瓜皮小说网 > 其他小说 > 怎么老是你 > 30-40
    第 31 章

    ◎开拔◎

    夏和易离家出走的事儿, 是直到傍晚才被发现的。

    高门大户的人家,小辈里按例都免不了晨昏定省,就拿早晨一项单说, 天蒙蒙亮就得守在上房院子里, 候着家大人起身、搭把手伺候洗漱、问完安了还得布菜, 少不得还得被训上几句话, 才能回自个儿院子里过小日子。

    泾国公府的规矩,大概齐和外头一样。只说大概齐, 是因为小辈的规矩一概不针对二姑娘, 她起不来了, 今儿说头疼,过几日说脚疼, 绝没人去细揪, 发展到后来,不必她自个儿告假, 自然有夏凤鸣和大媳妇赵氏替她周全,一觉能让她睡到日上三竿。

    今儿早膳布菜又没见夏和易, 潘氏见怪不怪的,“年轻孩子正是长身子的时候, 许她多睡会儿罢。”

    大爷媳妇赵氏笑了笑, 没搭腔,接着布了一筷子青笋,心想这婆母真心偏心偏到肘窝子里去了, 她怀着身子还要挺着肚子晨昏定省,怎么就没人在意她肚里的孩儿是不是要长身子。

    旁的不论, 总之夏和易一整日都没出现, 也没人觉得奇怪。

    一直到傍晚上了晚膳桌, 还是没见二姑娘出席,潘氏终于觉着有些古怪了,派人去请。

    夏香去了,发现房门窗户都闷得严严实实的,小院里的丫鬟婆子昨儿都得了二姑娘的令,说没她召唤,谁都不许进她的屋。

    夏香连忙回来回禀潘氏。潘氏一听慌了神,带着人过去,叫了几个壮实的婆子冲开门,里头鬼影都没一个,只有小方桌上呈了一封信。

    “父亲母亲在上,我不愿嫁荣康公世子,为了不叫家里为难,特出去躲避几日。对外请千万别说我死了,等过了这一阵,我还会回来的。勿念。”

    “胡闹!”潘氏把信一砸,眼前发晕,“太胡闹了!”

    夏凤鸣和赵氏赶紧上前来一左一右扶住她。

    潘氏揉着额心,天旋地转将将好一些,就听下人禀报,说公爷身边的长随回来了,有要紧事要呈报夫人。

    长随进不来内院,赵氏不悦道:“你们怎么当的差,有什么话不能转达?还得夫人亲去不成?”

    那报事的外院婆子只摇头,“说是遵公爷的令,务必要亲口告知夫人。”

    那应当是有极为重要的事,多一个人听了,就多一分风险,夏公爷才会做这样的安排。

    潘氏扶着赵氏,稳了稳心神,撒开手,将夏和易留下的信折起来放进袖笼里,惯例叫上夏凤鸣,“鸣姐儿随我一道去。”

    走在弯弯曲折的游廊里,几步就沁出满额的汗水来。

    有年月没这样热过了,除了不知疲惫的蝉鸣,不当值的丫鬟婆子都轻易不出来,府里静谧得可怕。

    出了二门,在耳房里见到了人,潘氏还惦念着夏和易,心不在焉地问:“公爷有什么信儿让你捎回来?”

    只见那长随疑神疑鬼的,一一关了门窗,才回来低声回禀道:“公爷只命小的带一句话,‘要变天了’。”

    潘氏面上的漫不经心徐徐敛了起来,凝成震悚不外露的极端慎重。

    一旁的夏凤鸣也发起土色来。

    夏公爷说的变天,绝不能是告诉家里要下雨了,快吩咐人把晾晒的衣裳收回来。

    潘氏掐着指尖稳住,不紧不慢的语调听上去有几分僵硬,“公爷说没说,是变晴还是变雨?”

    “公爷没来得及多说,刚说上一句话,就被厂公们请进宫了。”长随心有余悸地说:“除了各位大人,随从一概不让进,每道宫门都有一重一重的侍卫站班儿,见一个呵斥一个,有随从动作慢了,还有当场扬鞭子的。”

    说罢,长随从肩上抖了个包袱,放到桌上打开来,“厂公们说宫里什么都备得齐全,不让公爷往里带随身东西,临时临了的没处放置,公爷让我都给带回来了。”

    潘氏扫了一眼,一兜鸡零狗碎的玩意儿,连鼻烟壶都没让往宫里带。

    所以真的出大事了。

    可泾国公府一点也没听说,她一点也没听说。

    潘氏忽然想到前几日几位被突然召进宫的老亲王,怕是就为了这一桩去的。

    接二连三经历了天崩地裂,潘氏撑手抵在桌面上,心里乱成一团麻,天爷,现在该做什么?

    袖笼里的信轻飘飘落出来,三步一摇,提醒了她,对,要先把夏和易找回来,否则荣康公府那头难以交代。

    这时夏凤鸣上来搀住她,温声道:“母亲,二妹妹的性子一向是这样的,今儿突发奇想要出门转转,外头缺这短那的,就厌了,没准今儿夜里就回来了。”

    潘氏一听,也觉得是如此,毕竟眼下还面临着换日的大事,阖府上下是富贵永保还是得改吃糠咽菜,不应当说息息相关,更是尽然依附于此。在这节骨眼儿上,府上能分出的精力实在有限。

    思及此,潘氏狠了狠心,快步走到门前,对候在门口的夏香说:“你多散几个人出去寻二姑娘,切记,万万不要声张。”

    她自个儿拉上夏凤鸣的手,匆匆顺着游廊往外去,边走边另外吩咐下人道:“速速备车,我要上大学士府去。”

    *

    在车马铺子旁的小巷尽头,夏和易手里握着根刚掰下来的小树枝,和几个下人蹲成一个小圈儿,在地上划来划去做退而求其次的谋划,冷不丁肩上被人拍了一掌。

    夏和易惊呼一声。吓得其余四个人一跃而起,凶狠地挡在她前面,“做什么!什么人!”

    来人是个掺着灰白胡子的中年汉子,也被他们的阵仗吓了一跳,瑟瑟挤出个尴尬的笑,“别,别,我就是想打听一下,您几位是不是在雇车把式?”

    说罢从怀里抖抖索索摸出一张驾驭证来,有年头了,泛黄的纸张,边边角角都磨损得起了花儿。但字迹还能辨认,有名有姓,也有官府的印,瞧着是真货。

    夏和易拨开面前的人墙,“您可想清楚了,我们是要去北地,北地您知道吗?离京城好几千里地,少则一年两年的都回不来。”

    语气里夹杂着少许狐疑。

    “您有所不知啊。”灰白胡子将驾驭证妥善收回怀里,重重叹息道:“我们做车把式的,干最累的活儿,拿最少的钱,辛辛苦苦跑一趟,铺子里要抽走九成。我要是直接跟您做买卖,我一人就能拿十成十,有钱不赚才是傻子。”

    听上去是有那么几分道理,夏和易还欲再问,突然从巷角又钻出一个人来,是个年轻哥儿,从怀里摸出一张相较新得多的驾驭证来,“我也听见了!要不您选我,我年轻,气力壮,搬个东西卸个货物的,都不在话下,您选我罢!”

    前头的灰白胡子一下就急了,怒道:“车把式有车把式的行规,你小子不讲先来后到是不是?”

    年轻哥儿一把推开他,轻蔑地一笑,“老大哥,咱们都避过车马铺子了,谁还有脸讲什么行规?您要真讲行规,就回铺子里去罢。”

    灰白胡子被言语戳中,气得脸都涨红了。年轻哥儿心高气傲,也不服输。

    俩人眼见着快掐起来了,一个瘦高个儿不知什么时候没声没响地飘到夏和易身边,俯身低声道:“您瞧,他们打起来了,一个个莽撞不知天高地厚,将来用起来,怕是麻烦大着呢。不如您选我罢!我赶车赶了有十来年了,处事比他们都稳当。”

    灰白胡子先发现了这处的猫腻,一边揪着年轻哥儿的衣领,一边冲夏和易大喊道:“您选我,我……我少收您二两银子!”

    年轻哥儿见状不甘示弱,空闲的手往长里一捞,一把将瘦高个儿也拉进战局,“我不光少收您二两,我还能一日只吃一顿。”

    瘦高个儿一壁躲避着两方的拳头,一壁高喊道:“这样,我少收您三两,两日吃一顿也不是不行。”

    春翠懵懵地看着,忽然问夏和易:“姑娘,您看他们像不像在卷?”

    胡猴听了,回忆起公府里厨娘揉面做懒龙的画面,抱着手臂点了点头,“小的瞧着,也觉着他们很卷。”

    夏和易补上他们的说法,眯起眼睛打量起来。那三个车把式拳脚间来回拉扯,前胸贴后背的,确实很像是一个卷一个。

    他们真卷。

    不过,排开那些奇奇怪怪的想法,夏和易心里是有些犯嘀咕的,她们跑了大半日都没能成的事,怎么还成了有人争抢的肥缺?

    她指使罗布上前把掐架的人拉开,冷下脸道:“愿意跟我们上路的,路上一应跟我们相同,一日吃两餐。若是能顺顺当当到本地,不光不克扣各位的银钱,还能酌情多添几个子儿。但要是有人包藏祸心,我们手上带了人,可别怪我丑话没说在前头。”

    她这一拉脸,气势真是捏足了。

    三人纷讷讷应是。

    再买了两匹马供人轮换着乘,总算是能出发了。

    上车前,夏和易私底下对胡猴叮嘱道:“你警醒些,多盯着那三人。”

    春翠觑着夏和易紧皱的眉心,小心地问:“姑娘,咱们有车把式了,您怎么反而看上去不大高兴?”

    风吹起车帘的边角,夏和易从时有时无的缝隙里往回看去,琢磨道:“可能是我多想了,但总觉着有点古怪,我们正缺车把式,一下就来了三个。要真这么容易,怎么偏让咱们耗上了大半日功夫?”

    不过也没事,罗布人高马大能使把子力气,要真打起来,他至少能撂倒一个半。何况他们还雇了镖师,问题不大。

    秋红往日听过些茶馆说书,悚然道:“他们要真是那黑了心肠的,会不会趁夜里给咱们下药?”

    夏和易认真考虑了一下这种可能,确实是个大问题,思虑再三,“我瞧着胡猴挺机灵的,由他盯着,应该出不了岔子。”

    反正事情已经这样了,多思无益,再不抓紧着出发,武宁王都快走到天边了,无论如何也要先赶到城外和镖师们汇合。

    夏和易不再提这事儿,“横竖出门在外的,警惕些总没错处。”

    一路出了西城门,行至黄土道上,车轮滚滚,轧出两道迤逦的长辙。

    夏和易本以为她们为了车把式拖延了好些时辰,得费一番心思才能追上,没想到追到城门外,远远能瞧见目光尽头有一大片人,乌泱泱的,车马辎重一堆,行驶得十分缓慢。

    合着武宁王也因故耽搁了,刚刚开拔?

    那敢情好。

    她真不愧是受上苍眷顾的好运道。

    夏和易在两位丫鬟窃喜的笑容中得意地抚了抚掌。

    紧赶慢赶的,好赖是追上了队伍屁股,春翠问:“姑娘,咱们现在怎么办?是叫车把式快些追上去?”

    秋红更大胆些,“还是直截了当的,护送您直接冲上王爷的车轝里?”

    是因为出了京城,所以大家伙儿都狂放起来了吗?还是自打在印子铺里教坏了她们,她们就无师自通地学得更坏了?

    夏和易十分愧怍,觉得她得对两个丫鬟良心的泯灭和品性的堕落负起重责来。

    她目瞪口呆,“你们忘了上回我和王爷是如何不欢而散的了吗?”

    就算没有上回那一桩好了,别说她能不能突破带刀侍卫的重重包围,就算真叫她趁乱得逞,前脚刚成功爬上了车,后脚就要被当成是行刺的打出脑花儿来。脑海里闪过一页页鲜活的画面,血淋淋的,可真让人害怕。

    征服一个爷们儿,路迢迢水长长,不急于一时,她很有大智慧地做出决定,“这回再不能冒进了,要从长计议。”

    丫鬟们敬佩地重重点头。

    于是夏和易陷入了冥思苦想,盯着车下的黄土地,一口水都没顾上喝。

    思考了整整一个时辰之后,她的计划成功出炉了——

    “我看这样,我们继续像现在这样神不知鬼不觉地跟在武宁王的车队后面,再往城郊去一去,等真到了荒郊野岭的地界儿,夜黑风高的,让镖师们乔装上演一出劫车,我可以就顺势请求武宁王的庇护……”

    说着挑了挑眉,两位丫鬟听得嘿嘿窃笑。

    不光要考虑计策,还要周全后续,夏和易继续摇头晃脑地胡诌道:“一问之下,才知道镖师都是吃不饱饭的山民。到时候你们扶我站在车辕上,我引经据典一番慷慨激昂,说得他们热泪盈眶,当即表示愿意改邪归正。再然后我不计前嫌,大度将他们收编,既能展现我的胸襟,还能将那一拨人推到明面儿上。”

    听得两个丫鬟一脸崇拜,使劲鼓掌叫好。

    妙计,一石二鸟,真是一则精彩绝伦的妙计哇!

    *

    从挑起的车帘一角,赵崇湛回头眺着那架胆大包天跟在后头的马车,尾随是尾随得光明正大,偏行迹又鬼鬼祟祟的,才刚换班扈从前后脚来请示了两回,问要不要连人带车当场拿下。

    不知道车里正在议论什么,甚至能模模糊糊听见欢呼叫好声,似乎是皇后的那两个糊涂蛋丫鬟。

    赵崇湛撤回视线,调头看向随行伺候的六河,用极其匪夷所思的口吻,“她是真觉得我发现不了有人跟着吗?”

    ◎最新评论:

    【哈哈哈哈哈前任皇帝:疑惑 不解 大胆发问】

    【感情戏多多的更好】-

    完-

    ◇ 第 32 章

    ◎肋骨疼◎

    该拿皇后这一车人怎么办, 赵崇湛也在做权衡。

    去往北地的这一路,注定艰难,不是每一任皇帝都有容人的雅量。生在帝王之家, 手足相残是最残忍的常态。

    皇后时而愚钝时而敏锐, 两者交替起来毫无征兆, 起先怕引起她突如其来的警觉, 给她配的三个车把式都不是侍卫。

    一个上蹿下跳的皇后,俩糊涂丫鬟, 一个肩不能提手不能抗的小厮, 还有一个空会使膀子力气的北地钱串子, 再加上仨老中青车把式,万一发生什么危险, 一群手无寸铁的乌合之众, 连个自保的能力都没有。

    思忖片刻,觉得还是应该伴行才更为稳妥, 无论是派人近身保护她,还是护送她到其他安全的地方, 都要便宜得多。只是吃一堑长一智,皇后不主动兜搭, 他不会轻举妄动, 如果太主动了,她那颗豆腐做的脑瓜仁儿恐怕又要胡思乱想,觉得“皇帝”要给她下套钻了。

    他从窗格向外望去, 满目的青翠,要行事, 眼下还算安全, 还没走出顺天, 只要新帝脑子还没坏得完全,就应该不会迫不及待挑在这种不能将自己摘出来的境况下下手。毕竟做王爷和做皇帝是不同的,做王爷时瞻前不顾后,顶多被背地里臭骂几句没有王法。而当了皇帝,就有诸多牵制,必须懂得如何权衡、如何堵住悠悠众口。

    他拿出堪舆图展开,笔直修长的指尖在图纸上的山川水流间缓缓划过,停住,前方三里有一线狭长山坳,两侧都是崇山峻岭,前后只有一条道路,逃无可逃,是最佳的行事地点。

    他抬手,命六河去吩咐随扈侍从,“你挑几个人,面孔生些的,换身山民的打扮,扮作山匪,劫后面的车马。”

    六河强压着满面地惊恐领命去了。

    赵崇湛慢慢卷起图纸,在心里暗暗叹了口气。

    至于为什么山匪为什么明明看着有大队侍卫,还不长眼地偏往刀尖上撞?

    只能寄希望皇后到时候慌乱了阵脚,脑子转不过来吧。

    *

    为了跟镖师们接上趟,顺带密谋一下绝世妙计,夏和易刻意让车把式放慢车速,落后了王府车队许多。

    距离一直拉长,直到远远瞧去,人影只有蚂蚁那么大小,她才放心和镖师头子见上了面。

    可惜只一眼,她就发觉绝世妙计不能成事了。

    那镖师们一个个身强体壮的,那大胳膊肘,抡起一拳都能打死三个她,再说是一群吃了上顿没下顿的山民,实在不如何合适。

    夏和易抱膝蹲在车辀上,着实苦恼了一阵。

    但是不要紧,人是活人,绝世妙计也可以变通,她很快想出了另一个绝世妙计,重拾笑脸,“要么这样,有人骗你们进城做工,但是不给结工钱,你们远远瞧见我的马车,黑灯瞎火的没看清,就以为我是那黑了心肠的掌柜的。”

    镖师们的晒得黝黑的脸上神情复杂。走镖的年数多了,押货最多,护人也常见,不能明说的事儿也不是没碰过,这趟原以为是送一个好日子过厌了不知天高地厚的大家小姐去北地,没想到路上还要干唱大戏的活儿。

    夏和易见没人接话,便使了个眼色,让秋红踅身抽了几个钱袋子出来,递给瓢把子,笑道:“袋里装居米①,您拿回去,请并肩们②吃酒。”

    都是她从不知道哪本闲书上看来的黑话,可惜只记得三两个词了,说得不伦不类。

    那镖师接过钱袋子,托在手里掂量掂量,抛起来,砸在掌心里沉闷闷的声响。

    有了银子,一切都好说,讨好的笑脸立刻奉上,还有心思以不伦不类的方式回应了她,“瞧不出来,您还是个现份儿③。 ”

    银子使出去了,都能活动起来,横竖她有钱,没什么心疼的,尽管她妙计连出,总归是孤掌难鸣,一定要大家伙儿一起配合才能成事。夏和易不放心地叮嘱道:“他们可是正经侍卫,不能真打起来,不提输赢,万一他们二话不说要扭送官府,咱们就够喝一壶的。所以你们一定要及时放下刀枪,我一得救,你们就停手,我一使眼色,你们就求饶,听明白了吗?”

    镖师手里掂量着额外收的银钱袋子,既然没过镖局的明账,那就是谁也不知道的私钱,心里脸上都乐开了花,“这事儿咱们兄弟虽然是头一回干,但既然收了您的好处,您放心,咱们旁的没有,就是义气管够,保管给您从头到尾干得利利索索的,绝不添麻烦。”

    夏和易信心十足了,“那我就指着您了。”

    瓢把子直拍胸膛,“不是小的吹嘘,在顺天的地界上,再没有比小的更熟悉地形的了。再往前走两三里地,有处山谷,细细的一线天,咱们喊打喊杀的动静大些,保准前头听得见。”

    镖师连说了好几句“放心”,一列向后隐退在夜色中,踩点儿做准备去了。

    连续不断的吱嘎声听得人昏昏沉沉,夏和易靠在春翠的怀里睡了一觉,迷迷糊糊打着哈欠坐起来,又嚼了几块干饼子,见车外的天色终于暗了下来。

    连绵不绝的青山,在夜幕下浓如墨汁,白日里青翠生机的树林被夜风吹得晃起来,攒动的暗影像魑魅张开的爪牙。空气并不因入了夜而凉爽下来,依旧令人口干舌燥燥热难耐。

    一声突兀的鹰唳划破夜空,这注定是一个不平凡的夜。

    野外夜行,马车行驶得极慢,路边草垛突然一闪,几个黑影从草丛中飞快钻出,持棍拦在车马面前,“站住!”

    马匹在缰绳的猝然拉扯下高声嘶鸣,引得前方王府队伍里的马匹也一阵骚动。

    夏和易悄悄撩开车帘,借着火光,看清楚了镖师们熟悉的面庞。

    这辈子都没听过的诨语糙话像是骂街,成功吸引了王府侍卫的注意,有人顾着安抚马,有些人转头望过来。

    为首的瓢把子朝夏和易点了点头,示意可以开始了。

    夏和易左右手各牵住一个丫鬟,“按照事先说好的,一定要放开嗓子,一起用最大的嗓门呼救。来,三,二,一,叫!”

    “救命啊——”

    “抢劫啦——”

    “杀人啦——”

    信号一出,镖师们纷纷摆出穷凶极恶的架势,高举长棍径直往马车方向冲了过来。

    赵崇湛不紧不慢地从窗格往回望,沉着静观战局,等待合适的出手时机。

    急得满头冒烟的六河顾不上是不是大不敬了,贴近车厢压低嗓子急切道:“爷!那些不是王府的人!还没到咱们预先说好动手的时辰——”

    赵崇湛没想到,竟然还真有如此不长眼的山贼,胆大包天,肆意妄为。

    他带出来的都是精兵,暗里还有手握的私军护卫,不说战斗能力,即便仅仅按照人数,那几个无关痛痒的小毛贼也掀不起什么风浪来。

    但他眼前忽然茫茫然起了大雾,漫天飞雪如絮,赤热的鲜血染红了铺满白雪的高台,皇后倒在他怀中,死不瞑目。

    六河原本在车下急得搓手跺脚,措手不及的,一阵劲风从眼前划过,看不清的身影一把抽出护驾侍卫的佩刀,又急又烈,引出“噌”的一阵嗡鸣。

    “救人!”

    都知道先帝爷曾做过威风赫赫的三边总督,是以对手下的儿子们也是以武将标准要求,但人被禁锢在禁城里,出入有御辇、事事有人伺候,谁能想到实际竟是如此深藏不露呢。

    从没见过赵崇湛的身手,六河整个人都快震傻了。

    后头的夏和易也看呆了。

    她时时刻刻关注着前头的动静,当然没有错过武宁王的英姿,只见一袭纁裳破窗跃出,一抬手从后抽出侍卫佩刀,一道凛冽银弧在空中划过,脚下第一步点住车辕,一纵身轻盈跃上车顶,连踩了一个侍卫和两个镖师的脑袋,眨眼间就置身混战最中心的位置。

    身边撕心裂肺的呼救声渐次哑了声儿,夏和易困惑看去,发觉两个丫鬟都直愣愣地看着前方,也像她一样看呆了。

    夏和易各自手里一捏,恨铁不成钢地低声道:“别停,继续喊呀。”

    两个丫鬟回过神来,赶紧动起来,继续扶着车框做作地嘹开嗓子。

    “救命啊!”

    “杀人啦!”

    按照事先说好的顺序,到胡猴的了。胡猴狼狈缩在车下,喊出的气势却是十足十的,“大胆!我们主子是泾国公府二姑娘!奉劝你们马上收手,否则吃不了兜着走!”

    罗布被打斗夹缠住,他官话说得不顺,所以只分到了一句词儿,“不好!主子还在马车上!”

    夏和易专注盯着武宁王的动向,顺带便儿听着,事前没考虑太多,感觉这词儿没设计好,这俩人在紧张慌乱的场景下喊出来,一下把主子的身份位置全暴露了,显得她的手下人脑子都不大好使的样子。

    失策,太失策了。

    再看赵崇湛,持刀立于逆风之中,风掀动衣袂,带起长刀银光璀璨一星点,火光于他脸上照不出任何暖意,只照亮了一片面无表情的杀气。

    镖师们不由自主打了个哆嗦,接活儿是为了图财,和侍卫打一打已经是不可为而为了,遇上这等杀神样的主,可别真把小命都搭进去。于是镖师们没人敢接近他,侍卫们都怕不留神伤了他,在一片混战中竟然自发让出了一条坦途。

    坦途的尽头,一头是他,一头是她。

    这句话是夏和易想出来的,并且她在这句话里琢磨出了一丝宿命的气息。

    很好,不错,虽然计划有变,但似乎是往好的方向发展。

    两方都是自己人,心底里妥妥确定不会受伤,夏和易心生一计,突然撒开两个丫鬟,作惊吓状跳车,一个打挺弹起来,从打成一片的人群中穿过,一路狂奔向武宁王。

    虽然依旧是一身小厮打扮,夏和易至少没忘记扯下包头发的网巾,一袭黑发如流水般坠下。她一个猛子扎进武宁王怀里,没羞没臊地抱紧了他的腰,再扬起一张梨花带雨的小脸,楚楚可怜地啜泣着:“是我眼花了吗?王爷,真的是您吗?呜呜呜,您来了,还好有您,否则我可就活不成了!”

    赵崇湛是直到此刻才从回忆的梦魇中彻底清醒过来。

    因为被她撞得肋骨疼。

    作者有话说:

    ①居米:银子。

    ②并肩们:兄弟们。

    ③现份儿:内行。

    ◎最新评论:

    【正文里透露着搞笑与沙雕哈哈哈哈哈】

    【哈哈哈可爱死了】

    【我现在就想看下一章乌乌】

    【哈哈】

    【

    【我想起来一个男主肋骨撞断的经典番剧名场面()】

    【只能说不愧是夫妻,想一块去了】-

    完-

    ◇ 第 33 章

    ◎匠心独运◎

    夏和易环抱着精瘦的腰, 最初多少觉着有些别扭,人家兄弟俩的,她嫁过那个, 眼下又抱着这个, 算是怎么回事呢。

    真算起来, 不算小时候被夏公爷抱过几回, 这还是夏和易头一回抱男人。上上辈子是和万岁爷做过夫妻,可她逢着初一十五要见万岁爷了, 每回都得先哆嗦上三天, 生怕做错事说错话, 给家里惹来祸端,就算借给她八个胆儿, 她也断不敢上手去抱他。

    再说万岁爷, 虽然遵循祖制每个初一十五都来坤宁宫,给足了她脸面, 但实际御幸的次数很少,大多数时候都是万岁爷大半夜才来, 面色温和但是不咸不淡抛下一句“早些歇息罢”,就一人躺一侧, 各睡各的大头觉。即便是真要做那件事儿, 也是各自囫囵应付差事,别说亲近了,干脆恨不得能不接触就怀上个把皇子公主的, 对天下臣民有了交代,就再也不用逢场作戏了。

    再说了, 她是真的想象不出万岁爷和谁搂搂抱抱的场面, 横竖宫里没出过宠妃, 大概没人享受过那样的待遇吧。

    事到如今,夏和易不得不感慨武宁王是个真爷们儿,上回不欢而散都气成那样了,危难时刻还能不计前嫌,见她瑟瑟发抖,怕刀误伤了她,还放下刀,用双手虚虚地护住她,僵硬却温柔地安慰她“莫怕。”

    夏和易忽然觉得有点惭愧,抱着这个想那个,可真像个吃着碗里看着锅里的大爷啊,明明家里娇妾七八,还要上八大胡同吃花酒,莺歌燕舞,夜夜笙歌。

    算了,万岁爷都是前尘往事了,还是专注当下吧。夏和易甩了甩脑袋,手上的劲儿缩了缩,话说,爷们儿的腰,跟姑娘的可真不一样,没有半点柔情似水的柔软情谊,虽然细,但直挺挺、硬邦邦的,贴身环着,也环出了大马金刀的质感。

    赵崇湛此刻确实很僵硬,那么小的身躯缩在他怀里,一直长虱子似的扭来拱去,好几次衣袖将将擦过刀锋,他怕一不留神错手把她砍死了,只好把刀扔了。

    治朝政是他的老本行,诗词歌赋四书五经也难不住他,谈排兵布阵他不输将军,刀枪棍棒也能样样抡得齐全。唯独论抱姑娘这一项,他实在是没有经验。

    宫里有老例,不兴抱儿,是以先帝爷和太后都没抱过他,为了早早锻炼他独立,也从不让奶妈子和看妈抱他。

    打从记事起,这是他头一回将谁拥在怀里。

    不过充其量是不适应,旖旎的思绪并不是太多,一来是眼下一片混战的场景勾不起什么遐思;二则,皇后这回似乎是真被吓怕了,就论才刚那股一个猛子顶进他怀里的劲头,简直堪比见着红绸的老黄牛,现在呢,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地窝在他怀里,人是缩成小小一只了,但手劲可不小,两条那么细的胳膊环起来,十只手指头交缠紧抠在他背后,勒得他差点没翻白眼儿。

    最古怪的就是她这时大时小的胆子可真叫人摸不着头脑,一个连死都不含糊的人,说挡箭就挡箭说跳湖就跳湖,怎么遇上几个山匪就能哆嗦成这样?

    想着想着,她手上又狠命缩了一把。赵崇湛猛一噎,缓缓顺了顺气,胸腔里的火只燃起了一瞬,换作从前,必定要治她一个谋害圣躬之罪,念在她毕竟是个姑娘家,一时恐慌了也是有情可原。

    横竖是不能再抱下去了,再抱多会儿,肋骨非要被她掰折三根不可。

    赵崇湛的手是不知道该往哪儿放的,非礼勿摸,只能像拍马一样拍了拍她的肩,“莫怕。”然后毫不留情地将她从怀里拖出来,护在身后,对周围冷峻一声,“全都拿下!”

    一众侍卫听令,即刻包围成圈,将他们妥善保护在重重人墙之后。

    夏和易揭开一片衣袂暗观战况,侍卫们稳扎稳打招招现杀机,而镖师们是自成一派的江湖野路子,不愧是全京城最贵的镖师,勉勉强强还能架得住几招。

    眼见镖师们很快落了下乘,夏和易稍一斟酌,感觉差不多该收了,便从赵崇湛臂弯的缝隙里向外使了个眼色。

    镖师早就在等她的信号了。不交手不知道,这群侍卫不是胜在一招一式厉害,而是阵形非同凡响,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是什么鸟的王府侍卫,分明是一支训练有素的正规军。

    大家伙儿冲突中一不留神就掉进了包围阵形里,看着还能抗上三招,其实不过是负隅顽抗罢了。

    瓢把子都快喘不上气了,接到夏和易的眼神,赶紧退回安全地带,猛一扬手,“等等!”

    佯装辨认几眼,往地上狠狠啐了口唾沫,“他娘的!认错人了,车上不是京城东码头柴米铺子的二当家!”

    此话一出,早就扛不住了的镖师纷纷抛下武器,跪地求饶也跪出了劫后余生的感觉。

    夏和易看在眼里,觉着很对不住人家,默默决定回头给大家加银子。

    但是愧疚归愧疚,戏还是要照旧唱下去的,在王府侍卫收拾收拾准备把人全都捆起来的时候,她从赵崇湛身后的阴影里游出来,站到煌煌火光下,高喝一声,“且慢!”

    心潮是澎湃的,演了这么大一出戏,终于到她发挥了,是时候在武宁王面前展露她广博的胸襟了。

    她整理整理情绪,昂首挺胸,向前跨一大步,“诸位容我说一句!”

    所有人都困惑不已地停下了手中的动作。

    跪在地上的镖师全都目光殷切地望着她,仿佛她就是他们眼里救苦救难的观世音菩萨。

    她还听见春翠和秋红在不远处小声又亢奋地为她加油,心中顿时备受鼓舞。

    夏和易酝酿完毕,声情并茂地对镖师们开了口,“我瞧着各位的面相,都不是那穷凶极恶的歹人,倘若有什么苦衷,尽管说出来,我答应你们,绝不会坐视不理。”

    那镖师刚打了一场硬仗,差点就以为小命要交代在这里,眼下想起家中的老母和妻儿,不用装不用演,铁汉哽咽是现成的,断断续续将提前对好的故事哭诉了一通。

    做白工啊,没钱拿呀,认错人啦,悔啊恨哪,悔不当初啊,求个出路哇。

    哇哇大哭。

    前头一唱一和演得热闹,赵崇湛抱臂站在原地,面色渐渐从不解变成了了悟。

    他冷冷看向夏和易。

    她演得用心,正忙着为那些苦工凄惨的遭遇而痛心,掖起帕子角擦拭眼泪。

    火苗一点一点从心里蹭蹭攀上来。

    赵崇湛的嘴角缓缓缀上了一丝不含实质的微笑。

    不愧是她,不愧是那个在印子铺里上蹿下跳唱大戏的皇后,实在是匠心独运啊。

    夏和易压根儿没留意到停留在阴影里的人情绪有什么变化,她情绪上来了,刚想表达出既往不咎将众人收编的大度意思,一抬眼,目光直了,早就预备好的词儿通通噎在了嗓子眼儿里。

    远方黝黑的山麓中间,点亮了突兀的火星子,一点,两点,乃至更多,几十个举着火把的人连成一条蜿蜒的长线。

    夏和易迟疑着,词儿也忘说了,脚下一点点,一点点的,倒着蹭回了赵崇湛身边。

    赵崇湛心头刚烧旺的火一兜头浇熄了,甚至还有些许的心虚浮了上来——

    他埋伏的人出现了。

    六河眼见不好,拼命对山上摆手,试图让他们停手。

    奈何距离太远,又隔着一丛从的树叶障目,似乎没人瞧见。

    又因为赵崇湛之前担心夏和易认出熟脸来,特意交代了要找生面孔,这趟差事挑的全是新兵蛋子,尽管有幸跟在队伍里,一直干的都是卸货刨坑之类的杂事儿,早就压不住想表现表现了。这回好不容易接了令儿,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要这么做,但是架不住满腔热血,想在主子面前露一回脸,卯足了劲儿,只认令,旁的一概不论,手里高握着刀 | 枪,一个个喊打喊杀的,从半山腰上气势汹汹地冲了下来。

    有个跑在前头的小兵蛋儿还无师自通地编了句词儿,大喊着:“拿下最漂亮的那个小娘儿——”虽然入戏很深,想想在主子爷面前还是不太妥,于是改口成比较文雅的版本,“那个姑娘!回山上当压寨夫人!”

    夏和易惊慌失措中急急望向镖师头子,只见镖师头子也正一脸震惊地望向她。

    这么说不是自己人。

    古人云祸不单行是有道理的,坏事总是接二连三地来。

    更为可怕的是,夏和易惊恐地发现,方才还斗志昂扬的王府侍卫,此刻忽然像卸了力一样,开始漫不经心了,一个个敷衍得跟软脚虾一样。

    难道这就竭力了吗?平时跟着武宁王到底是过什么样吃香喝辣的好日子去了?明刀明枪两下就不管用了吗?

    夏和易心念急转,刹那间收起泪花,弯腰拾起地上刚扔下的大刀,不由分说地塞回赵崇湛手中,然后麻溜地把他往身前一推。

    “您是王爷您先上,我没品级我断后。”

    赵崇湛惊了,拽着后领把她拖了回来。

    惜命不要紧,但大敌当前,躲在怀里的是弱风扶柳的姑娘,躲在背后的是贪生怕死的小人。

    所以当初她挡箭的决心呢?跳湖的决然呢?都被狗吃了吗?

    夏和易双手救下变形的衣领,面色稍显愧疚,说得话却迥然不同,“您是爷们儿吗?是爷们儿就要迎难而上。”

    赵崇湛气得想捏死她,斜眼乜过去,“本王为何非得听你号令?”

    夏和易捂着脑袋继续往他身后跑,嘴里不带停的,“也不是非得要您听我的,只是您刚才又是拔刀又是空翻的,现在要是见死不救,多少显得有那么一点……”拇指与食指夹出含义微妙的一线天来,“嗯,银样镴枪头?”

    这个指控太严重了,甚至事关做人的尊严,尤其是做男人的尊严。赵崇湛脸都变了色,一把将她从身后像拎小鸡崽儿似的提溜了出来,一字一顿错着牙挤出来,“你再说一遍?”

    “王爷,我看好您哦。”夏和易绽开一个充满鼓舞意味的笑容,冲他比划了个大拇哥,然后扭着身子挣脱了桎梏,一猫腰钻回了他的开襟长披风里。

    ◎最新评论:

    【撒花】

    【蹲更新】

    【该怂的时候怂的怪快】

    【啊啊啊竟然看出了一点甜】

    【哈哈哈哈有时候也不解风情的】-

    完-

    ◇ 第 34 章

    ◎生离死别◎

    赵崇湛平直眼神回头, 只看见披风下拱出小小的一坨山。每当他自认稍微多了解她一些了,她就会爆发出全新的、更加令人难以置信一面,到底该怎么形容这个祸害?满口谎言, 顽固又狡诈, 什么话都敢说出口。只要想起她, 就没有一个好词。

    他没有动, 并不是要顺着她的意思保护她,要是能生出怜香惜玉的心思, 他就不是他了。

    赵崇湛盯着那团突兀拱起的布, 正在慎重考虑是该捏死她还是踩死她。

    夏和易当然能感知到顺着披风燃过来的熊熊烈火, 但她决定暂时捂住心眼装心瞎,安安全全地抱膝蹲着, 听见两方人马打起来了, 阵仗竟然比刚才她的镖师作乱还要小,心下狐疑, 悄悄揭开一道缝隙往外张望——

    王府侍卫似乎作战能力不太行了,才和一帮气势汹汹的山贼打得个平手。

    并且, 打着打着,竟然不约而同停了下来, 手里的刀枪棍棒都僵在半空中, 不论侍卫或是山贼,纷纷警觉地眯起眼睛四望。

    夏和易没有战士独到的毒辣目光,却也嗅到了不对劲的气息, 马匹开始不安地躁动,四蹄乱踩, 鼻孔哼哧哼哧往外喷着白气, 缰绳高高荡起, 车把式双手都快拽不住。

    风来得劲了,前方被火把的光照亮的黄土地上,细碎的砂石一点一点跳动,再跳动,紧接着,由远及近,连地面都隆隆震动起来。

    夏和易一惊,正欲钻出披风,被赵崇湛一把拉了出来。

    脚下一趔趄,扶着胳膊勉强立住,稳了心神,远望眺往一线天的山坳尽头,狭长山路卷起沙砾横飞的劲风,在丛丛参天的树木之后,隐隐冒出压抑的击鼓鸣号声,乌压压一片人马带来震地的轰轰雷声,粗粗一估摸,少说有几百骑。

    这和几个小毛贼不一样,太不一样了。

    夏和易差点呼吸停滞,赶忙回头一瞧带出来的几个人,胡猴十分随主,正猫腰躲在人高马大的罗布后头;两个丫鬟就惨多了,面色惨白失了血色,四只手紧攥在一起,在马车上聚成一团瑟瑟发抖。

    愧疚一下占据了夏和易的心间,如果不是因为她,他们必然都还好好待在京城,过着平凡且平淡的日子,终其一生,大概都不会需要面对这种生死攸关的困局。

    可是武宁王瞧着仿佛并不意外,纵使剑拔弩张的风吹起?裳高扬,但毫不慌乱,昂首静望向人马驰来的方向,负手持刀,目光沉沉。

    意外,却也不算十分意外,或许他的二哥真的不是一个适合接替君主之位的佳选,自古君王多疑,畏惧他的威望,会痛下杀手在情理之中。不过时机和方式都太糟糕,在路上神不知鬼不觉让他“病逝”,或是趁车马倦怠之时令他“暴毙”,绝对比御极当日就迫不及待大张旗鼓赶尽杀绝要来得好。

    夏和易端详了几眼面相,估摸着这位王爷大兄弟不是心太稳就是心太大,一半一半的几率照例是靠不住的,可她也没得挑,横竖撂下他逃跑是不可能了,就照她跑路的速度,保准还没跑出山头就被乱蹄践踏成了马下亡魂。死有一点点可怕,不算太不可怕,但她毕竟是个闺阁姑娘家,还是有那么一点点爱美之心的,不求能死得美死得艳死得倾倒众生,退一万步说,至少得留个囫囵尸首吧?否则几年以后,万一盗墓的一挖开盗洞,居然发现坟冢里埋了一块肉饼子,仔细辨认,还能从马蹄形状上辨认出马的品种,搞不好还能因此发展出什么名为马蹄饼的街头小吃,那她气也要气活过来,生生再死一回。

    所以还能怎么办呢?只能选择赌一把相信武宁王了。

    她毅然决然地对武宁王立下投名状:“王爷,要不我和您换车,我替您引开他们。”

    都到火烧眉毛的时候了,武宁王却半点不慌,还有心思斜眼睨她:“这回不躲了?”

    夏和易胆怂是胆怂的,但为人要怂之有道,方才面对山贼时是笃定他能胜,所以为了不被误伤,耍耍嘴皮子也无妨。现在面对的是足以踏平一切的人马,来者不善,她求情也只能动真格的,“您手里有兵,横竖您死了,我也活不成,不如我拼死搏一把,倘若您大获全胜,求您念在我诱敌有功的份上,善待我的手下人。”

    武宁王调过视线来,面上半明半暗的光影流转,一脸明明白白的“你又在打什么鬼主意”。

    看来她在武宁王心中的形象不太正面,夏和易还想狡辩,前方已呈剑拔弩张之势,王府侍卫和山贼瞬间联手结阵,默契得无出其二。马上开路的将军挥剑高斥,“武宁王府行进,来者何人,速速报上名来,休得放肆!”

    对面黑沉沉的一片,所有人都身着黑衣蒙着黑面纱,几乎与暗夜山麓融为一体,作为回应的不是人声,而是抽出刀剑时闪烁的银光。

    夏和易猝不及防脚下腾了空,慌忙中抬手一薅,只抓到一把空气,定睛一看,指缝间还残存了几根乌黑油亮的发丝,是刚从武宁王脑袋上拔下来的,绝对新鲜出炉。

    爷们儿的头发有多宝贵,她略有耳闻。例如夏公爷秃了脑袋中心一圈,就再也瞧不出早年间倜傥的风流了,以至于大爷年纪轻轻就开始用蛋清敷发,生怕步了家大人的缺乏后尘。

    一声“嘶”的倒吸凉气,动静大得没法假装没听见。夏和易不敢看他,讪讪将发丝全放回那宽肩上,再用手指头捏住往尚且茂密的发丛里塞了塞,然后佯装无事发生,将手藏回了身后。

    拔发之仇,十年不晚。事态紧急,赵崇湛忍着怒火,一把托起她,把她当个大馒头似的塞回了马车里,“进去,不论听到什么都不要出来。”

    这话说得很像那么回事儿,不论他是真笃定还是缺心眼,夏和易抱头滚了一圈之后抬头望他,在熠熠火光中恍惚了一瞬,觉得他可真像万岁爷啊……

    赵崇湛的英姿飒爽终结在了最后一件事上。安全起见,正式开打之前他准备解开车马之间的连结,把极具惊悚之下的马匹放掉,以免发起狂来拖着车厢撞山跳崖。

    赵崇湛自然是没有套过车马的,但他不认为这是个大问题。他纡尊俯下身去,亲自上手解车套,动作清贵流畅且难能的高雅,如同舞笔弄墨般摆弄几下,再捣鼓几下,没找到机关,面色逐渐从自信满满变得有点尴尬。

    夏和易的眼色,也从略有崇拜逐渐变成有所保留,并且有往怀疑嫌弃的方向发展的趋势。

    所以驾驭证还是有存在必要的,术业有专攻,一个合格的君主不需要懂得如何套车马。赵崇湛很快收敛掉尴尬,面不改色招人来卸了车套,放掉险些发狂的马匹,让她们的小车厢变成了战场中心的一座最坚实的孤岛。

    车帘扬扬飘下,在那流畅的下颚线条消失之前,他还对两个抖如筛糠的丫鬟叮嘱道:“护好你们主子。”

    夏和易品咂品咂,觉得武宁王可真够爷们儿的,不说旁的,就冲这兵临城下而不乱的强大心理,当年若是换了他上位,没准也能成就一段强国盛世。

    不过两个丫鬟已经快吓傻了,抖如筛糠,彻底失去战斗能力。

    夏和易死死握着她们的手,清晰听道一声冷箭破空发出“嗖”的割裂声。

    四下打杀声顿起,兵器相接碰撞出震耳的“仓啷”声,马匹的冲天嘶鸣惹得人心神震颤。

    夏和易从马车座下摸出当初以防万一藏的匕首,有敌杀敌,实在不行就同归于尽。

    车厢偶尔被撞得一颤,察觉到生离死别就在眼前了,她愧怍不忍地说:“是我拖累了你们。”

    春翠呜呜咽咽抹眼泪:“我想回乡看望我老子娘。”

    秋红一把鼻涕一把泪:“我在小厨房灶上还藏了十两银子呢!再也拿不到了。”

    夏和易也是一肚子辛酸苦辣,丧气往地上一坐:“我还没嫁人呢,白辛苦这么久了!”

    太平岁月里没留心,死到临头了细细品尝,才发觉生活的苦有那么多。

    夏和易太难过了,帕子都被眼泪泡湿了,越想越气,“前儿泡的绿茶居然没放枸杞!”

    于是主仆三人抱头嚎啕大哭,哭得越来越没谱,连将来墓碑上要刻什么字都计划好了。

    夏和易不计形象地嚎哑了嗓子,就听见外面的打斗声渐渐小了,三个人相视一瞧,狐疑又警觉地听着动静。

    “夏二姑娘,”有人来敲车窗,“安全了,您出来罢。”

    就这样?

    打完了?

    那么气势汹汹一大拨人呢!

    夏和易半信半疑地揭开车帘往外看,车外果真一片宁静祥和,一轮弯月静静挂在夜空,侍卫们整顿的整顿、喂马的喂马,除了空气中仍然飘着的浓浓血腥味,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夏和易表情空泛地钻回车里。

    春翠秋红各自出去看了一回,回来的反应倒是很一致:“姑娘,我是不是疯了?”

    所以武宁王府的战力果然不容小觑。

    横竖没死就是喜事儿,没死就能继续折腾。

    夏和易很快就对着车板若有所思道:“我觉得武宁王不是个好选择了。”

    春翠茫然地抹掉残余的眼泪:“为什么呀?王爷多英武神勇啊。”

    夏和易郑重地摇摇头,她看问题的方式永远不同凡响:“你们想啊,瞧着是有府军护卫,前头的藩旗那么招摇呢,真有那么蠢非要飞蛾扑火的山贼吗?而且后来府军山贼联手结阵那么快,保不齐是被武宁王辜负过的旧部呢?光是一个大半夜的功夫,就有两拨人来寻仇了。明明是个闲散王爷,这得是多招人恨啊?”

    春翠秋红面面相觑。

    话这么说也没错,以后要是夜夜都来这么一两场生离死别,就算心承受得住,嗓子也嚎得受不了。

    夏和易果断地一拍大腿,“这么的,我现在去叩谢王爷的救命之恩,然后我们立即改道南下,去找威武将军家五爷。”

    春翠悚然道:“您不怕欺君了?”

    秋红担忧道:“公爷和夫人不同意,您到时候预备怎么办?”

    “万一五爷和我郎情妾意,都生米煮成熟饭了,旁人还有什么办法!”夏和易挥着湿透的帕子,笑得微妙,“横竖咱们伙同镖师唱戏的经验已是万全的了,将来到五爷的驻地附近再唱一次,都不费功夫的。”

    *

    在跟夏和易的几次交锋中,赵崇湛已经长了长足的教训,在男女之事上,就不能给她好脸,不给她设足了九九八十一难,她大概又要顶着她那颗瓜瓤脑袋费心琢磨这里头是不是有什么猫腻了。

    因此眼下他正在刻意晾着她。

    才刚保全了她的性命,料想她总得有几分感恩之心吧?于是正端坐在马车中,擎等着她来谢恩。

    等啊等,结果就等来听墙角的侍卫一字一句的复述,字字诛心。

    赵崇湛一口血噎在嗓子眼,勃然大怒,一拍方几,“去,把她给我绑过来!”

    ◎最新评论:

    【女主智商什么时候能提高一点?】

    【笑死老想着给男主送绿帽子哈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哈男主要气死了】

    【按爪】

    【哈哈】

    【威武将军家的五爷频频躺枪】

    【哈哈哈哈哈,我那不省心的媳妇,还要去找别人家的小公子】

    【是我看漏还是记错了,皇帝是易容了吗,不然女主在他面前这样蹦哒怎么认不出他】-

    完-

    ◇ 第 35 章

    ◎胡搅蛮缠◎

    托胡猴敞开嚎的那一大嗓子, 所有人都知道这辆车上坐的是泾国公府上的二姑娘了。

    像绑牲畜一样将一位千金万金的公府小姐绑起来,不太妥当,也着实有点下不去手, 不过遵令是首要的, 两个侍卫大刀阔斧地一把掀开车帘, 拱手道一声“得罪”, 托着一条绸布上前,三下五除二就将夏和易双手松松反捆在身后, 要往赵崇湛的马车上“请”。

    事出突然, 春翠和秋红先是吓愣住, 反应过来之后一窝蜂扑上来拦人,“做什么绑我们姑娘!大胆莽夫, 你们知道我们姑娘是什么来头?”

    但力量悬殊, 这哪能是拦得住的,侍卫们握着麻绳熟练一绕, 两个丫鬟就被背靠背捆在了一起。

    夏和易也急了,并拢的两条胳膊上下左右乱舞, 挣扎着想以身护住人,“你们这是做什么?有话好好说啊。”

    侍卫回想起主子爷“一定要凶神恶煞”的指示, 为难地酝酿酝酿情绪, 对三个弱不经风的小姑娘龇起了牙花儿,冷冷笑道:“二姑娘,小的们也是奉命办事, 还请二姑娘自个儿走罢,省得兄弟们粗手粗脚地动起手来, 伤了您的体面, 到时大家都难办。”

    夏和易稳了稳惶乱的心神, 见他们又要上手拿捏两个丫鬟,忙制止道:“您别伤害她们,我跟您走。”

    侍卫果然立刻收了手,抬臂一指路,“请罢。”

    夏和易回头给丫鬟们留了个安抚的眼神,顺从地跟着下了车。

    一下车,先瞧见车旁脸色煞白的胡猴和罗布,俩人跟树杆儿似的僵直腰背挺立着,一人脖子上被架了一柄锃亮的大刀,只剩眼珠子还能提溜提溜,连救命都喊不出声来。

    再往前面开阔的地段走几步,地上乌压压跪了一地的人,定睛一看,都是她请来的镖师,手脚被足有手腕粗的麻绳绑住,嘴里塞着布团盯着她“唔唔”求救,最为可怕的是,背上竟然都插着犯由牌,只缺一个大大的朱砂“斩”字,黄沙一扬黄土一洒,活活像是一群将押刑场的死刑犯。

    一路绵延的火把噼里啪啦,炸出松脂味的声响,一下一下的,冷不丁吓得人一颤。

    夏和易被押上了堂皇的马车,厚重的车帘一放,方几对面抱臂望来的凛凛视线如同黑面判官。

    事到如今没得怀疑了,定然是武宁王发现她和镖师一同作乱的闹剧了,谁都不爱被骗,发火是可以理解的,但就算被骗了一场,也不至于发这么大脾气吧?要砍人泄愤这么严重的吗?要真是这样,那心眼儿和芝麻哪个大,可真说不好。

    再偷偷觑一眼他的眼色,真奇怪啊,当初在假山洞里头一回见,她一眼就看出来武宁王和万岁爷是不一样的长相,现在面对面的,是不是因为瞧得多了,反而分辨不出来了?

    夏和易直挺挺跪坐着,满脑袋胡思乱想,一瞧乱飘的眼神儿就知道心思早飞到八百里外去了。

    赵崇湛等了半晌没等来她磕头求饶,只好盯着她那不屈的脑门儿不耐烦地开了口,没跟她绕圈子,声口凉寒,“你可知刚才那一拨骑兵的来头?”

    夏和易不妨被拽回了神,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他要问这个,还是顺着话认真思考了会儿,没抓住半点头绪,摇摇头,刚想直说没有,考虑到一群人的小命都在这小心眼子的掌心里捏着,把姿态放得很低,尽量温婉道:“还望王爷指点。”

    “是当今圣上。”

    赵崇湛满意地看到她瞬间扬眉的讶然,挑挑拣拣,真假掺半着说:“当初本王让出皇位,自愿前往北地认罚,原是成王败寇,本王既输了,便心服口服。但圣上意图赶尽杀绝,今夜之事,以后断不会少。”

    可是夏和易却听得很疑惑,犹犹豫豫地说:“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误会?万岁爷是一言九鼎的君子,既然决定既往不咎,就决计不会再追究了。况且就算是要秋后算账,照万岁爷的性情,也定然是坦坦荡荡的,绝不会这样行暗杀之事。”

    赵崇湛此刻的感受着实有些复杂。

    作为正在被她大肆夸奖的那个人,他对她的判断力还算满意,决定大度地收回对她眼神儿不好的评价。

    但与此同时,作为身份上的另一个人,他的眉头和心头一道皱了起来。她到底知不知道她现在应该卖好的人是谁?她不是心仪武宁王、此生非武宁王不嫁吗?那现在都孤男寡女共处一车了,她不抓紧卯足了劲儿表示诚意展示魅力,还拼了命在他面前夸赞“别的男人”算怎么回事?

    两种完全不同的矛盾感受交织拉扯,他没有正面回应她的怀疑,而是食指击了击桌面,声音低低沉下去,“听起来,你似乎很了解圣上?”

    夏和易心道糟糕,一不小心把实话说出来了,不用想也知道太不合常理了,“不,不是,我只是常听父亲说起……”

    结果不提夏公爷还好,一提,赵崇湛嘴角那一抹本就若有似无的笑变得更加飘忽起来,“本王与你泾国公府向来并无往来,你却三番五次主动接近于本王,此次更是伙同昌兴镖局镖师演了一出大戏。如此处心积虑,让本王不得不怀疑起了你的立场和动机。”

    这样严重的指控,再联系上前一个话题,不安的预感在夏和易心间慢慢蔓延开来,她愕然怔住,一时手足无措不知道该狡辩什么才恰当。

    “本王在京时听闻,夏文康有意让夏大姑娘进宫为后?”赵崇湛抬手倒了杯茶,将盏缓缓推到她面前,不带感情地淡淡一笑,“二位姑娘同父同母,想来感情必定甚笃罢。”

    夏和易盯着眼前随着马车晃动的澄澈茶汤,整个脑袋都懵了,嗡嗡作响。

    这样曲折离奇的展开,是她从来没有想到过的,可这种论断听上去又是那么的合情合理,所以他现在把她看作是奸细?是万岁爷派来深入敌营的?美人计?

    端起茶盏的手都有些抖,低头抿一口,什么滋味儿都没品出来,温热的水流浸润了干涸的喉咙,仓促跳动的心倒是平静下来了,扭身从方几前退开,正了正色,俯首深深叩下去。

    赵崇湛眼角一纵。

    一瞧她这种做作的姿态摆出来,就知道她又要开始作妖了。

    夏和易哽咽了声音,“我承认,镖师一事,是我一时心急贪图快利,的确是欺瞒了王爷,其后每每想起,都深感愧怍,夜不能寐。但您若是因此而怀疑我对您的一片赤诚,实在是叫我伤心。”

    楚楚地微仰起头,目光水盈盈的,一颗一颗大滴的泪珠,顺着饱满的脸颊滚滚而落。

    她没有抹眼泪,任由断线的珠子不断流淌,眼里充满了柔情与不屈,“自古以来,男女之约,为缔结两姓之好。然而我即便努力至此,王爷仍旧对我无心,我也不愿再强求,请王爷在前面放我和我的人下去,我们就此别过,各自安好。我保证,今后永远不再叨扰您那颗冰冷的心了。”

    赵崇湛不动声色地欣赏完她浮嚣的表演,“你打算去哪?”

    夏和易略权衡了下,还是不敢再睁眼扯谎。

    没有底气的时候,声音就诚挚得多了,“征州。”

    征州,威武将军家五爷的驻地。

    赵崇湛淡淡一哂,“威武将军也是夏家的同党?”

    “不,不是!”夏和易满目错愕,百口莫辩原来是这样的感受,讷讷张了半天嘴,饶是平素擅长胡搅蛮缠,也被曲解得好半晌连半句话都说不出来,一口气丧到了脚底,“那,我即刻带人返回京城,成吗?”

    “哦?”赵崇湛声调微微沉下,“听说府上正在与荣康公府议亲?怎么,难不成荣康公也欲对本王不利?”

    夏和易瞠目结舌地瞪着他,就干瞪着,“您您您——”

    天爷,这是什么人哪!街口的泼皮无赖听了都要哑口无言!

    荣康公府和她的亲事,只是荣康公夫人来府上提了一回,连操办都没开始操办,消息自然也没在京中传开,武宁王又是怎么知道的?

    她忽然觉得心惊肉跳,一个连听都没怎么听说过的闲散王爷,暗里竟然如此深藏不露,凭借区区百余仪仗兵,不过一炷香的时辰,干脆利落地处置完一支来势汹汹的骑兵队伍,顺手连兵带马都拾掇得干干净净,毁尸灭迹的功力一流,手下部将能征善战不说,还善于收集情报,连京里哪家和哪家八字没一撇的说亲都知道得一清二楚。这么厉害的王爷,占了嫡皇子的出身,也占了令人咋舌的能力,居然愿意偏安一隅守在北地那种龟不生蛋鸟不拉屎的地方,这人该不是结了佛缘,大大超脱了吧!

    夏和易撅着脖子瞪他,直到脖子酸眼睛也酸了,还是没想出对策,黯然颓下来,塌腰子靠在车厢壁上,悻悻道:“那您说怎么办吧,我全听您的。”

    赵崇湛早就在等她作不动妖的这一刻了,“刺探完本王就想走,这世上倒也没有这么便宜的事情。倘若圣上真拿你来试探本王,本王为何不能借势反将他一军。”见夏和易又想腾起还嘴,他不紧不慢笑了笑,“你说你不是细作,好,就当本王赐你一次机会,让你洗刷罪名。”

    夏和易有点听天由命的意思了,耷拉着脑袋破罐破摔道:“全凭王爷发落。”

    赵崇湛嘴角浮起一抹幽幽的笑,在忽明忽暗的风灯照亮下,看得人头皮发麻。

    “从现在开始,本王去哪,你就跟到哪儿,一日十二时辰,你与本王寸步不离。本王倒要看看,你还能有什么昏招。”

    夏和易猛地睁圆了眼,人都傻了。

    作者有话说:

    一直在到处奔走拜年,更新是在车上见缝插针用手机码出来的,呜呜,眼睛都要瞎了,过年这几天更新时间不太稳定,写完了我就发,不好意思。

    然后大家看文破费啦,这章2分评给大家发红包,新年快乐!

    ◎最新评论:

    【真无语,作者要是早说女主会降智不就得了,还说什么文风偏轻松搞笑,搞笑就是女主出糗,男主在旁边看戏?男主戏耍女主?拜托,这不是搞笑】

    【新年快乐!太太!】

    【呜呜呜,真的看不够,为什么这么早发现了】

    【今晚还更新吗?蹲蹲更新】

    【呜呜呜,可恶我为什么我要遇见这本小说,太好看,我明明不想再追文的(T▽T)】

    【哈哈哈哈新年快乐 ( ? ˙?˙ )?】

    【真狗哈哈哈】

    【笑死了,真的是戏多】

    【笑死了,女主真的妙】

    【新年快乐啊】

    【新年快乐】

    【爪】

    【笑死 这对真的一个比一个不要脸】

    【呜呜呜呜呜等大大更新】

    【这俩人欢喜冤家】-

    完-

    ◇ 第 36 章

    ◎觊觎◎

    赵崇湛满意地欣赏她一时目瞪口呆的无措。

    接下来她会如何应对呢?是大哭求饶, 还是又当场胡编乱造出一个错漏百出啼笑皆非的故事?

    不想承认,他竟然有一点期待她制造出的各种未知的妖蛾子。

    夏和易就那么撅着脖子僵着跪坐在那儿,一时半会儿没想清楚他话里的意思。

    贴身伺候和贴身伺候之间, 往深里说, 其实说头大有不同。

    若是想拿她当使唤丫鬟, 就是被骗了一场, 生气了,想借机羞辱她, 搓磨人的手段何止千百种, 她从前在后宫里见得多了, 主子想要为难谁,光是端茶倒水轻易就能折腾掉人半条性命。不过毕竟俩人的身份摆在这儿, 料想他是不会太过折磨她的。对夏和易来说, 到底手下人都在他手里捏着,还有那一伙镖师, 都是拿钱办事的无辜人,她不能不管他们的死活。

    那就听他使唤几日, 当当小碎催儿,等他消了气, 也就罢了。

    可是若是另一种意义上的“伺候”……那就恕她不能轻易从命了。她又不真是上赶着为奴为婢的, 他是王爷又怎么了,她还是堂堂国公府的嫡小姐呢!没个名分的,道理上就说不过去。

    不过人在屋檐下, 她言语的方式很有眼力劲儿,凡事都先千恩万谢了, 谢完再说, 于是往前一俯身拜下去, “王爷恩准我近身伺候,特许我沾沾贵气,是天大的恩典。只是我觉得还是应当确认一下,您所要求的‘寸步不离’……大概是要寸步到什么地步?又大概是要不离到什么地步?规矩定清楚了,我以后好照着章程办事。”

    “本王说什么,你就能照着做什么?”赵崇湛反倒不称意了,剑眉高高挑起来,“你到底还有没有一点姑娘家的廉耻心?”

    夏和易是真想拿茶盏子拍他脑门心儿啊。依誮

    横竖正着反着都是他说的,正着反着又都不行。有本事把她手下的人全放了,看看哪个鬼还会搭理他?

    武宁王跟万岁爷不愧是亲兄弟,顶着一副好看到让女人鬼迷心窍的皮囊有什么用,底下那种目空一切的傲慢,以及那一股善于以权势威逼人的讨厌劲儿,果真是一样一样的。

    她手里攥紧了拳头泄愤,还往下低了低脑袋,暗暗把咬牙切齿的动作埋在瞧不见的阴影里。

    可是从赵崇湛的角度看过去,就完全不是这么一回事了。不得不承认,她安安静静老老实实不作妖的模样可真是能骗人,玲珑柔软的身子,沐浴在风灯映出的融融暖光里,红彤彤的脸颊上有粉嫩细薄的绒毛,哪怕用最苛刻的眼光去盯着瞧她,那鸽子蛋般的油皮上也瞧不出半点瑕疵。

    照常理,年轻姑娘轻咬下唇眉眼低敛,长睫的阴影投下一片,是为害羞;粉拳轻握,在衣摆上攥出五花八门的攥痕,是为紧张。

    深更半夜,荒郊野外,面对的不是旁人,是过过两次正礼的妻子,很难让人不心猿意马。

    心尖被火焰燎了一瞬,表情却很平淡,赵崇湛撇开视线,冷冷一笑,“别打量本王不知道你在瞎琢磨什么呢,少觊觎本王。你年纪不大,想得倒还挺美。”

    他竟然还特意整了整衣领,往里合了合!

    夏和易脸猛地涨红了,真真是百口莫辩啊,嘴上空摆了一大串叽里哇啦的夸张嘴形,气啊,憋闷啊,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还有什么办法呢,底下人是死是活都还仰仗着他的鼻息,虽说按例王公贵族不能随意打杀人,但现实残酷,王爷想清理个把人,大刀一划拉,再刨个坑埋了,死无对证,一了百了。

    她只好对自己说:忍一时海阔天空,争一嘴几条人命。

    所以忍吧,不就是挨上几句呲哒嘛,想想开些,别把自个儿当女人就行。

    觊觎不觊觎的,他是个爷们儿,被一个姑娘觊觎,亏他真说得出口。

    算了,既然武宁王瞧不上她,那看来是要她当烧火丫头了。夏和易灰头土脸地应了声,也不去辩解,身子往后捎了捎,靠在车壁上,把自己想象成一块挂毯子。

    武宁王也不理她了,借着烛火不住跃动的光,拿起了一卷书卷,先看的策论,看了一会儿,不知道怎么的,突然抬眼不悦地横了她一眼,将手里的策论换成了一本佛经。

    夏和易莫名其妙,她可安静了,贴墙歪着,就差没吊着脑袋睡着了,又怎么招他了?

    但她很有作为使唤丫头的自觉,是时候表现表现,顺便洗刷一下大半夜觊觎男人的恶名了,撑着脖子凑过去,谄笑道:“王爷,夜里灯火伤眼,不如我读给您听?”

    赵崇湛乜她一眼,不作声,反手将书卷扔给她。

    夏和易接过,双手捧起来,袅袅的嗓子,莺鸣似的,读什么都像宜人的乐曲。

    声口漂亮了,其中不慎念错的几个字,就随他去罢,嘴里囫囵一下,带过去就完事了。

    赵崇湛靠在车壁上,闭着眼睛听,她读书的方式可真奇怪,刚开始还读得抑扬顿挫的,后来越念越黏糊,字都刚从蜜糖里捞出来,每句话都像一个拉不断的糯米团子。

    他皱眉睁开眼,原是想叱责她的。

    皇后就在离他不远的地方,歪头靠着,身上略显宽大的男装打扮,经过一天的鸡飞狗跳,好些地方都松散地敞开了,若隐若现地露出小片小片的莹白皮肤。青葱似的手指懒懒散散地翻阅着书卷,双眸半眯半睁,润红饱满的唇瓣一开一合,读得可谓敷衍了事。

    这是他从没见过的皇后,她在他面前谨小慎微的模样太过深入人心,眼下乍一耍浑,反倒叫他心头突然像毛头小子一样纵起来了。

    几辈子统共加起来,他接触女人的经验,说实话也不能算太多。

    当皇帝的时候,他心里实在兜着太多的事,沉甸甸,每一桩都比私情重千钧,后宫的女人打扮得千娇百媚在他面前,他记不住脸、记不住身形,但能清晰看到她们身后的家族。她们成为他的女人,非他所愿,他亲近或是冷落她们,也非他所愿。

    唯有皇后,是他的抉择,是他夫妻一体的另一半。

    夫妻。

    这个词,在夜深人静的时候猝不及防想起来,瞬间拉扯得空气都暧昧起来。

    轻飘飘的绡纱帘在她身后随风荡开,满目的星河璀璨地坠着,还有一重圆弧的天。

    天……天幕……天幕地席……

    他的视线在她反复开阖的唇瓣上停留了片刻,然后极为冷淡地转开,凉薄哂道:“不识字就闭上嘴。”

    夏和易愕然怔住,瞧着他不虞调向窗外的后脑,有些讪讪地把书放下了。上蹿下跳是极耗精力的,她太困了,车里的光线又太昏暗,一不留神念错了几个字。

    瞧不见武宁王的表情,只能从语气上大致判断,连调子都发硬。她读岔字了,所以招得他愤懑了,也不知道刚才是突然为了什么,还需要大半夜诵佛经平息火气,结果越读越火。

    可能真是宗室毛病多吧。

    夏和易大度地决定不去计较了。

    趁武宁王现在没留心她这儿,夏和易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半躺半坐地歪了下去,边倒边感叹马车与马车的规格差别真是巨大啊,当初她让胡猴去置办车马,手上阔绰,已经吩咐一应按照最贵的来了,眼下和亲王的马车一比,那还是小巫见大巫了。

    这么宽敞的马车,容三五个人平躺下来都不带蜷腿儿的,而且还不抖也不晃,一路这么松松闲闲摇啊摇的,夏和易半睡半醒的,再睁眼,天光一片大亮,外头在扎营做早膳了。

    她迷迷瞪瞪地揉着眼睛坐起来,在晨曦的亮光中望着不远处的人,一声“万岁爷”涌上来,在嘴边将将停住。

    伸手一摸,奇了怪了,睡得迷迷糊糊的时候还觉着身上盖着被子呢,醒了怎么就没了。

    武宁王给她盖的吗?

    不能够吧。

    赵崇湛听见动静,见她醒了,瞥眼过来,不咸不淡地哼了声,“你们夏家的规矩就是这样的?”

    夏和易一下就彻底清醒了。

    主子爷还没歇,使唤丫头先美滋滋睡下了,实在说不过去。

    她嘿嘿干笑着,但凡不好意思的时候,一概以笑糊弄了事,卖好地往他身边靠过去,倒了杯茶双手捧至面前,“您早起劳累了,先漱漱口。”

    赵崇湛盯着她,面色不佳,但好歹是接过去了。

    方几上平铺着堪舆图,她盯着琢磨了会儿,眼珠子滴溜滴溜转着,忽然眼睛一亮,捏着心口佯装无知地问道:“王爷,咱们是往哪条路去啊?前面是不是要过南州城了?”

    “过了南州城,就有官道直通威武将军家老五的驻地。”赵崇湛食指点了点南州城的方向,一路指尖顺到征州,冷笑道:“你还敢说夏家和威武将军不曾勾结?”

    夏和易脖子一缩,“没,没有,我就问问,就问问。”

    安静了没一会儿,她又凑过去了,矫揉造作的笑脸就是明晃晃的为非作歹,“王爷,您说我们要不要改道去儆州一趟?我听说儆州小曲儿是一绝——”

    赵崇湛面不改色,颔首说对,“儆州不光有小曲,还有码头,儆江吃水深,可以让你连人带马车一道乘船去征州。”

    夏和易哑口无言了,讷讷缩回了她的小角落里。

    她打的那些小算盘,早就被他揣得一清二楚。看来只能算了吧,她和威武将军家五爷是注定没有缘分了。

    她沉沉叹了一口气,唉,自古美人多艰,她可真是情路多舛哪。

    那就还是选武宁王好了,好赖占一个长相呢,现在是妥妥的风流英姿,估摸着将来老了也丑不到哪里去,光是对着瞧瞧也高兴,凑合凑合将就吧。

    唉。

    作者有话说:

    这章还是有新年红包哦,2分评有~

    ◎最新评论:

    【女主又被拿捏了淦】

    【夏夏:还是糊弄糊弄】

    【情路漫漫哈哈哈】

    【哈哈哈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哈哈】

    【看这架势是个长篇啊】

    【太好看了。】

    【撒花花~】

    【哈哈】

    【期待】

    【打卡】

    【火葬场预计会很猛啊哎嘿嘿嘿嘿嘿嘿嘿嘿】

    【笑死 好坏啊拐着弯子不让zhao?lv?mao】

    【女主没心没肺的样子很好】

    【咱小夏啥时候开窍】-

    完-

    ◇ 第 37 章

    ◎早膳◎

    说话间, 有几位太监打扮的使人上马车来摆膳桌,一道一道接一道,看得夏和易眼睛都直了, 在野地里刨坑做膳, 条件艰苦, 吃食上却半点也不含糊, 早膳满满当当摆了一个膳桌。

    肚子被唤醒了,咕噜噜响亮地叫唤了起来, 夏和易脸一红, 拿双手去压都摁不住。

    这么一想, 昨天忙碌了一整天,只啃了一个半干饼子, 有哪个公府小姐过得比她还凄凉, 真是太惨了。

    菜上齐了,赵崇湛摆摆手, 让下人都下去,再往夏和易这里挑眼给了个眼色, 指了指筷子,示意她布菜。

    “哎, 我来了。”夏和易拿起那乌木象牙的布菜筷箸, 布一筷子菜就咽一回唾沫,咽到第五回的时候,实在熬不住了, 从面色上揣摩揣摩,今儿武宁王显然心境不佳, 但她太饿了。

    她腆着笑脸凑过去, 笑得像喇叭花一般灿烂, “王爷,这么多菜,您吃得完吗?”

    赵崇湛看她一眼,“跟你有关系?”

    夏和易嘿嘿一笑,“我没别的意思,就觉得浪费不太好,咱们这一路去北地,山高水远的,能省一点挑费是一点儿,依您的高见呢?”

    赵崇湛没搭理她,兀自端着金錾碗,慢条斯理饮了勺汤。

    夏和易夹了满满一筷子摊瓠榻,一手虚虚托着,放在他面前的小金碟儿里,很是热情,“您要不嫌弃,我就给您当一路搭桌的饭搭子,给您讲笑话逗乐子,您什么时候要觉着吃饭没滋没味了,我就大口大口吃给您看,为您添一份胃口。”

    嗬,想得还挺美。

    赵崇湛无话可说地移过去一道眼风,态度不冷不热,“我要是嫌弃呢?”

    结果夏和易完全没在怕的,更加热络地自请道:“那我就给您试毒吧!”

    她摆出一副“我是为你好”的悲天悯人表情,苦口婆心劝道:“您看您,用膳前不安排人试毒,这可不行,您贵为亲王,说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也不为过,身份如此赫赫,有道是防人之心不可无,我为您试毒,舍小我,成就您的大我。”

    叨叨老半天,嘴都快说干了,渴求的目光灼灼射向鸡汤,“而且您不觉着对着我的脸,进食也会香甜些吗?从前我在家里,见过我的夫人小姐们都夸我长得好看。”

    她脑子里到底装的什么,才能大言不惭在人前自夸漂亮啊……虽然无法反驳,但赵崇湛不知道为什么有人从一大清早就那么能聒噪,头疼地摆摆手,“得啦,行了,许你搭桌用膳,消停会儿,别嚷嚷了。”

    夏和易响亮地“哎”了一声,声儿还未消,人就先坐下了,“多谢王爷。”

    饿了快两天,架子是端不住了,那就敞开了吃罢,就着刚才的布菜筷子尝了面前几道,没想到不仅样子好看,滋味儿也是一流,不比夏公爷花大价钱从大酒楼里挖来的厨子差,这武宁王还真是个会吃懂吃的行家。

    可是,传闻中北地是极其荒凉贫瘠的地界儿,那税收能有几何啊,经得起他这样吃喝?

    嗐!以后等她当上武宁王府的掌家夫人,得好好治一治这败家子儿,多浪费呀这。

    夏和易一面在心里不住摇头,一面呱唧呱唧地大口吃喝。

    吃着吃着,又愁了起来,也不知道春翠秋红她们有没有东西吃,还有胡猴和罗布,俩大小伙儿正是长身体的岁数,一顿饭能顶她好几顿的量,饿着肚子怎么能行……

    马车里终于安静下来了。

    赵崇湛想起从前,每回和她见面,哪怕肩并肩坐着,他心里也装不下她,他有时候焦心着西北的战况、有时候斟酌着今秋的收成,实在分不出多余心思关注她。

    做夫妻时没怎么一道用过饭,仅有的几次,在他现在的努力回想之下,记起皇后似乎是个小鸡崽儿胃,樱桃口吃上几小口就搁下了筷子。

    如今是彻底闲下来了,人闲心也闲,还生出些闲心来瞧瞧她用膳的样子,吃得……那可真是多啊……好在光是多,吃得又多又斯文,听说姑娘家吃口上多挑剔,但她倒是百无禁忌什么都来点儿,一勺西瓜盅,一筷子炸三角,抿着嘴慢慢嚼,偶尔抬手掩一掩吃得跟松鼠似的鼓起来的腮帮子。

    膳桌上吃得起劲,膳桌下也没停下忙活劲儿,身子跪坐挺立着,还悄悄往腿上铺了条干净帕子,见缝插针往帕子里藏吃的。

    国公府出来的小姐,也不知道那些讲义气的江湖习气是从哪里学来的,她那一帮子人,主子不像主子,奴婢不像奴婢,简直一窝糊涂蛋子。

    算了,吃得多,勉强也能算一个优点罢,是个好生养的底子。

    赵崇湛勉为其难地为她找了个借口,说服了自己。

    为了让她顺顺当当偷东西,他还不得不撩开车帘子,专注往外头看了好一程子的风景。

    晨曦的柔光洒在她的侧脸上,人耀耀熠熠的。

    在她不搞大动静作妖的时候,独处的画面还是比较美好的。

    活了三世,赵崇湛到这时才觉得拥有了一些全新的感悟,原来夫妻一道用个早膳,也是颇具闲趣。

    用完早膳,赵崇湛有打拳强体的习惯,下车和侍卫们过招去了。

    夏和易终于瞅着机会,趁人不备,从富丽堂皇的大马车上跳下来,做贼似的溜回她自己的小马车上去。

    两个小丫鬟提心吊胆了一整夜,见到她纷纷扑上来哇哇大哭,把她拉过来扯过去,细细地瞧,像是怕她缺了胳膊少条腿儿了。

    万幸,姑娘什么都好好的,瞧着昨夜睡得不错,精神头那叫一个饱满,嘴角还有享用大鱼大肉之后没擦干净的油花儿。

    春翠赶紧拿帕子来替她擦嘴。

    秋红问得直接,“姑娘,您有没有对王爷行不轨之举?”

    夏和易莫名其妙,“你是不是问反了?”

    秋红和春翠更加莫名地相视一眼,“没问反罢?我们担忧了一夜,连眼皮都没敢阖上,就怕您什么时候趁王爷睡着当了登徒子,被王爷一拳打下车来。”

    夏和易突然泄气,她在她们心目中是什么形象,已经不需要再问了。

    她非常丧气地把藏吃食的帕子从袖子里拿出来,想一一摆开,才发现其实她们也分得了食物,只不过没她那么精细罢了,和外头侍卫吃的一样,大白馒头就茶水,还有一小油纸包的辣酱菜,在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野外,其实算吃得不错了。

    “我偷偷给你们拿来的,快吃。”还有另一包帕子,一股脑塞进春翠怀里,“这是给胡猴和罗布的,待会儿你们找机会给他们。”

    比起发面馒头,夏和易拿回来的食物堪称山珍海味了,两个嘴里也快淡出鸟来的丫鬟两眼泪花,狼吞虎咽起来,边吃边含糊不清的告诉她道:“您雇的三个车把式,昨夜都投诚王爷了。”

    夏和易忿忿“哼”了声,果然不是自己人就是靠不住。

    春翠说对了,“姑娘,咱们的银子被王爷派人缴了!”

    说到这个,夏和易忽然眼一眯,用手势比划让她们“接着吵吵,大点儿声。”

    自个儿在丫鬟们大声哭诉钱没了的嚎啕声中,从左边袖笼里抽出来两张银票子,然后右边袖笼里有三张,中衣夹层里缝了五张,鞋底各踩着四张,连网巾包住的头发里都卷了三张。

    抠抠索索掏出来,铺压平整,足有厚厚一叠,她眉一挑,得意地将票子往手背上一掸,那金光发亮的眼神,意思是“啧!瞧瞧!”

    未卜先知啊!

    两个丫鬟顿时佩服得五体投地。

    夏和易捏着票子,四下望一望,车厢上头横了一根梁,正好能藏东西,让她们拖着她,把银票卷一卷,塞进了横梁上缝隙里,往里塞塞实,跳下来,拍拍手上的灰,听春翠压低了声音问:“姑娘,咱们是拿这钱去找威武将军家五爷啊?”

    夏和易说不找五爷了,她昨夜对着菩萨起了誓,誓要嫁给武宁王做亲王妃。

    在夫婿的抉择问题上,她一天一个说法,变心变得比三月的天还快,但俩丫鬟都唯她马首是瞻,她说什么她们都无条件配合,当即表示愿意当帮手。

    该办的事儿都办了,听外面的动静,那边打拳练剑的也歇了,夏和易临走前小声叮嘱道:“银子我不方便带在身上,先放你们这里,你们万万要护好咱们的盘缠,万一情况不对,咱们就撒丫子逃跑。”

    丫鬟们连连点头。

    等她回去的时候,赵崇湛已经在车里了,似乎还沐浴过了,换了一身簇新的行服。

    “王爷,我回来了。”她讪讪打起车帘钻进来,找了个角落独自猫着,就再不说话了。

    车队继续前行,车辆缓缓摇起来,赵崇湛发现前面铺垫的反面情绪太多,一时连开口寒暄都觉得有点古怪,总得要她表现出一点什么惊为天人的天赋,他才能合乎情理地转变对她的看法,表示亲近,继而表露出倾慕。

    横竖大家闺秀,拿得出手的才艺无非就是那几样,琴棋书画,要么是茶艺女红。

    琴乐最便宜,一行琴瑟筑都齐全,赵崇湛命人全抬进来,佯装不经意对夏和易吩咐道:“路上闲来无事,你弹一曲罢。”

    夏和易结结实实吃了一惊,“啊?我?”

    赵崇湛也惊了,“不会?”

    “您要是实在想赏乐……”夏和易咬咬牙,硬着头皮实话承认道:“那个……我会吹唢呐,您想听吗?”

    车里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良久之后,她只好再硬着头皮补充道:“或者什么喇叭都行,连军号我也会吹。”

    赵崇湛张了张口,发觉实在无话可接,又合上了,不知如何安放的手捂住了下半张脸。

    夸吗?违心地夸吗?

    一个吹唢呐的公府千金,这得是心多黑,才能夸得出口啊!

    他认命地放弃了这个选项,以闭眼假寐结束了话题。

    作者有话说:

    今天2分评论还是有新年红包包哦~

    ◎最新评论: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天啊】

    【藏得好啊】

    【哈哈哈(?ω?)hiahiahia】

    【哈哈哈哈哈还没当上呢就想着治了】

    【男主撩妹手段不行】

    【哈哈】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姐姐斤斤计较】

    【哈哈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哈哈,好想看掉马呀】

    【是因为夏和易在府里就比较随心所欲所以才不会普通女儿家的琴艺吗】

    【这不就是男主要的吗 清新脱俗哈哈哈哈哈】

    【唢呐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小夏是真的很可爱】

    【冲 冲 冲】-

    完-

    ◇ 第 38 章

    ◎打鸣◎

    车里这回是安静得彻底了。宗室子弟都是装样的行家, 他连装睡都装得那么沉稳,连眼睫毛都不带眨一下的。

    夏和易知道武宁王没睡着,他就是不想理她。

    怎么办呢?她被嫌弃了, 自个儿也有点不好意思。泾国公府是什么门庭, 自然是花了大价钱请了大家为两位姑娘教琴的, 可是学琴手指头疼, 小孩子萝卜丁似的手指头,油皮儿磨破了, 还没长全乎, 下一次又破了, 夏和易哭了好几鼻子,给潘氏心疼得不行, 夏和易直说不学了, 这事儿也就撂下了。

    唢呐是她自个儿想学的,最早一回见, 是敬王府的太夫人仙去了,夏和易跟着潘氏前去吊唁, 他们真真假假地哭,她哭不出来, 光盯着那吹唢呐的瞧了, 回府路上就缠着让潘氏给买了一个。唢呐和琴不一样,只要力气壮中气足,像她这种小牛犊子, 事儿基本就成就了一半。

    除此之外还有一遭,是练琴得经年累月地坐着, 夏和易小时候是个坐不住的, 什么时候赶上天气晴好, 操着她的小唢呐就上了树,在枝头捡个舒服的地方坐着,对着太阳翘着腿儿吹,除了总把脸憋红以外,再找不出唢呐的大错处来。

    夏和易本来还挺羞愧,可是想着想着前程往事,那点子羞愧就烟消云散了。她腰板儿挺直起来,“王爷,您的意思我明白,不过我不认同您的观点。”

    赵崇湛捧场地睁开一道缝隙,洗耳恭听她的高谈阔论。

    夏和易一脸认真地跟武宁王讲道理,“为什么认为琴瑟筝筑就是雅,唢呐喇叭就是俗呢?乐声原本各有各的美,就如同春秋四季,激昂低缓各有一程韵味。”大道理说着说着,把自个儿的心都说动了,慷慨激昂地比划着,“所以您说俗的到底是乐器本身,还是听者的耳朵?”

    “放肆!”赵崇湛怒急拍了桌,“夏和易,你反了你!”

    是做皇帝时的习惯,没人敢忤逆他,更没人敢拐着弯子骂他,在忍耐能力上少许欠缺了些,一时没收住,骂完看着面前愕然怔住的小脸,长久以来堆积的怒火眨眼间燎了原,遇上危险贪生怕死地把他推到前面,一天到晚心里还存着别的男人,现在又敢话里外阴着阳着损他,每一条罪状都历历在目,这不知天高地厚的东西,可真是该死啊。

    夏和易由衷感叹,武宁王这凛凛威仪可真吓人啊,刚才车顶休憩的鸟儿都被他吓得扑棱棱飞走了。

    真想不明白,万岁爷脾气大,那是天威赫赫,有理有据,可武宁王一个没靠山的闲散王爷,凭什么也敢横成这样呢?难不成是争帝位没争过兄弟,横竖是被贬到了北地,已经贬无可贬了,干脆一气之下破罐子破摔了?

    然而夏和易有时候还是很识时务的,想想她那四个嗷嗷待哺的手下人,还有那一伙插着犯由牌的镖师,能屈能伸地耷下脑袋下来,模样上是做小伏低,相当心不甘情不愿的态度,“是我妄言了,请王爷恕罪。”

    马车缓缓停了。

    随扈侍卫小心地从外敲了敲车窗框试探,“王爷?”

    赵崇湛正了正嗓音,“没事,走。”

    外头应了声是,马车继续往前驶起来。

    赵崇湛又想起她方才那一套胡说八道的禅机来,琢磨琢磨,脸色一变,是不是和她待久了,心境随之被污染了,他竟然从她的话里品嚼出了一丝道理来。

    这可不是个好兆头,长久下去,他早晚得被她的谬论带进沟里去。

    想着想着抬眼瞥了她一眼,她臊眉耷眼地靠在角落里,被呲哒完,整个人都显得恹恹的。

    再转念一想,也是,是谁定的规矩,说姑娘一定要会弄琴?日后她是藩王府的掌家夫人,是会舞琴还是会吹喇叭又有什么大碍。

    她要是真喜欢唢呐,等将来他们大日子那天,入了洞房,特许她自个儿给自个儿吹一段,也不是不可以。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就在没完没了地自己说服自己、给她找台阶下,好歹曾经也是堂堂一国之君,真是个令人心酸的习惯。

    不论怎么的吧,反正事已至此,他想拉近关系,结果气氛没缓和成,反倒更加僵冷了。

    他看她一眼,又看她一眼,但她一眼都不回过来,她全神贯注地盯着指甲尖儿,像要盯出一朵花儿来。

    到底有什么可看的呢?赵崇湛不屑一顾,她不像旁的姑娘一样用凤仙花染了色,就是莹润饱满的指甲,干干净净整整齐齐的,呈现出十个可爱的月亮弧来。

    看在指甲还不错的份上,赵崇湛默默把琴拿过来,平稳放置在面前的方几上,绿绮式的龙纹琴,是太傅去世前留给他的,手指抚上去,拨弄出一段奔流的曲调来。

    夏和易一愣,旋即往后捎了捎,为琴轸留出位置来。

    都说琴声如人,他手里的曲是波澜壮阔的,激烈慷慨,激起一片千军万马奔袭而过的浩浩架势。

    夏和易支胳膊撑着脑袋看着,不得不叹啊,难怪那些有钱的大爷,动不动就爱上馆子里点漂亮姑娘奏琴呢,眼下她瞧着俊俏公子抚琴,确实别有一番乐趣。

    她像大爷一样为自己倒了杯上好的新茶,车外吹进的暖风穿过窗下置的冰盆,带进微凉的夏风,再没有比这更美的享受了,辜负良辰美景的人是会遭天谴的,她立刻放下了心底的那一点不快,虔诚地欣赏起乐曲来。

    待一曲毕,夏和易是发自内心地拊掌叫好,夸赞夸得眉飞色舞,“真没想到,您还有这一手!果然深藏不露。”

    赵崇湛不动声色地得意着,不过好歹有谦虚的教养,他什么话也没说,将琴收起来。想想真恍如隔世,幼时曾在先帝爷寿诞上奏过,等他当了皇帝,再没人有资格听他抚琴了。

    夏和易恐怕是这世上最懂得得寸进尺的人,兴致勃勃的,“王爷,您能再来一曲吗?我在家时爱听那个,哎那首曲子叫什么来着——”

    这还点上曲儿了?是把他当什么了?

    赵崇湛瞬间冷下脸,毫不留情,“不能,没有。”

    “噢……”夏和易咬着下唇点点头。

    赵崇湛将她的失落看在眼里,招招手,“既然你会吹喇叭,本王正好有份差事交代你。”

    他低声对车外吩咐了句什么,不多会儿,外面就递了个簇新簇新的小军号进来。

    赵崇湛挑眼示意夏和易接住,“每天清晨正式开拔前,你就出去吹一嗓子,让大家及时整顿预备起来。”

    乍么实的,这又是闹的哪一出?夏和易一时没转过弯儿来,呆呆地望着他。

    赵崇湛尴尬地清了清嗓子,口吻严肃得像在交代什么重要职责一般,“怎么样,就这么简单的一桩差事,你能不能办好?本王能不能信任你?”

    听起来……好像是个正经差事。

    素来女人都只在后宅后院里打转儿,能担正职的少之又少,夏和易忽然感受到了肩上的重责,眉开眼笑地接过了她的小喇叭,扬声打包票道:“难为王爷您信任我,我包准为您打好这个鸣,日后您就擎好我罢!”

    赵崇湛太阳穴骤一突。

    打鸣?为什么她总能把好好一件事描述得那么古怪?

    算了,既然碰上一个糊涂蛋子,下半辈子就别揪细了,都糊弄着过罢。

    赵崇湛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琴棋书画,琴这一项是没辙了,那就下棋罢。

    他让夏和易把棋盘摆出来,装作不经意地问道:“下棋会不会?”

    吃一堑长一智,这回他学聪明了,得提前问问她水平怎么样,万一还是不会,就干脆找托词让她别再现眼了。

    夏和易说会,但是边铺棋盘边吞吞吐吐地问:“我……我要是下得不好,您还拍桌子吗?”

    见他眉心越拧越紧,赶紧缩着脖子描补道:“我是没关系,就怕那方几受不住您拍几回……”

    赵崇湛很大气地给予了承诺,“你尽管放开了下,本王绝不降罪于你。”

    夏和易嘿嘿笑了,“承蒙王爷不嫌弃,那我就献丑陪君子,陪您下一局。”

    赵崇湛说好,从一打头就将大气的允诺落到了实处,“你执黑,本王让你一子。”

    夏和易温温吞吞地笑着,将手伸进装满黑子的棋笥里,“多谢王爷,那我就却之不恭了。”

    说话儿间,食指和中指捻起一枚子儿,美人指是羊脂玉,棋子漆黑,愈加衬出那份白净的美来。

    动作是像模像样,只是实际下起来吧……

    通常来说,“献丑”,是个自谦词儿。但是放到她身上,原来只是个形容。

    下棋的最终目的是为了找借口夸她,赵崇湛没忘记,为了让子儿,让得绞尽脑汁、让得身心俱疲,最后甚至长长一声喟叹,棋一扔,混着闷闷浊气吐出一句发自肺腑的大实话,“你这真臭棋篓子,就是大罗神仙也救不回来啊……”

    一局结束得太快,完全是他单方面的厮杀,局势惨烈得再也没有第二眼可看的。

    “我平素在家下围棋确实下得不多,手生了……”夏和易也挺不好意思的,先装模作样地找了一会儿借口,贼眉鼠眼地“哎”了声,“王爷,咱们要不要换一种下法?”

    赵崇湛往后靠着,正疲惫地揉着额心,“你说,怎么下?”

    夏和易手下收拾着棋子儿,“一方执黑一方执白,不拘横竖,反正谁的子儿先联成五星连珠,谁就胜了。”

    赵崇湛惊得货真价实,“你让朕——我陪你下五子棋?!”

    作者有话说:

    年要过完啦!今天这章2分评也有新年红包包~

    ◎最新评论:

    【既然买了,那就不能白买,真无语死了,为了剧情强行给女主降智,前面刚烈不屈,现在畏畏缩缩】

    【哈哈哈哈哈两个都是糊涂蛋子】

    【哈哈哈哈】

    【打鸣哈哈哈哈】

    【为什么夏夏提议下五子棋他那么惊讶啊,皇帝不下五子棋吗,百度了没百度到】

    【为什么夏夏提议下五子棋他那么惊讶啊,皇帝不下五子棋吗,百度了没百度到】

    【为什么夏夏提议下五子棋他那么惊讶啊,皇帝不下五子棋吗,百度了没百度到】

    【这是天生一对吗哈哈哈哈哈这不是很好吗 】

    【很好奇女主会因为什么喜欢上男主】

    【打鸣,哈哈】

    【哈哈哈哈哈哈,两个人都太可爱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

    【哈哈】

    【我觉得小夏应该是五子棋高手】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小夏真的太可爱了】-

    完-

    ◇ 第 39 章

    ◎骰子◎

    “您不会是吗?”夏和易非常夸张的“哦”了一声, 双手捂嘴,摆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我明白了, 一个人不可能面面俱全, 就像一个木桶, 总得有那么一两块短板, 没想到就连聪颖如您也不例外。我明白的,您不用多说了, 我全明白——”

    “下!”明知她是激将法, 赵崇湛还是很给面儿地受了, “现在就下,走, 你先下。”

    围棋换到五子棋的第一局, 眨眼间功夫就下完了,夏和易的黑方输得是落花流水。

    她讷讷地盯着棋盘发怔, 怔着怔着,鼻尖儿抽抽了几下, 嘴角深深撇下去,泪盈于睫了。

    弄得赵崇湛眉心一突, “你撒癔症了?”

    “不是。”夏和易竟捧着脸呜呜咽咽地哭起来, “呜呜呜,我是气我自个儿,为什么又输了, 还输得这么惨,我怎么什么都做不好……”

    这说哭就哭的, 也没个铺垫。除了上仁寿宫向太后请安以外, 顶多再算上几位太妃, 赵崇湛鲜少和女人打交道,更别提如何安慰一个雷声大雨点小的女人,一时无措僵住了。

    好在夏和易哭了一会儿自己就歇了,收了嗷呜嗷呜的声响,一面抹泪一面道歉,“对不住您,我失态了,让您扫兴了,千错万错都是我的过错,请您万万别介怀。”

    嚎啕一场,嚎完了还不忘伸手去理棋子,泪花儿就顺着脸往下滑,淌出两道醒目的水痕来。

    赵崇湛不解地望着她张那不屈的嘴脸,“还下啊?”

    “您想下棋,怎么能因为我而败了您的雅兴呢。”夏和易委委屈屈地瘪着嘴,缓下收棋的动作,两根食指尖对着尖对手指,目光灼灼充满期许,“王爷,要不……您鼓励鼓励我罢?受了您的鼓励,兴许我心里一高兴,就能有寸进了。”

    赵崇湛的心咕咚一纵,“你要怎么鼓励?”

    “咱们定个彩头罢!”小算盘打得哔啵响的夏和易忘了继续哭了,“您赢一局,我输您八十两。若是我侥幸赢得一盘,您善性儿,赏我一百两。咱们边下边计数,下完一并算总账。”

    赵崇湛发觉她所说的鼓励和他想的不大一样,冷眼道:“你是打量本王不会算数还是怎么着?”

    夏和易赶紧又弱风扶柳地委屈起来,“我要是跟您的彩头一致,那就不算您鼓励我了呀。”

    大概是太靠近她了,糊涂像疫症会传染,他居然先前没看出来她又开始了,难怪又输又哭的,合着在这儿等着他呢。

    他对她大开大合的算计不屑一顾,“你输了算五十两,本王翻番也照样赢你。”

    “好嘞!”夏和易眼泪飞快一擦,“事不宜迟,请您现在就开始鼓励我罢,别怕我受不住,尽情地鼓励我。”

    这话是多么的令人遐想,赵崇湛诧异地瞪她,可是瞧她一脸正经的神态,又令他为自己的遐思而感到些许的羞愧。

    所以都别瞎琢磨了,开下吧。

    这一回合夏和易执白子,还是刚才那种东一榔头西一棒子的下法,看似异常跳跃毫无章法,结果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在棋盘上制造出了双活三的局面。

    胜负已定,不消再往后下了。

    夏和易奸商般地抖肩奸笑着,朝赵崇湛拱了拱手,“一百两,承让承让。”

    赵崇湛有些匪夷所思,大手一挥,“再来。”

    第二局,夏和易照旧跟瞎胡闹似的东边落一子西边落一子,一壁下,还一壁跟赵崇湛东拉西扯干扰思绪,“王爷您看咱们是不是该往冰鉴里添冰了”的下一句是“二百两,多谢王爷,您可真局气!”

    棋盘上白子呈横四斜三,妥妥儿赢了。

    赵崇湛相当不可思议,眉心拧了起来,“再来。”

    可是结果也没什么分别,“三百两!”夏和易喜庆洋洋地深深拜下去,发自肺腑地跪,额头诚心地紧贴在手背上,“多谢王爷恩赏!”

    赵崇湛抬手端住下巴,紧紧盯着面前的棋局。

    除了巫蛊邪术,再没有第二种可能能解释她的胜利了,分明是在没头苍蝇似的乱下,怎么就到这一步了?

    在棋局上三连败,是前所未有的巨大耻辱。

    赵崇湛收起了才刚那份漫不经心的戏谑,打起十分精神,和她下了一盘,酣畅淋漓,场面胶着得不像是五子棋。

    经过一番不见血的对垒厮杀,夏和易将将输了。

    赵崇湛的面色是十成十的慎重,一旦认真起来,论计谋,不得不承认,她还是要逊色不少。

    夏和易见没得赚了,不高兴玩了,棋子儿一丢,“王爷,想不想玩点不一样的?”

    见赵崇湛面露微诧,她贼眉鼠目地抛了个挑眼,“我陪您掷骰子吧?”

    赵崇湛脸上的讶异徐徐放大开来,“你真的是国公府出身的小姐吗?”

    这个话题,不是太好回答,她也知道她不是典型的公府姑娘,说多了很可能会给家里抹黑,于是嘴里含含糊糊地糊弄过去,只说骰子的事儿,“怕长远路上闷,我让丫鬟带了骰子,真真是未雨绸缪啊,您瞧,这不就用上了嘛,所以老话说得好啊,人无远虑,必有近忧。”

    赵崇湛吸了口气,“这句话是这个意思吗?”

    夏和易无所谓地耸肩笑笑,撩开车帘让人去她的马车上取骰子了。

    没办法,今天可能带给他的意外太多了,要给他一点适应的时间。

    夏和易故技重施,又拿话激他,“噢,我知道了,您是不是不擅长玩摇雕?”

    赵崇湛冷笑一声。

    他是没玩过,但是爷们儿在姑娘面前认怂,是大大丢份儿的事,“去取来。”

    骰子很快来了,夏和易接过来,在马车里张望一圈,往车外泼掉了茶盅里剩余的水,用清水涮一涮干净,然后骰子扔进去,连着盖碗的盖子一并哐哐摇起来,有模有样连摇带吆喝的,“爷,您压大压小?买定离手啊。”

    然后她靠摇雕赚了赵崇湛四百两。

    玩到后来,俩人快杀红了眼,可是面对面大眼瞪小眼地干摇也没意思呀,总要有些助兴的花头,夏和易手指灵活地摆弄着骰子,娓娓道来,“王爷,您知道吗?逢放榜的日子,您要是上临着贡院的那几条街转一转,甭管茶馆还是酒馆,都做这门生意。这叫掷状元筹,以红字为上佳,掷出最大点数的,逢人谁不称一声状元郎呢。”

    赵崇湛对此不以为然,嘴角一哂,“自欺欺人。”

    “您不能这么说,都是为了功名,万一沾了喜气,也不枉费多年寒窗的苦读不是。”夏和易捧场地笑,然后以状元筹为名,赚了第五百两。

    然后她又说了一个新的,“王爷,我给您掷一个升官图,扔到升发,明年您就要升大官儿啦!”

    想想又笑,“不过您早就升无可升了,权当凑个乐子罢,别较真。”

    这一项还要拿纸来写写画画的,赵崇湛看着她那一□□刨的字,觉着可真伤眼睛。

    他捂着眼摇摇头,“朝中的大臣,闲来都玩这个?”

    夏和易赢了钱,现在看他哪儿哪儿都顺眼,有求必应、有问必答,冲他高高比划大拇哥,“一看您就是个洁身自好的好人,在京城的年月一定不常上八大胡同里转悠。那里头都玩这个,官爷们去勾阑都为讨个好彩,所以妈妈们手艺都精着呢,瞧着漂漂亮亮的花手下去,扔出的全是德、才、功,哪怕您再掷一百次,保管回回都掷出升发。”

    赵崇湛沉默片刻,“你为什么知道八大胡同里玩什么?”

    当然是扮过男装去长过几回见识,进去不点姑娘,吃吃酒赏赏舞玩玩骰子也算乐子。

    不过她是奔着亲王妃的位置去的,这样的乐趣可不好放到明面上说了。

    夏和易就冲他微妙地笑,手指捻着辛苦赚来的银票子,“别计较这个了,是不是到用晚膳的时辰了?”

    她宝贝似的把票子放袖笼里藏好,扭身过去掀开车帘,让夕阳橙红的暖光洒进来,小巧挺翘的鼻尖一吸一吸的,嘴里还嘀嘀咕咕的,“让我闻闻,今儿晚膳吃什么好东西呢……”

    袅娜的影子拖得长长的,落在面前的棋盘上。

    她说的这些,他不知道,他当然不知道,这些个不三不四的玩意儿,没人敢拿到他面前污了他的耳朵。

    她在桌下使诈的那些小动作,手法娴熟,不算行家里手,至少私底下没少练习。他权当没瞧见,早前是怕她有钱了偷跑,所以收缴了她的银子,眼下还点给她也没大妨碍,以后她好赖是要当家的,手里有点私房,遇上事儿了也好张罗开。

    况且她向他展示的全新世界,他虽然感到有些不齿,但实在又很新奇。

    殿试时旁征博引侃侃而谈的状元郎,是不是刚从茶馆里请完状元筹出来?朝上那些一本正经的古板老大人,逢年过节的,是不是也会神神叨叨地掷一个升官图以求来年升发?

    再看看她,难怪她死活不愿意再进宫,那个地方真的不适合她,她那么精怪的人,把她锁进那个格格不入的黄金牢笼里,迟早得憋死她。

    回想起那三年她留给他的死气沉沉的印象,人人都羡慕的凤位,把如此生活的她拖得奄奄一息。

    当初她奋不顾身挡箭的那一跃,与其说是为了他,或许对她也算是一种解脱。

    横竖都从皇宫里出来了,规矩体统什么的,以后就这样罢,他不拘着她,她没必要拘着自个儿,下半辈子有这样稀奇古怪的人作伴,应当会很有趣吧?光听她那一肚子的歪门邪道,就够听几十年了。

    他觉得有些无奈,同时也感到几分庆幸,见她眼珠子都快飞到外面去了,沉沉叹了口气,吩咐道:“摆膳罢。”

    外头立刻应了一声“嗻”,几道传话传出去,最后一道的回声儿还没消呢,晚膳就鱼贯送进马车里来了。

    夏和易又哭又演戏又摇骰子的,早就饿了,目光磨刀霍霍向饭菜,一道一道横扫着看过去,不知不觉眼睛一眯。

    不为旁的,最后捧着大铜炉进来的那个小太监,实在是太眼熟了。

    都不消费功夫辨认,就是跟在万岁爷身边近身伺候的得脸太监,名叫六河的,上辈子她在乾清宫里冲万岁爷嗷嗷叫唤之后出来,给她引路的就是六河。

    夏和易借着琢磨饭菜的机会,遮遮掩掩地细细从头到脚端量了几遍,大眼塌鼻梁,笑起来脸颊右边有个酒窝,绝对没错。

    那么问题来了——

    本该在御前伺候的六河,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最新评论:

    【现在真的感觉像吃了屎一样隔应,前面珠玉,后面屎,现在就想山珍海味里面掺了屎一样恶心,隔应,男女主在一起一定要女主看起来不太聪明才可以嘛?就不能来个势均力敌的关系?谈恋爱一定要女主降智才能谈?女主前面也不讨厌男主,只是对男主有误解而已,说开就好,男主非要算计女主?就只能相爱了女主智商才能上线是吧?】

    【哈哈哈哈哈哈哈夏夏还是很敏锐的】

    【虽然很期待掉马,但是这里应该不会掉的】

    【话说我老公的表妹是双胞胎我也是这样分不清,明明出现的是妹妹,我却感觉是姐姐,哈哈哈哈老婆该发现夫君不对劲怎么还是以前那个】

    【我觉得现在掉不了马,感情还没培养出来呢】

    【笑死 我觉得估计还没】

    【要掉马甲了吗!终于要掉马了吗!(苍蝇搓手)】

    【想看掉马】-

    完-

    ◇ 第 40 章

    ◎可怜◎

    心里存了疑虑, 晚膳都吃得不香甜了,夏和易举着筷子,一口一口如同嚼蜡, 时不时瞟武宁王一眼, 数度欲言又止。

    赵崇湛被她看得烦了, “有什么话就直说。”

    夏和易是个直肠子, 被人一问,这就憋不住了, “方才那位厂公, 瞧着有些眼熟, 不知道是不是在哪儿见过。”

    赵崇湛是有些意外的。出宫时,他不想换身边用熟的老人, 正好他们都愿意跟他走, 就都留下了。为了装样装得像些,他特意没让陈和祥随扈, 没想到六河也被她认出来了。

    不过问题不大,出发前他早已想好了说辞。

    赵崇湛搁下筷子, 沉沉叹了口气,“你大抵是没见过的, 他叫六河, 是专侍奉御前的。我这趟出来前,圣上夸他心思灵巧,把人赏给我随身伺候。”他很怅惘又无可奈何的模样, 惨笑得冤屈,“说是随身伺候, 我这一举一动, 不就落人眼里了, 唉。”

    夏和易倒抽一口冷气。

    这么说六河是奸细!

    难怪武宁王打从一开始就怀疑她是万岁爷使的美人计,原来是有前缘在里头的。

    她感到了些许少女情怀的破灭,不论她和万岁爷的夫妻感情和不和睦,至少他在她心里一直是个光明磊落的大好人。结果呢?暗里派杀手杀人灭口,明里大摇大摆往人身边塞奸细。果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啊,能掌心里御下的君王,到底是手段厉害的。

    长吁短叹了半晌,回过神来再看六河,就觉得眉毛不是眉毛眼睛不是眼睛的,长得和和气气的一个人,怎么专干这样不三不四的事呢!

    不过她多少还存了一点心眼,也不至于武宁王说什么她就信什么,待用完膳了,短暂的休整时间,各人都下车各自活动活动,夏和易找到六河求证,追着撵着,到小河边总算追上了人,笑呵呵地迎上去打招呼,“这位厂公,我一直瞧您面善,想了半天想起来了,是我有眼不识金镶玉,原来您是御前的红人。您在宫里体体面面的,说是半个主子也没错,眼下跟着到这荒郊野地的吃苦,这差事办得可太辛苦了。”

    六河听出她的试探,有一瞬间的错愕。通常情况下,他都没有陈和祥那积年的精,实在想不明白这两位主子之间你来我往你蒙我猜的,到底是在玩什么情趣。但他斟酌了一下,主子爷办事,必然自有道理。于是他干插着袖子笑,模棱两可地说:“都是为万岁爷分忧,谈不上什么辛苦不辛苦。”

    反正他心目中的万岁爷永远都是主子爷,这么说是准没错的。

    夏和易不住咋舌,闷头车轱辘话嘀咕着“真没想到你是这样的人……”骂骂咧咧地远去了。

    钻回车厢里,再见武宁王,她的目光饱含怜悯,天可怜见儿的,堂堂亲王,被自己亲兄弟排挤成这样,还得忍气吞声,原以为夏家已经够过分的了,没想到他比她还惨,一时生出了些同病相怜的感情,连带着给他捧茶都捧得真心实意了几分。

    又在车厢里对付了一晚上,一大清早,夏和易精神抖擞地醒来,第一件事就是冲武宁王挥了挥她的小喇叭,“王爷,向您告个假,我上前头打鸣去了,回头再来伺候您。”

    虽然关系上还是没有进展,但好歹她对他温声细语了一整夜,赵崇湛很是受用,对她只有一个朴素的要求,“你换个词。”

    夏和易为他不理解其中奥义而感到惋惜。换词是不可能换词的,打鸣,多形象啊!

    她无可无不可地从马车里退出来,选了个能晒太阳的地方站着,迎着朝阳深吸了一口气,举着小喇叭呜哩呜哩一通好吹,充分地发挥了她的唢呐才能。

    吹完了,神清气爽,这人担了职责就是不一样,生存有了价值,感觉人生都有了奔头,她感到通体舒畅,还额外附赠了一首曲子,侍卫们都听得很高兴,手里没正当差事的都围过来给她打拍子喝彩,总之开张开得相当成功。

    夏和易快乐极了,打完鸣,拉上春翠秋红一道,跟胡猴和罗布碰了个头。

    她对罗布说:“这趟你虽然跟着我们,跟你师父不一道走了,不过到底都在一行队伍里。你要不要上王爷的人里头找找你师父?回头咱们路上也好有个内应——不是,我是说照应,相互照应的那种照应。”

    深入敌方的策略相当成功,不光打入敌人大营,现在还要发展内应了,大家不禁为她的大智慧鼓掌。

    可是罗布却扭扭捏捏的,大壮小伙羞涩起来,吓得人后背发凉。

    夏和易往后退避了下,“你有话好好说。”

    罗布红着脸拧着衣角迎风摇曳了半天,实在被逼问得没办法了,只好吞吞吐吐把实话说了出来。原来他根本就不是武宁王队里的人,更没有什么师父,当初是家里快要揭不开锅了,他听说去京城能赚大钱,就趁夜里摸黑钻了武宁王进京的草料堆里,一路混到了京城。

    把几个人听得是瞠目结舌,夏和易满腹狐疑,“好歹是藩王的仪仗,你们说混进去就混进去了?”

    这话问得罗布也有些犹疑,“去的时候队伍很松散,确实没有这趟回的那么严苛。”

    夏和易往下捺了捺嘴,抱着小胳膊眯眼瞪他。

    罗布见她们又是失望又是怀疑,赶紧自卖自夸道:“不过我会得可多哩!我会骑马、会赶牛,还会放羊。”

    乍一听确实很多,横竖内应的事儿是指望不上了,夏和易泄气地摆摆手,“好吧,等到北地了,给你买几头羊放放。”

    怎么总出师不利呢?想攻略一个爷们儿,可真难啊。她垂头丧气地回到马车上,“王爷,我回来了。”

    赵崇湛简直像是她肚子里的蛔虫,迎面就说:“你那个北地骗子,筋骨上是个好苗子,打明儿起我让人教他些拳脚功夫。日后万一你遇上什么事了,他还能帮把手。你花银子买了人,总归是要物尽其用。”

    感动得夏和易差点当场泪眼花花,武宁王竟然还分神惦记着她的人,这么说来,他脾气并不像表面上那么坏,就拿那帮镖师来说吧,虽说人都给捆起来了,至少吃喝不短,每日用完膳还给松绑活动活动,人情味儿十足。

    这世上怎么能有武宁王这么善良的人啊!

    夏和易也是后来回想起来才发现的,无论是下棋还是掷骰子,每逢她搞小动作使诈,他就往车窗外看风景,无一例外,凭白让她赚银子。

    她在家里,平时也就是跟几个丫鬟玩,丫头们月例银子挣得不容易,夏和易不好意思下狠手坑,总觉得不那么尽兴。

    而武宁王就不同了,钱多,还装傻,玩伴佳选,简直就是男菩萨。

    她从前听人说过,京里的世家子弟里也有不少这样的,找个合心意的陪玩不容易,但凡碰上几个,就大方花钱养朋友。

    武宁王大概也是这样的吧,一路上都困在马车里,干闷着多无聊,闲来拿她打发打发时间。

    这么一想来,其实她对爷们儿与爷们儿划分得很清楚,尽管知道不应当,在她心里,丈夫还是万岁爷。

    至于她和武宁王,虽然抱也抱了搂也搂了,夜里也一块儿在马车里合衣各歇过各的大头觉,哪怕全身上下长八张嘴都拉扯不清干系了,按照世人的标准看来,如果以后武宁王不要她,她得进绞了头发进庵庙,可夏和易觉得他们目前充其量算是玩伴的关系。

    她的这个玩伴呀,人傻钱多,又可怜,天天挨欺负,只能用发脾气拍桌子的方式排解,夏和易欷歔地想想,觉得真是令人充满了同情。

    因为多了一层恻隐之心,夏和易对他的感情真挚了不少,但真挚归真挚,到底该怎么亲近一个男人呢?她说不好,没有经验,那万事都顺心顺意总成了吧?武宁王花钱买她玩儿,她就尽心尽力地陪玩。

    她胳膊撑在方几上,对着对面的武宁王展现出了空前的热情、笑得前所未有的灿烂,“王爷,您今儿想玩什么?熬鹰还是斗鸡,实在不行我给您抓两只蝈蝈回来。只要我会的都能陪,我不会的即刻去学,您感兴趣什么,只消吩咐一句,我舍命陪君子,什么都能玩儿。”

    赵崇湛听了她的话,只觉得头疼。原本是想缓和头先和她之间滴水成冰的关系,当冤大头花了大价钱,还借着六河卖了一回惨,结果眼下关系是缓和了,但完全偏岔到另一条路子上去了。她这是打算当亲王妃的态度吗?她到底知不知道该怎么对一个爷们儿示好?这往后到底是想当夫人还是要当小厮?

    赵崇湛很发愁,她总不开窍,这样下去不行。

    可是现实困难都好解决,偏攻心最难,他一时半会儿也想不到什么办法。

    他对她的穿着打扮很不满,“先把你这身衣裳换了去,小厮打扮算是怎么回事。老泾国公家风严谨,要是瞧见你这个样子,是为夏家蒙羞。”

    说到衣服,夏和易惆怅的却是另一件事,凑近了,手扯着领口,呼呼往他面前扇风,“王爷,今晚咱们能进城找间客栈投宿吗?实在脚程赶不及,住个驿站也行啊。天儿热,您闻,我这都快臭了……”

    她不经意的时候,反倒能歪打正着到正题上。

    扯开的交领露出脖颈前一片白花花的皮肉,毫无阻拦地戳进了他的眼眶子里。

    ◎最新评论:

    【哈哈哈哈哈男菩萨】

    【刺激吗皇上 】

    【不好说啊,说不定咱万岁爷还真就吃这一套呢(手动狗头)】

    【哦豁】

    【欧吼吼】-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