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2章 “你不同意的话,我不让他碰了……尽力。”
栖梧没有说话, 又喝了一口茶水,秋华年静静看着他,直到栖梧摇头笑了一声。
“我这算是舍命陪君子了?”
“殿下是一个希望大家都过得好的人。”
栖梧对秋华年的评价不置可否, “你至少告诉我, 你为什么对十六这么上心,让我有个底。”
栖梧指了指天, “他如今不只是我的大侄子, 也是大裕的帝王,我要冒很大的风险,你用同样风险的秘密来换,这很公平。”
“殿下知晓十六的身世吗?”
栖梧道, “他是孤竹梅氏的遗孤, 昨日登基大典文大人为梅氏求情时,我大侄子差点没疯。”
作为这世上仅有的几位深度了解嘉泓渊的人,栖梧看到的东西和其他人看到的完全不一样。
秋华年语气平静, “我也是孤竹梅氏的人。”
栖梧惊讶地挑了下眉,他没有怀疑秋华年说谎, 但不明白对方是怎么和梅氏扯上关系的。
和梅氏沾亲带故的人就算没死,也一律是戴罪之身, 根本不可能有平民的身份,更遑论受封爵位。
“十六的亲姐姐在丰山县被敌人攻破时不在县中,逃出一命,之后遇到了更痛苦的事,已经仙逝多年了。”秋华年言简意赅, “我是她的孩子。”
“十六是我的至亲, 他帮助过我很多,我要救他。”
栖梧没想到背后的关系是这样的, 他看着秋华年平静但坚定的眼神,直到心中的震惊与复杂感触渐渐平息下去。
“我这叫能者多劳啊。”栖梧笑了一声,“就算我不答应,你也肯定会想其他办法,到时候事情就更不好收场了。”
十六并非孤立无援,他不只有文晖阳,还有秋华年和杜云瑟这样的坚实后盾,如果这些人乱了,几乎相当于动摇大裕的国祚。
“我认识十六很多年了,我也不希望他一直这样熬下去,无论向前还是向后,总要先把脚步迈开。”栖梧像是在说十六,又像是在说自己。
他站起来,摆出送客的架势,“久留惹人怀疑,回去等我的消息吧,我带你见十六一面,但只是见一面,其他事情我不会管的。”
秋华年心里一松,拱手道,“多谢殿下,已经帮了大忙了。”
栖梧恢复若无其事的表情,亲自送秋华年出门,走出花厅后,在一个通往花园的转角处,秋华年无意中看见了解檀光的身影。
解檀光在花园的八角凉亭中,穿着一身白衣,身上不见丝毫装饰,如同戴孝。他的身形比秋华年上次见时更加消瘦,仿佛来一阵风就会被吹走。
八角亭中,解檀光垂头在桌案上作着画,身体侧立,秋华年隐约看见他写满灰暗之色的脸,心里闪过“了无生趣”四个字。
秋华年愣了一下,反应过来后看向栖梧青君。
栖梧自嘲一笑,“他想自尽,被我弄回来了,然后就开始一言不发装哑巴了。”
“我帮你们所有人,谁来帮我呢……”
不等秋华年说话,栖梧已经重新整理好情绪,他摆了摆手,大步往前走。
“走吧,不用人帮,我从来不怕主动出手。”
……
三日之后,秋华年终于等到了栖梧青君的消息。
栖梧说服嘉泓渊,让他去劝说十六,在这个过程中把假扮成伺候宫人的秋华年带进去。
栖梧青君作为新朝第一红人,又有皇帝御令,皇城守卫并未做太多审查,就放他的车马入宫了。
秋华年换了身青君府上的宫人装束,脸上做了伪装,和栖梧青君一起坐在车里,随着马车驶入紫荆城中,心跳不断加快。
今天这个行为极其冒险,但他必须要做,杜云瑟没有劝阻,只是在今日上了折子,前往奉天殿单独面圣,帮他拖住最大的变数。
好在栖梧青君做事谨慎,他们一路上没有遇到任何波折,成功抵达了谨身殿配殿。
为了不打扰十六,配殿附近没有多少人,栖梧挥了挥手,已经事先得到皇命的人便悄声退下了。
栖梧看了眼秋华年,扶着他的胳膊推开配殿高大的门扉,随着吱呀一声,夏日午后明媚的阳光涌入了昏暗空旷的室内。
秋华年目光一转,立即锁定了坐在大殿内侧的十六。
他静静待在角落的位置,藏身在黑暗最浓郁的地方,开门的动静惊扰了他的沉默,他的眼睫轻轻闪了一下,没有抬眼也没有别的动作,好像一块烧尽了的木头,风一吹就会散为灰烬。
栖梧无声叹息,进入室内关上门后,看着十六开口道,“我带了个你一定想见的人进来。”
十六先是没有动静,接着从室内的呼吸声中辨别出什么,猛地抬起了头。
他看向栖梧身边做了伪装的秋华年,沙哑无比的声音从几日没用过的喉咙中脱口而出。
“华年……你怎么敢来这里?!”
栖梧青君拍了下秋华年的肩膀,轻轻推了他一下,主动转身走向大殿另一侧。
秋华年终于见到了日夜牵挂的人,十六的状态比他想象中更糟糕。面对十六担忧责备的目光,秋华年的眼眶一下子红了,根本不受控制。
他来到十六身边蹲下,摸了摸十六苍白的脸,十六下意识避了一下,看见秋华年红红的眼眶,所有责备一下子消散了,连烟雾都没留下。
“去江南的时候中了些常见的毒药,正在养身体,没事。”
“真的只是这样吗?”
十六哑然,华年太聪明了,帝王的反常举动根本瞒不住他。
“小舅舅,你把我认了下来,就别想把我推开,你的事就是我的事,告诉我究竟怎么了?”
十六嘴唇煽动了一下,目光躲闪。
“我的事就是希望你和谷谷秧秧一生平安顺遂,富贵无忧,没有别的。”
秋华年抓住十六的手,让对方必须看着自己。
“但我希望你幸福。”
幸福两个字和手掌温热的触感一起撕开了十六,他抖了一下,慌乱地想退后,但他已经在角落中,根本无处可退。
秋华年静静注视着十六,突然毫无预兆地伸出手,一把拉下十六的衣领。
他看见了熟悉的,一眼就知道是什么造成的,本不该出现在十六身上的痕迹。
“华年!”十六时隔十几年突然再一次生出一股羞耻感,陌生的突兀的感觉让他呼吸不畅,不知所措。
“……”
秋华年伸手帮十六整理好衣襟,轻柔地抚平每一丝褶皱。
“你愿意吗?”
十六茫然地摇了摇头,“我不知道。”
十六没有撒谎也没有敷衍,这是他的真心话,他不知道,在这种事情上,他的思维里没有愿不愿意的判断。
秋华年吸了口气,“我不同意。”
他用上一种强势的语气,咬牙对十六强调,“我是你的亲人,是你姐姐的孩子,你是我舅舅,在我这里你是梅望舒,你要听我的话!”
十六抬起茫然的眼睛,他不明白秋华年为什么突然这么激动,但他不希望自己珍爱的亲人生气,于是伸出手拍了拍对方的肩试着哄他。
“你不同意的话,我不让他碰了……尽力。”
“……”
秋华年生出一股无力来,他相信十六的保证,十六对他从来是说到做到,但他不同意的何止是这个。
十六是一个病体经年的病人,在一日日毫无间歇的风吹雨打里,他已经失去了自主痊愈的能力,秋华年不知道怎样才能重新激起他对生活和未来的渴望。
秋华年看了眼大殿另一侧的栖梧青君,回头压低声音,凑近十六。
“文先生已经知道你是谁了,我们一定要让你恢复身份,堂堂正正站在阳光下。小舅舅,你知道我们都是什么样的人,我绝不会放弃你。”
第203章 “去天津,等我来”
谨身殿是天子居所, 宫廷重地,不可久留,停留了不到一刻钟, 栖梧青君便轻轻咳嗽了一声, 提醒秋华年该离开了。
秋华年收敛起情绪,垂头跟在栖梧青君身侧, 一步步离开昏暗的大殿。
一直到上了马车, 秋华年还未回神,栖梧看了他一眼,叹了口气。
“方才最后,十六和你说了什么?”
栖梧青君示意时间到了时, 秋华年仍不想走, 他就那么和十六僵持着,直到十六说了一句话,秋华年才终于愿意离开。
“算了, 别告诉我。”栖梧笑了一声,“我不知道, 也就不用管,你们做什么都和我无关。”
秋华年正色道, “多谢殿下成全。”
栖梧摇头,揭开车帘看向皇城的天空,“不用道谢,我不知道自己做得究竟对不对,我只是不喜欢犹豫。”
“无论成不成, 去做总好过原地等待。”
秋华年靠在微微颠簸的车厢上, 双目放空,长长舒了口气。
十六最后对他说的话是“去天津, 等我来”,秋华年看得出,十六说这句话时非常犹豫,如果不是担心秋华年、文晖阳等人做出什么不可挽回的事,他绝不会这么说。
这是十六最大的让步了,秋华年不能让栖梧青君一起承担风险,只能选择相信十六。
他不知道十六要用什么方法离开皇城,去天津找自己,十六只是让他等待。
秋华年再次叹息,他看得出,十六并不是在敷衍和欺骗自己,他应该有自己的计划。
秋华年只希望,团聚的日子来得更快一点,更轻松安全一点。
……
去天津上任的日子非常赶,秋华年前脚派人去天津府收拾官邸,后脚自己便也要出发了。天津距离京城很近,人和必要的行李先过去,其他的东西可以等之后再慢慢取。
需要收拾的行李中,最要紧的是谷谷和秧秧用的东西。两个孩子已经七个月大了,身体非常健康,没那么容易早夭了,但还是需要非常小心。
毕竟两个小团子之前去过最远的地方只是自家的花园,这次却要在路上走一天时间去另一座府城。
谷谷和秧秧的奶娘家住在南城,不打算和他们一起去天津,奶娘来找秋华年辞行,秋华年大方地给她加了奖金,又包了许多家里人不穿的丝绸衣服、布匹和药丸,奶娘鼓足勇气,说还想给自己女儿讨一件县主赏的嫁妆。
奶娘这么做,是想给女儿一个日后嫁人的底气,齐黍县主的名号在普通百姓家中极其好用。
秋华年想了想,送了她一套包括两部算学浅要在内的蒙书,又送了一套之前收礼收到的白玉首饰,成色不是普通人家能买得起的,但也不至于特别名贵,对奶娘的女儿来说刚刚好。
奶娘辞行,葡萄阿叔上个月也走了,京城的宅子需要人留守,家里出现了用人缺口。
好在天津府的官邸中有专门的官奴,不需要重新采买人。
秋华年走前问过庄子上的丙七丙八和卫栎,他们在庄子上还有些事情没做完,先不去天津,过些日子等一切都安顿好了再说。
丙七见秋华年时,像是有什么话想说,最后什么都没有说。秋华年太过忙碌,没有把这个小异常多放在心上。
他发现卫栎和丙七之间的关系越来越亲近,几乎一眼就能看出不同来,丙七花了几年时间慢慢等,终于等到了小蜗牛一样的哥儿悄悄探出了头。
秋华年看了眼丙七,又看了眼卫栎,眼神含笑,“下次见面,希望我能听到好消息。”
丙七愣了一下,反应过来后坚毅深邃的脸瞬间红了,卫栎已经扭过身去,假装自己正在非常认真地检查庄子上给县主准备的带去天津的东西。
六月十五日清晨,收拾好行装的秋华年和杜云瑟带着家人离开了熟悉的京城,前往新的天地。
县主和三品大员的车驾都非常宽大,为了舒适,车厢内部是用软绵和皮毛包裹住的,车窗则用轻纱糊着,方便通风透气。
今年的夏天不算很热,车上有孩子,秋华年没有让人准备冰盆,只是把衣服穿得更轻薄了些。
他的马车里一半位置改装成了一张带着围栏的婴儿床,谷谷和秧秧在床上爬来爬去,一点都不害怕,听着马车行驶的声音,有时还会拍着手笑。
秋华年和杜云瑟坐在旁边看孩子们,车里空间有限,没有让其他人伺候。
秧秧爬了一会儿就不动了,趴在床上像一只短手短脚的小乌龟,嘴巴一张一张地吐泡泡,萌得不得了,谷谷爬过去想把弟弟拉起来陪自己玩,没有拉动,反而让自己朝后摔了个屁股蹲。
秋华年没忍住笑了起来,谷谷懵懵地看向笑得前仰后合的爹爹,一时忘了张嘴哭。
杜云瑟把两个孩子都抱起来,靠着床围排排坐,给他们喂吃的。
宝宝们每天要吃很多顿饭,不能像成人一样一日三餐就够了。
哥儿虽然在生产后会暂时性二次发育,产出乳汁,但总归没有女子那么多,秋华年生产完七个月了,身体已经差不多恢复了平常样子,乳汁几近于无。
好在七个月的宝宝已经能吃辅食了,秋华年让人把羊奶浓缩晒干成粉,加入米粉,做成婴儿奶粉,又把各种果蔬泥和蛋黄混合起来烤成松软的手指饼干,让宝宝们自己抓着吃。
谷谷和秧秧吃饭都很乖,不需要大人操心,喝完奶粉后,便一人抱着一根饼干去吃了。他们只长出了下面两颗门牙,白白的像两颗小笋,一根饼干需要磨很久才能吃完。
中午马车已经进入新设的天津府的地界,一行人停下休整了一番,许多乡绅和官员想要拜见杜知府与齐黍县主,其中不乏准备了重礼的,为了专心赶路,杜云瑟和秋华年全回绝了。
现在他们无疑已经成为所有人眼中的通天梯和金大腿,越是这样,秋华年和杜云瑟越谨慎,只有如此才能走得更远。
夕阳西落时,一行车马终于来到了曾经的河间府,如今的天津府城门前。
府城城门上方悬挂的牌匾已经换了,气势不凡的“天津”二字为昭新帝亲笔所书,天津的“天”是天子的“天”,以此为名,可见刚登基的帝王对这座新设的直隶府的期待与看重。
知晓新任知府今日抵达,天津府大小官员全部在城门外迎接,秋华年隔着纱窗朝外看,从他们的神态上判断,这些人应该早上起就在这里站着了。
这些人的心态很好推断。
新来的上官谁都不了解具体脾性,对方少年成名,连中六元,年纪轻轻就是三品大员,深得帝王器重,还娶了声名赫赫的齐黍县主,换了谁有这样的条件都会横着走,没人想在新官上任第一天就得罪了他。
秋华年笑了一声,这些人的做法,何尝不是一种捧杀呢?很可惜,杜云瑟要让他们“失望”了,小杜大人绝不是会被人哄着玩的愣头青,小瞧他的人一定会自讨苦吃。
杜云瑟整理衣襟走下马车,与城门外迎接的官员们见了一面,态度不冷不热,只在和王引智说话时神情亲近了几分。
之后他推拒了所有邀请与示好,只说三日后升堂办事,就让众人全部散去,径直进城了。
秋华年坐在车里看着这样的杜云瑟,唇角不自觉勾起,杜云瑟的气质越来越成熟强大,总是在不经意间让他的心跳不自觉加快。
杜云瑟回到车上,秋华年的目光还未收起,他愣了一下,突然俯下头来,在秋华年的唇瓣上啄了一下。
秋华年心跳漏了一拍,下意识转头,婴儿床上的谷谷秧秧已经睡着了,两只小团子面对面趴着,肉乎乎的小脸被压出一个让人很想捏一捏的弧度。
第204章 “已经写信给闵山长做媒了,不用谢”
天津府知府官衙是由原河间府官衙改建的, 因为时间紧凑,大体上没有动什么,只是新换了门窗上的纱, 重绘了级别更高的门楣花纹。
全余提前带着几个人来收拾, 把主家们惯用的衣食住行器皿添置在了合适的位置,秋华年等人到时, 所有东西都是齐全的, 可以直接吃饭休息。
知府官衙占地近百亩,前面是办公的地方,后面是知府及其家人起居的地方。
整座官衙坐北朝南而建,大门开在中轴线上, 正前方先是一座巨大的石雕龙虎照壁, 绕过照壁是两只大石狮子,中央是官衙正门。
进入巍峨气派的官衙正门,第一进和第二进大院都是办公区域, 中间的正房分别是传说中的大堂和二堂,二堂后有一扇独立的大门, 为内宅门,进去后才是住人的地方。
前公后寝, 非常典型的古代官衙布局。
第一次到来,秋华年等人直接从官衙正门进入,跟随摸清路线的全余的指引,一路走过审理案件的大堂和日常办公的二堂,进入了内宅。
内宅区域呈长方形, 虽然没有单独的小院子, 但面积不小,正中间是面阔五间的堂屋, 左右连着东西配房,两侧竖着的是同样五间大小的东西厢房。
这些主体建筑的左边是厨房、马厩和下人房,右边则是几个轩馆,可以接待客人。
内宅再往后走,则是知府官衙的后花园,天已经要黑了,秋华年没有去参观。
秋华年在京城时就拿到了内宅的平面图,分好了几处房屋。
他和杜云瑟自然住在正房,东配房做成婴儿房,西配房做成书房,九九和春生则住在东西厢房。
银川是和全余一起提前到的,算着时间在厨房做好了符合主家口味的饭菜,人一进门饭就摆了上来。
秋华年吃惯了银川的手艺,吃饭的时候,他夹了口锅塌里脊放入嘴中,轻轻挑了下眉。
这道菜火候和调味都非常到位,里脊裹着鸡蛋经过油煎,又在加了水淀粉的高汤中煨了很久,极为软烂入味,做菜的人还专门多加了一些秋华年几人都爱吃的糖提鲜。
这菜不是银川做的,主厨应该是内宅厨房原本的厨子,有这个水平,恐怕是厨房负责人,但全余和银川方才上菜时完全没有提起。
秋华年暗暗摇头,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现代常见的职场斗争在古代同样屡见不鲜。
全余和银川不想让官衙原本的下人露脸,但这位厨子也有自己的点子,想办法打探到新主家的喜好,不着痕迹地露了一手。
秋华年并不反对正常竞争,良性竞争可以促进双方进步,提高办事效率,不过如果竞争过了头,变得不择手段,他一定会出手管的。
到了新的地方,必然会出现新的矛盾和事务。
秋华年打算先观察几天,瞧瞧官衙中原本的下人都是什么情况,再看看他们带来的人是什么表现。
说不定全余和乌达这两个两眼一睁就是卷的“对头”会联手呢。
来到天津府后,秋华年和杜云瑟根本没时间多休息一会儿,立即便投入了繁忙的工作之中。
杜云瑟这边,他要整理出两个府合并后的税收、财政、人口、仓储,要清查一遍全府所有吃俸的官员和小吏的名单,要见一见身居要位的下属,保证政令通达,还要兼顾海港建设,忙得脚不沾地。
至于秋华年,在内宅住了两天稍加休整后,他便迫不及待地跑去自己的封地蓟县了。
……
秋华年离开京城,最不舍的人里一定有闵乐逸,他在京中的朋友本就不多,秋华年一家人离开后,便更少了。
闵乐逸坐在房间里,盯着桌子上的锦囊运气。
锦囊是送行时秋华年递给他的,很小巧的一个,根据触感判断,里面应该装着纸条。
秋华年当时笑着说这是他的“锦囊妙计”,让闵乐逸回去后再打开,保证一计解君忧。
闵乐逸回想他调侃打趣的样子,心想锦囊中八成没什么“好话”,但是不打开又觉得心痒痒。
“哥儿,您就打开看看吧。”虎符从他身后走过来,“县主是顶聪明的人,您不看他给您出的主意,还能找谁帮忙呢?您自己又想不明白。”
闵乐逸没什么气势地瞪了虎符一眼,“谁说我想不明白的!”
说话间,他已经打开了锦囊,心一狠把纸条取出来展开。
秋华年的字迹温润圆如中带着一丝生机,非常好认,闵乐逸看他写道——
“已经写信给闵山长做媒了,回信应该今日到,不用谢。”
“……”
闵乐逸抬头啊了一声,满脸通红,不知是该羞愤还是该松一口气。
虎符凑过头一看,啊呀一声,“早上是有老爷的信从襄平府送来,县主算得真准!”
闵乐逸警觉,“那信在哪里?”
“大公子收了,应该已经看过了吧?”
闵乐逸一个激灵站起来,原地纠结了一会儿后,继续坐回去装死。
能装多久装多久,他才不要一个人去给兄嫂解释呢,希望吴深快点来,越快越好!
闵乐逸脸上的笑意根本掩盖不住,突然笑出了声。
……
在将军府上和母亲说话的吴深突然打了个喷嚏,他揉了揉鼻子,纳闷谁在念叨自己。
吴夫人清了清嗓子,把走神的儿子唤回来。
“深儿,你看聘礼单子上的这对玉如意,是福字纹的更好,还是葡萄纹的更好?”
吴夫人非常纠结,吴深完全不懂这究竟有什么区别,心直口快道,“要不都送?”
吴夫人瞪他,“玉如意本就是一对,象征同心同德,哪有送两对的道理,这是给你聘夫郎,你能不能正经点?”
吴深小声说,“我看送上十匹宝马,再送一车神兵他才高兴。”
“你说什么?”吴夫人提高声音。
吴深不敢惹亲娘生气,赶紧抬高双手保证,“什么都没有,娘您继续,我听着呢!”
吴夫人无奈地摇了摇头,也不指望吴深能给出什么精彩的意见了。她就这一个儿子,一辈子只准备一次聘礼单子,必须准备到完美才行!
吴夫人摸着下巴,正在想家具是用黄花梨木好还是紫檀木好,突然听见管家来禀报。
“夫人,小将军,咱们府外有两拨人闹在一处了,吵吵嚷嚷的劝不走,您看怎么办?”
吴深挑眉,“谁敢来将军府外闹事?直接赶走。”
管家为难道,“有位是闵家大哥的夫人,还有一位郁氏前光禄寺卿的夫人,毕竟是女眷,众目睽睽,我们不好做得太难看。”
第205章 “你想娶闵乐逸?!”
午后阳光热烈, 任夙音穿着窄袖布衣站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身边跟着两个衣着寒酸、面色蜡黄的孩子。
两个孩子看容貌是一对兄妹,大的十二三岁, 小的八九岁, 神情和姿态既防备又恐惧,像两只消瘦的流浪猫。
任夙音半挡着他们, 以保护者的姿态, 皱着眉和对面的一群人对峙。
那群人以坐在马车里的贵夫人为首,丫鬟和小厮加起来足有十来个,人多势众,让任夙音这边显得更加单薄。
饶是如此, 任夙音也没有半分相让的意思。
“光天化日之下欺辱百姓, 强捉民子,你们以为京城里没有王法吗?”
那边的仆役回骂道,“哪里来的贫民野妇, 敢打扰我们的事,知道我们家主人是谁吗?!”
为了办事方便穿着普通衣物的任夙音闻言笑了一声, 冲那边扬起下巴。
“你们家主人?不就是卷入谋逆大案被抄了家,家主已经被斩首了的辽州郁氏吗?”
这群人没想到打扮普通的任夙音能一语道破他们的身份, 一时不知怎么回应,郁氏积累上百年的家底已经被抄干净了,只剩下宗祠和祭田,勉强够他们拿出来打肿脸充胖子,骨子里的底气早就没了。
马车里的贵妇人脸含怒意仔细打量了任夙音几眼, 神情突然一变。
“你是闵家……”贵夫人顿了顿, 努力把难听的话咽下去,“我教训自己的家奴, 闵夫人为何要管?”
“家奴?”任夙音看了眼身后的两个孩子,没信对方的话。
年长的男孩咬了下牙,鼓足勇气说,“我们曾经是郁氏的奴才,但之前已经被消了奴籍放出来了!”
小女孩跟着快速补充,“可以去官府查!”
任夙音点了下头,安抚过他们后看向对面,“那就去官府吧,直接去大理寺查一查,将违法犯罪之人按律处置。”
贵夫人脸色一变,不想低头认输,却知道现在已经没有人卖郁氏的面子,反而许多人都想踩一脚,如果真去了大理寺绝对会吃亏。
郁氏的下人还没有完全适应地位的转换,几个年轻力壮的小厮上前把任夙音三人围起来,任夙音的手不动声色摸向自己腰际,气氛顿时剑拔弩张。
就在这时,距离冲突双方十几步外,一座高大的府邸的正门突然打开,挺拔矫健的人影出内走出,脚步飞快,两下就到了近前。
“小将军!”吴府的管家跟在后面,擦着汗苦笑。
吴深像疾风一样刮到两拨人身前,先顿了一顿,清清嗓子后向任夙音行了个礼。
“久仰闵夫人大名,初次见面,以后多多关照了。”
任夙音愣了一下,先反应过来眼前的人是谁,又想起早上公爹送来的信,两厢一合对,表情一下子一言难尽。
吴深呵呵笑了两声,揉了下鼻子,看向对面变了脸色。
“这位不是被斩首示众的罪人郁闻的夫人吗?”
吴深掏了下耳朵,“听说你娘家解氏的人都被没为奴籍了,你的兄弟和婶母们去找你求助,你连面都没见,直接把人赶出去了?”
“你、你!”郁大夫人被揭穿心底最深处的丑恶,一时气急,浑身都在发抖。
她已经不再是出身高贵的世家女,她的丈夫是被斩首的罪人,她的父母兄弟都是低劣的官奴!
吴深轻飘飘挑明了郁大夫人拼命想假装不存在的事实,郁大夫人却没有任何底气回击。
如果让她排列最不想在京城遇到的人,和她在上元节撕破了脸,风头正盛的吴深绝对排在头几个。
这栋宅子是昭新帝最近赏给吴深的,郁大夫人现在消息闭塞,完全不知道旁边是吴府,否则她根本不会来这里找事!
吴深不在丧家之犬般的郁大夫人身上浪费时间,几句揭穿她强撑起的气势,又转向任夙音。
“闵夫人遇到什么事了,可需要我帮忙?”
任夙音看了眼笑容灿烂的吴深,“……我在查之前那些拐卖案的尾端,不麻烦小将军了。”
江南迟氏被抄家斩首后,持续了几十年的罪恶终于曝光在阳光下,刑部和大理寺收到了几十车证据与线索,这些日子为了处理它们,相关官吏们的头发都掉了不少。
任夙音擅长探案,想出一份力,以官员家属的身份打了申请,自告奋勇追查那些证据里和京城有关的大大小小的拐卖案的后续,能找回一个被拐的孩子算一个。
吴深被任夙音拒绝,也不生气,继续笑道,“夫人高义,吴某佩服。夫人可要进去坐一坐休息一会儿?府上有圣上早上赏的岭南贡品荔枝,夫人可以尝尝。”
任夙音的脸色愈发古怪,盯着吴深瞧了两眼,不知想到什么,从鼻子里出了声气,“不必了,多谢小将军解围,我还有事先行一步。”
吴深跟着殷切点头,“那我让人把荔枝送到夫人府上,听说夫人的家人很爱吃荔枝,希望他们喜欢。”
“……”任夙音觉得,这位吴小将军的脸皮当真是厚到了一定程度。
他们家喜欢吃荔枝的,就只有乐逸!原来是在这儿等着呢。
几步之外,看着两人互动的郁大夫人脑子里突然闪过一道光,猛地抓住了一个想法。
“你、你们?”她瞪大眼睛,难以置信又咬牙切齿,“你想娶闵乐逸?!”
任夙音和吴深的脸色瞬间都变了,任夙音满脸怒意,而吴深的脸色冰冷到像是在看一个死人。
战场上一将功成万骨枯历练出的煊赫气势,毫无保留地碾压向对方,让郁大夫人瞬间面色惨白。
“你在说什么?”吴深盯着她。
郁大夫人猛地回神,像是受了极大的刺激,半疯半癫道,“不可能!凭什么,凭什么?他算什么东西,吴家怎么可能同意,你父母怎么可能同意?”
任夙音一把抓住马车车壁,狠狠来了一拳,“郁大夫人,再乱说我家弟弟,别以为我真能忍你!”
她手里转着一把锋利无比的蝴蝶刀,刀身闪着银光,令人眼花缭乱,仿佛下一秒就会飞出去戳在人身上。
郁大夫人本能地往后躲,突然听见身后传来吴深的声音,吓得僵硬在原地。
吴深在马车另一侧笑了一声,声音里不带温度。
“闵小公子天真烂漫,赤子心肠,深得我父母喜爱,不日圣上就会赐婚,不劳烦你这种人惦记。”
“郁大夫人的心思还是放在算下次当多少祭田,才能维持得住自己的开销吧。”
吴深挥了挥手,从府里出来的亲兵围住郁大夫人的马车,强行把他们拉走了。
吴深的目光看向街角,施施然抱住胳膊。
街角方向,一个听清方才所有争执的白衣书生身体晃了晃,神情恍惚地消失在了人群中。
第206章 到处都是的齐黍县主
蓟县位于天津府北部, 整体地理位置和秋华年上辈子时空的蓟州区大差不差,只是更小一点。
整个县的人口在十万左右,下面有八个镇子, 四十多个村落。
蓟县虽然不靠海, 但有几条河流流过,还有一座大湖, 水资源非常丰富, 这里的百姓主要靠捕鱼和种植为生,毕竟在京畿地区,离京城很近,日子过得还算不错。
这个不错, 是和古代普通百姓平均生活水平相比的, 有蔽体的衣物和遮风挡雨的房子,忙时吃干闲时吃稀,娶得起亲养得活孩子, 日子过得就在平均水平之上了。
秋华年带着星觅轻装简从来到蓟县,受到了县令的热烈接待。
蓟县的县令贾因源是个妙人, 今年三十多岁,中坚年纪, 是元化十九年的同进士出身,当年殿试的排名不怎么样,但能在靠近京城的县任县令,本人是有几把刷子的。
贾因源身形略胖,腰带紧紧束着腹部突出的衣服, 留着三缕胡须, 五官浓眉大眼,是很典型的官老爷像。
此时他笑眯眯地站在秋华年三步外, 神情热络却不谄媚,殷切地给秋华年介绍蓟县的情况。
因为秋华年提前传了话,说想在蓟县实地看一看,所以贾因源直接安排他来蓟县县城最热闹的渔阳胡同游逛。
渔阳胡同在县城刚进城门一拐的地方,算是一个大集市,里面卖什么的都有,蓟县十里八乡的百姓进城买卖东西、招工做活、找车局、送信都在这一块,因为人流量大,还衍生出了一串一串的小吃摊子。
十六当初挑的一队暗卫彻底归属于秋华年,围在四周,试图把他和来来往往的人群隔开,秋华年摆了摆手,示意不用。
星觅本来想拿起县主贴身侍从的派头,不给秋华年丢脸,见秋华年没有讲究的意思,很快便本性暴露,东投西窜地长见识去了。
星觅是家生的奴才,自记事起便跟着父母在前主人府上为奴,他又是个不那么方便出门的哥儿,如果不是跟了秋华年,恐怕一辈子也不会有机会来这种县城市集看一看。
“县主你看!这里卖好大的麻花!”
“还有煎饼!煎饼!我早就听说这边的煎饼好吃了!”
“哥儿,我想吃这个大包子,不对,你想不想吃这个包子?这包子比我的拳头还大,和府里的完全不一样,绝对好吃!”
……
秋华年笑着跟在咋咋呼呼的星觅旁边看,百姓们不知道他的身份,只是从气度和打扮上推断出他非富即贵,所以态度比较热络和敬重,试图让他花钱买自己的东西。
秋华年的注意力不像星觅那样完全黏在小吃上,他还在暗暗观察别的事情。
走过一段路后,秋华年已经可以确定,自己眼前的场景不是刻意提前安排过的“领导视察特供版”,而是真正的蓟县日常。
贾因源没有做什么“聪明人”,看懂了他信里的意思,没耍类似野无遗贤的小手段。
另一方面,让他直接看渔阳胡同的真实模样,也能体现出贾因源的自信,他确信自己把蓟县治理得不错,不怕县主挑毛病。
秋华年一大早出发,来的时候还没到中午,早上只吃了些糕点,此时小吃摊上形形色色的充满碳水和糖油的香气钻入鼻腔,顿时忍不住了。
他买了几个拳头大的肉馅包子,包子用油纸单垫着,一个个皮薄馅大,外皮像云一样洁白柔软,内馅先炒后包,里面加了一点虾皮和香菇,咬下一口汁水四溢。
秋华年把包子举到嘴边咬了一大口,秋华年的脸本就小,视觉差之下,这包子几乎和他的脸一样大小,让画面显得有些滑稽可爱,不过没人敢在县主面前乱说,所以大家都只是瞧瞧移了下目光。
秋华年让人多打包了一些包子,几种馅都来了一些,他见猎心喜,要带回去给杜云瑟尝一尝。
包子铺子旁边就是炸麻花的摊子,蓟县的麻花也和别的地方不一样,卷麻花的面条非常细,摊主上手飞快搓了几下,就变成了拇指粗细的纹理漂亮的小麻花。
摊主把麻花丢进翻滚的油锅里,十几个呼吸后,白色麻花变成金黄色,一看就知道极其酥脆。这还不算完,摊主用大漏勺一搂,这一批麻花从油锅里出来,颠几下控油,紧接着就被送进隔壁锅的糖浆里,裹上一层清透的糖衣。
秋华年笑着随口问道,“老板好手艺,麻花怎么卖?这么多糖浆,本回得来吗?”
摊主是位四十多岁的大娘,在乡里县里,年纪大的妇女没有不能出门的讲究——都是为了生活。
大娘看清秋华年的模样后哎哟一声,也不见外,直接捡了根新出锅的麻花给秋华年,麻花有些烫,秋华年用方才垫包子的油纸垫着小口吃起来。
“哪来的好俊俏的小哥儿,随便吃,不够还有!”
大娘在围裙上擦了擦手后热情介绍。
“小麻花四文一根,十文钱三根。这裹糖的法子是我自己想出来的,别家都是仿我的,绝对没我炸得香!”
“至于回不回本,原本肯定不行的,但打去年开始,京里出了一种能榨糖的甜菜根,据说是天星下凡的齐黍县主向神仙求来的,白糖的价便宜了三厘,成本就打得住了。”
“您在这儿各处瞧,现在好多摊子上用糖做吃的呢!大家每天风里雨里地讨生活,就爱这口热乎的糖味儿。”
星觅见有人夸自家县主,听得开心,凑近秋华年想说俏皮话,秋华年使了个眼色,叫他别暴露身份。
最后,秋华年如大娘所愿买了一大包麻花,这种麻花裹了糖衣,凉了后依旧酥脆好吃,可以带回去慢慢吃。
大娘接了一两银子的大单,乐得喜笑颜开,吉祥话不要钱似的往外面冒。
秋华年先付了钱,让她不着急慢慢炸,自己待会儿回来取,然后继续往胡同里面逛。
接下来,秋华年见识了很多特色小吃,也看到了秋记六陈的高粱饴、爆米花、熏鱼等小吃的仿品,这些小摊子非常会,吆喝的时候直接说自己卖的是齐黍县主的秋记六陈的同款,生意都不错。
秋华年还见识了另一个时空的“正宗天津煎饼果子”,不像现代其他地域常见的会加火腿肠、辣条、培根等配料的杂粮煎饼,煎饼果子里只加鸡蛋、馃子和面酱,简单美味。
秋华年接过煎饼后,开玩笑问摊主要不要试着在煎饼里再加些别的东西,比如菜啊、肉丝啊之类的,周围人包括摊主的神情顿时变了,有种秋华年在现代看见草莓麻婆豆腐时的感觉。
秋华年皮了一下,打着哈哈把这事接过去,接下来花了半日的时间把蓟县的基础情况全了解了一遍。
这次实地考察,他知道了蓟县县令是什么样的人,对蓟县百姓的生活情况和民风有了直观的了解,这让秋华年更有把握实行心里的那个计划了。
秋华年婉拒了贾县令的挽留,踏着夕阳的余晖回到天津府城的家中,正赶上杜云瑟从前面下班回来。
一日不见,两人像小别胜新婚一样,一不留神就抱在了一起。
“华哥儿今日事情办得怎么样,累不累?”
秋华年在杜云瑟怀里蹭了蹭,“还好,幸好京畿地区的府都不大,蓟县又离府城很近,要是在东北,几乎不可能一天走个来回。”
秋华年一边和杜云瑟分享今日的见闻与带回来的美食,一边讲述自己的规划。
“咱们在这里安顿好,该写信给信白和经诚他们了,机会难得,祝家也要早做准备。”
第207章 祝经诚一家要到了
在天津港开海禁一事, 已经准备了一年多,再往前推,元化帝应该在三五年前就有连通海外诸国的意愿, 因此到这个时候, 出海的大船已经造得差不多了。
秋华年看了送到杜云瑟手里的造船册子,裕朝的造船技术袭承自前朝, 为了打击倭寇, 保护沿海疆域,兵船建造一直没停过,几大船厂都有造大船的能力。
不过裕朝从未派使节出海过,想要造出能远洋出海的船, 还需要多加钻研和试验。
第一批出海的大船造了十二艘, 目前船体的雏形已经完成了,但在桅杆、船舱等地方的细节设计上,工部和造船厂的官员还未完全拿准主意。
杜云瑟并不擅长此道, 只能先做批示,让他们细心研究, 同时发出悬赏告示,广泛地从民间征集相关人才。
秋华年先后推出的两本算学浅要在裕朝打下了一个算学的基础, 目前这个基础还很浅,离全民学数的目标很远,但已经拨开了一批本就需要这些技能的人眼前的迷雾,据说造船厂里不少工匠已经用上了几何学问和方程来解决问题。
秋华年想得更多一点,除了召集人才自己研究, 还可以去找现成的成品分析学习嘛。
裕朝虽然不派使节或商队出海, 但并不完全禁止外国商人到来,福州一带的通商口岸经常有远洋而来的商船停靠。
这些商人不被允许进入港口之外的地方, 但他们带来的外国的玻璃、珐琅、钟表等工艺品却会流通入裕朝腹地,换走一船船的丝绸、瓷器与茶叶。
目前的海贸商品种类非常单一,在秋华年看来,这完全是浪费机会,暴餮天物。
这些商人的船是现成的经过远洋检验的参考物,他们手中的海图、航海技术和口口相传的海外各国风土人情都非常有价值。
这些东西,裕朝官方不好直接收取,那会起到反作用,激起对方的警惕和逆反心理后,效果就不好了。
最好的方法是派同为商人的裕朝商贾以非官方身份去交涉,说好听点叫合作,说现实点叫你坑你的我骗我的。
没人是真傻子,想从能组织起远洋海贸的外国商人手上弄到好处,裕朝这边派去的商贾绝不能简单,心眼就算不是七窍玲珑,也至少该和九尾狐狸一个级别。
秋华年第一个想到的就是祝经诚。
一来祝经诚本人的资质极高,聪慧世故,行商经验丰富,绝对可以胜任这份工作;二来祝家本身就是很有实力的大商户,还和辽州左布政使联姻,摆出去唬得住人;三来就是帮扶朋友的私心了。
举贤不避亲,秋华年和杜云瑟商量后,拍板定下了这个计划。
就算这世上还有条件比祝经诚更合适的人,秋华年和杜云瑟也不敢用,因为了解和信任是需要时间去建立的,祝经诚与祝家在几年前种下了因,今朝才能收获兰果。
秋华年早就在想念苏信白了,计划好后立即去给苏信白写信,讲完了正事,又说了很多有关谷谷和秧秧的事情,最后表示欢迎他们一家来天津常住。
——祝经诚接下这个活,日后肯定要常住天津,秋华年不信他舍得把苏信白和小狸奴留在家里。
等写完了信,外头天已经全黑了,秋华年把信封好放在一边,明天派人快马送去襄平府。
这个时候,厨房也把秋华年从蓟县带来的各色小吃加热了一遍,摆在一套碎冰纹雀蓝色缠丝玛瑙盘里端了上来。
秋华年带了包子和麻花,煎饼因为放久了就不脆了,所以没有带。
这些民间小吃胜在一个现做现吃的氛围,本身味道不见得多么惊艳脱俗,不能与高门大户的精致点心比,但杜云瑟还是吃得很开心,因为这是华哥儿特意给他带回来的。
大晚上的正是吃夜宵的好时机,秋华年看着看着也馋了,双手捧起一个大包子,刚咬了一大口,脸就被人捏了一下。
“唔嗯?”秋华年鼓着嘴,眼神疑惑。
杜云瑟唇角带着笑意,作案的手还没拿下来,觉得手感很好,又捏了两下。
“华哥儿最近又瘦了。”
“有吗?”秋华年把包子咽下去,“是之前怀宝宝长胖了,正在恢复正常。”
对自己到底是胖是瘦,杜云瑟显然和秋华年本人有完全不同的标准。
秋华年笑着躲开杜云瑟的手,反手去勾他的下巴,挑起来后啧啧评价。
“我看小杜大人倒是风姿绝佳,容光更胜当年了。”
杜云瑟不作挣扎,就着这个姿势敛目看他,俊眉舒展,唇角含笑。
秋华年怀疑,杜宾之这厮绝对知晓自己的脸的杀伤力,并总能在合适的时机巧妙运用。
虽然两人老夫老妻相处几年,孩子都生了两个了,但每次认真欣赏杜云瑟的脸,秋华年心里还是会难以抑制地升起一股隐秘的快感。
他把这世上最皎洁的月光揽入怀中了。
“快尝尝这个麻花。”秋华年放开杜云瑟,意味深长地说,“不然待会儿运动的时候要喊饿了。”
杜云瑟的眼神骤然危险起来,抬手揽住秋华年的腰,压低声音说,“喊饿的是华哥儿吧?”
……
接手一个新的地方,需要做的事五花八门,入住天津府后,秋华年和杜云瑟一直在忙碌,时间在不知不觉间飞速掠过,一眨眼功夫,就来到了七月。
秋华年一直在关注十六的消息,却什么都没打探到,只能安慰自己,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十六让他等,他目前只能等。
当夏日的热浪一阵阵袭来,后花园小湖中的荷花争相绽放时,秋华年还是没有等到十六,却先等来了其他友人。
祝经诚收到秋华年和杜云瑟的消息后立即安排事务,准备行装,前前后后历经二十几日,终于来到了天津。
苏信白和小狸奴都来了,不过还在路上,过几日才能到,祝经诚快马加鞭先行一步,来天津府购置宅邸,安顿行李,这样苏信白父子到来后就能直接入住了。
第208章 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喜欢?
两年未见, 祝经诚整体的变化不大,只是面容稍微成熟了些,语气与行事风格更稳重了。
他已经正式继任祝家家主之位, 此番来到天津, 是带着整个家族的厚望来的。
杜云瑟和秋华年让人准备了一桌酒席,做了些天津这边的特色佳肴, 为祝经诚接风洗尘。
官邸后宅原本的厨房负责人到底显得出来, 她是天津本地人,在官邸二十多年了,一手厨艺出神入化,周围人都叫她鱼大娘。
鱼大娘年轻时配过小厮, 没几年男人死了, 她和主家求了恩典,没再嫁人,只养了一个女儿, 大家随她娘亲的名字叫她小鱼儿。
鱼大娘不止厨艺好,为人处事上也是个人精, 她知晓新知府带来的下人们肯定不乐意被人抢位置,所以一开始没有正面起冲突, 主动退了半步,站在辅助的位置上,同时悄悄把自己的本事显露出来。
现在主家想做一桌天津特色佳肴接待友人,就把她想起来了,县主指名道姓要她做主厨, 别人再不乐意也没办法。
“好姑娘, 别在这儿傻站着,去里头找你珊瑚姐姐玩, 顺便看看县主什么时候叫膳。”
鱼大娘检查完几个烧着火的炉灶上或炖或煮的菜品,装了把小麻花递给小鱼儿,在她背上推了一把。
县主上次从蓟县回来,带回了这种外皮裹着糖的小麻花,鱼大娘见主家喜欢吃,第二天就琢磨着复刻出来了,还新增了椒盐的和葱香的口味。
这种小麻花府里从上到下人人都喜欢,一口一个嘎嘣脆,当个小零嘴不占肚子,正适合小鱼儿拿去做个小人情。
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吃了人家的小麻花,总要和气好说话几分。
小鱼儿今年十三岁,头上扎着像鼓起来的猫儿般的双鬟,听完娘亲的话,风风火火跑走了。
她从厨房一口气跑到主院,没有轻易进去,站在东厢房后的墙根上朝里探头探脑。
珊瑚瞧见她,过去敲了下她的头。
“你这个小机灵鬼,过来做什么?”
小鱼儿笑着打开装麻花的布袋,“姐姐尝一个,我娘刚炸出来的,上次姐姐说喜欢吃有芝麻的,这次专门撒了不少。”
麻花的味道刚出来珊瑚就馋了,直接伸手抓了一个放进嘴里,好巧不巧,红翡和碧翠姐妹俩从别处过来,看见她们就开始笑。
“今天家里来远客,大家都忙得脚不沾地,怎么有人在这悄悄吃独食呢?”
这四个姑娘里,珊瑚是小姐九九的贴身丫鬟,红翡和碧翠目前是伺候县主的,而小鱼儿是厨房里的,乍一看八竿子打不着,实际上背后有围绕着厨房的不浅的官司。
若论资历,最早跟着主家的厨房管事无疑是珊瑚的奶奶金婆子。在县主刚成为乡君,老爷还不是举人,一家人还在襄平府时,金婆子就在府上做饭了。
不过金婆子的手艺有限,努力学习仍无法突破,加上后来的银川的丈夫全余是府里的管家,进入京城后,银川就在厨房一点点把金婆子压了下去。
这次来到天津,知府府邸内宅原本的大厨鱼大娘有心在厨房和银川争一争,便拉拢了金婆子,主家的口味就是金婆子告诉鱼大娘的。
所以金婆子的孙女珊瑚才和小鱼儿交好,但红翡和碧翠是银川和全余的女儿,双方碰到一起,免不了一场言语官司。
小鱼儿见得少,被她们这么一说,脸一下子发热了,珊瑚却面色如常,让开半步大大方方地招呼她们,“馋了就快来吃,看看能不能堵你们的嘴,吃完了咱们一起好干活。”
红翡和碧翠对视一眼,笑嘻嘻地过去一人抓了一根麻花吃了。
“好吃,这小麻花就是得鱼大娘炸才对味。”
“让我猜猜你是来干什么的——老爷和县主在正房接待远客呢,这会儿话还没说完,远客早上吃过饭了,估摸着半个时辰后传膳,回去让你娘按这个时间点准备吧。”
红翡嘎吱嘎吱嚼着麻花,“你要不信,问你珊瑚姐姐,看看我们有没有说谎。”
小鱼儿下意识看了眼珊瑚,珊瑚冲她点头,小鱼儿松了口气,直接把装麻花的袋子塞进红翡手里。
“姐姐别和我见外,留着你们一起当个零嘴儿,我先回厨房干活儿啦。”
瞧着小鱼儿风风火火跑走的背影,珊瑚、红翡和碧翠都笑了出来。
她们虽然都有心为家里人争机会,但也知道事情的轻重,跟了主家这么久,县主的底线在哪里大家心知肚明。
正常的竞争县主是不会管的,但如果为了派系争斗故意提供假消息,耽误了上膳,别说县主,九九小姐那一关就不好过。
红翡快速把一小袋麻花给院里的下人们分了一圈,收起袋子拍了拍手。
“县主刚才让人把西边的幽兰轩重新收拾一下,我们过去盯着。”
珊瑚接话,“我继续去给小姐整理首饰了,小姐每天都接一堆帖子,越来越忙了。”
三人互相点了个头,短暂的交流之后,继续各干各的事情去了。
……
祝经诚想在天津购置宅邸,把这里作为祝家的另一个大本营。
但合心意的宅子不是那么好买的,要建筑规模大且符合商人能用的形制,要用料讲究,要地理位置和风水优越……一条条罗列出来,不亲自看个十来天不可能定下来。
秋华年让人把西边的幽兰轩收拾出来,给祝经诚一家暂住,什么时候新宅子全准备妥当了,什么时候再搬走。
幽兰轩是一个一进的小院,掩映在一片翠竹后,只有三面有房,院子中间种着兰草,夏日兰草葱郁,芳香阵阵,非常适合苏信白。
它唯一的缺点是太小了,不过祝经诚家只来了两大一小一家三口,完全够住。
祝经诚抵达三日之后,苏信白终于带着小狸奴来了。
秋华年一直叫人盯着城门口,祝家的车队离城还有二里地,他就接到了消息。
祝经诚和杜云瑟都忙得脚不沾地,秋华年索性自己去城门口接人。
县主出行声势浩大,很快半个天津府城的人都知道了,纷纷派人打探今天来的是什么人物,能让齐黍县主去城门口迎接。
秋华年等了约莫一刻钟,祝家的车队出现在视线尽头。早年和秋华年打过交道的祝家下人方财在前面打头阵,骑马过来请安。
“小的拜见县主,我家夫人和小公子就在后面,夫人派我先来给县主问好。”
方财没想到秋华年会在城门口迎接,他本来是要提前一步进城去知府官邸通告的。
秋华年笑着点了点头,问了下他们一路上是否顺遂,苏信白和小狸奴的身体怎么样,得到的答案都是好的。
不一会儿工夫,车队主体也到了,秋华年往前迎了几步,在这个暑气盛腾、万物勃发的时节,和阔别两年的友人重逢。
时间在苏信白身上没有留下什么痕迹,他穿着一身白底刺绣交错竹叶的衣衫,如墨长发束成严谨的发髻,精致的眉眼如画卷般舒展,身上带着淡淡的文人香。
如果非要说变化,如今的苏信白,身上已经不见丝毫抑郁和不甘之色,只剩下淡然与融洽。
“苏大公子,好久不见,看见我感动嘛?”
苏信白是个很感性的人,本来眼中微光闪动,情绪几欲外泄,被秋华年这么一调笑打岔,一下子断了。
他叹了口气,眼睛移向别处,“两载未见,县主还是这么没正形。”
秋华年不和他“计较”,探头往车里看,“大的脾气大,我要见小的。我的干儿子呢?快抱出来让我瞧瞧。”
苏信白推他,“狸奴睡着了,回去再说。”
秋华年不信,趁苏信白不注意跳上了宽大的马车,朝里一瞧,和坐在里侧抱着枚九连环玩的狸奴对上眼睛。
狸奴长得白白净净,五官简直是缩小版的苏信白,一点也不怕生人,乌黑的眼睛眨巴着,冲秋华年甜甜一笑。
秋华年伸手把孩子抱过来,一边摸摸他软乎乎的小脸蛋,一边蛐蛐那个大的,“这叫睡着了?还是我干儿子乖,来,让干爹爹亲一口。”
狸奴被逗得笑声连连,还真的奶声奶气地叫道,“干、干爹爹。”
秋华年朝苏信白得意挑眉,苏信白哼了一声,“你等我去见谷谷和秧秧!”
秋华年一点不怕,他深谙“调戏”苏信白的一百零八种方法。
“好啊,俗话说‘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喜欢’,你快看看我家谷谷怎么样,懂我意思吧?”
苏信白见这个人几句话竟想把自家宝贝订走,却说不过他,只能运着气看向别处,看着看着,眉眼渐渐露出笑意来。
几句玩笑后,两人间那一点因许久未见生出的生涩感已经彻底消失无踪。
世事变迁,旧友重逢,大家都没有变得面目全非,陌生难认,仍可以像往日一般游戏调侃,在匆匆变化的流年之中,这是多么珍贵和难得啊。
第209章 太早了,不许想!
苏信白一家人来到天津府后, 秋华年家里顿时热闹了起来。
这个热闹主要体现在小狸奴身上。
小狸奴比谷谷和秧秧大一岁,对小孩子来说,一年时间能完成的生长任务太多了, 小狸奴已经能扶着墙壁跌跌撞撞地走路了, 还会用不连贯的词语表达自己的意思。
这个孩子一点也不认生,不害怕陌生的环境, 见过杜云瑟和秋华年两位干爹爹, 知道自己现在在“干爹爹们的家”后,便被激发出了强烈的探索欲,对什么都好奇。
于是这些天,后宅四处都响起了一声声童言稚语。
九九整理自己收到的帖子时, 小狸奴就乖乖坐在旁边的凳子上, 睁着葡萄般的大眼睛盯着瞧,还想帮她把帖子一个个按颜色分类摞好。
春生跟师傅练武时,小狸奴听见声音, 扒在门框上看,小胳膊小腿也跟着比画, 一不小心绊到自己,还好春生眼疾手快, 一把把小团子捞了起来。
秋华年在正房的坐榻上算账,小狸奴抱着奶霜哒哒哒地跑过来,背后两个奶娘弯着腰伸着手,小心翼翼地护着他。
秋华年抬眼看见他们,一下子乐了。
三岁的奶霜已经是一只成年大猫了, 山东狮子猫骨架大, 成年后和小孩子体型差不多。
小狸奴从两只前爪下托着奶霜,把它抱了个满怀, 奶霜呈一条竖直的条状,后爪贴着地面,尖尖的耳朵不时抖动,雪白的长毛随风飘扬。
奶霜是一只很有灵性的猫,大约知道这是对自己很好的人类苏信白的幼崽,没有和小朋友计较,乖乖任小狸奴摆布。
只是那双漂亮的异色猫眼看向秋华年时,秋华年竟能从里面读到一丝无奈与求助。
秋华年笑着招了招手,示意星觅把奶霜抱过来,放到自己腿上,奶娘也把小狸奴抱起来,送到秋华年身边。
小狸奴跑累了,乖乖让大人抱到坐榻上,靠着秋华年,开始非常认真用力地握着双手大口呼吸。
秋华年点了点他的鼻尖,“狸奴在干什么呀?”
“吸气、呼气、跑快快!”
秋华年忍俊不禁,“是谁教狸奴的?”
小狸奴掰着手指回忆称呼,“春、小哥哥。”
跟在旁边的奶娘补充凑趣,“二公子在后面练武,小公子看得目不暇接,二公子也喜欢小公子,逗了他好一会儿。”
两家人凑到一起,小辈们都是“公子”,日常对话时大了小了的混在一起乱叫。不过放在具体的语境下,家里人都知道具体说的是谁,不会弄混了。
小狸奴随着奶娘的话点头,伸出粉雕玉琢的小手的小胳膊给秋华年看。
“这里,姐姐,画的!”
小狸奴白皙柔软的手背上印着两朵颜色很浅的兰花,这是九九梳妆用的东西,色粉是纯天然的花瓣磨成的,对身体无害。
“我们去的时候小姐正在梳妆,小姐问小公子好不好看,小公子说漂亮,自己也想要,小姐就给他手背上印了两朵花。”
小狸奴翻来覆去地看自己手上的花,神情美滋滋的,还要秋华年一起看。
秋华年对这个长着缩小版苏信白脸的小萌物毫无抵抗力,把账本推到一边,专心和他玩游戏。
“好漂亮的花花,这是谁的花花呀?”
“是,猫猫!猫猫的花花!”
狸奴两个字对不到两岁的小孩来说太难发音了,所以在狸奴的世界观里,自己其实叫“猫猫”。
秋华年突然起了一个“绝妙”的主意,他指了指自己膝上的奶霜,“那这是什么呀?”
“是猫猫!”好学生小狸奴飞快回答。
“咦,你是猫猫,它也是猫猫,为什么有两个猫猫?”
小狸奴陷入了沉思。
秋华年故意引导,“你们都是猫猫,所以你们是一样的,奶霜是大猫,小狸奴是小猫——”
小狸奴顺着秋华年的思路往下想,有种豁然开朗的感觉,眼睛都亮了起来。
“那么小狸奴的爹爹就是——”
“大大猫猫!”
秋华年扑哧一声,终于控制不住,直接笑了出来,就在此时,正房外传来一阵脚步声,和祝经诚一起外出的苏信白回来了。
苏信白听见了他们对话的末尾,忍不住瞪了秋华年一眼,这一眼毫无威慑力,秋华年拍了拍手和他打招呼,“大大猫猫您回来啦?”
苏信白理智地选择沉默,把儿子抱起来坐下,小狸奴也在拍着手笑,口中嘟囔着大大猫猫,柔软的小脸蛋贴着爹爹的胸口蹭,苏信白嘴上不说,眉眼越来越柔和。
秋华年见好就收,让人收拾一下桌子,上些茶点与水果,和苏信白聊天。
“宅子看得怎么样了?”
祝经诚在正事之余忙里偷闲打探了十来日,终于看中了一座各方面条件都很不错的宅子,今日带苏信白出门一起去实地考察,让苏信白掌掌眼,看他喜不喜欢这座未来生活的家。
因为狸奴年纪太小出门不安全,加上狸奴在杜府适应良好,夫夫二人把儿子留了下来,没有带他。
“已经签了契书。”苏信白说,“那座宅子离知府官邸坐马车只需一刻钟时间,前主人是河间府的一位富商,宅子前后三进,东边带两个跨院,前年才大规模翻修过,可以省很多事。”
秋华年点头,“听起来确实很合适。”
祝经诚一家三口用不着这么大的宅子,但如果把天津作为祝家的第二个大本营的话,预备着以后祝家再来人,宅子还是买大些好。
宅子前年刚翻修过,添置些家具就能入住了,前主人是富商,也不用担心买了官家的宅子形制不合格需要改的问题。
秋华年笑着说,“宅子虽然不错,但你们别急着搬过去,经诚马上就要出发去福州了,你们父子两个单独住在外面,我也不放心,就留下来陪我吧。”
苏信白浅浅嗯了一声,反将一军,“你不说,我也要住。”
“啧啧啧。”秋华年大为惊奇,“不得了,大大猫猫进化成超级猫猫了?”
苏信白和他对视,终究还是秋华年的脸皮更胜一筹,笑眯眯地看着苏信白移开了目光。
小狸奴不知道爹爹和干爹爹之间在打什么眉眼官司,乖乖趴了一会儿后觉得无聊,小声说自己想去看弟弟们。
秋华年叫来在天津府新请的奶娘,听说谷谷和秧秧刚刚醒了,带着这对父子去东配房看自家儿子。
知府官衙的房子都盖得很大,东配房虽然只是正房旁边的一座小房子,也有三间大小,屋顶挑得很高,一点也不逼仄。
秋华年把这里改装成婴儿房,东边设了碧纱厨,进去后大半地面被一个巨大的爬床占领。爬床只有成人小腿肚子那么高,四周围着围栏,下面是藤条编成的有弹性的细席。
谷谷和秧秧白天大部分时间都在这里,想玩的时候爬来爬去,累了困了倒地就能休息。
苏信白把儿子放在地上,小狸奴双手抓着爬床的围栏,踮着脚尖努力伸出小脑袋往里看。
“弟弟!弟弟!”
谷谷和秧秧听到声音,不约而同从爬床的不同地方转头。
这几天下来,两个小家伙已经认识了新来的小朋友,纷纷阿巴阿巴地用别人听不懂的婴儿语给予回应。
“弟弟!”小狸奴伸出一只短短的胳膊,试图召唤小伙们,“看!花花!猫猫的!”
秧秧小乡君犹豫了一下,估算了自己爬过去的距离,啪叽一声躺在爬床上装睡。
谷谷则被花花吸引,又快又稳地爬到了小狸奴在的地方。
一大一小两只团子隔着有空隙的围栏靠在一起,小狸奴伸出手指着自己的花花一顿强调,谷谷不知道听没听懂,总之先把头点了。
秋华年和苏信白没有插手和出声,站在一旁笑着看孩子们互动。
突然间,苏信白感觉自己的袖子被人拉了下,他转头看去,秋华年冲他做了个口型。
苏信白吸了口气,半羞半急地给他回了一个口型。
——太早了,不许想!
第210章 给番茄命名叫番茄
官令不等人, 杜云瑟做正事时,一贯按规定严格要求自己与他人,从不会徇私情顾私念耽误时间。
在天津安顿好家眷后, 祝经诚立即顺水路南下, 前往福州的几处通商口岸结交外国商人,寻找能够合作的目标。
裕朝在福州几府设置可与外国商船通商的港口, 此举由来已久, 据说在临近这些港口的区域,能看到许多衣着、容貌、举止具和裕朝人不同的洋人,还能品尝到异域食物,买到特色商品。
秋华年看着手中搜集来的相关游记与官方记载, 心里痒痒的, 非常想去游览一番,可惜事务缠身,实在是走不开。
好在用不了太久, 天津便会开设规模更大、制度更完善的对外港口,到时候外商云集, 万国齐聚,秋华年不出远门就能欣赏到异域风情。
祝经诚这一去, 表面上是代表祝家从海贸中分一杯羹,前往福州结交人脉、打探情报,实际上背着官方的任务,要从外国商人手中交易到裕朝需要的造船技术与航海经验。
他人虽然离开了,但存在感一直很强, 从出发算起, 每隔两三天就会让人送回来信件,有给苏信白的也有给杜云瑟秋华年的, 除此之外还有各式各样的小礼物。
因为秋华年说想了解海外的农作物与工艺造物,所以祝经诚送给他们的礼物多以此为主。
一个月来,秋华年陆续收到了一块巴掌大的机械怀表、一套高脚玻璃酒杯、一个放大镜,还有两颗有些蔫了的番茄。
为了在最短时间内完成任务,祝经诚此行非常高调,一到福州便开始挥金如土。
只要外国商人能拿出他感兴趣的货物,他连价格都不商量,当场就钱货两讫完成交易,因此收到了许多奇奇怪怪的东西,秋华年最喜欢的番茄就是这么来的。
收礼物的时候大家正巧聚在一起,春生自告奋勇帮忙取东西,他从垫满棉花的箱子里取出两个用纸和布包起来的圆球,一层层打开,里面是两颗不认识的红色的果子。
“这是什么啊?洋人的柿子或者茄子吗?”
其他人不明所以,秋华年却眼睛一亮,他没想到,天津港口还没正式开放呢,自己的寻找新农作物大计就来了个开门红。
番茄!西红柿!洋柿子!
这种酸甜多汁的蔬菜既可以和牛肉搭配在一起做番茄牛肉煲,又可以和鸡蛋组成神仙眷侣,做汤炒菜都是一绝,还能去水果分类里充充数,切块后拌上白糖生吃,就是一道经典菜肴。
裕朝此前没有番茄,秋华年一直非常遗憾,尤其是有吃牛肉的机会时,更是想念番茄炖牛腩的味道。
可以说,失去了番茄,华夏丰富多彩的美食版图就缺失了一块,而现在,随着这两颗“红果子”的出现,那块黯淡的区域马上就要被点亮了!
秋华年清了清嗓子,一点都没嫌弃这两颗番茄因为长途运输蔫了吧唧,过去把它们拿在手里。
“我以前听人说过,海外番邦有一种红色的像茄子和柿子的菜,味道酸酸甜甜的特别好吃,想来应该就是它了。”
杜云瑟看了秋华年一眼,秋华年冲他一笑,飞快眨了下眼,“咳咳,春生刚才说得好,我看不如就叫它番茄吧。”
指着番茄给番茄命名为番茄后,秋华年一边迫不及待地给祝经诚回信,让他想办法买到这种作物的种子,一边让厨房把两颗番茄处理了。
两颗番茄已经蔫了,生吃不好吃,只能做成菜,牛肉不容易弄到,鸡蛋还是很多的。
厨房按秋华年的吩咐,把番茄中间的软籽掏出来试着种进土里,外面厚厚的皮和瓤切成碎块,先在锅里煸炒出汁水,再放入炒到半熟的鸡蛋,加盐和糖提鲜调味,出锅前来一把小葱花,后世经典国民菜“番茄炒蛋”便出锅了。
能被称为经典菜的菜肴做法或许简单,但味道绝对能打,番茄炒蛋上桌后,大家迫不及待地品尝,一人一两筷头,不大的一碟子菜很快就见了底。
春生咂了咂嘴回味,“难怪华哥哥一直想从海外寻找农作物,原来海外有这么好吃的东西!我本来还觉得,大裕的庄稼已经是最好的了,不明白为什么非要去找海外的。”
九九戳了下他的头,“让你多读书你不读,别的不说,我们现在常吃的玉米,也是百年前从番邦传来的。天下万土长万物,不同的国家有不同的粮食,如果能找到更好吃、更高产的,裕朝百姓就不用饿肚子了。”
春生知道姐姐说得对,扮了个鬼脸后继续去和红烧肉战斗了,他每天习武消耗很大,又在长身体的关头,饭量越来越大,个子也越来越高,快赶得上九九了。
九九的话说到了秋华年心坎上,华夏一直是建立在农耕上的文明,有足够多的粮食,才能支撑起强大的国家,裕朝国力能这么强盛,与百年前传入的高产作物玉米也有关系。
除此之外,秋华年想找到更多高产的作物与良种,也是为了改善裕朝底层百姓的生活,一直身居高位的人不会知道,有时候只是多半袋粮食,就能救一家人的命。
番茄虽然好吃,但只能算在美食的范畴里,什么时候找到能养活无数人的高产土豆,秋华年才能彻底满意。
这估计要等到天津港开设,他接触到足够多的外国商人,同时裕朝能派出自己的远航商队后,到了那时,他才有条件大范围寻找土豆等作物。
祝经诚送给杜云瑟和秋华年的信通常言简意赅,讲清楚自己的见闻与计划,再介绍一下随信附赠的礼物的来历,便结束了。
而送给苏信白的,那真是一页接着一页看都看不完,两三天就是一封,礼物也是一大箱子一大箱子地往来运,也不知他哪里来的这么多话。
苏信白经不住秋华年调侃,每次收到信就匆匆溜走,一个人看完了再回来。
秋华年调戏不了大猫猫,于是带着一股酸腔去找小杜大人的“麻烦”,不管两人天天腻在一起的事实,指责小杜大人不给自己写情书。
最后杜云瑟专门抽出一整个下午的时间,陪着秋华年去城郊游湖赏景过二人世界,又写了几首诗赋,才把自家爱人哄满意了。
就这样时间进入七月末尾,天气隐约有转凉的趋势时,祝经诚终于完成了自己的使命,准备返程了。
他送回来的信中提到,这次他还带了两个想拜见“喜欢海外事物”的齐黍县主的外国商人,一个来自佛郎机,一个来自马六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