难过。
少女咬着手?,无?措地哭了出来。
他有多难过。
竟没有一句话,要留给她。
她没有他了。
螣馗的神?魂世间仅有其一,既碎便不能再全。没有,就是没有了。
天地寂然,白?光微弱。
不知过去多久。
某一个时?刻,少女的肩上?,忽然感觉到了重量。
她满面泪痕,红着眼圈,迎风侧过目。
是一条光化的小蛇。
她立刻望向那条巨大的裂缝。
——一一个周身莹莹泛光,圣洁如玉的少年,正闭着双目,浑似安睡地浮在其中。
白?发如绸,铺在身后。
是她的衔烛。
第64章 第 64 章
方?别霜飞奔过去, 握了少年的手腕。
冰凉柔软。
他如身在水中。
失着重?,轻飘飘地,从上?倾落下来。
像一朵高洁的玉兰, 为她坠落, 落进了她的怀里。
方?别霜将他紧紧抱住。
少年白袍松散,身躯毫无?生气。脑袋轻软地搭在她肩上?,靠在她颈侧。
颈侧,凉意微微。
是他微不可闻的呼吸。
怀抱重?新被他填满了。满怀都?是他的温度和?气息。
方?别霜死死抓住他的衣袖, 揽着他的腰背,抖着身子, 呜呜咽咽地哭出了声。
失而复得, 失而复得。
他终于, 还是见不得她哭的。
历经一场大战, 情绪大起大伏,方?别霜筋疲力尽了。
仙力尽耗,几?乎使不出一点。
一时间不知道该去哪。
她只想先?把衔烛安顿下来。左思右想, 还是决定回方?府。
老虬龙想了很多办法,都?没能将衔烛唤醒。
不过他消失的这段时间里并未闲着, 除了组织虬龙族众屠仙以外,还一直设法炮制能修复螣馗神魂的灵丸。
他知道神君的计划和?决定是无?法更改的。所以他想, 至少要在他真被炼成丹以后, 再做一把努力吧。
还好事情没有真的走?到最糟糕的那?一步。
灵丸炮制出来了,但不知效果?如何。方?别霜抱着试一试的想法, 给?衔烛喂下了。
但衔烛还是没能醒来。
镜灵兔子推测他是受了太多的伤,才会醒不来的。
人间的事很好打点, 清除掉该清除的记忆后,方?府一切如常。
夜幕沉沉。
方?别霜抱着始终沉睡的少年, 偎在他颈侧。
额头与脸都?紧紧地贴着他的颈与下颌。
她咬着手指,眼?睛一眨不眨,盯向帐外的月光。
心脏又痛,又酸。
还有无?尽的后怕和?委屈。
失而复得,失而复得。
衔烛还是她的。
一直醒不来,她也会一直将他锢在自己身边。
谁都?不能夺走?。
他再也不能被夺走?。
可是,他醒不过来,怎么办。
他每个样子,都?好看,她都?好喜欢。笑或不笑,只是眨眼?,也让人觉得生动?可亲。
她要他每个样子。每个样子的他,她都?要。
他怎么会醒不来。
他以往不也是需要睡很久很久,才能醒过来的么。
如果?真的一直醒不来,怎么办?
她已经渐渐明白,留一具身体给?她,也是他计划中的一环。
原要留一条蛇身的。是她强行?劈开化魂井,才保下他的元神,没让他真的被炼化。
他的身躯不死,他们情契不毁,而她吞下他的神魂丹,她便能永生了。
这就是他的计划。
他一早,就有了这个计划。
他真的一点都?容不下自己。
一日之内先?是恢复了记忆,再是连跃多级直接升阶至最高境的臻化境,老虬龙担心方?别霜的身体吃不消,第二天冷着脸给?她投喂了诸多仙灵补品,各种仙露灵水也是毫不吝啬,都?堆到了她面前。
小和?尚讶异他的大方?,老虬龙翻翻白眼?,一字未说转头就走?了。
小和?尚摊摊手,向抱着乾坤箱的少女道:“他就爱闹别扭,其实他心里很感激你的。”
方?别霜转手将老虬龙给?的内藏无?数宝物的乾坤箱缩放成挂件挂到腰间放好:“我知道。刚说到哪了?你说师父这么多年一直都?守在观音寺?”
“嗯。”小和?尚重?新在椅上?坐下,被老虬龙一打岔,他差点忘了自己要说什么,“当年仙魔大战,天帝为一己之私不惜献祭众仙吸取他们的力量,师父也被他逼杀在昆仑山,侥幸逸出的一魂一魄落进了人间。”
“后来你出了事,莲雪仙子将你的神魂护至此地,重?新孕出发肤诞下,十多年来是师父在暗中设下屏障,没让仙魔两界追查到此。我是师父在人间收下的一抹游魂。”
“我寻找师父多年不见下落,没想到,最终是师父先?找到了我。”方?别霜抠着掌际,“……娘亲孕育了我两次。她,她在飞雪塔……怪不得,她的魂魄被消磨得那?样快。”
“唉。那?时莲雪仙子已没了肉身,是师姐你的父亲青霖仙君化魂为体,才将她勉强护佑出飞雪塔,让你们有了血肉之身。莲雪仙子勉强在人间撑到第五年,实在支撑不住,也怕被天后追查到这里连累你和?师父,不得不收神回去了。”
方别霜垂眸听完,久久无?言。
不论?是从前的六千年岁月,还是如今的十六年光阴,她一直以为自己与父母的亲缘极为淡薄。
前生仙母仙父在她幼时便被牵连囚禁在了飞雪塔,她苦苦修习,想将他们救出,虽然没有停过努力,却也自觉希望渺茫。他们的音容笑貌,在她的记忆里日渐地模糊。
今生娘亲那?么早就走?了,方?仕承更对她从无一丝父爱温情。可是原来……原来在她将他们淡忘模糊的那些?年月里,他们从没将她忘记。得知她出了事,他们宁要牺牲自己,也要将她再次孕育出来,做她的父母。
而她真正的父亲,她再也见不到他了。
小和?尚背过身去,给?她留了缓和?情绪的空间。
过了一会儿,少女嗓音微哑,但仍然坚毅:“我娘亲的魂魄呢?”
才从小和?尚手里捧过灵瓮,尚未看清里面的一魂七魄,方?别霜眼?泪就砸了下来,手抖得厉害。
小和?尚赶紧重?新接过。
少女半捂着脸,侧身抽噎起来。
活下来的代价是巨大的。
她没有承下这份代价,是因为,有太多人在替她承受。
娘亲几?乎魂飞魄散,父亲已然失了神魂。而衔烛为了她还可以再享有亲情温暖,不断地替她放血滋灵。那?么多血,那?么多血……最后为了成就她,他甚至要虐杀自己。
在她不知道的那?些?日日夜夜里,其实,她拥有很多很多的爱。
太多了,太多了。
方?别霜去了观音寺,见了阔别多年的师父。
老和?尚现今没有肉身,只有魂灵镇守此方?,整个观音寺,倒可算作他的身体了。
虽然没了头发,但他笑容依然和?蔼,方?别霜纵使眼?中含泪,也禁不住对他笑一笑。
老和?尚化影与她对坐蒲团上?,目光满是欣赏与欣慰:“最后一次见你,你才刚破三境。如今,你已是臻化境界,强过那?时的师父许多了。”
“小时候,我没有地方?去,只有师父愿意收下我教养我。没想到后来,仍是师父在暗中保护我。”
“你是好孩子,这么多年,你一直很辛苦。孩子,人生一切因缘际会,皆在冥冥中。经此一生,你可有什么收获吗?”
方?别霜注视着袅袅檀香,点点头:“我常以为无?情无?惧便可让我立身三界,独身一人也能抵挡万马千军。不是的。我所理?解的无?情让我麻木,我所理?解的无?惧让我逞能。那?几?千年我心里明明有目标,却仍然觉得每天都?浑浑噩噩。我一心想要变强,想要拥有可以不被人欺负,不被人轻视的力量,为此什么都?去尝试。所以我去抢了螣馗神蛋。”
“我不在乎别人的生死,我可以冷漠地路过每一个苦难。没有人跟我说话,我自己陪自己,自己哄自己。可是,我常常。在衔烛面前,我常常,常常觉得自己在变得与那?些?人一样的卑鄙。无?情是要麻木吗。无?惧,是要勉强吗。那?时候我没有想透,今天才真的想透。”
“我不能没有情绪。我要有愤怒,嫉恨,和?爱,要有关于一切的感受和?心情。拥有自己的感知,我才是活着的,才有属于我自己的力量。衔烛是活生生的,活生生的存在,我不能够剥夺他……即使他将神力给?我,不是我的东西,我如何能心安理?得地接受。他的永远是他的,我能永远拥有的,同样只有我自己。向外不能求,向内却可无?限汲取。”
老和?尚笑容越发得慈爱,高兴道:“是啊。人常以为唯有宇宙无?穷无?限。然而岂知宇宙亦有宇宙之微渺。蝼蚁居一叶之下,叹己身不如尘,观参天之树,亦如凡人观其宇宙。蝼蚁穷其生攀不尽众生草木,凡人纵一世难攀宇宙之沧海高峰。若身不能达,那?树有限,宇宙亦有限。无?限在何处?心海之中。身无?法丈量,心却可囊括。问天问地,不如问己之心。”
说至一半,老和?尚顿了话音。
因为面前的少女已盯着那?缕青烟一起散了思绪,无?心听他唠叨了。
他不禁失笑。
孩子仍是原来那?个性子,宁肯多做切实的事,不爱听玄虚啰嗦的老生常谈。
方?别霜把叶惜莲的魂魄暂留在了观音寺。
她当然不能再继续用衔烛的血滋养娘亲的魂魄了。等她仙力恢复,她要用自己的血肉回馈养护。虽然要耗上?许多时间,但最终也能够娘亲她滋出剩下两魂的。
多日过去,衔烛仍然未醒。
方?别霜很少出门了,常趴在他身边,玩他的鼻子耳朵嘴唇头发。或是将他浸泡在仙露仙药之中,为他疗一疗伤。
好像一切都?与从前没有太多的差别。
可是安静太久,她常想念起他弯着眼?睛对她笑的样子。
越想心越疼。
她摸摸少年始终没有苏醒迹象的脸,看了又看,俯身亲吻他柔软的唇。
以往即使处于深睡中,哪怕她只是轻轻触碰几?下,他也总难克制呼吸,要渴望地醒来。
这些?天她总亲他,他却一直睡得平稳。
她有好多话,想对他说。
无?从说起,也不能说尽。
那?便不说了。她要他能够感受到。
方?别霜扶着他的肩颈,轻吻他的尖牙,慢含他的舌尖。夺走?他呼吸的同时,也将自己暖热的呼吸都?送予他。
她亲得用心用意,照顾他一切可能有的感受。
尽管他毫无?反应。
口腔的温度在趋近。
方?别霜吻得很累了,贴着他的脸趴下来。
眼?泪糊湿了他的鼻侧,她也不给?他擦。
她恼。
总得不到回应,她心里当然是恼的。
也害怕。
他怎么就是不肯醒。
少女抓着他的耳朵,在他颈侧轻轻地抽噎。
是她爱得不够深刻,还是爱得不够滚烫,以至于无?法使他感觉到幸福和?快乐。
她要怎么办。
哭得累了,她也不改姿势,压着他任困意渐渐侵蚀意识。
她先?前仙力损耗严重?,一直都?没能恢复完全,行?动?坐卧还是要以凡躯的习惯来。
少女就这样搂着他,蹙着眉睡着了。
很久之后,被她半压在身下的少年,动?了动?睫毛。
第65章 第 65 章
好疼。
身?躯与神魂, 皆如受火炙。
太疼了。
幼蛇低喘着,难受地回?搂了覆于自己腹前?的一截腰。
又软,又暖。
主人的气息。
主人, 主人。
好想要与她贴近。
他受不?了, 挣扎着,用了力将她完全地揽抱住。
口鼻蹭她的胸口。
痛苦一下?得到了缓解,蓬勃的欲念亦得到了一瞬间的安抚。
好喜欢。好喜欢啊。
小蛇渴望地,稀里糊涂地睁开眼。
不?知睡到几时, 方别霜又冷又热,被?迫醒来。
灯烛迷蒙。
视线一下?撞进了少年暗泽流转的血眸中。
鼻息之间, 交睫之距。
少女霎时怔住。
身?体所有的感官都被?他牢牢地占据着。
他把她浑身?上下?, 缠得铁紧。
长指在?拢她的头发, 胸腹则在?极尽可能地与她贴覆。
长腿亦要将她困住。
完全是一条蛇要进食的姿态。
他醒了。
方别霜屏了呼吸, 睁圆了眼睛,想摸他的脸。
他终于醒了。
手却伸不?出来。
—? —他单臂绕背而过,将她环得很死。
他……
他痴迷地望她, 口吻却有无措之意:“主人。”
“……嗯?”方别霜回?应得僵硬。
“主人,想要。”
他把眼角的泪眨掉了, 却渐渐地将她放开。
放开时,禁不?住想要抖动尾巴。但?尾巴没能变出来, 没得缠弄。他只好睁着湿眸倾诉, “衔烛想要主人。”
天真艳魅的脸上,什么情绪都明显。
爱意, 欲念。渴望,委屈。
统统以不?明显的撒娇作了出口。
方别霜看得明白。
他好久没有这样同她撒过娇了。
她当然也明白这般情境下?的这般姿态, 他是在?要什么。
她感觉到自己的心跳在?变得激烈。
都经历过神交了,身?交……实在?不?值得内心惴惴吧。
她将他脸侧茸茸的白发拨拢到了耳后?。
少年跟着偏去脸, 要留住她的指尖。
方别霜将手落到他的肩上,微弯眼眸:“你想怎样要?”
她也一样地喜欢他的身?体,喜欢他的全部。
关于欢爱交合,她有信心自己可凭本能就做得很好。愉悦自己愉悦他,她会的。
但?他好像没想到她会答应。
少年懵懂地快眨两下?眼睛,不?说?话,确认般地瞧着她。
雪锐的牙尖戳在?润红的下?唇上,极可口的色差。
他这样子实在?很惹人喜欢。
方别霜心念微动,想摸摸他的尖齿。
但?指尖才触上他的面颊,忽然一擦即过了。
怀抱倏地一满。
少年完全地、小心地,贴了下?来。
他好高兴,好欢喜。又好羞,好难耐。
他贴蹭她的脖子和脸,无法满足,却也满足,开心地回?答她:“想要主人抱抱我。”
他好喜欢她,好喜欢主人。
好幸福。主人怎么这样地喜欢他宠爱他。不?仅不?对他生气,还笑得那样温柔。
她一定喜欢死他了,她好喜欢他。
是呀他那么漂亮,那么乖,那么听她的话,她当然会很喜欢很喜欢他的。
小蛇止不?住地欢喜,心里面骄矜得不?得了。
他把脸埋入她的颈窝,紧密地亲近着,撒娇更甚:“抱抱衔烛。”
方别霜迟钝地收弯手臂,落到他背上。
他不?安而动的睫毛扫得她肌肤发痒。
他的开心,肉眼可见、切实可感。
他,只是要这样而已?
少年很乖,得了她的怀抱,便安分地靠在?她怀里,踏踏实实地陪她睡觉了。
只是凌乱的吐息、透红的面颊和躯体贲张的肌肉,仍在?时时刻刻地表露着他更多的欲求。
方别霜也清楚他更多的想要的是什么。
但?是,他似乎并不?清醒。
心思?简单,情绪纯粹。没有痛苦,只有热烈的欢喜。
除了诞生之初,他清醒的时候,没有这样开心过。
歇过一夜后?,少年的神智似乎仍没有好转,只握着她一边肩膀,挨着她的胸口,要嗅着她的气息睡。
身?体规矩,情动七分的脸上却欲色难掩。
方别霜不?忍对他做什么。
却也不?忍起身?。
他是怎么了呢?
陪他赖了一会儿床后?,方别霜还是起来了。
她先找了老虬龙问。
老虬龙收到她的传音问询,得知小神君醒了,兴奋得差点把龙角撞掉。
但是听见她说神君现在没了神智,他就忍不?住在?那头唉声叹气了。
“看来小神君是在?进入化魂井前?先封了自己的五感六识。怪不?得俺想尽办法都唤不?醒他……原来关键不?在?他受了多少伤,是他心痛啊。他能愿意醒来,怕是已经不?错了。”
还有些话,老虬龙没敢说。
螣馗只有绝望至极,苦到无法承受时,才会用自封神识的方式减轻痛苦。
明旭神尊死前也有过这样的行径。
小神君是带着难以想象的绝望进的井。
不?说?了吧。少女已偷偷哭过多回?了,老虬龙不?想她再伤些没用的心了。
虽然守护了螣馗神族许多许多年,也亲自陪伴过许多许多的螣馗,但?老虬龙还是没办法完全理解他们?的思?想。
小神君尤甚。
先是剖鳞,再是放血滋魂,后?来又封下?神识献祭自己。
方方面面,比他的祖辈们?做得还要过火,过火多了。
至少他的祖辈们?不?会那么轻易地爱上一个囚禁自己的人。
他年岁这么小,却已走到这地步了。
也许真如那两个和尚所言,天道真的容不?下?这世上唯一纯粹的力量了。
所以要赋予他们?无尽的爱的本能,要他们?一一虐杀自己,自己一步步地走向灭亡。
老虬龙那边先切断了传音。
方别霜感觉手腕痒痒的,回?过神,看到少年在?玩他们?两人的头发。
他捧了她的发尾,想把自己的白毛与之缠在?一起。
缠不?好。
凉凉的发丝时不?时扫过她的臂弯。
他很耐心,一点不?失落,平静而专注地一遍遍把两撮头发缠到一起。
或许本就只是缠着玩而已,不?求缠住。缠住了,会碍着她。
方别霜抬头看着面前?温润乖巧的少年。少年神情天真舒展,额间光洁。
他并不?知道她很爱他啊。
少女倾一倾身?。
尚未梳起的乌发大半朝他倾去了,落进他怀里,混入他的白发之中。
衔烛抬起红瞳。
抬至一半,唇被?温柔地吻住。
他慌了神,想要张口提醒她,却被?她趁虚而入。他被?刺激得低哼,她还不?放过,按了他的肩膀,要他低头,任其?吮吻。
衔烛想哭,不?明白主人怎么忽然这样对他。
方别霜想索取更多。
他太美好,她好喜欢。她揉按着他的后?颈,要求他做出反应。
眼下?一湿一凉。
她掀起眸,才发现他在?哭。
两扇睫毛已经湿得不?成样子了。
方别霜望他一会儿,没有停下?。
水声微响中,她也轻哼了两声。不?同于他努力克制却不?得不?发出的委屈闷音,她明显是享受其?中的。
手指还跟着配合,把他眼尾的泪花擦掉了。
她不?吝流露出几分情动,捧着他的脸,爱怜地吻吻他的唇角。
少女吐息微乱,语气无奈:“是难受,还是不?要我亲。怎么光哭不?说?呢?”
衔烛被?问得懵懵的,泪眼朦胧。
手上将两人的头发攥得死紧。
显然连他自己也不?明白那些突如其?来的情绪。
他也没有想过,自己可以对主人说?些什么。
“是讨厌我,还是讨厌我亲你?”她进一步地问。
衔烛手指微抖,睁着水润漂亮的红眸,焦急地摇头。
他随便什么表情做出来,都好看得不?像话。方别霜心痒地又亲他一口:“那卿卿在?哭什么?”
哭什么?
衔烛真的不?知道。
就是好混乱,好难过。
他低下?眉,一下?一下?地揉掌心的两缕头发。
“你要说?出来。我要知道。”少女握上他不?安的手,手指插进他虎口,仰面继续望他的眼睛,“是不?想被?我亲吗?”
衔烛反而更想哭。他滚着喉结忍下?,但?嗓音的艰涩还是将此暴露:“不?是。”
他想看她,却怕眼睛一抬起,眼泪又会掉下?来。然而不?抬眼,眼泪也是要往下?掉的。他怎么办呀。
他摇着头加强否认,一边哽塞着回?答:“喜欢主人亲我的。”
他想接着说?更多,都对主人说?。可是,他真的不?知道了。
他真的不?知道呀。
为什么要哭,为什么这么难过?
主人要讨厌死他了。怎么办。
“卿卿,衔烛卿卿,”少女还为他温柔擦泪。她停顿片刻,声音忱切得像是从心底掷出来的,“你哭得我心要疼死了。”
衔烛怔住,有些小心有些怯地抬起湿眸。
少女黑漆漆的眸子亮着一层温热而柔软的光泽。
光泽无声地凝落于他。
满目怜爱。
他茫然地,流着泪凝望。
她摸摸他的耳朵,贴了过来。衔烛睁着眸看她贴来,贴那么近。
她在?亲他眼下?刚掉的泪。
绵软的吻和吐息。他如何禁受得住。他控制不?住地情动。
他哭得这样烦,她也不?讨厌吗?
“因?为你想亲我呀。想要抱紧我,对我给予又索取。可是又怕我生厌于你。”
“可是,卿卿,”少女一边吻他一边轻喘着,“可是我整颗心,最爱你了。”
少年被?她弄得脑袋嗡嗡响,浑身?红粉。
他想发抖,身?体像被?催了情。好想用尾巴把自己缠死,兴许会有缓解。
他方胡乱地想到这,少女坐了上来。
衔烛思?绪一下?中断,睁开眼睛,握了她的腰。
指间发紧。
她不?可以再靠近了。
他咬破唇,眼神在?求她、警示她。
方别霜也被?自己的言语行径弄得脸热身?热。她闭一闭眼,说?服自己不?要逃避。
偏腰被?他握得发软又发麻。掀眸一瞧,少年十分动情的模样更惹她心跳了。
尽管看得出他眼睛里的请求与警示,少女还是顶着一张透红的脸腮,贴了贴他湿粉的脸。
“没关系的。你爱我,我对你做什么都被?允许。我同样爱你,所以当然你一切样子我都爱都想看到的。”她又一次缠弄他的口唇,越亲,情意越绵,嗓音越软,“爱你。我爱你。不?要怕。”
她爱他。
她这样地爱他。
身?体尚困囿于无法纾解的欲望之中,神魂却已颠倒。
衔烛抖着湿睫,手掌扣在?她腰窝上。
少女情动,呼吸那么轻那么软。好像无一不?在?告诉他,她需要他。
他将她抱紧。
她情动得更明显。
身?体贴附着他,胸口起伏,为他而生出许多的反应。他如何能克制。沉溺着,凭意识裹了她原本在?不?断抚慰他唇齿的舌。
他一回?应,少女的喘息瞬刻变得激烈,鼻息溢出轻哼。
腰和肩膀都在?变软,要他搂抱,要他拥紧。
衔烛想把一切都给她。
都给她。
她喜欢他这样。她需要他这样爱她。
她需要他的爱。
他抚摸她的腰腹,轻轻重重地揉按。他深吻她,含舔吸弄,吻得她几乎不?能张合两唇,即使仰着脸,涎水也要丰沛得不?能全然留住。
他取悦着她。
方别霜被?他弄得意兴泛涌,身?软气促。她回?搂他的脖子,挺腰还要努力地吻回?去。
他心一定痛极,才要自封了神识。
他不?明白她爱他。他怎么能不?明白。
她不?断地进取。
挨得太近了。
她一切都感受得到。而他无法掩藏。
衔烛耳朵通红,吻着她,慢慢睁开眸。
少女同样半掀黑瞳。黑瞳水色迷离,一瞬不?瞬地凝望他。
亲密。无与伦比的亲密。
还能够更亲密。
衔烛先垂了眸,扶着她的腰身?,只是更激烈地吻她。
“唔。”
忽然他呼吸一促,绷着身?,停顿了吻。
两衣相隔,少女以腹贴他之腹,两边圆膝压下?,轻磨他的腰侧。只这一下?,余光已见少年颈侧绷直,青筋凸起了。
他强忍着,唇压在?她的唇角,无助地低唤:“主人……”
是求她不?要,还是求她再要再要?
连他自己都不?明白。
小蛇只能紧扣她的肋下?,竭力控制自己的呼吸。
少女却将自己全伏于他之身?,脑袋趴靠在?他胸口上,喘息微微,要求道:“问我要。”
衔烛没动,拥抱着她,怀抱缱绻却也僵硬。
他乱乱的。
身?体心理都乱乱的。
他很爱主人,很爱很爱她。她爱他?她爱吗。他,他是漂亮的吧,她说?他是最漂亮的小蛇。他是不?是很好呢?她会很喜欢一条足够漂亮的小蛇吗?
他能拥有多少,他会不?会要得太多了。
他一定又在?胡思?乱想。方别霜抬身?吻他,要他顾不?得想。
其?实她已不?大有力气撑好自己的腰了。奈何底下?椅上太突兀,隔些距离都能感觉到两个冷邦的鼓翘在?一处。
并不?是没有见过。
他才破壳的时候,一身?光洁地抱着碎壳片趴在?笼前?,那时她就看得清楚。
粉白硕长,状貌精致,一模一样的。
与藏在?蛇身?空腔里的样子很不?同。
“知道求我抱,”少女累极,松懈了脸上的五官,因?而神情显出几分慵懒的魅意,似嗔非嗔的,“这个怎么不?问我要?”
衔烛耳朵红得能滴出血。
喉结滚动的幅度愈来愈大,愈来愈难控。他抱着她,躲不?开。
他又想哭了。
他到底能不?能要,该不?该要。她说?的喜欢是他想的那个喜欢吗,说?的爱能是他想的那样的爱吗。她允下?的和他要说?出口的,会是一样的意思?吗?
他好笨,他分不?清楚。他真的很笨,总会误解她的话。
少年焦虑,鼻尖眼尾沁出了一片片可怜而诱人的红。
憋闷的克制,抑不?下?的痛苦。方别霜都看在?眼里,心既为之疼,又为之痒。
她还是要狠下?心。
要他再不?能忍。
少女仰着面,一边深望他的眼睛,要他看得见她一切的动情,一边更投入地舔吻他。眼睛鼻子下?巴,无一放过。
都是她的气息。
柔嫩的舌尖,黏腻的涎水。他被?她弄得都是她的味道。
待她舔吻到下?巴时,衔烛终于被?撩得崩溃恍惚,再受不?了了。
他抬起手掌捧住她的后?脑,重重地吻回?去。
她是不?是在?勾引他。
主人勾引他。
她和他一样的淫.荡。
她知不?知道她这样会让他失控成什么样子。
他要满足她的一切。
不?光要满,要溢得她到处都是。
即使放过了她的唇齿,少年也要扣紧她的颈,要她不?断地贴吻他的脸。
他含了她整只耳朵,冷息喷薄,生涩地求,“弄,”
“主人,弄弄。”
他终于开了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