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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41 章

    ◎上夜◎

    赵崇湛没料到她这神来一笔, 整个人都惊了,只觉得心跳隆隆地响起来,由鼓点急速响成接连不绝的鼓阵, 她所谓的臭是半点没闻着的, 熏香的浓郁花香气散得七七八八了, 扑鼻而来的是她本身的味道, 像清晨还滚着露珠的青草。

    不止心跳如雷,他还被一片雪白晃得眼前发昏, 口干舌燥的感觉从胸腔里袭上来, 不是像醉酒就是像醉茶, 他这是晕人皮还是晕草木香?别不是晕夏和易吧?不应当啊,上上辈子和皇后做了三年夫妻, 要真是晕人, 都怎么御幸的?

    他都不知道他是怎么说话的,反正表情是做不出来了, 语气也平直到可怕,“你往回撤撤, 熏到本王了。”

    夏和易猛地臊红了脸,赶紧把臭气出口捂起来, “哎呀, 这可真是不好意思……”

    她真以为自己闷臭了,到底也是个姑娘家,害臊得一缩三千里远, 把所有旖旎的纠缠都打散了。

    姑娘的沐浴问题,的确是个难题。

    进城是万万不可的, 帝位改天换日是天大的事, 难保她不会听说什么, 所以他们才一直走野外。

    就连他本人,也是花了足足三天的时间,才适应像其他侍卫一样在河里洗澡。

    算起来,俩人应该都是生平第一回出远门,他自己都有诸多不适应,她是个姑娘,不便之处定然比他要多,能扛到现在才提要求,已经很不容易了。

    赵崇湛撇开仍旧迟迟发晕的眼睛,一面嫌她麻烦,一面大发慈悲开恩说:“夜里给你搭幔城。”

    夏和易眼睛都亮起来了,她原以为能有顶帐篷就不错了,谁能想到还能大张旗鼓搭起幔城来,是意外之喜。

    到傍晚的时候,大伙儿真的开始劳作了,夏和易领着两个丫鬟在小山坡上嚼着草根看着,牛皮大帐绵延了一片,余晖泼下去,照出一片黄橙混着粉紫的光海,温柔极了。

    夜里,她终于得以跟两个丫鬟会合,暂时摆脱了使唤丫头的悲惨地位,在两个丫鬟的伺候下舒舒服服地沐浴上了,不知道六河是从哪儿给她变出的大浴桶,满满一大桶热水,在这荒郊野外的,比金子还珍贵。

    她倍感珍惜,一直泡得手指头都白得不见起皱了,才依依不舍地从水里起来。

    头发身子都洗完了,换一身干净衣裳,清清爽爽地往小马扎上一坐,春翠站在后头给她梳头,秋红忙着替她洒香粉,在大家团团转的档口,六河来了,照宫里的习惯给她请了个安,笑眯眯地问道:“王爷打发小的来问问您,您洗得舒坦吗?”

    因为六河给她凭空变出了个大浴桶,竟然还排除万难找齐全了冰片鹅胰子和香粉,夏和易现在瞧六河也讨厌不起来了,很客气地笑着说特别好,“洗完我感觉我都轻了好几斤,请厂公回去替我多谢王爷。”

    六河笑得别提多窝心了,“夏二姑娘,您就别再提什么厂公了,那都是前程往事。您要不嫌弃,使唤一声小六子就成。”

    夏和易一想也是,既然都从宫里出来了,那六河肯定再不归东西二厂了。

    她说不行不行,还是尊称一声六河公公。

    六河嘿嘿笑了会儿,然后对插着袖子杵在原地当脚戳,半点没要走的意思。

    怎么还不走?场面话都交代完了呀。

    夏和易费解地看着他。

    他也费解地看着夏和易。

    现场一度陷入沉默,还是六河在夏和易茫然的目光中醒悟过来,打破僵局,“既然您舒心了,是时候回去了罢?王爷在大帐里候着您哪!”

    “啊,还去啊?”夏和易傻眼了,步子在地上一点一点往回搓,试图跟六河讲道理,“您瞧,马车里对付着过夜,那是路上没法子,可现在不是铺展开了吗?实话跟您说,我打小就睡相不好,夜里总叨扰王爷,让他老人家睡不清静,我这心里实在过意不去。”

    她是在胡说八道找借口,连六河都看出来了,只是不能明说,六河只笑着劝道:“小时候的毛病,长大了未必还有。横竖王爷没说您一句不是,您就别担这个心了,还是快些去罢,别叫王爷等久了。”

    夏和易不死心地挣扎道:“您就替我去王爷那儿告一天假罢,我今儿虽然人睡在这儿,心却是向着王爷的,保管连夜里睡着念叨的都是王爷的荣讳。”

    毕竟以后是要当他主子奶奶的人,六河不敢逼得太过,答应帮她回去问问,结果前脚刚走后脚就回来了,说有王爷口谕。

    夏和易点点头,“您说。”

    六河仰脖子清了清嗓子,道一声得罪了,把那种吹胡子瞪眼的傲慢模样学得个七八成,冷冷一笑,照着武宁王的口吻威胁道:“既然不想办差,就把银子送回来。”

    合着他早先在马车里假装输钱给她,其实都是要她当牛做马的血汗钱!

    黑!这可真黑心啊!

    谁说他傻来着?比猴儿都精!

    夏和易恨得牙痒痒,但是没办法,笑得咬牙切齿的,“您稍等,我收拾收拾,这就去。”

    武宁王的大帐在幔城的最中心,一顶帐篷顶她的三四个那么大,夏和易钻进去,一眼就看见他在桌案后看书的身影,也是刚沐浴过吧,比好看的皮囊更耀眼的是气场,认真的时候,有种令人心生畏惧的扭曲美感。

    夏和易忽然发觉她盯着他看了太久,被他发现了,在他匪夷所思的目光中感到有些难为情,“我这披头散发的,在您面前失仪了。”

    赵崇湛不是很能理解她的思考方式,“你之前那身小厮打扮就不失仪了?”

    可是现在看她也很为难,她的长发湿着散下来,在胸前洇开一团水花。

    “夜了,安置罢。”他移开视线,撂下书卷,起身往床榻走去。

    但夏和易心里的槛儿高竖起来了。

    之前一道缩在马车里过夜,她倒还不觉得有什么,如今双脚踏在实地上,昏黄烛火摇曳,不远处还有一张榻榻,感觉就别扭起来了。

    她在帐口徘徊磨蹭着,“我就在这儿守着,您需要点什么,喊一嗓子我就来。”

    “过来。”赵崇湛沿着榻沿坐下,“照你们夏家的规矩,上夜是这么隔山隔海地上?”

    反正他又不可能去泾国公府住一夜求证,夏和易大着胆子睁着眼睛说瞎话,“对,我们家丫鬟都是这么上夜的。”

    和她较劲,随时都像在谈买卖,赵崇湛不动声色抛出诱饵,“你每给本王上一回夜,本王就命人放一个镖师。”

    夏和易立刻就出现在了榻边,手里殷勤地晃着一把团扇,大开大合扇出呼呼作响的劲风来,谄媚地笑着,“野外蚊虫多,我离您近些,好给您打扇子。”

    说得倒是好听,她打着打着扇子,还没等赵崇湛睡着,她就先把自个儿打迷糊了,身子勉强靠着帐幔撑住,脑袋往前一点一点的。

    半湿的黑发像藻一样柔顺,几缕发丝从玲珑的耳畔垂下来,掠过年轻姑娘素净剔透的侧脸。

    赵崇湛怕她随时一头栽下去,想把她挪到床上,抬了抬手,想起下午那晕人的馥郁草木香,犹豫片刻,又把手收回来了,要是真抱了她,也不知道先一头栽倒的会是谁。

    夏和易半梦半醒的眯瞪着,耳边嘈嘈杂杂睡不清静,刚想发脾气,被一声响亮的“走水了”彻底惊醒过来。

    大帐外头,熊熊的火光燃起来,脚步声呼喊声错综杂乱。

    “有人放火!”

    “快救火!”

    “西边探子回报,即刻警戒!”

    ……

    乱成一锅粥。

    “主子爷。”隔着帐篷传来六河的声音。

    夏和易回身去看,发现赵崇湛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穿戴好了,丢下一句“我出去看看”,大步撩起帐帘出去了。

    恍惚中听见有人说火已经扑灭了,场面虽然混乱,但夏和易见识过前面几回的打斗,因此对武宁王的人很有信心,手里以防万一地持着她的小匕首,心里是沉定定的,还有心思琢磨起来,要不然趁武宁王不在,借他的软榻先歇会儿。

    刚往榻榻边迈出半个步子,抬出去的脚还悬在半当空,忽然听见身后响起了隐隐约约的“嘶嘶”声。

    脑子还没转过弯来,身体却具备对危险的识别本能,后背的寒毛全都竖立起来,警告她千万别动。

    还没来得及看清楚,几个眨眼的功夫,帐角几处的夜灯就被一拥而上的黑影给拱熄了,帐里瞬间落入一片如墨般的漆黑。

    呼吸噎在嗓子眼里,声音都扭曲了,“蛇……”

    四下黑簇簇的,眼睛看不见了,耳朵就变得尤其敏锐,她甚至能听见大片大片蛇肚子摩擦在草上的声响。

    她的思绪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清明过,手里那把小匕首鬼用没有,哪怕就一条蛇,她也得掂量掂量是她快还是蛇快,更别说眼下压根不是一条两条,听声辨数目,不是得罪了蛇老姑奶奶,就是捅了大蛇老巢了。

    外头侍卫来来去去奔走灭火,横竖他们主子都出去了,也没人再关注这大帐里的死活。

    能大声求救吗?蛇有没有耳朵,能不能听见?

    要是嗷一嗓子,把蛇群激怒了怎么办?

    悲惨地处在一个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境地,真是没想到,好不容易追着撵着跟武宁王套上了近乎,刚热乎没两天,小命就要交代在这里了,葬身蛇口,天啊,光是想想都喘不过气来,到时候尸体遍布血赤呼啦发着毒紫的血窟窿,那可比跳湖可怕多了。

    她都快要绝望了,忽然间刺啦一声干脆的割裂声,牛皮大帐直接从外破开,月光伴着一道身影洒进来。

    之前没发现,他的身影竟然如此伟岸,影子长长投在大帐上,挺括的宽肩窄腰,一手笔挺地斜持着兵器,剑身的银弧在夜空中划过一道破空寒光。

    之前瞎想的时候戏夸他是男菩萨,现在他在她眼里,可是真男菩萨现世了。

    夏和易僵着脖子一动不动,游丝般的一线声颤颤巍巍的,带着浓重的哭腔,“王爷救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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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棒啊,有种现实童话的感觉  有好文兮,见之不忘,猛灌营养液,为之轻狂】

    【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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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男菩萨哈哈哈哈哈哈】

    【哈哈哈英雄救美啦】-

    完-

    ◇ 第 42 章

    ◎鳝丝◎

    夏和易只觉得眼前身影一晃, 她还没看清是怎么个路径,武宁王就站在了她的身前。

    离得近了,这时她才发现, 他刚才不知道干什么去了, 剑尖正一滴一滴往下淌着鲜红的血。

    夏和易当时腿就软了。

    她是死过, 但也就是眼睛一闭不睁的事儿, 她只见过自个儿的血,没见过别人的, 舌根发麻了, 声儿哆嗦起来, “这是——”

    “害怕就别看。”赵崇湛反手将剑别在身后,一手揽过她, “抱紧我。”

    蛇口逃生, 这会儿可顾不得讲什么男女大防了,夏和易听话地“哎”了声, 战战兢兢抱住了他的腰,使出了全身的劲儿, 明明白白勒得他差点翻白眼。

    但是这档口也没功夫申斥她了,赵崇湛一手环带着她, 脚下轻轻一点, 腾空跃起来,往帐外去。

    这个英姿,实在是英勇威风, 夏和易感受着耳畔呼呼的风,伏在他肩上, 无比真诚地夸赞道:“王爷, 您窜得真高!”

    赵崇湛瞬间憋了口浊气, 迎面猝然扑来一条手腕粗细的蛇,眼疾手快抽剑一劈,锋利的剑光一闪,蛇身在空中断成断口整齐的三截。

    夏和易避过断蛇,见到月光了,转身回头,终于就着帐外侍卫的火把看清了全貌,帐里爬满了密密麻麻的蛇,床榻上案几上,全是蛇,看得人简直头皮发麻。

    数量巨万的蛇,捉也难捉,直接一把火烧了完事,自有底下人去处置,夏和易由赵崇湛护着退到安全的地界儿,姑娘家似乎大多对蛇虫鼠蚁有着天生的恐惧,就连夏和易这样不怕死的也不例外,她浑身颤抖着,无助地流着泪,埋在他怀里嘀嘀咕咕。

    赵崇湛俯身去听,发现她嘴里念叨着的话是:“呜呜呜,原来画本子里说的轻功都是真的。”

    他一时都不知道是该佩服还是无奈,现在是感叹这个的时候吗?这到底算是心态好还是不好?

    想了想,还是决定纠正一下她错误的观念,告诉她“轻功是假的,那叫借力。”

    “啊?”夏和易愣了愣,经武宁王这么一说,现在她回想起来了,当时他飞起来之前,是有一个脚踢桌面的动作,原来是借腿脚一蹬往上使的力纵起来的。

    夏和易大大地“哦”了一声,眼珠子肃然起敬地在他紧实的大腿上转悠一圈,由衷敬佩道:“您的腿可真有力,像蛤 | 蟆腿儿。”

    赵崇湛还在因她的前半句夸赞而感到一些沾沾自喜,谁知后半句她又瞬间打回原形。

    到底该拿她怎么办啊,不能往深里琢磨,一揪细就是脑仁儿疼。

    夏和易没注意到武宁王铁青的面色,她正忙得不可开交,刚才躲蛇的时候一直金鸡独立着,现在一条腿麻得跟小针刺一样,要不停活动活动,还在忙着开动她聪慧的小脑瓜,在月色下来回踱着步子,想通了今夜的一些关节,“难怪又是放火又是突袭的,都是在转移侍卫的注意力,目的就是为了往您大帐里放蛇。”

    赵崇湛从没遇过像她这样忽而愚钝忽而聪慧的人,由于大多数时间的眼瘸心瞎,让她偶然的灵光一闪总能给人一种耳目一新的震撼感,尤其是当她的上一句还在缺心眼儿似的说蛤 | 蟆腿儿,让他觉得她能琢磨出其中的逻辑是真心厉害。

    夏和易也被自己精彩绝伦的推断震惊到了,不愧是她,脑子一流,溯着源追问上去,问道:“那放蛇的人抓到了吗?”

    问题刚一问出口,就看见武宁王把手里那把滴血的剑递给了别人,她心头一凛,忽然明白了什么,攥了攥拳头低声道:“哦,我晓得了。”

    赵崇湛看她一眼,没否认,他出帐的时候,侍卫们正合围住了两个鬼鬼祟祟的影子,手里还提溜着装蛇的□□布口袋,是他亲手了结的人,没什么好说的。

    夏和易压着心头惊惧的跳,很理直气壮地胡说八道道:“都怪您的大帐太扎眼了,他们才能一眼就准确找着您在哪儿。”

    顺带便儿的,害了无辜上夜的她。

    她的见地还是一如既往的令人一言难尽,把赵崇湛气得够呛,几辈子生过的气都没有跟她在一起的时候多,“你这个人到底长没长良心?是因为你路上哭着喊着,本王才不得不多事搭了幔城。”

    夏和易觉得压根儿没区别,虽然先屈膝道了谢,仍旧梗着脖子,“对,我能沐浴了,的确要谢您的赏。可是就算不搭幔城,您的马车也很扎眼呀。”

    赵崇湛觉得别跟自个儿过不去了,再说下去,早晚得交代在这儿,所以直截了当地终结了话题,“你要是还想睡觉,就给本王闭嘴。 ”

    那当然还是睡觉更重要了,夏和易比划着穿针引线的动作,假意缝上了嘴。

    之前的牛皮大帐周围架起了高高的柴堆,一群人正往柴堆里塞易燃的枯草树叶做引子,没多会儿就要烧成灰的,自然是睡不成了,赵崇湛领着她进了另一顶帐篷里,略小一些,也没有夸张的帐幔床榻,草地上高高垒了几层厚实的皮毛毡毯,毛茸茸的,躺上去柔软又温暖。

    夏和易躺下去又坐起来,两手高高揪着毯子,心有余悸地不住左看右看,“王爷,要是还有蛇怎么办?不会还有什么毒虫吧?”

    武宁王坐在另一块皮毛毡毯上,“本王在这里守着,你睡罢。”

    那不就成了武宁王给她上夜了?

    夏和易眨巴眨巴眼睛,觉得不妥当,“您给我上夜,那您之前许诺放一个镖师的话,还算不算数?”

    赵崇湛结结实实地怔住了,他纡尊降贵为她守夜,不说感恩戴戴,随便怀一下感恩之心总该有吧?她什么窝心的话都没提,心里头居然惦记的是这个。

    这个稀奇古怪又不知好歹的人,可能是他命中该有的劫数罢,赵崇湛有气无力地接受了现实,很平静地说:“不想睡觉了?睡不着就起来抓蛇。”

    夏和易马上拉起毯子往脑袋上一罩,“我睡了,这就睡,已经睡着了,开始打鼾了,任谁都叫不醒了。”

    眼前一黑,才发现这一天可真是太漫长了,她吓坏了,悚栗之下身子也累坏了,这一闭眼装睡,就真睡着了。梦里有一条足有她腰那么粗的巨蟒,龇着血红血红的蛇信儿在后头追她,她撒丫子狂奔逃得一身冷汗,突然武宁王从天而降,轻而易举抓住那条巨蟒,像对付一条黄鳝似的,手起刀落利索地折头拆骨,在一片寒绿色的光影里阴森森地奸笑着对她说:“朕给你做响油鳝丝吃。”

    梦里见武宁王蹲在炕灶前开始生火烧菜了,她害怕得直哆嗦,又很想尝尝巨蟒做的鳝糊是什么滋味儿,想看又不敢看的,心里正挣扎得拳打脚踢呢,被几声熟悉的“姑娘”唤醒了。

    朦朦胧胧地睁开眼,眼前模模糊糊的是春翠的身影,“姑娘,醒醒,姑娘,该起身啦。”

    什么怪梦,又是蛇又是响油鳝丝又是武宁王又是朕的,想来是她睡糊涂了,把什么烂七八糟的都穿成串儿了。

    夏和易揉着眼睛坐起来,“王爷呢?”

    秋红扶着她起身,答道:“昨儿闹了那样大的事儿,王爷一早便领人出去巡视了。”

    春翠给她拿衣裳过来,说:“咱们动作得快当些,外头该要开拔啦。”

    “开拔?”夏和易一下就清醒了,她相当有干一行爱一行的精神,忙说:“快把我军号拿来,我得上前头打鸣去。”

    穿戴妥当了,钻出帐子,发现竟然有不少没当差的侍卫正在等她出来,军纪严明,夏和易的小喇叭曲是一路上为数不多的消遣,侍卫们大多听说了她昨夜的蛇窟惊魂,有好几个人给她送了雄黄粉压惊。

    夏和易感动得热泪盈眶,做公府姑娘招致一片恶评,当皇后也当得六宫不服,没想到在侍卫队里吹喇叭让她头一回得到了认可。

    为了感谢大家伙儿的支持,她卯足了劲儿吹了好几首曲子,一直到六河来提醒她该用早膳了,她当即喇叭一收,飞身钻进了武宁王的马车。

    赵崇湛没等她来就先动筷子了,不知道又在生什么闷气呢,连眼皮都没掀一下看她,不过他进膳的时候很有教养,永远坐得端正,举勺落筷都不会发出声音,咀嚼时也没有石破天惊的响动。如果没有昨夜的事儿,夏和易会觉得,一大清早欣赏欣赏男菩萨进膳的画面,也是一种很不错的享受。

    可惜昨夜的种种让她的信念都崩塌了,瞧武宁王这不哼不哈的模样,昨夜意图杀他的人,多半就是不可直言的圣上了。

    太后是武宁王的亲生母亲,有她老人家坐镇宫里,万岁爷至少不能明着调兵对武宁王怎么着,所以就可劲儿阴着来,偷袭的手段层出不穷。老话说最毒妇人心,要照夏和易看来,男人心才是真太歹毒了,万岁爷瞧着那么光风霁月的人,对着自己一母同胞的双伴儿,居然也什么下三滥的招数都使得出来。

    她袴擦袴擦地嚼着一片糖藕片,含混不清地感叹道:“您可真是太不容易了。”

    赵崇湛面色依旧云淡风轻,“从让出帝位那一刻起,本王就料到会有今日。”

    夏和易不太理解他说的什么“让出帝位”,难道不是当初老皇爷仙去的时候,他抢皇位没抢赢当今圣上吗?这个时候还要好这个面子做什么?

    算了算了,都是微不足道的小细节,大概是某种爷们儿的好胜心吧,实际里落败了,还不许人口头上争一争输赢吗?问题不大,由着他去吧。

    她夹起一块油煎枣糕放进嘴里,还热乎的煎糕,弹糯有粘牙,上下牙齿被黏住了,嘴张得不完全,但还是要倔强地开口说话,“哇,您真胖!”

    赵崇湛的面色刹那间垮了下去。夏和易原本是想夸他做人真棒的,心里一咚,赶紧把嘴里的东西咽下去,“我是说您真棒,能忍人所不能忍,不是一般人儿。”

    赵崇湛直直盯着她的脸,下颚线紧紧绷成直线,似乎忍了又忍,才缓缓挤着牙缝说“是啊”,说得非常发自肺腑。

    看着她说什么能忍呢?难道他的忍,跟她有什么关系吗?

    夏和易想不透彻,干脆不去管他了,随性地点点头,发觉其实这人除了脾气坏了点儿,其他地方都还真不赖,长得好看,算美;能打人能打蛇,还能飞,算强;被亲兄弟坑得死去活来,算是惨。

    又美、又强、又惨,要是把他放在戏台子上,就是后来要搞得天都要捅破个窟窿的主儿啊。

    ◎最新评论:

    【这下老公帅飞了,害怕就抱紧我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哈两个人都可爱死了】

    【笑的真的很好笑】

    【怎么早】

    【哈哈】

    【某种意义上也算预言梦(皇上就是武宁王,武宁王就是皇上)】-

    完-

    ◇ 第 43 章

    ◎游移◎

    夏和易近来很矛盾, 现在看来,武宁王确实不是一个安稳的选择,万岁爷三天两头就派人来刺杀他一回, 难保哪一回就成功了呢, 守寡还算是个不错的结果, 但万一杀手杀红了眼, 连带着她也一块儿剁成臊子,那就不太好了。

    有好几次, 她都已经把小马车上藏的银票子掏 | 出来, 预备找下一座靠山去, 反正武宁王不是坏人,肯定不会真对那帮镖师下黑手的。

    可银子抽出来握在手里, 沉甸甸的, 里头大半都是武宁王假意“输”给她的彩钱,况且, 自打那天他无比仗义地把她从蛇口里捞出来,凑凑合合都算是一道出生入死过了, 她一声不吭就踩西瓜皮溜了,实在不大气, 对不住他, 她心里也过意不去。

    其实他能怎么办呢?出身是一门投胎的学问,武宁王已经活得够惨够艰难了,她再嫌弃他, 好像说不过去。

    就这么一连踟踟蹰蹰了小半个月,最终还是没选择走。

    既然不走, 就尽量不添麻烦, 该仗义的时候, 夏和易偶尔还是很仗义的,不是臭得万不得已的地步,再不提要搭帐篷沐浴的事儿。

    她虽然不提,武宁王常常善心大发,今儿夜里又是搭幔城的一日。

    夏和易舒舒服服地眯着眼歪在热水桶里,春翠靠在木桶外面,用密齿梳一下一下为她梳顺头发,边梳头边问道:“姑娘,您和王爷如今有进展了吗?”

    惬意从夏和易的脸上消退了,她尴尬地挠了挠后脑勺,“还真是……一点儿也没有。”

    她最近跟武宁王处得跟兄弟似的,她天天没头脑,武宁王日日不高兴。

    这么一说,主仆三人都感到十分泄气。

    为了安慰两个瞬间蔫儿下去的丫鬟,夏和易对着水波冥思苦想了半天,好容易想起一桩不同的地方来,“他好像不像从前那么爱拍桌子骂人了,想来是诵佛经终于诵出成效来了吧。”

    这话里的“骂人”,当然指的是骂她,因为武宁王除了对她尤其暴躁,对其他人似乎都是一副表面和善芯儿里傲慢的模样,只可远观。

    春翠不死心,“除此之外,王爷待您,就一点不同也没有吗?”

    秋红来回为夏和易捏着胳膊,提示道:“男女之间的那种不同,比如赠了您什么物件儿……”

    这么一说还真有,夏和易啊了一声,说对了,“王爷前几日送了我一个皮毛领子。”

    “皮毛领子?”秋红仰了仰脖子,想起白日天上挂的那轮火辣辣的太阳,狐疑得面部都扭曲了。

    夏和易更加尴尬了,反手揉了揉后颈,“说起来,王爷好像特别讨厌我的脖子……”

    就拿送毛领子那天来说罢,那天不知道他又发什么癫,突然恶狠狠地盯着她的脖子瞪了半晌,然后反手给她扔了一个皮毛围脖,极不耐烦地让她“把脖子遮起来。”

    刚入九月的天,毛领子拿在手里就是一团热烘烘的,要真戴脖子上,岂不是当场热出一脖疹子来?夏和易双手捧起来,摸着手感就知道是内造的好东西,又困惑又是眉开眼笑,拜下去谢赏,“多谢王爷赏赐,眼下天儿热,待天气转凉了,我头一天就戴上。”

    武宁王凶神恶煞地冷哼了一声“随你”。

    “然后呢然后呢?”春翠睁大了期盼的双眼。

    “然后就没然后了呀。”夏和易无辜地一摊手,男人心海底针,谁知道他葫芦里闷着什么小九九。

    春翠一口气泄到了脚板心儿,“没道理啊……”

    秋红比春翠看得要多透彻一层,既然王爷许姑娘随身伺候了,按说是不反感才对的,她想了想,问:“那您对王爷呢?”

    夏和易本来在撩水玩儿,愣住了。

    这个问题,更加不好回答了。当时她被武宁王抱着飞跃蛇群的时候,确实心跳得快了那么一二三四下,但那到底是被蛇吓的,还是因为飞起来了激动的,都很难说。

    想到这儿,她忽然发现,她已经很久没有在心里怀念起她的圣上丈夫了,嗐,那个阴险狡诈又善于伪装的臭男人,不提也罢。

    她无所谓地咂咂嘴,“我对王爷有没有什么,也没太大区别吧,横竖我将来都是要当亲王妃的。”

    “既然这样,要不您再投怀送抱一回?”春翠小心翼翼地提议道。

    夏和易猛摇头。

    秋红不解道:“您想您从前多勇敢啊,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儿,从马车上跳下来一路奔进王爷怀里,您那时候的勇气去哪儿了?”

    夏和易一张小脸皱成了苦瓜,“你们是没看见王爷一开始有多讨厌我——”

    “看见了,王爷最初确实不太待见您。”两个丫鬟没给面子地打断了她。

    岂止是不待见,那叫一个吹胡子瞪眼,每回王爷一发火,她们都怕姑娘被斩立决了。

    “别插话!”夏和易气得哼哼,然后叹了口气,说:“我这不是怕我一动手动脚,他老人家就更讨厌我了,要是把我逐出马车,或者再严重一点,直接遣人把我押送回京里,我就再没有近水楼台的机会了。”

    所以她对当不当采花大盗的反复游移,是出于畏罪心理。

    两个丫鬟不得不承认她的忧虑很有道理,局面一时无解,三个人接连不断叹息了半天,只好继续搓澡去了。

    第二日一大早,秋高气爽的天气,夏和易照例找了块空地吹她的小喇叭,周遭的侍卫太监们,有打拍子的有死命鼓掌喝彩的,还有小太监摘了鲜花来送她,场面相当热烈。

    不远处的山坡上,赵崇湛负手迎风而立。

    六河很很欣慰地感叹道:“爷,您瞧,夏二姑娘多受大家伙儿爱戴。”

    赵崇湛不作声。在他看来,主子就是主子,下人就是下人,界限划明白了,以后的章程才不会乱,他不明白她总爱和底下人打成一片是什么爱好。譬如昨儿晌午,停车休憩,她和她那俩傻丫鬟没大没小地在山坡上晒太阳畅想,内容是:等到了北地,她打算拿坑他的钱承包一片牧场,妄图靠那个北地钱串子放羊致富。

    天知道这其中到底有多少可以嘲讽的地方,但他都隐忍住了没笑话她,好歹她决心要到北地生活,不再念叨着威武将军家老五了,能算是个好开端吧。

    他对自己一再的退让感到十分痛心,叹息着摇摇头,余光瞥见绑着麻绳还跟着瞎起哄的一帮镖师,对六河吩咐道:“把那群人放了,该哪儿来回哪儿去罢。”

    既然她愿意留下来,那帮人也就没作用了。

    六河躬身道是。

    赵崇湛刚转身想往马车的方向走,一声响亮的惊呼猝不及防炸进耳朵,“王爷!快上!快!抓住它!”

    咋咋呼呼的嗓门儿,一瞬间就能分辨出来自哪个不知好歹的家伙。说时迟那时快,赵崇湛闪电般伸手逮住眼前的小黑蛇,稳准狠地攥住七寸,捏住脖子把蛇抓了起来。

    从山坡下狂奔上来的夏和易兴奋到面目模糊,凡事不破不立大约真的是有道理的,那天夜里蛇口逃生,她仿佛突然开了窍,突破了对蛇的天然恐惧,望着扭曲的蛇身高兴地嚷道:“别浪费了,干脆拿去泡酒吧?待到明年冬天,咱们再拿出来喝。”

    这荒唐的提议里到底有什么说服了他,可能是那句“咱们”,也可能仅仅是因为一个关于明年的畅想。

    赵崇湛转身把蛇交给随行的侍卫,淡淡道:“去办罢。”

    “您真好。”夏和易嘿嘿直乐。

    总之,她在这样峥嵘的岁月中习惯了蛇,也习惯了时不时有人暗杀的日子。

    一路行行复行行,一日天儿刚擦黑,几个身穿夜行衣的黑影从高高的树梢上悄无声息地跃下。

    夏和易缩在车帘后面,外面厮杀,她看得津津有味,有时候害怕得往后缩,两只眼睛还贼心不死地盯着车外,完美地诠释了什么叫人怂胆儿肥。

    赵崇湛还是那般端稳的坐着,还是那般一言难尽地看着她。

    说是今日能下去走动走动,她为了行动方便,又穿上了男装,六河给她准备了一套正经曳撒,好赖不是伤眼的小厮打扮了。虽说素净的脸盘也别有一番清月的美,但所谓女为悦己者容,她容都不容了,看样子是不在乎什么悦不悦己了。

    她实在激动了,摇头晃脑,鼻尖上沁出了汗,无声地对他频繁比划任谁也看不懂的口型。

    他依旧对她的行为感到不解,有什么好看的?有人来杀她,至于苦中作乐到这种地步吗?

    就在赵崇湛腹诽不已的时候,夏和易忽然转过头来,瞧着他,眼里仿佛蕴着光,“王爷,我也是陪您一道刀口舔过血的人了。”

    那一刻的感觉很难形容,就像是……就像是被一道响雷击中了。

    是啊,他们曾经一起俾睨天下,又一起亡命天涯,放眼天下,再挑不出第二对怨偶,能像他们如此这般波澜壮阔的了。

    心潮澎湃地想着,赵崇湛只觉得心灰意冷,这份特殊的情怀是只属于他一个人的,她还照旧是个缺心眼儿,什么都不懂。

    他是什么身份,亲自入蛇窟救她,还纡尊为她守夜,难道还不能够说明态度吗?

    他自幼便是储君,长大后顺风顺水地成为帝王,打出生开始,所有人都在巴结他、讨好他,爷们儿都装成是累世名臣,女人都装成是温柔解语花,他要做的只是分辨,挑出喜欢的接受就成,哪需要像现在这般费心费力,凿一块仿佛永不开窍的冰。

    可是再这么僵下去也不是办法,总得有一个人先迈出一步,既然她四六不着调,那就只有让他来多走这一步了。

    ◎最新评论:

    【哈哈哈也就女主这种脑回路清奇的才能吸引正经刻板的男主了】

    【这一对,绝配】

    【期待住了!!】

    【好耶好耶,他终于要行动了】

    【脖子让人浮想联翩,必须遮盖起来,小易易怎么样王爷有没有想起来就是你的老公。】

    【呕吼】

    【皇上想谈恋爱了】

    【笑死 兄弟不好吗】

    【感觉这篇可能会比之前的长丢丢?】

    【哇哦皇上要主动了吗】

    【皇上终于要打直球啦————】-

    完-

    ◇ 第 44 章

    ◎香膏◎

    太阳完全升起来了, 马车行在林间夹道上,两旁尽是茂密的叶子林,有几片草叶抢先染了红, 大多还是翠得绿油油的, 风吹得舒爽, 一年中最宜人的时节, 夏和易颇具雅致地将车帘卷起来,金线结松松绕两圈系上, 纱帘透进温柔的光来, 赏景吹风正是享受。

    通常晌午之前是不会有人行暗杀之举的, 个中原因,夏和易思虑了好几日, 估摸是习惯了昼伏夜出的杀手们都还没有起床。

    所以悠悠闲闲地摆上一盘五子棋, 但不知道为什么武宁王好像有些心不在焉,一气儿输了五百两给她。

    夏和易发现了, 赵崇湛自然也发现了,棋子儿撂回棋笥里, 说不下了。

    六河进来送银票子,见未来的主子奶奶欢天喜地地收下了, 六河看得心里头抽抽, 一上午就出去五百两,再多家财也经不住这么大手笔的嚯嚯啊!照这么下去,等到了北地, 主子爷得输得连条裤子都不剩了。

    不过算了罢,横竖将来都是一家人, 左口袋拿出来往右口袋里放, 还能哄得主子奶奶高兴, 也算是好事一桩。

    六河退出去感叹去了,赵崇湛打量着夏和易贼眉鼠眼收好银票,然后斜着一歪,一门心思赏起景来。

    尽管天气还是一浪一浪的热着,到底是入了秋,清晨露重,贪凉容易落了病根,到冬日发起来不受用,六河照宫里的规矩撤了冰盆,眼下她大概是觉着热吧,懒散地靠在窗格上,打着扇子从领子里往颈下扇风。

    赵崇湛收回视线,没让她传话,对车外曼声吩咐道:“让人填了冰鉴抬进来。”

    夏和易这时才迟迟凑近去看他,调转扇子往他那头扇,“王爷,原来您也热啊,怨我,没早看出来,应该早吩咐人预备冰盆的。”

    赵崇湛觉得是啊,心静自然凉,他心不静,当然凉不下来。

    她千里迢迢追上来,不就是为了当亲王妃吗?现在瞧她这一言一行,倒像是使唤丫头当得上道了,所以她到底什么时候才会开口提这一茬?

    所以还是他来罢,只是没有媒人在场,这开场白略有些为难,如果直接说要娶她,她会不会又觉得其中有诈,连夜收拾包袱逃跑?

    按照宫里的习惯,应该拿泾国公家的累世功勋开头,但赵崇湛不高兴在这种时候提夏家那一团污糟耗子,说亲是门极慎重的事儿,一开头就扯上那一家人,不吉利。

    那就还是说名节罢,本朝开国几百年,民风不比前朝,对名节一事不曾拘得那么重,但还是有不少人对女子名节看得比天还大,拿姑娘家的名节说事,总归大面儿上挑不出错处来。

    “夏氏。”他清了清嗓子。

    这是个不详的开头,夏和易心头一跳,怔了怔。

    如今武宁王在她心里,不再是个耍浑的宗室子弟了,她见识过他的身手,前几日还见识了他处置人,那天大帐里放蛇的事儿虽然没酿成大过,事后处置起失责到底是免不了的,是武宁王亲自下的令,她在不远处亲眼瞧着,他练兵时,是跟在她面前完全不一样的武宁王,锋芒毕露。况且她也看得出来,底下人对他不是屈于地位地服从,而是真心心服口服,这绝不是一位下棋时能被她气得倒噎气的纨绔所能企及的。

    到底存了一点严肃的心理,夏和易徐徐收起扇子正襟危坐,有些不安地觑着他的脸,“您有什么要求尽管吩咐,我能办到的必然肝脑涂地,您别这样,这么的怪吓人的。”

    赵崇湛一怔,他这是郑重,怎么到她面前成了吓人了?论心跳,说不准现在到底是谁的更疾,现在想想,就连当初下诏封后的诏书都不是他写的,他只不过简短过目一下,就发出去了,眼下要亲自开这个口,还真需要发挥些在朝上不动如山的精神。

    他再度清了清嗓子,说:“这些日子,你日夜与本王同进同出——”

    夏和易心里发了慌,他这话是什么意思?该不是想发话赶她走了吧?那她这前前后后将近一个月,可不算是白忙活了?

    这一急,便顾不上尊不尊敬了,匆匆忙忙打断他的话,急切撇清道:“我是来伺候您的,您瞧旁人家的爷们儿,也没见哪家是要使唤丫鬟避讳的。您是君子,我对您只有敬仰,得了恩赏近了身,一门心思只想好好孝敬您,再没旁的心思,望王爷明鉴。”

    赵崇湛被她闹得说不下去了,她这表忠心表得可真不是时候,什么叫只想孝敬他?论君臣之别算是合理,可这话里话外都差了辈份了,她脊梁骨倒是挺得笔直了,他要接下去说他生出了旁的心思,岂不是显得很龌龊。

    所以他只好再下一剂猛药,把贴身的事扯出来说,“当日你被蛇群困住,本王情急之下,唐突了你——”

    夏和易更加急吼吼地打断他,“事缓从恒,事急从权,您是为了救我,您只是选用了一个最妥当的方式救出了一个身陷险境的可怜人,不是出自您的本意,您放心,我都明白的,绝不敢因此生出对您不敬的想法。”

    好嘛,方方面面都给他噎回去了。

    偏她还摆出那副刚正不阿的表情,将他架到了一个至尊的位置上,仿佛什么德高望重的长老,他们之间清得比万年冰川还清。

    赵崇湛先是不虞,可不虞之后又生出丝丝疑惑来,难不成这些都是她的真实想法?她到底是怎么看他的,是纯粹的将他看作是躲避家庭、躲避亲事的倚靠?

    越思量,越觉得不是完全不可能,长久以来,她的想法回回都和他千差万别,他以为她一路牛皮糖是想当亲王妃,可在她那颗奇妙瓜瓤脑里,或许真不是这么一回事。再过一程子,该不是要认他作义父了吧?

    古怪的天人交战止住了他继续往下说的想法,说是一盆凉水兜头也不为过啊,他每每心猿意马的时候,她急于撇清,如果他刚才直说要娶她了呢?她会不会感到震惊,继而义愤填膺?

    一截粉脖从宽大的交领里伸出来,他的目光灼烧一瞬,急速移开了。

    “您总这么看我……”姑娘家的关注点,和爷们儿是不大一致的,夏和易的注意力当即被转移了,自我怀疑式地摸了摸脖子,“难不成是我生了颈纹吗?”

    赵崇湛盯着那光洁如玉的脖颈,饶是知识面广阔如他,也有力所不能及的地方,“什么纹?”

    正逢六河有事回禀,话题被迫中断,六河打起帘子的时候,夏和易正在闷着头搓着脖子小声嘀咕:“不应该啊,我早晨看还没有呢……”

    夏和易看向六河的脖子,赵崇湛视线跟着落过去,立刻悟了,脖子上横向的纹路叫颈纹。

    六河被两位主子目不转睛地盯着,犹犹豫豫地捂住了脖子,“二姑娘莫不是在瞧小的的颈纹?”

    赵崇湛大为意外,“你也知道?”

    六河是内监出身,对容貌自然要细致讲究些,躬身应是,“小的打小就有,是打娘胎里带出来的。”

    夏和易很是古道热肠,把她的经验倾囊相授,“您拿珍珠粉和了露水,别太干也别太湿,沿着阴影最深的方向细细填上去,把沟补上,保管就看不见了,我在家里替我阿娘描过,准错不了。”

    连比带划的,把六河说得是连连点头。

    待把六河应付走,夏和易扭身回来,盯着他看了会儿,到底是王爷啊,作养得好,这细致匀净的皮肤,就是凑近了瞧也瞧不出瑕疵来,不由得叹道:“王爷,您的油皮儿生得真好,姑娘瞧了都得羡慕您。”

    但这话对爷们儿不算是什么褒奖,像是暗示这人是绣花枕头,赵崇湛拧着眉把手伸出去给她看,整个掌心上都覆了细细一层薄茧,是常拿刀枪棍棒的手,拇指和中指的指腹上生起几个厚厚的茧子,是常拿笔的手。

    “您真辛苦。”夏和易捏着他的手瞧了半天,好好的长吁短叹了一番,然后才后知后觉地“咦”了一声,“王爷,您刚才是想跟我说什么的来着?”

    可是话题已经岔出去十万八千里了,赵崇湛闭着眼,食指揉着太阳穴,平直地说没什么,“让本王再想想。”

    夏和易“哦”了声,想了想,从袖笼里拿出一个小巧的软膏盒子来,放在他面前的方几上,有些尴尬地说:“这软膏是荼蘼露混了香蜡制成的,我从家里带出来的,使过几次,您要是瞧得上,早晚各抹一次,秋冬尤其能舒坦一些。”

    赵崇湛表情复杂地看着那挖了一多半的香膏盒子,她拿使过的东西来打发他,他嫌弃自然是嫌弃的,但是窝心也是窝心的。说她什么都不懂吧,她总是能恰如其分地往他的心灰意冷里扔火星子。

    他没再开口,有人被引到了马车外面。是刚才六河前来通禀的,昌安抚治听闻王府仪仗过境,特来拜谒。

    夏和易见有几位穿官服的来了,很有眼力见儿地拎起方几上的茶吊子,屈了屈膝,“茶水没了,我去添一盏。”

    她出去了,帘子刚一放下来,昌安抚治老泪纵横地跪拜下去,“老皇爷,您受累了!”

    夏和易找了片儿平坦的小山坡,在树荫底下躺着晒太阳,日头晃眼睛,便让秋红找六河把她的帷帽拿来。

    秋红捧着帷帽回来了,只是面色古怪,替夏和易戴上帷帽,正了正,没忍住说:“姑娘,那位大人可真是个怪人,竟然管王爷叫老王爷。”

    夏和易也一愣,“你确定没听错?”

    秋红一脸认真地摇摇头,“千真万确,哭嚎着喊什么‘老王爷,您受苦了!’”

    武宁王怎么看都是正富于春秋的年岁,叫王爷都嫌叫老了,还什么老王爷,刚才那老大人胡子都白了,这么称呼不别扭吗?

    她满腹狐疑地盯着马车的方向,没多会儿,一把年纪的老大人出来了,抹着眼泪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

    夏和易拍拍衣裳站起来,远远眺见山麓的尽头有一列大摇大摆的仪仗打对面来,人尚且小小跟蚂蚁似的,就能看出队伍的招摇。

    待人走近了,打前锋的一见王府藩旗,抽了马就调头回去回禀,不一会儿功夫,从队伍后头扬鞭驰来一位年轻将军,一翻身跃下马,马缰都来不及放就急奔向武宁王的马车,深深引身揖下去,“末将征州副将白经义,幸遇王爷尊驾,给王爷请安。”

    马车帘子打起来了,但不知道为什么,武宁王迟迟没出声。

    夏和易在小山坡上摸着后脑琢磨,白经义,这名儿为什么这么耳熟啊……

    小白将军目光炯炯地望向马车,自报家门的声口里莫名异常激动,“末将微末之流,想是不曾有幸入王爷尊耳。末将家中行五,家父威武将军白致远。”

    夏和易“嘶”了一声,醍醐灌顶。

    这不是威武将军家五爷嘛!

    ◎最新评论:

    【王爷已经被女主带坏了,脑回路也一样了,居然觉得女主有一天可能认他做义父哈哈哈】

    【有好文兮,见之不忘,猛灌营养液,为之轻狂】

    【哈哈哈哈哈哈哈,再不结婚我都替王爷急了】

    【啥时候结婚,我替王爷着急哈哈】

    【哈哈】

    【不但入了耳,还入了心的名字,糟心的那种哈哈哈哈哈哈】

    【希望女主和五爷多多交流】

    【小易易是不解风情的女人】

    【所以这算是,情敌见面?】

    【念叨了不知道多少集的五爷终于上线了】-

    完-

    ◇ 第 45 章

    ◎小黑将军◎

    夏和易觉得武宁王对白五爷可真是太冷落了。

    就拿刚才那位老抚治来说吧, 武宁王还客客气气将人请上马车耐心听了一番哭诉,可是白五爷不知道为什么对他那么热络那么激动,武宁王只是端着清清冷冷的声口, 不冷不热地回应了几句场面话。

    在他们的一问一答间, 夏和易得知, 白五爷这趟出驻地行走, 是因宫里开了选秀,他奉命护送征州总兵之女并左布政史之女进京参选。

    难怪仪仗如此招摇呢, 她撇回头瞧瞧, 是望见了两驾华贵的大马车, 料想里头坐的就是二位姑娘了。

    一切都还沿着上上辈子的路数走,这二位姑娘照旧还是庄妃和僖嫔——

    在后宫的所有嫔妃里头, 夏和易最最不待见的两位。

    她记得清清楚楚, 后来庄妃父兄日渐得势,最鼎盛的时候, 敢堂而皇之当着万岁爷的面儿给她下过绊子,在被万岁爷狠狠申斥之前, 在宫里一向是鼻孔朝天横着走。

    僖嫔呢,是另一种极端, 管来是最会做人的, 请完安后嬉皮笑脸赖在坤宁宫喝茶的回回少不了她,言语上做小伏低,实际没少借夏和易做筏子, 总之是个看着风平浪静的就不称意,非要挑得一池子混水才舒坦的主儿。

    不能再回忆那两张花容月貌的嘴脸, 想多了都头疼, 夏和易打了个寒颤, 赶紧把视线从马车上收回来,途中经过了小白将军,她曾经日思夜想,无数次想弃了武宁王而转投怀抱的那位小白将军。

    威武将军家的五爷,外搭上万岁爷的两位小老婆,这是什么新仇旧恨的局面哪!

    夏和易唏嘘又咋舌,心情复杂地从小山坡上慢慢搓下来,回到武宁王马车附近,意外发现小白将军正抱拳跪在马车前面,昂着脖子大声请命道:“王爷若不嫌弃,愿将末将收入麾下,末将愿为王爷鞍前马后,至死方休!”

    瞧不见武宁王的神情,但能从他不惊不诧的语调中窥见一二,沉冷的声调,仿佛一捧千里之外高山之巅的雪,“你跟随本王,日后白老将军在朝上如何立足?威武将军府立场又何去何从?”

    小白将军愕然抬头,还欲辩白几句什么,武宁王朗朗威仪,已不容置喙道:“你今日所言,本王自当不曾听过,今后休得再提。”

    小白将军是个直肠子,憋得一张黑脸通红通红的,热血一冲脑,“天下江山本应尽在王爷之手,王爷不承大统,难道就任凭那些人乱了朝纲不成!”

    夏和易吓得脸都快白了,不论他是出于什么,众目睽睽之下说出这样的话来,倘若被别有用心的人听了去,要为武宁王招来多大的祸事!

    跟着武宁王插科打诨了太久,她早就自认是武宁王府的一份子了,当仁不让地往前一挡,极为克制地冲白五爷笑了笑,“五爷慎言。”

    小白将军刚才是满腔热血冲了脑子,被人这么一点,猛地就醒了,脸上有些讪讪的,缩着脖子望了眼马车里,往前鞠了一躬,“是我失言了,请王爷责罚。”

    武宁王本该申斥几句的,但他古怪地不语片刻,很快说:“去罢。”

    简短两个字,其中的打发之意还是很明显的,小白将军深知惹了王爷不快,一时又恼又悔,从地上站起来,这时才好好看到挺着胸脯凶神恶煞钉在眼前的人,愣了愣,讷讷道:“你是……”

    夏和易出完头,惊呼不好,她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黑不提白不提地混在藩王仪仗里,怎么想都说不过去,正想行个丫鬟礼糊弄过去,忽然听白五爷迟疑地唤了一声“夏二姑娘?”

    她一怔,和面前肤色黝黑的小黑哥哥对上了眼。

    “原来真是夏二姑娘。”小白将军摸着后脑咧开嘴笑了,“二姑娘不记得我了,在我家九妹妹的及笄礼上,姑娘与我曾有过一面之缘。”

    见夏和易眼底还是一片茫然,他徐徐道来说:“宴席毕了,府上大爷要回府,找不见二姑娘,托我过内院向二姑娘传话来着,二姑娘可有印象?”

    其实也就是几年前发生的事情,可对于活过三世的夏和易来说,已经像是八辈子前的事儿了,她绞尽脑汁想了很久,终于回忆起那么一丁点儿细碎的片段来,恍然大悟地拖长音“啊”了一声,“原来是您呀!”然后赧然地笑了笑,“姆们家大爷也真是的,传话这种芝麻绿豆的事儿,随便拉个下人不就成了,哪好能劳烦您大驾呢。”

    白经义摆手说不打紧,“横竖我当时也是要过内院去探望九妹妹的,顺带搭把手的事儿,没有大妨碍。”

    马车里冷不丁传来武宁王重重的一声咳嗽声。

    不会是伤风了吧?早知道就不让六河摆冰盆了,都入秋了,热一点儿,忍忍便罢了,伤风可不是小事,不知道随行的有没有大夫,要不要打发人进城去请?

    夏和易面上跟这头说这话,眼睛和心思都往马车里头飘过去了。

    没等到夏和易回应,白经义也没计较,像是想起了什么,又爽朗地哈哈笑起来,“说起来,还有更早的一回,那时二姑娘年岁更小些,过府来玩,硬说九妹妹园子里的柿子树长得好,一不留神从树上摔下来——”

    回忆开了个头,想起来就快了,夏和易很快便想起来了,那时她也就七八岁的光景,对白九姑娘的柿子树虎视眈眈了一整个酒宴,酒宴还没散场,她寻了个借口溜出来,避过丫鬟们爬到树上摘柿子,不慎脚一滑摔了个大屁股蹲儿,成了京城里好一阵茶余饭后的笑谈。

    如此丢脸的事迹,夏和易的脸一下就涨红了,匆忙“哎呀”一声上前晃着双手制止道:“您可别说啦!”

    年轻姑娘清脆袅袅的嗓音,和万种风情尽在一掐的小腰,尽管并非出自本意,听上去看上去,总有那么几分像娇嗔的意味。

    小白将军把她的童年糗事说得那么大声,夏和易忸怩地转身看了看马车的方向,有点害怕武宁王听见,这样丢份儿的事情让他听去,可真是太不好意思了。

    可是她朝马车那头伸长了脖子,还是什么都没瞧见。武宁王的身影完全隐没在车厢的阴影里,要怪只能怪亲王规制的马车实在太大了,他不想露面的时候,她在车外,连一片衣袍角都扫不到。

    虽然什么都没看见,但是耳朵一竖,好像听见了什么东西“喀嚓”一声脆响,在一片静谧的林间显得尤为响亮。

    “什么声音?”夏和易奇怪地眨了眨眼。

    一向大大咧咧的小白将军还沉浸在对愉悦往事的回忆里,迷茫地环顾一圈,“我没有听见啊?二姑娘许是听错了罢。”

    “是么……”夏和易犹犹豫豫地私下张望着。

    所以到底是什么声音呢?

    六河胆战心惊地耸肩立在一旁,眼角战战兢兢地瞄着。

    是主子爷把手里茶盏捏碎的声音。

    四分五裂的宝玉啊,万幸没割伤手,六河赶紧跪下去收拾,他方才都听得热泪盈眶了,夏二姑娘惦记白五爷惦记了多少时日,把主子爷见天儿愁的,可今日未来主子奶奶都在小白将军面前主动开口维护主子爷了,他老人家还有什么可担心的呢!

    只是他的主子,此刻的心境,好像和他有点不一样。

    赵崇湛不动如山地坐在那里,一言不发地看着他们你来我往地寒暄。原来不是夏和易一厢情愿,两个人之间还是有过相当过往的,一场接一场的宴席,又是夏家大爷又是白家九姑娘,还有柿子树,机缘巧合怎么就那么多。

    他面色平静地看着,看着,嘴角甚至泛出一丝无波无澜的笑来。

    夏和易琢磨了一会儿,没瞧见是什么东西发出的声响,索性耸耸肩,不去理会他了,又转回身来面对小白将军。正巧碰上他,她有一肚子想问他的,最大的一桩,必然是皇后的人选定下了,宫里才会张罗开选秀。她是从家里逃出来了,虽然不愿意进宫为夏家做牛做马,到底是打断骨头连着筋的联系,轻易火烧不断水浇不灭的,她心里最深处还是隐隐盼着夏家能好,夏家兴盛了,她在千里之外也能活得安心些。就是不知道大姐姐顺利登上皇后之位没有?

    本来这种事,问武宁王是最方便的,但他们兄弟俩水火不容成那个样子,她每每话都到嘴边了,真不愿意往武宁王伤口上撒盐。

    她趁早上吹小喇叭的时候向其他人打听过几回,那些侍卫太监的,平时打拍子喝彩献花搞得热火朝天,甚至让她产生了一些些众星捧月的错觉,可每当她一问京里的事儿,他们就要么要操练了要么要担水了,要不就是一问三不知,可劲儿糊弄她。

    既然内部搞不来消息,那就打通打通外部渠道。

    “五爷,妾长久在外,不曾听闻京中的消息,向您打听打听,皇后娘娘可是定下来了?”

    小白将军颔首说是,刚想开口,忽然在她面前随风摇摆了一下。

    夏和易莫名其妙地看着他,然后发觉自个儿似乎也摇摆了一下。

    “五爷,是您在晃还是我在晃?”她举起胳膊放在眼前瞧了瞧,有些迷茫地问道。

    白经义没有像她一般敏锐地感知到前两下颤动,他虽然年轻,到底野外经验比她要多一些,听她这么发问,当即脸色一变,“不好!”

    话音刚落,眼前一阵剧烈地山摇地动。

    ◎最新评论:

    【哈哈】

    【断在这,大大不仗义~】

    【我真的很喜欢这文,今天又回味了一遍,醋死你,哈哈哈哈,】-

    完-

    ◇ 第 46 章

    ◎药◎

    天旋地转的猛烈晃动令人措手不及, 夏和易尚停留在怔仲中,被一道从马车上扑来的高大黑影护住了。

    地动事发突然,没人有准备, 武宁王飞身护住了夏和易, 将整个后背袒露在不断掉落的碎石断枝中, 王府侍卫们吓得脸都白了, 撕心裂肺大喊着“护驾!护驾!”一个个儿不顾余波不断的凶险,不要命地一窝蜂围上来。

    饶是如此, 还是有从山上滚落的碎石砸中了武宁王的后背, 夏和易缩在他怀里, 听见他一颤之下闷哼一声。

    她慌得厉害,忙去抓他袖子, 听见他低声斥道:“别乱动。”

    场面混乱又危险, 她再不敢有动作,不能帮上忙就算了, 生怕多余添出什么麻烦来。

    想想可真叫人欷歔,刚才白五爷又是寒暄又是叙旧的, 结果地动了,五爷明明就在离她近在咫尺的地方, 伸手一勾就能够到, 也没说是拉她一把,兀自抱着最粗壮的树干就稳住了自身。

    夏和易倒也不是说埋怨白五爷,生死攸关的时刻, 人家非亲非故的,不落井下石就算人品很足意了, 凭什么多事管你。

    只是果然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 她茫茫然抬头望着武宁王紧绷的下颌, 原来总是臭脸的人,也能有如此温暖坚实的怀抱。

    不知怎么的,她一个平素最是不拘小节的人,竟打心底里生出一种手脚不知如何安放的心悸来。

    好在骇人的震颤没几下就停了,武宁王派出去前头打探的人很快回来回禀,原来不是地动,是前方不远处山路塌陷了一大段,波及了他们所处的地段。

    估摸着暂时是安全了,夏和易赶紧去探武宁王的伤,常服上挂破了几道长长的口子,瞧着触目惊心,不免焦心道:“王爷,您没事吧?有没有哪里伤了?快褪了衣裳瞧一瞧。”

    赵崇湛没搭腔,平平看她一眼,又看了白五爷一眼,掸了掸衣服的尘土,冷冰冰抛下一句“不必”,拂袖而去。

    可不是做善事后深藏功与名,那脸色臭的,那脸拉长的,跟谁欠了他八百万两银子没还似的。

    夏和易空有满腔的报恩之心,被扔在当场,一时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胡猴和罗布离得近,几个箭步冲过来护住她,“姑娘没事罢?”两个人挡在中间,倒把她和武宁王隔开了。

    夏和易摇摇头说没事,这时见山路尽头有一行眼熟的人由远及近奔来,前脚才走没几步的老抚治扶着铁翅乌纱帽从马上跳下来,心有余悸地叹道:“天爷,真是骇死个人了,还好没走远!”

    发生了这么大的事儿,两位进京参选的姑娘也由丫鬟搀扶着从马车上下来了,分别向武宁王请过安,所有人全都围拢在武宁王身边。

    细细捋了捋现状,确实是麻烦了,前后就一条大道能容大队人马通行,眼下必然是走不了了。老抚治指着堪舆图对赵崇湛道:“只能劳王爷折返回去,在小城码头乘船先到昌安城,届时是换大船继续行水路,还是转行陆路,全凭由王爷心意。”

    赵崇湛略思忖片刻,他们人多辎重多,若是硬劈荒路前行,不合算,而且山地未必不会再度塌陷,既然可以走水路,可以省去很多麻烦。

    小白将军一心想多跟着他,当即拱手向二位姑娘请示道:“咱们一路进京,本就走水路更顺当些,要不咱们换水路行,先乘船到昌安城,再与王爷别过,转乘船向京城走。”

    本以为二位姑娘不会同意的,没想到左布政使家的姑娘掖了掖帕子,轻轻瞄了一眼赵崇湛,娇滴滴地说:“路上的事儿,五爷在外行走多了,当然是个中行家。既然五爷说好,那咱们自然没有不答应的道理,没的凭白添了麻烦,那倒过意不去了。”

    这话一出,把总兵家姑娘本想拒绝的话给堵回去了,要是不答应,像是刻意要添麻烦似的,总兵家姑娘不情不愿地哼了一声,什么话都没说,转身回马车上去了。

    他们一行人要选怎样的路子进京,赵崇湛现在不过是一介不在朝的闲散王爷,没有插手的道理,也没什么闲心管,自然是随他们去了。

    *

    两大帮子人,又都是身份不凡的贵胄,待到总算折腾到码头,在船上安置下了,已是近后半夜的时辰,三层高的大游船,宽绰得很,给各位主子各辟了一间房,还额外有富余。

    船上众目睽睽的,夏和易不用也不好再当上夜丫鬟,得了独一间的房间。

    她心里始终惦记着武宁王的伤势,武宁王是为了护她才受伤的,人不能知恩不报。于是拉着春翠秋红一起在包袱堆里翻找了半天,出门时以备不时之需的大包小包没白费,真叫她找出一瓶药油来,这就拿起来,往武宁王的房里摸过去。

    此时的武宁王房门口,六河赔着笑脸道:“四姑娘来得不巧,我们王爷刚歇下了。”

    还没当上僖嫔的姚四姑娘失望地“哦”一声,旋即又展露出善解人意的大方笑来,“不打紧,今儿地动山摇的,王爷恐是操劳了。这儿是从家里带来的金疮药,瞧着不起眼,是我们家老太太好容易求来的不外传的秘方,倘或是王爷不嫌弃,一日抹三次,伤处许能好得快些。”

    “姚四姑娘有心了,赶明儿一早,小的一定替姑娘转交。”六河笑着接过来,转身送进房里,禀道姚四姑娘送了药来了。

    赵崇湛笔挺站在案前,眉眼纹丝不动,毫无波澜,连哦都没哦一声。

    六河放低了声音,“小的方才见夏二姑娘好像就在门外……”

    赵崇湛手里的笔尖一停,闭眼就想起她对白经义言笑晏晏撒娇的模样,冷哼一声,“去,把姚左布政史的闺女叫回来。”

    谁说偏就她能气他?谁说他不能假模假势狠气她一回!

    憋闷了一整日的浊气好歹长舒了一回,但一时舒畅过后,他又想到了一个更加可怕的可能性,万一她压根儿不介意,那他岂不是要被活活气死?

    *

    大船就是不一样,七拐八绕的廊道绕得人脑袋都发晕,上上下下的,走错了好几回道,多绕了不知道几圈路,问了好几回侍卫,终于踅摸到了武宁王的上房,穿过长长的走廊,再一过转角就是了,脑袋刚一冒过墙角,竟然看见僖嫔还带着个丫鬟守在武宁王的房门外,丫鬟抬着的托盘上置了个青白瓷小瓶,一瞧就知道是和她奔着同一个目的来的。

    六河接了托盘进去,一转眼又从房里出来了,朝僖嫔虾着腰笑着一比手,“我们王爷请姚四姑娘进去说话。”

    夏和易低头看了看手里的葫芦瓶,收回迈了半步的脚,犹豫了几下,还是转身回自个儿房里去了。

    秋红听见有气无力的敲门声,一打开门,夏和易双目迷茫地飘进来,药油瓶子还在手里,秋红疑惑地问道:“姑娘,怎么回事?难不成王爷没看上咱们的药?”

    夏和易压根儿没听见,失魂落魄地走到床边,药瓶子一扔,整个人往下一扑,手脚呈大字形埋进床铺里。

    秋红悚然道:“难道您又被王爷责骂了?”

    夏和易终于有动静了,奄奄一息地从铺盖里屈辱地仰起脖子,“怎么说话呢。”

    春翠湿了帕子来给她擦脸,“到底怎么一回事?”

    夏和易撅着脸任春翠揉搓,“我问你们,大半夜的,年轻姑娘拜访爷们儿的卧房,是什么意思?”

    秋红若有所思地摇摇头,“您伺候王爷起居也有时日了,不也没能成事——”然后在夏和易怒目圆瞪中改口,“不也还清清白白嘛,所以这可说不好。”

    夏和易接过春翠递来的漱口茶,咕嘟咕嘟中含混不清地说:“万一那年轻姑娘不是像我这么光明磊落的大善人呢?”

    她厚颜的自吹自擂被两个丫鬟自发认同了,秋红咂咂嘴,摇摇头道:“孤男寡女,花前月下,那就……不好说了。”

    夏和易手脚一僵,脸色都开始发白了,声儿也虚弱地飘着,委委屈屈地提出了一个很是古怪的要求,“给我要一碗醋来。”

    秋红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但还是照办了,打开房门,门口一左一右守着武宁王府的两个侍卫,秋红露出个笑脸,“爷,方便给我们姑娘寻碗醋吗?”

    侍卫轮番守着门站班,一方面是为了保护夏和易的安全,另一方面,搭上白五爷的队伍,眼下船上人口杂了,武宁王下令,绝不能让禅位的风声漏进夏和易的耳朵里。

    换句话说,只要不走漏敌情,其他要求都好说。

    不过是醋罢了,侍卫立马摆手说好说好说,踅身去了趟船上的伙房,眨眼就抱了一大坛子醋回来,哐当往地上一放,问够吗?不够再来一坛子。

    揭开压坛的石头,浓郁的酸味熏得人眼前一黑,秋红忙说够了够了。

    夏和易撅着身子,一拱一拱的,闷闷地钻进了被窝里,时不时顶着一张惨白的小脸从被窝里钻出来,吸一口醋酸气,能缓一会儿,两只本就大的眼睛瞪得跟铜铃似的顶着天花板,然后再吸一大口。

    那模样,合跟中邪了似的。

    秋红脸色大变,什么诡异的猜想都出来了,“莫不是冲撞了河神?要么是被地动吓魇着了?”

    春翠在床榻旁团团转,都要急哭了,“姑娘,您怎么了?您千万别吓我!”

    “我好像……”夏和易猛吸了几口酸气儿,终于上气续不上下气地虚弱地开了口,“晕船了。”

    ◎最新评论:

    【哈哈哈哈哈万万没想到】

    【没想到是这个展开哈哈哈哈】

    【你好像……开窍啦!】

    【是吸醋到晕船还是晕车吸醋啊哈哈哈哈】

    【哈哈】

    【啊啊啊啊小夏是不是要开窍了】

    【哈哈,女主吸醋的模样很有画面感】-

    完-

    ◇ 第 47 章

    ◎晕船◎

    姚四姑娘敲门的时候, 心里确实是忐忑的。

    从晓事开始,她就知道,将来她是要进宫做嫔妃的。直到最受器重的那位皇子登基了, 那份缥缈的未来似乎变得清晰起来, 这些年她一直频繁听到他的动向, 听人们毫不吝啬地夸他, 听说他励精图治,听说他任贤用能, 他有一副好相貌, 也有深稳的内里, 在反反复复的“听说”中,少女的心思慢慢开始萌芽, 早晚有一天会嫁给他, 让她怀了莫大的期望。不曾想突如其来的一日,她朝思暮想的另一半, 变成了他那位无能至极的兄长,她哭过、失望过、抗争过, 还是被家里无情地送上了进京的马车,本来该绝望的, 可是峰回路转, 她竟然在路上遇见了他。

    他身边已经跟着一个姑娘,听说是泾国公府的小姐,这让姚四突然爆发了不顾一切的信念, 什么家族,什么前途, 她想亲近他, 哪怕只有一次机会。成功了, 他就是她的;不成功,她就要断掉他和泾国公府小姐的情愫,横竖她得不到的,别人也不能得到。

    得到应允,姚四姑娘欣喜地进了房间,却连武宁王的正面儿都没见着,被六河领着在屏风外坐了下来。

    六河笑眯眯的,“我们王爷练字的时候,不高兴有人打扰,还请姚四姑娘请稍待片刻。”

    刚才不是说歇下了吗?睡不着就起来练字?

    姚四姑娘觉得不对劲,但想不出是什么不对劲,都邀请她进房了,大概是一种心照不宣的暗示了。那就等罢,她在羞涩与忐忑中,不安地等待下去。

    而屏风之后,本该在勤奋练字的赵崇湛端着茶盏皱了皱眉,“晕船了?”

    坐在凳子上的姚四姑娘只感觉一阵风从眼前刮过,只有大敞开的房门尚在一扇一扇地告诉她:武宁王出门了。

    赵崇湛脚步匆疾赶到夏和易的房门外,见胡子花白的老太医正在隔着手帕子把脉,然后狐疑蹙眉地抚了抚胡须,问道:“姑娘可有恶心泛酸之症?”

    夏和易闭着眼认真品味了下,说没有。

    老太医又问:“那可有头痛头晕的症状?”

    夏和易再次感受了一下,还是摇头说没有,“就觉得心里发堵,闷得慌,喘不上气儿来,只有闻着醋酸气才能好些。“

    致仕多年被返聘回来的老太医,生平头一回怀疑自己的医术,这怎么看都不像是晕船啊。不过也没法说,她说她晕船了,就算是大夫也不能笃定说她没有,晕船这种事儿没个明显病灶在身上,很难验得出个一二三来,毕竟身子骨是她的,舒不舒坦只有她自个儿能感受到。

    老太医从房间里退出来,向赵崇湛回禀了夏和易的病情,转身去伙房煎药了。

    知道她没什么大碍,心里总归是松了一口气,赵崇湛迈进房间里,不能说一听说她病了就马不停蹄赶来,故作闲适地踱步进来,漫不经心道:“听说你病了,本王来瞧瞧。”

    “呀,王爷怎么来了?”夏和易意外地瞧他,苍白着脸,挣扎要从床榻上起来行礼,嘴里一叠声认错,“是我的罪过,大半夜的,叨扰了王爷施展籴①粜②麝香一度春。”

    赵崇湛脚步一顿,难以置信地被钉在门口,怀疑是他听错了。

    秋红没听懂,小声问六河:“什么春?”

    六河其实也没听全乎,但光是觑着王爷的面色就知道是不该听的话,拼命冲秋红打眼色摇头,把她的困惑盖下去了。

    秋红不是唯一一个问出同样问题的人。

    赵崇湛也说:“什么春?”

    不过不是疑惑,是震惊、是质问、是叱责,是对人生的怀疑。

    夏和易以为他没听清,撑着胳膊坐起来,正正经经地放开嗓子说:“我是说,籴——”

    “闭嘴。”赵崇湛疾步走到她面前,制住了她狂放的言辞。

    夏和易十分委屈,“我说了,您又非要我说,我再说,您就甩脸子。”

    赵崇湛正在经受不应有的观念重塑。

    他没和女人说过太多话,但也知道,在他认识的女人中,应该是没有人会说出“籴粜麝香一度春”这样的话来。他又开始了新一轮的怀疑,她还是他的皇后吗?不,她到底是不是夏家的小姐,说是街头的泼皮是不是更为恰当?

    夏和易半天没得到他的回应,知道是她言辞不当冷场了,于是赶紧转换话题,把自己放到正确的立场上来,苦口婆心地开始劝诫,“王爷,我如今厚颜,也拿自个儿当半个武宁王府的人了,今儿就是您怨我多嘴,我也得跟您说句掏心窝子的话,您跟姚四姑娘走得近了,不妥当。”

    结果武宁王没搭理她的责问,闲散地在榻边坐下来,另辟蹊径地问道:“你怎么知道我跟她走得近?”

    夏和易僵了僵,避开眼神对视,“我听说的,就是方才在廊上闲散,无意中听人提了一嘴子,说您深夜召了姚四姑娘。”

    赵崇湛不以为意地哦了声,瞥她一眼,“你晕着船,倒还挺闲。”

    夏和易噎了噎,眼神飘忽起来,嘴上继续讲大道理,“姚四姑娘到底是要进宫做娘娘的人——”

    赵崇湛说无妨,“名册是报上去了,到底人还没入宫,这个进不去,在姚左布政史家再挑一个添补上就是了。”

    夏和易觉得喉头一梗,突然手舞足蹈地比划起来,往帐外挥手大喊:“醋!快拿我的醋来!”

    好歹王爷在,抱着大醋缸吸的动作不太雅观。春翠改捧了满满一茶碗醋递过来,夏和易接了,放在鼻下,用尽全身力气吸了一鼻子,肺管子都快撑炸了,刺鼻的气味往脑仁儿里一钻,当下“咳咳咳”猛咳嗽起来。

    咳得厉害,眼眶都红了,就连她也能透出几分我见犹怜的柔弱来,赵崇湛忽然心软,不明白他到底是在较什么劲儿。

    虽然她不是一个身娇体弱的姑娘,可万一她就是命里被水妨克,那谁也说不准,眼睁睁看她在眼前死去的感受,他实在不想再承受一回。

    所以晕船虽小,但也不能小觑,赵崇湛忽的严肃起来,细细问春翠和秋红:“你们主子是什么时候开始难受的?”

    夏和易心头一提,这一激动啊,咳得更厉害了,只好一手捂不停咳嗽的嘴,一手拼命摆手,示意她们别说。

    可惜赵崇湛稳坐于床沿边上,高大的身影将她的小动作遮挡得完完全全,春翠什么暗示也没接收到,畏于王爷威严,老老实实福身交代道:“回王爷的话,我们姑娘早先去给王爷送药,回来就喊不舒坦了。”

    “送药?”这事倒是新鲜,赵崇湛挑了挑眉。

    秋红反应过来了,很严谨地纠正措辞道:“是送药未遂。”

    夏和易放弃抵抗,心如死灰地重新埋进了被窝里。

    这俩管不住嘴的笨丫鬟,一转手就把她卖了。这下好了,僖嫔前脚送药,她后脚未遂,联系到一起琢磨琢磨,武宁王八成要把她划到善妒的那一类里去了,但凡大家爷们儿,谁也不愿意娶一个善妒的媳妇儿镇家,哪怕做到皇帝了,都由不得皇后喜不喜欢,还得翻牌子呢。世道如此,他肯定特别不满意她,再也不答应让她做亲王妃了。

    过了好久也没听见动静,夏和易不解地从被山里钻出半颗脑袋来,发觉所有底下人都不知道什么时候不声不响地退出去了,只留武宁王一个人正直勾勾地盯着她。

    被爷们儿不错眼珠地盯着看,就算迟钝如夏和易也觉着有些别扭,拱着身子往回缩,“哎呀,您老瞧我做什么?”

    谁知躲避的动作一大,不小心牵动了枕头,早前顺手扔的药油瓶子咕噜噜从枕头底下滚了出来。

    赵崇湛立刻伸手去捞,夏和易下意识探手去抢,只见小葫芦瓶在四手乱影间蹦来蹦去,你争我夺之间,夏和易无意中猛拽了一把赵崇湛的袖袍,“啪”的一声,一个贝壳形的小盒子从袖袍里掉在脚踏上,“袴擦”一声盖盒分离,露出里头使了大半的油亮香膏来。

    武宁王好半天没动作,大老爷们儿随身带这种姑娘用的东西,大约是觉得有点丢人吧。

    夏和易精准地往他伤口上撒盐,“您……竟然贴身带着啊?”

    赵崇湛含糊地“唔”了一声。

    药油的事,叫他重新燃起了希望,一个神经粗如麻绳的女人,原来也会吃醋,原来也会表达关心。如果她继续穷追猛打地问,那他就会就势应下,然后勉为其难地接受她的心意。

    麻绳弯腰探下去,把小盒子捡起来,吹了吹灰,“看来您真的喜欢这个,是挺好闻的是吧?”

    然后她在赵崇湛不可思议的目光中大方地将香膏收回了袖笼里,嘴里还嘀嘀咕咕的,“这个很贵的,送您的时候我还挺舍不得的呢……”

    赵崇湛脸都绿了,“你这个人,东西送都送出去了,还有往回收的道理?”

    经过一场激烈的手打手厮杀,赵崇湛誓死捍卫住了他的香膏盒子,争抢中难免顾此失彼,药油被夏和易抢了回去,抱进了怀里。

    阴险狡诈的夏和易,正在得意的笑,东西落在他不方便下手的地方,赵崇湛只好狠狠一瞪,“本王不屑同你计较。”

    沉默了会子,话题兜兜转转还是回到了一度春上,赵崇湛半是佯装半是正式地问道:“你认为姚四姑娘怎么样?”

    到处挑事的事儿精,况且娘家来头大,必定不甘人下,若是真攀上了武宁王,将来铁定是要做王妃的。

    夏和易慢慢摇着头,大义凛然得十足十,“姚四姑娘到底是上了册要参选的,您要是从中插一杠子,就算宫里面儿上不说,内里未必没有思量——”

    赵崇湛一听她说大道理就不虞,不耐地打断她,“你别跟本王扯那些虚虚绕绕的,宫里是什么想法,是你随随便便就能揣摩出来的?你就说你怎么想。”

    “您非要问我的话,那我觉得吧……”她捧着她的小醋碗,脸埋碗口深深吸了一口。春翠怕她受凉,醋在灶上隔水加热过了,上方蒸出袅袅的白雾来。

    夏和易抬起头来,眨巴眨巴水灵灵的大眼睛,脸上有一圈好笑的红色印记,“怎么说呢?反正就不太合适。”

    赵崇湛别过脸去,不再看她,那一圈红痕实在可笑,他怕再看下去会忍不住笑出声来,到底要顾及一下她的面子,很僵硬地清了清嗓子,负着手背过去,义正词严地说道:“本王亦作此想。”

    既然人没事,试探也初具成效,他心情不错地站起来,“歇着罢,本王明日再来瞧你。”

    可是夏和易的心却提起来了。现在放他回去了,回头被僖嫔钻了空子怎么办?

    “您要是不忙,能不能等我喝了药再走?”她顶着一个尚未来得及消散的红圈,咬唇委屈地牵着他的衣角,“不是,我是说,我打小就不爱喝药,要是缺了您的监督,我怕是要耍浑不喝了,下人们拿我没有法子。”

    赵崇湛停住缓慢往外去的脚步,转过脸来是一脸的不情不愿,余光瞥了一眼她的脸,那茶碗口凿得可真是圆乎啊……丢下一句“怎么这么麻烦”,很勉强地绕回床榻边坐下了。

    夏和易本来觉得让他坐桌边就行了,毕竟他身上穿的是在外行走时的衣服,一张细致讲究的床铺,应该是要换了寝衣才能坐的嘛。

    没想到他如此热情,虽然老大不情愿的样子,不过言行不一,坐这么近,很难让人不觉得是要亲手为她端药碗。

    她摇摇头,唉,算了,爱坐床就坐床上吧,别溜进美人怀里就成。

    这时门外有人敲门,说是送药来了,六河开了门,赵崇湛从门缝里看见送药的人竟然是白经义,几步走出房到外面的走廊上,眼神命六河接过托盘,说:“将军辛苦。”

    尽管天上换了太阳,受认可的依旧是曾经的天子。白经义永远都是那么热血那么澎湃,“但凡王爷需要,末将上刀山下火海,万死不辞!”

    赵崇湛微微颔首,正想转身回去,余光见白经义支着个脑袋往房里瞧。年轻的小将军,嘴上没个把门儿的,脑子里想什么,嘴里就无意识念叨出来了,“我得瞧瞧夏二姑娘去,到底是家里有来往的,她病了,我理应关怀一下。”

    赵崇湛不疾不徐地笑了,“夜深了,将军闺房探望,不妥当。将军的问候,本王替你代到了。”

    说完,毫不留情地关上了小白将军关心世交的大门。

    赵崇湛回来了,身后亦步亦趋跟着抬着托盘的六河。

    夏和易很想提醒他一下穿外衣别坐床上的事,可是不好直说,委婉挤出个笑来,连提醒带夸的,“能得王爷衣不解带为我侍疾,我真是三生有幸,您瞧瞧,这墨黑汤汁儿都镀了金啦!”

    赵崇湛瞬间沉下脸,说:“笑话,你多大的脸,让本王替你端药。”

    然后扯着一侧嘴角冷笑着,以最俾睨的姿态抬手端起了药碗。

    作者有话说:

    ①籴(di,二声):买进粮食。

    ②粜(tiao,四声):卖出粮食。

    ◎最新评论:

    【口嫌体正直哈哈哈】

    【可恶追平了呜呜呜】

    【哈哈哈哈哈哈哈,绝配】

    【哈哈】

    【哈哈哈哈笑死,霸道风格的退休皇帝老公】

    【欢喜冤家啊这是】-

    完-

    ◇ 第 48 章

    ◎月◎

    六河退出房门, 贴心地将门阖上,往外头一戳站好,有闲心担忧起屋里的状况来。主子爷要给未来主子奶奶喂药, 自然是值得庆贺的大好事儿一桩, 但是主子爷伺候过谁啊, 他老人家给姑娘喂药, 别是一碗药直截给姑娘一气儿灌下去,就算不撑死, 呛死也不成啊。

    只是房间里头的情况跟六河的想象完全不一样。

    一勺汤药稳稳递到嘴边, 夏和易挺不好意思的, 眨眨眼皮,偷偷觑他一眼, 脑袋凑过去喝了, 帕子掖了掖嘴角,说多谢王爷。

    那柳眉星眼半掀半拢的一点点, 光影间真有几分顾盼流转的况味,

    温度热腾腾地暖起来, 赵崇湛抬眼看她一眼,手里顿了顿, 再稳稳喂上一勺, 夏和易又羞怯地喝掉,然后再喂。

    到喝完第三口的时候,夏和易耐心尽失, 再这么磨磨唧唧一勺一勺喝下去,一碗药还没喝完, 她支得老长的脖子就先酸断了, 挥手扔下一句“我自己来”, 便夺过药碗,豪迈地仰起脖子,跟江湖人灌酒一样一口干了。

    随后不知是打哪家勾阑里消遣养成的浪荡习惯,大气地手背一抹,“不错,赏!”

    赵崇湛眉头紧拧起来,“你要赏谁?”

    夏和易回神一颤,赶紧谄笑着,“当然是赏大夫,大夫深更半夜地起来看诊,可太不容易了,还有煎药的下人,都该赏。”

    赵崇湛压根儿不搭理她的胡说八道,低头看一眼空底儿的药碗,手一翻,一滴都不往下淌了,短促倒吸一口气,“你是属牛的?”

    夏和易咂咂嘴儿,刚才灌药灌得勇猛,眼下迟迟回味儿过来了,缓缓瘪起嘴,弱弱地说:“苦”。

    赵崇湛看着她舔了舔嘴角,红润的舌尖,扫过红润的唇瓣,小小的一点,润润的。

    眼前忽然有一瞬间的恍惚,男人有时候心猿意马起来,不讲道理,而且十头牛都拉不住。

    后半夜的卧房里,孤男寡女的床榻上,她知不知道这样的动作意味着某种心照不宣的邀请?

    他兀自澎湃起来,但是很显然,她并不知道。

    只见夏和易灵活地一翻身下床,从床边对开门柜里掏 | 出一个布包袱,在榻上摊开来,翻出了一包不知道什么零嘴儿,捻起一颗含进嘴里,“王爷,您看什么呢?”

    赵崇湛心头莫名涌起一片孤苦伶仃的苦涩,转身盯着晃动的烛火,不冷不热道:“看扑棱蛾子。”

    夏和易盯着他的侧影端了半天,恍然大悟说“我明白了”,双手把摊开的黄油纸包殷勤捧到他面前,热情笑道:“您馋就直说,我分您一个就是了。”

    赵崇湛愤怒地一转身,带出一道劲风,态度上很是不稀罕,“不要。”

    零嘴儿都是从家里带出来的,一路上一直走野外没个添补,本就是吃一个少一个,要夏和易分出去一个,她还心疼得如同刀割,于是顺势快快乐乐地收了回去,说成,“那以后我得了旁的玩意儿,再来孝敬您。”

    不过好像是收得太快了,她迎着武宁王诧异挑眉的动作,讪讪地赔笑弥补道:“只要我有的东西,都提前留出您的那一半,好吗?”

    这话说得赵崇湛终于面色稍缓,眼风往油纸包上瞥一眼,“什么东西?给本王尝尝。”

    夏和易热情地抬起手指头捻起一颗,乐呵呵地递到嘴边,“您不生气了吧?”

    赵崇湛略顿了顿,有些嫌弃地就着她的手吃进去,没什么意味地“哼”了一声。

    酸酸甜甜的滋味儿在空气中弥漫开来,各自嚼着蜜煎果子,气氛徐徐缓下来,窗支开了窄窄一条缝隙,带着水汽的风迎面扑来,月光泼下来,浇出粼粼的浪,一浪一浪地涌向船舷。

    盈盈月色和浪拍船声,似乎是个谈心的好时机。

    夏和易抱膝坐起来,下巴搁上去,“您以后是怎么个打算?”

    见武宁王面带打量望过来,她低头抚了抚膝头的皱,“万岁——我是说上面那位,实在是欺人太甚,您不能一直忍气吞声呀。”

    赵崇湛声调平平,“不忍,怎么处置?”

    夏和易一怔,是啊,不忍怎么办呢?放到他这个地位,要是不忍,那就只能揭竿而起了。

    光是想一想这个可能性,就觉得脖子上面一阵一阵凉飕飕的,像是脑袋搬家了。

    她赶紧摇摇头,晃掉这种可怕的想法,“那能不能……培植点势力什么的,或是联系一些朝中旧老。万一那位再发起难来,到底心里头有点权衡,您不至于一点施为都难。”

    真回忆起来,俩人只要碰在一起,不是吵架就是胡闹,似乎还是头一回心平气和坐下来聊点正事。

    赵崇湛很乐意告诉她:“只要本王有一点动作,给了现成由头,后头紧跟着就是天罗地网。”

    夏和易迟迟“啊”了一声,她还是想得简单了一点,朝上的算盘弯弯绕绕太多,走哪一步好像都是错招。

    她颓然地叹了口气,说哎呀随便啦,“横竖您怎么样我都跟您走,只要您不嫌弃我手笨脚粗的,您走哪儿我就跟到哪儿,一直为您端茶送水。”

    本来算是十分窝心的话,但她说着说着嘴角压下去了,低眉心不在焉儿地搓着指甲尖儿,“不过也说不准您是什么想法,那位姚四姑娘,说不定能比我稍微机灵些微一丁丁点儿,端的茶能平稳一点点……”

    赵崇湛捂着前额,“有你一个在眼前晃,本王就够烦的了。”

    夏和易听懂了他话中隐含的意思,高兴之余又生出点气愤来,“您明明是好意,为什么非要把话反着说呢?”

    赵崇湛怔仲了一下,语气中流露出一丝罕见的诚恳来,“本王真是这么想的。”

    夏和易使足力气瞪他一眼。

    这人还是别说话了,一开口真是气死人。

    她越想越气,哼哧哼哧地喘了几口粗气,只觉得眼前一阵一阵天旋地转,“快把我的醋碗拿来!”

    但是赵崇湛没给她递,她气咻咻地一把端起醋碗,埋头猛吸一阵她的十全大补醋,终于缓过来了一口气,转头对向他,粗声粗气的,“继续说!”

    他看向她的眼神像凛冬挂霜的松枝。

    夏和易一改臭脸,勉为其难地给了个笑,“我的意思是,您说,我听着哪。”

    赵崇湛吸了一口气,勉勉强强继续往下道:“你出身不俗,无名无分近身伺候本王,道理上说不过去……”

    夏和易的满肚子的火气,“咻”的一下就散了。

    他这么说是什么意思?要来了吗?她心心念念的亲王妃之位就要来了吗?

    心尖剧烈雀跃起来,可是也有畏缩,一晚上吵吵闹闹连着缝缝补补,万一她误会了,那可就太尴尬了,好不容易营造起来的温馨氛围就没了。

    所以她不敢追问,只目光盈盈地望着他开合的唇,双手在胸前捏成一个拳,说是翘首以盼也不为过。

    可惜他话还没说完,门外传来了轻轻的两声敲门声。

    原来是小白五爷刚才被武宁王打发走了,回到房间,思来想去还是觉得不妥,于是折返回来探望一下病患。

    赵崇湛刚想说“不必了”,结果夏和易抬手拦住他,“五爷是好心来探望我,我总该见一面,省得人家认为我失了礼数。”

    然后她在死一般的寂静中摸了摸手背竖起的汗毛,讨好道:“您放心,我当然是先全心全意地听您说,等您走了,我再见五爷。”

    结果迎来了一片更深的死寂,突如其来的寒冷,呼啸的寒风仿佛自耳边狂啸吹过,冰棱子顺着帐幔一寸一寸挂起来,就连蜡烛的光都被冰冻住了。

    夏和易后知后觉武宁王生气了,回忆了一下说到半拉的话题,试探地觑他的面色问:“您刚才说我给您当使唤丫头,道理上过不去,所以照您的意思……”

    赵崇湛刀锋一样凉薄的眼神,语气骤降,“所以以后一个月给你发一吊钱。”

    “一吊钱?!”夏和易猝不及防惊呼起来,这也太抠了吧!在她们夏家,连春翠秋红一个月都有一两呢!打发谁呢?这实在是太欺负人了,真当她是叫花子吗?她气呼呼地扭身躺下了,面朝白墙脑勺儿朝人,嘴里嘟嘟囔囔的,“越有钱的人越抠门儿,我算是见识到了。”

    赵崇湛比她更气,大手攥着肩头把她从被窝里提溜出来,面对面质问她:“一路上本王输给你多少钱,你还要不要脸?”

    夏和易短暂心虚了一瞬,只要避开眼神,她就不在乎,愤愤地朝天竖起两根手指,“至少二两!没商量!”

    赵崇湛久久盯着她,胸腔中起钢火起得厉害,半晌错牙憋出两个字,“出息。”

    所以使唤丫鬟的月钱就这么各自搓火地定下了,赵崇湛气得干脆起身往外走,“就这么办罢,你见白经义,本王回去召见姚四。”

    他把两件事儿放到一起类比,夏和易就觉出不妥了,眼疾手快扯住袖子说别呀,“您别走,我也不见白五爷了,算扯平了,怎么样?”

    赵崇湛冷冷往门口一瞥,“人家还守在门外眼巴巴等着你开门。”

    夏和易谄笑着说好说好说,“我把灯一吹,屋子里黑了,五爷就知道我睡下啦。”

    这话说得似乎很惹人遐想,不过被她诓骗的次数太多,赵崇湛根本不为所动,擎等着她下半句抛一个上天下地的大雷,把旖旎的暗示全都打破。事先有了心理准备,到时候不至于气得头疼。

    没想到夏和易直接凑过身去,就势吹熄了床头的蜡烛。

    烛光一款摆,眨眼间,屋子里沉寂寂黑了下来。

    ◎最新评论:

    【呕吼】

    【好耶!!】

    【可恶,什么时候才能有一点实质性的进展!】

    【哈哈哈,赶紧风花雪月一下吧】

    【我就不信这车…!还真开不起来】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我好替你俩着急】-

    完-

    ◇ 第 49 章

    ◎浪◎

    白经义眼睁睁看着屋里的灯暗了下去。

    他是个心思极不细腻的人, 打小在练武场上被军棍抽,大了就入了军营,没什么和女人打交道的经验, 也是以这样, 上峰才放心让他这般年轻的将领护送两位如花似玉的姑娘。

    所以他一开始对王爷深夜还在夏和易闺房里并没有太多感触, 只以为王爷是听闻姑娘病了, 来探望姑娘,以显示体下的仁心。

    可是现在, 他们灭灯了!屋里黑了!

    白经义震悚极了, 只见六河高深莫测地冲他笑了笑, 往走廊尽头的方向比了比手,“将军请回罢, 我们夏二姑娘想来是歇下了。”

    *

    屋里灯火一晃, 灭了,黑夜瞬间笼下来。

    她俯过去吹灭了蜡烛, 撑起胳膊起来。

    赵崇湛提了声调瞪她,“你在做什么?”

    他好像有点被惊到了。

    要夏和易自己来说, 她知道她在做什么吗?要说十分清楚,那自然不能算是太清楚的。

    但要说她完全不知道, 也不尽然。她毕竟承过幸侍过寝, 尽管两个人都敷衍至极,男女之间的章程,她还是大概齐知道一些。今夜的种种, 先前是真的胸闷心堵不舒坦,可后来顺势把动静闹大, 闹到武宁王那里去, 说是完全没有私心, 肯定是不能够的,否则她也不必使出浑身解数把他留下来。

    眼睛迟迟适应了黑暗,小方窗外的月华渐渐发银发亮,那浪拍船舷声忽的大了起来。

    呼吸声显得清晰,和水声合成相称的浪。依誮

    该怎么说呢?她穿着寝衣接待他,本身已是大大的不妥当。

    听说僖嫔进了他的房间,叫她着实慌乱了一把,不得已出此下策。

    想从前那些嫔妃为了吸引万岁爷注意,不少大冬天披着薄纱在御花园里跳舞弹琴的,先不论成不成功吧,无非就是一条,豁得出去。

    她是使了心眼,心里头慌得不行,不知道会不会被他勘破。不过她也没报太大的期望,武宁王若是被僖嫔留住了,压根儿不来看她,那她也就认了。

    可是他来了。

    所以,他来了,接下来该怎么样?她已经做到这个地步,再多说什么都太刻意。

    夏和易往他那头望了一眼,不得不说夜晚真是容易令人鬼迷心窍,明明她白天看见武宁王时没有任何不应当的想法的,可现在,她黑灯瞎火地盯着他的脸,竟然打心底里生出了一种靠近他的冲动,难道这就是传说中“一个人久了看到只蚊子都觉得眉清目秀”?威力也太大了。

    赵崇湛看她一眼,说:“夏氏。”

    她点点头,“嗯。“

    赵崇湛张了张嘴,又合上,再张开,没前没后地抛出一句“本王尚未娶亲”来。

    夏和易又点点头,说:“我知道。”

    然后就再次长久沉默下去,两个人几乎是肩挨肩地坐着,坐啊坐,坐到炙热的空气烧红了耳朵。

    夏和易盯着地上的月光边界发呆,说真奇怪,“灭了灯,我好像就不想找您吵架了。”

    赵崇湛眯着眼盯着她,心说她装了那么久二愣子,狐狸尾巴终于露出来了。他冷笑着说好啊,“你平时果然是故意的。”

    夏和易无辜地笑,坏事做绝地一摊手,“哎呀,您怎么能说是故意的呢,多伤感情呀。”

    他说她是故意的,或许多多少少有一点儿吧。当初她使了二两银子从罗布那儿套话,得知武宁王不爱闺秀爱真性情,她便试着不掩饰自己,让不受拘束的性子尽情释放,必须承认,其中是有大把赌的成分在,尤其是在得知罗布并不是武宁王府的人之后。

    不过还好,结果还算令人满意。

    说实话,在武宁王一次次以身护她的时候,她还尚有犹疑,保护女人和稚童,或许是爷们儿做人的豪情所致,只能说他人品好,未必说明他对她有多大的情分在。

    直到他今夜不情不愿地为她喂药,她就知道赌对了,对于他这样身份赫赫的人来说,世事千难万难,最难莫过于放下骄傲,他都能放下身段伺候人了,还图什么旁的呢。

    她双手撑在床沿上,轻轻搭住,掌心下,有滚烫的热意从他的那头蒸上来。

    心思简直乱成了一团麻,怎么办?她是国公之女,就算不是,也肯定不能没名没分就做那种事情,毕竟爷们儿的负心是有目共睹的,万一他做了不认账,她毁了清白,今后再想找别的靠山也要难上几分。

    可今晚不知道怎么的事态胡乱着就发展到这个地步了,真是像秋红说的“月黑风高孤男寡女”了,如果武宁王执意要求要那样,她能拒绝吗?她打得过他吗?把他一脚踹下床,是不是不用等到明儿,今儿夜里就横尸江中了?

    武宁王好像越来越烫了,呼吸越来越急促,月亮落下去,把月光也移走,明月照不到他那一边,他的身影隐没在黑夜里,像一头蛰伏的兽。

    好奇怪,又好令人心潮澎湃,这是在和万岁爷打交道时没有的体验,万岁爷对她无心,处处都透露着敷衍,偶尔的亲近也是草草了事。

    从来没有过哪一次,叫她听见这样有力的,几乎要跳出胸腔的心跳声。

    夏和易头低下去,轻声细语几乎像呢喃,“您在想什么哪?”

    赵崇湛尽量保持目不斜视,看向前方的空气。他在想,不能,不行,不合适。虽然在他的观念里,她是行过两次正礼的妻子,但至少这一世还没有。对待婚姻,他或许是个古板拘礼的人,从前就算纳嫔纳妃也要正式下诏,更别提她是正妻,不是什么可供亵玩的玩意儿,无媒无聘,若是黑不提白不提地幸了她,这种对她如此不尊敬的方式,是他所不能接受的。

    夏和易倚在镶板上,问了话,其实没打算要什么回答,她心里正忙着熬粥呢。今晚的进展,按照她最初的期望,仅限于摸个小手或是摸个小脸的地步。再往深了,万一他要是霸王硬上弓,她思来想去,决定还是别把他逼急了,先小推小拒一下,如果他以蛮力压制,实在过分了,她可能迫于无奈要大喊大叫求援,可是船上他是最尊贵的,旁人要发现是王爷要对她行不轨,到底有没有人来解救她也不一定,那她到时候该何去何从。算了,就她的观察,武宁王还是一个比较靠谱的正人君子,如果万不得已被她的美色所惑做了那种事,一定会对她负责的。噢!啊!果然自古美人如娇蕊,命运多舛哪,注定要受到狂风暴雨般的残酷对待,美貌真是罪过啊罪过……

    想想还有点小激动,思绪纷繁乱飘,夏和易连头一个孩子是生男生女要叫什么名字都琢磨好了,武宁王还是没有动静。

    到这个地步了,他要还是无动于衷,她要么就一头在红薯上撞死,要么就一红薯拍开他的脑壳看看里头到底装了些什么。

    这时听见他缓缓吁了一口气,吐出的气浪是微烫的,知道他不是无动于衷,夏和易决定再给他一次机会。

    等啊等啊,一直等到日月同辉,天光蒙蒙亮起来,夏和易困得连看人都有了重影儿,迷迷瞪瞪中一不小心把实话咕囔出来了,“您到底还是不是个爷们儿啊……”

    赵崇湛忍了一夜本就心绪不佳,气得直冷笑,“你还真是什么话都敢说。”

    夏和易根本没听清他说什么,她终于困得撑不住了,眼睛一眯,一头往前栽去。

    赵崇湛被飞身扑来的姑娘晃得眼前一花,还能怎么办呢?他告诉自己,只要不行至那一步,就不算是逾矩,就算是逾矩也没人知道,想得可谓是胡乱,也顾不上是不是自我安慰,顺势展臂把她拦进了怀里。

    手掌里握住的手很小,指腹抚住的手背是细腻的,他硬生生忍了小半夜,早已憋得生疼,肌肤轻触都能勾起一片熊熊烈火,火舌席卷燎原,哪怕她现在一个真人大马猴挂在他脖子上,睡迷糊了跟个二五眼似的,他也能看出万分风情来。

    “夏氏?”他低声唤她,也不知到底是想把她叫醒还是怕她醒来,“夏和易?”

    她显然是睡着了,而且还入梦了,鬼知道她的梦里有什么污七八糟的东西,她嘟嘟囔囔地呵了一句:“是爷们儿就支棱起来!”

    赵崇湛听得是又无奈又澎湃,不过姑娘既然诚心诚意作出了邀请,那他只能敬事不暇了,心潮一阵涌动,于是他恶向胆边生,朝着蓄谋一整夜的红唇恶狠狠伏了下去。

    “阿哒!”夏和易一拳挥来。

    赵崇湛一把抓住飞驰而来的劲风,“你好大的胆子!”

    这一声呵斥着实大声,夏和易半梦半醒地睁开一条眼缝,不过还辨不辨人是个值得考究的问题,“您怎么了?”

    赵崇湛死死攥住她作乱的手,方才一不留神差点被她戳瞎,气得高声怒叱道:“你妄图谋害本王!”

    夏和易睡得稀里糊涂的,眼睛又闭上了,摸着大概的地方,拍瓜一样地拍了拍他的后脑勺,人跟醉鬼似的说“别怕”,为了安抚他,噘嘴作势想给他呼痛,一呼一呼的,一口就贴上了侧脸,响亮的一声“吧唧”。突然生了变故,梦境应该是随着变了,她笑得如同一位浪荡大爷,提了嗓子高唱一声“赏”,然后继续嘿嘿笑了两声,“小曲儿弹得不错,爷下回来还点你。”

    所以她扮男装逛八大胡同的时候,就是现在这副德行?

    赵崇湛猝不及防被她轻薄,激动,又可悲,真实体会到了什么叫做一半火烧一半冰浇。

    ◎最新评论:

    【我的理智告诉我没成婚这样不合适,可是我的感情叫嚣着, 冲啊!!!!】

    【哈哈】

    【冲冲冲】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哈哈笑死,我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冰火两重天哈哈哈哈哈】

    【是爷们就支楞起来,哈哈哈哈哈,我也觉得还没有成婚这样也不好支楞】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完-

    ◇ 第 50 章

    ◎嘬◎

    亮堂堂的光刺在眼皮上, 夏和易浑身绵软,咕哝了声“好亮”,翻身朝向床榻里侧, 心里想着上夜的丫鬟该罚了, 太阳都挂树梢了才知道要放下帐幔, 便又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不知又过去了多久, 她终于从餍足的饱睡中醒来,水浪缓缓拍打船舷, 声音太过助眠, 她这一觉睡得浑身舒畅, 伸了个懒腰刚想坐起来,才发觉帐幔上拓出个模糊的轮廓, 光是坐着的上半身就足够挺拔高大, 那宽肩平直,挺出修竹的亭亭气韵。

    低缓的声音, 如同泉韵,又在诵念佛经。

    意识慢慢回笼, 夏和易从被窝里爬起来,边爬边想, 除了家里早已仙去的老太太, 她还从来没有见过这么爱念佛经的人呢,声音低缓深沉,真能叫人听出一种灵魂被涤荡的错觉。

    可是往深里琢磨琢磨, 她又害怕起来,武宁王此时念佛经, 该不是在试着压灭火气, 否则就要气得抽她一顿吧?

    她一惊, 猛地掀开帐幔,跪在榻上行了半个不伦不类的礼,不好意思直视他,讪讪道了声“王爷。”

    诵经声停了,他带着一身的寒意转过来,“醒了?”

    不疾不徐的口吻中有种要兴师问罪的意味。

    夏和易惶惶然地小幅度往墙边缩,眼珠子天上地下地瞅,就是不敢看他,手一会儿摸脸,一会儿抚脖子,吞吞吐吐的,“那个,我……睡着以后,应该,没有,做什么,比较奇怪的事儿……吧?我的丫鬟说我的睡相一向挺好的……”

    赵崇湛平直说哦,“你的丫鬟该抠眼珠子了。”

    夏和易被他的眼风刮得一噎,他就是换一句该洗眼睛了也好啊,说什么抠眼珠子,怪凶残的。

    “我睡相不好吗?”她胡乱瞟着,忽然将眼神落在某一处,恐惧地咽了口唾沫,“我……冒犯您了?”

    武宁王的左侧脸颊上,有一块小小的红印。

    他本就生得白净,突兀的一块红,显得尤其扎眼。

    直觉告诉她,那块红印跟她有脱不了的干系。

    糊涂死不如醒着死,夏和易勇敢地打探起罪责,“王爷,您的脸怎么了?”

    赵崇湛徐徐将目光看向她,“狗啃的。”

    夏和易震悚捂嘴,膝行着退到不能再退,“该不会是我啃的罢?!”

    这么一说,有非常模糊的画面从脑海深处翻滚出来,依稀是她在春桥斜街听人弹小曲儿,有人敬上来一碟杏仁豆腐,那杏仁豆腐滑滑嫩嫩吹弹可破,勾得她腹中馋虫大动,立刻伸嘴去嘬,却怎么都嘬不进肚子里,她不信邪,更使了吃奶的劲儿去嘬……

    短短几个呼吸的时间,她经历了从惊恐万状到心如死灰的平静,大起大落之后万念俱灰地俯身跪下去,额头贴住手背,“我失了体统,万死难敌罪过,您罚我吧。”

    赵崇湛俯视着她敢做敢当的后脑勺,睡得一蓬乱草,“本王真要好好问问你,你是梦到什么了?跟饿死鬼投胎似的抱着本王啃?”

    描述得太直白,让夏和易不好意思起来,羞愧地哎呀一声,“您这话说的……”

    她抬眼含羞带嗔地瞪了他一眼,赵崇湛也有点不大自然,不过只一瞬,立马恢复了质问的冷脸,“你都好意思做,本王有什么不好意思说?”

    夏和易吓得一哆嗦,低下头去,低声坦白从宽道:“杏仁豆腐……”

    他倒吸一口气的声音十分明显。

    夏和易赶紧狡赖,意图减轻罪责,“都是因为您肤如凝脂,我才犯下这等大错。”

    “肤如凝脂?”她的措辞引得赵崇湛满面怀疑地抬手摸了摸脸。

    夏和易嗯嗯用力点头,“不对吗?您是顶金贵的人,处处都作养得好,我是在夸您。”

    他是男人,用肤如凝脂来形容像话吗!

    夏和易偷偷瞄了一眼,发现她好像又把武宁王气得续不上气了,连忙想着转移话题,联想到皮肤,想起什么似的响亮哦了一声,“对了,您的伤怎么样了?”

    赵崇湛都快忘记背上的疼痛了,不过是被乱石擦破一点皮而已,不碍事,但是为了护她才受的伤,她到这早晚才想起来问,连着昨夜的种种,一齐合成一股排山倒海的泄气。

    他摆摆手,不欲再说,往门外走去。

    夏和易紧跟着下榻,三两下趿拉上鞋,搓着追上去送他,不忘笑道:“我这儿没预备您的换洗衣裳,就不留您洗漱了,待用早膳的时候您别忘了打发人来知会我,我再上您那儿去。”

    “还惦记上本王的早膳了?”赵崇湛蹙眉瞧了瞧她衣衫不整连鞋后跟都没拔起来的模样,实在太过邋遢,可邋遢中不掩饰地透出一种刚从床榻上下来的慵懒,红晕未褪的面颊,松散的寝衣,无一不让他不自觉心惊,他从交领延伸向下的雪白处撇开视线,态度生硬道:“没有你的份。”

    “哎,我突然想到一件事。”夏和易半蹲下去拔鞋子,手忽然顿住,眯着眼缓缓抬起头来,眼珠子一提溜就知道没安什么好心,“我在梦里抱着您嘬,您是没有躲开吗?但凡您推我一下,这红印都不应当嘬得这么这么圆呀?”

    就跟拿碗扣上去似的,满满的一圈弧度。

    赵崇湛眼神缥缈起来,含糊地“唔”了一声,以此掩饰那一刻的心虚。

    当然没有躲,尽管心里清楚不是那么回事,但那种模棱两可的相蹭也叫他生起一团团的火来,他能控制住自己不做出禽兽之举已经很不容易了,趁机揽了一个满怀的事是绝对不能让她知晓的。

    而她仿佛发现了天大的破绽,满面狐疑,仿佛窥破天机似的盯着他,用正直的眼神拷问他。

    赵崇湛岿然不动,凛凛正直的目光迎上去,“所以在你眼中,受害者该躲,施暴者反而无罪?”

    一顶大帽子像小山一样压下来,夏和易脚下一拌蒜退了半步,匆忙摆着无措辩解道:“不,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呀——”

    没留给她继续狡辩的机会,他大步如风,衣袍一阵风似的绕过转角,再也瞧不见了。

    廊上的太监侍卫们接连碎步跟上去,眨眼间,转角处只留下一扇大敞的方窗。

    原来外面并不是汹涌翻滚着的浩浩江水,是极为平静的一片开阔水面,难怪昨晚大船行驶得那样平缓,叫她睡得那样香甜。

    夏和易站在原地,怔怔望着他离开的方向,脑子有点儿发懵,为什么总觉得有什么话题被糊弄过去了呢……

    没等她想清楚,春翠秋红就一前一后提着热水进来,脸上一个赛一个的喜悦,一句话接一句话,都没留给她插嘴的时机。

    “恭喜姑娘!”

    “给姑娘道喜啦!”

    “姑娘成人啦!”

    “早晨在廊里遇见胡猴,他还托我来问您,需不需要打发他回公府报喜。”

    “热水早早备好了,随时预备伺候您擦洗呢。”

    夏和易在一堆话里准确找出了最偏的一条,“胡猴是怎么知道武宁王在我这里过夜的?”

    秋红弯腰把盆放下,唔了声,“整条船上估计都知道了罢。”

    毕竟大船行在如此悠缓的水面上,能晕船也是很不容易的,武宁王兴师动众半夜来瞧她,闹出了那样大的阵仗,想不知道都难。

    夏和易扶了扶微晃的头,整个人都扑倒在桌面上,悻悻道:“你们以为的都没发生,什么事情也没有。”

    是啊,为什么什么都没发生!武宁王怎么就能那么正人君子呢!想想还真是庆幸中带着些许失望。

    春翠困惑地挠挠头,说不会罢,“可是屋里那么大动静呢……”

    秋红连说对对对,“就是快天亮的那会儿。”

    夏和易颓然从胳膊上露出两只毫无生气的眼睛,“动静很大啊?”

    春翠用力点头,“大,很大,特别大,噼里啪啦的,打拳似的声响。”

    秋红还依样画葫芦地模仿起来,“您还吆喝来着,说只要伺候满意了就有银角子赏什么的,声儿听着特别美。”

    好的,很好,光听描述就知道场面有多么的不堪入目。夏和易哀恸地捂住脸,“我平时睡相怎么样?”

    春翠双手捧着漱口茶递过去,犹豫了下,说:“甚好。”

    夏和易面无表情接过,“说实话。”

    两个丫鬟对视一眼,春翠诚实道:“偶尔说很奇怪的梦话。”

    秋红补充道:“偶尔还拳打脚踢。”

    在夏和易一点点熄灭的目光中,春翠不忍心地安慰她,“您别伤心,不过极少发生这种情况,至多一年有那么一两回。”

    结果夏和易更泄气了,一年就一两回,还叫武宁王碰上了,他们是不是真的天定无缘啊。

    唉声叹气地梳洗完毕,换了一身干净衣裳,妆容也细细描好了,武宁王依然没有差人来叫她吃早膳。

    夏和易坐在绣凳上,对着镜面苦恼地吸了吸鼻子,完了,他真的被她气坏了,连用早膳都不带她了。

    但她一向是个坚强的人,秉持着“既然早膳不来就我,我便去就早膳”的坚定信念,从枕头下摸出了她的小药油,揣着出了门。

    武宁王的上房门紧闭着,一众站班侍卫里走出了六河,大老远就笑眯眯地迎上夏和易,“姑娘来了。王爷在沐浴,耽搁了些时辰,叫姑娘久等了。”

    “沐浴?这么久?”夏和易先是狐疑,旋即想到了一个万分可怕的场景,吓一跳道:“姚四姑娘不会在里边儿罢?”

    六河笑着说那没有,“昨儿夜里王爷上您那儿去,便把姚四姑娘请回房了。”

    夏和易听了,半点没被安慰到,面上更加愁云惨雾一片,登时垂头丧气道:“难道是总兵家的姑娘?”

    六河滞了下,说哪儿能呢,那位心气攀上天了的主儿,一心只想进宫攀高枝呢,“王爷没留人伺候,屋里就他老人家一人。”

    夏和易脚下旋了半圈,“那要不我还是回去等……”

    六河的小圆脸上呵呵笑着,哈了下腰,“小的要去伙房盯早膳,正愁分不开身呢,姑娘这就来了,解了小的燃眉之急,您要是没有旁的事儿,在房里等王爷一会儿多好啊,万一王爷要人递个帕子手巾的,不怕招不到人使唤。”

    跟随武宁王伺候的人没有成千也有上百,怎么会没人使唤。夏和易明白六河是在给她制造机会,虽然六河是万岁爷派来的奸细,这一点一直叫她不太称意,不过这么久观察下来,他似乎也没做什么对武宁王府不利的事。她上道地笑了笑,透过去一个自己人的笑,“小六公公放心,要是我有一日升发了,必然忘不了您的好。”

    六河忙摆手说不敢不敢,把她引进屋里,给她倒上茶,“姑娘坐会子罢,小的先去忙了。”

    夏和易颔首说:“劳烦小六公公”。

    六河出了门,反身将门关得严严实实,不光自个儿出去了,还把门口站班的都撤远了,给主子爷和主子奶奶留出了充分的体己空间。

    夏和易端起茶盏,心不在焉地抿着,打量起周遭的陈设来,武宁王的屋子比她的要大得多,格局也不同,不像她那儿只有几扇屏风作分隔,他有一间隔扇门单独辟出的净室。

    悄悄踮起脚挪蹭过去,屋子可真大啊,耳朵贴在门的这一头听,连那头的水声都听不见。

    转了一圈,没什么意思,又回来坐下了,茶喝完了一盏,又给自个儿倒了一盏,晃着腿等啊等啊,实在是有点饿了。

    奇怪地往门那头望了望,她对那种事儿的了解仅限于男女之间,没人告诉她男人会自己纾解。

    因此她只觉得困惑,一个大老爷们儿的,洗个澡居然要那么久。

    罢了,也没人规定男人就不能够精细,可能他们精贵的宗室子弟就是如此爱惜油皮儿。

    接着安坐了会子,她脑袋里忽然叮的一声,觉得不对,武宁王是不是因为生气了,所以在故意晾着她,等她自个儿受不住了离开?

    夏和易几乎要气笑了,这等小心眼子,她不就嘬了他几口吗,较起真来,任谁都会认定是姑娘家吃亏吧,他怎么还沐浴起来了?觉得被她嘬几口就脏了?

    气归气,丰盛早膳还是是要蹭的,关于如何卖好,无非是讨好加卖惨,她已经相当熟练了。

    夏和易半边身子贴在隔扇门上,捏起嗓子,挤出这辈子最矫揉造作的一把嗓音,“王爷,我来伺候您啦,您可快些好么?”

    一声出去,娇滴滴地发着颤,千回百转。

    赵崇湛一下便宣泄了出来。

    ◎最新评论:

    【救命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带劲】

    【哈哈哈】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王爷:萎了,谢谢你(心累)】

    【噗哈哈哈哈哈哈哈】

    【救命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