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帮派
【4岁:今天是你的生辰!
活到如今实属不易, 有什么可怕的东西正在平静的表象之下涌动。
而你正在试图掌控自己的生命,从危险之中活下来。
欢迎你回来,四岁生辰快乐!
体质大幅度减少,智慧小幅度升高, 声望正在不断增加。】
吴悠对此感到怪异:“模拟器又故障了?我记得‘我’的生辰不是已经过去了吗?怎么又来?”
他向上翻找, 终于在看到熟悉的“口口口”文学后, 安心地双手置于腹上:“那就不意外了。”
果然再次故障了。
吴悠开始怀疑自己真的能靠着模拟器逃出生天吗?
他都有点快习惯这种日子了。
【4岁:你遵循惯例去要了卷宗,这次换了方向。
顺便将王佑鱼要了回来。
这一次,你不能一直呆在家中,必须离开那里!】
这是前世的“我”给他的提示。
伟大的****在时间轴上为他锚定下24小时的循环。
当蛇将青蛙吃掉之时,循环就会终结,时间将向前流动。
在循环终结之前, 若是他无法在循环之中更改结局,那么整个西京包括他都会在睡梦之中死去。
楚淞君先前靠着提前杀死自己的肉身,从而将体内的蝌蚪去除, 让蛇无法捕猎,规避了循环的终结。
这种卡BUG小技巧可以用,但无法用太多次。
毕竟他每一次循环的开启,消耗的都是他的寿命。
要是他还没改变结局,就因为循环太多次将他的剩余寿命全部消耗干净,直接死去, 那可真是个地狱笑话了。
楚淞君清楚他绝不能一直呆在一个地方, 他得动起来, 这样才能躲避蛇的捕猎,才能不让他提前自杀来结束循环, 导致这次的循环没有效用。
影子里,一只鬼婴如蜘蛛般攀爬而出, 朝着楚家值守人员吹了一口气。
决明挥舞起双手。
楚承鸿收回视线,严肃地挺起小胸脯道:“暗渡陈仓之计已成,空城计弟弟你不必担忧!我时刻为你坚守!”
“拜托了!哥!”
楚淞君也严肃地点点头,他转过脑袋,看向了高高的墙壁。
他选择了一个朴实无华的离开办法——翻墙。
为什么不钻狗洞呢?
因为楚府不养狗,所以鬼怪们没找到狗洞。
楚淞君现年4岁,还是个小土豆,鬼怪们虽然可以帮忙,可楚淞君总感觉自己踩在一群婴儿身上多少有些炸裂。
他不得不选择更加有力,更加高大的人。
尽管他身上可能携带着一些风险。
王佑鱼有些忐忑:“公子,你在跟谁说话?”
“…….”楚淞君轻咳一声:“帮我一把,托我出去。”
原因太过复杂,他选择不解释。
王佑鱼的内心显然经过了极其剧烈的波动,他的脸色苍白了些许,坚定道:“公子!佑鱼定会护好你的!”
左手失去了三根手指,有些不太好发力。
好在王佑鱼灵活的身手弥补了这一点。
这还是楚淞君第一次出来看西京。
过往他住在深山之中,没来过西京繁华之地。
等被楚秉天接走,他为了活下来,基本上不出楚府,自然无法浏览西京。
西京比中州的氛围松快一些,中州国都每块区域都有监天司巡逻,每当他们走过,大街之上便立刻鸦雀无声,哪怕是路过的狗,都要接受监天司审视的目光。
西京不比南州繁华,毕竟南州“玉京”曾是世界上的贸易之都,由异世之魂,精心哺育而出的文明之花。
西京只是一个普通的,类似于历史上每一个王朝古都的王城。
街巷边有些行色匆忙的路人,有耷拉着耳朵的看家狗,有大声吆喝的小贩,也有偷摸倾倒进河中的秽物。
不过,西京的百姓也如同每个鼎盛王朝治下的百姓,生活得还算是幸福美满。
世家的衣物与寻常白衣不同。
楚淞君注意到,百姓们很快就认出了他是哪家的人,许是大理寺兢兢业业,他们对他称得上是友善。
但他还是严谨地在本子上记下,下次出来要记得换身衣物。
卖东西的商贩搓了搓手:“小公子,失踪?西京的北城区每月都有黑户失踪,听说是进了鼠帮的地盘里去,被鼠帮的老大吃了。”
他吞了吞口水:“小公子,这个对您有帮助没?”
“有的。”楚淞君示意王佑鱼给小商贩些钱财。
小商贩欢天喜地地离开了,他走后,下一个人迫不及待地挤上来:“我们巷子里有户人家,失踪了四个女儿,三个儿子了!这个算不算?”
楚淞君眼一眯,点点头:“请细说。”
那人立刻八卦起来。
从第一个孩子的失踪,讲到最后那一个。
楚淞君听着听着,皱起了眉。
比起被拐,他觉得那些孩子们更像是被卖了。
“那家的老大如今在松萝巷读书,据说聪慧非常,极有可能入陆氏门下被举荐。”
那人撇了撇嘴,显然瞧不上这家人做的糟心事。
“按照当今律令,此等行径只能说违反道德,并不触及律法。”
一个浅淡的声音突然插话道。
王佑鱼立刻警惕地挡在了楚淞君身前。
来人身着青色学袍,手里握着本书,朝楚淞君微笑道:“怎么在这?淞君?”
谢静和?
楚淞君微微挑眉。
西京有东南西北四个城区。
西城区住世家,北城区在皇宫脚下,南北两个城区都是住着平民百姓,如今楚淞君特意绕去了东城区,怎么看谢静和都不该出现在这里。
“这位老爷……”
那位八卦的人显然也没想到谢静和突然和他搭话,原本伶牙俐齿的他立刻支支吾吾起来。
谢静和朝那人温和一笑:“不过我倒是可以向陆家人说道说道,他们门客做出的无耻行径。”
那人半晌说不出话来,在众目睽睽之下,掩面而走,连钱都不要了。
有谢静和在前,剩下围观热闹的人也不敢再近前来了,纷纷离去,警惕地如同看见狼的兔子。
谢静和不比楚淞君,他本就是个半大少年,带着一身世家贵气,哪怕神情随和身边也带着十余个侍从,他若是生怒,必能给敌人雷霆一击。
而楚淞君年四岁,脸上还带着婴儿肥,笑起来的时候侧颊还会出现酒窝,众人哪怕意识到他的身份,也能从他的行为之中感觉到无害,在银钱的驱使下,便乐意与他八卦说嘴。
“倒是我来得不巧了,搅了淞君这一番兴致。”
谢静和颇为羞窘道。
他显然也意识到了自己的到来,让百姓们感到了威胁。
楚淞君摇摇头:“谢兄,你为何来了?”
生日宴中,谢静和的手稿看得出来其心血,交到楚淞君手上时,墨迹还未干透,他是连夜抄录的。
楚淞君很清楚谢静和对他的善意。
谢静和一撩衣袍坐下:“随意逛逛,淞君这是在倾听百姓冤屈?”
楚淞君点点头:“想知道一些事情,你是在跟踪我吗?”
谢静和的表情一僵:“怎会,这可并非君子所为。”
楚淞君也能从细枝末节之中看出谢家人对家训的尊崇,他也就顺道给了个台阶下:“但若是担忧朋友安危,那就是君子所为,或许比起跟踪,我该换一个词‘保护’。”
谢静和默了默,耳尖红了少许。
他特意去了生辰宴,被告知不便相聚,离开的时候心有不甘,便在门外多等了会儿,刷了些许“礼让友朋”的声誉。
恰好在离开之前,他接到了先祖的预告,多等了一会儿,于是便发现了楚淞君披着件小披风,和他那个高大的医童,偷偷翻墙出了门。
谢静和便做了一回黄雀,跟在了楚淞君身后,直到现在忍不住跳了出来。
“整个西京之中,似乎帮派猖獗,同时存在着鼠帮,猫帮,狗帮等各种小团体,如同附于西京之上的苔藓……”
谢静和对此并不了解,闻言点了点头。
但他出来除此之外还有另一个目的:“楚大人就和我父亲在此不远处办公,我瞧见大理寺中人了,淞君,若你不想被发现,最好离开这里,否则他们一定会发现你在此,抓你回去。”
谢静和这边关切道:“而且若是被我父亲发现了,他定是要找机会参上你一本,罪名大约就是‘劳费民力’,咱们最好快点走。”
他最是了解不过他父亲了。
楚淞君立刻意识到了这是楚秉天在抓捕温韶:“好!那我们先去北城区!”
北城区有不少帮派,而既然是帮派,那么或许能从他们口中问出点大理寺不知道的消息。
要将楚淞君送回家的话憋回喉咙里。
谢静和招来马车:“好!”
北城区位于皇城脚下,本该治安良好,可惜轩辕朝中,帝皇势力衰弱,无法与世家抗衡。
帮派察觉到这一点,便一点一点渗进了北城区之中。
谢静和这等光风霁月的公子,自然是不了解帮派的,甚至因不了解反而有些跃跃欲试。
不过他对此什么态度都不妨碍。
以他谢氏公子这等身份,足够让所有好意都围绕于他的身边。
帮派作为藏在暗地里的老鼠,它们最是明白什么人该惹,什么人不该惹。
而身为王朝顶端世家的一员,自是看他们小儿抱金,招摇过市,都要围在他们旁边,一边夸走得真好看,一边将暗地里的阴暗心思藏进最深处。
否则,老鼠们就该迎来最恐怖的清理。
北城区最大的帮派名为“豹眼帮”,从楚淞君这个肩带楚家家徽的进入街区的第一步,就认出了这是大理寺寺卿独子,第二步,才注意到了他旁边的谢静和,知道了这是谢氏贵子。
豹眼帮的老大是一八九十岁的老妪,一双眼睛锐利如豹,为人既阴狠又毒辣。
她被底下人通知家里来了贵客,粗粝的手握住拐杖,呸道:“这些金做得主儿最近怎么老爱往这儿跑,老婆子我还做不做生意了!”
她嘴里嘀咕着,却还是不得不亲自上阵,跑过去看场子,让底下人务必注意,别吓着羊羔崽子,否则“豹眼帮”就没有以后了。
老妪身边养了个男奴,相貌清秀,身材高大,这是老妪身边第十个男奴了。
他接了消息,贴耳道:“帮主,金娃娃是来探案的。”
“啧!晦气玩意儿,这豹眼帮治下哪来案要探!”老妪轻啧一声:“这些金娃娃就是想一出是一出,若真叫他们见见世面,便是要吓的梦魇,找几个人演上一出好戏,忽悠走他们,通知那些当差的,赶紧把这些金娃娃弄走!”
老妪年纪大了,身手瞧上去并不利索,男奴便传达下命令,低眉顺眼地扶着老妪上街,暗中盯梢。
她年轻时于南州学了秘术,得了一双鬼眼。
靠着这些,回到西京后便立刻混得风生水起。
意气风发之时,也曾妄图挑衅过世家威信,可最后她才明白,有些庞然大物必是招惹不得,更别提捋其虎须。
她走路走得不紧不慢,正如同一个普通的老太婆行走在街道之上。
可路边的行人们却在瞧见她之后脸色剧变,越走近那两个金娃娃,真正的行人便越来越少。
***
人越来越不对劲了。
谢静和脸色绷紧。
他们不像是百姓,眉宇之间反而带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凶煞之气。
谢静和瞬间回忆起来《长寿宫鬼宴图》之中血腥的鬼宾客,下意识靠近了楚淞君。
他轻声道:“拉住我的手,淞君,这里似乎很不对劲。”
谢静和的手带着点颤。
比起试图给他人安全感,此刻的谢静和或许更多的是向他人汲取安全感。
这种可怜的症状来自于最近的鬼画之灾。
于是,楚淞君伸出手,握住了他的手。
谢静和这才稍显冷静:“帮派就在我们身边,他们好像围住我们了,别担心,我带的侍从们足够厉害,应该能够应付他们。”
楚淞君歪头瞧了眼那些人:“等等看,他们不敢对我们动手。”
谢静和点点头。
这些帮派中人,显然没有察言观色到离谱的程度,他们开始了他们的表演。
首先上场的便是因不识字,而签巨额借贷的商户。
紧跟着便是下跪祈求。
之后跟上了反派们嚣张的脸面,面对旁观者趾高气昂的作态。
反派演员演技优良,看客一瞧,便有种恨不得上前扇一巴掌的手痒感。
更别说,这里还刚好有两个本该热血无畏的世家子。
他们就只等着“龙傲天”龙躯一震,而后顺利在几番打脸之下滑跪。
这些帮派很是会玩,情绪价值直接提供到位。
楚淞君心中惊叹道。
真是人才啊!
这招糊弄了不少人吧?
楚淞君突然注意到路边走近来一个老婆婆和一个年轻男子,心中不由揣测。
等会这两位是什么戏份。
“哐当——”
是拐杖掉地上的声音。
老妪张着嘴,开合半晌,颤抖的手忍不住揉了揉眼。
她死死盯着楚淞君,脸上浮现出一抹惧怕。
所有人都不忍住被她吸引了视线。
只见她突然健步如飞。
“您,您来小的这儿,是有何要事要办?”
她的眼瞳深处,只见街道中的孩童身上逸散着冲天阴气,一只两只三只,数也数不清,无数只横死的鬼影扒在孩童的身上,血色猩红的眼眸密密麻麻地在他的身上睁开,而那与万鬼共舞之人。
却只是云淡风轻地扯了扯衣袖,阴气森森的脸上噙着笑。
人死有时会化恶鬼,恶鬼往往以人为食。
老妪年轻时在南州听过一种说法。
恶鬼也并非无法驯服。
只是让满身杀意的恶鬼供人驱策,是极难一件事情。
真正能成功者往往是极恐怖之人,否则又该如何让恶鬼臣服?
而如今此人冲天煞气,满目猩红,浑身役鬼。
这漫天匍匐于脚下的鬼影。
究竟是如何调教出来的!
究竟是何等惨烈的法子,何等狠心的手段!
老妪不敢深思。
她光是想一想便浑身颤抖。
连她都对此感到惧怕。
“请吩咐!”
楚淞君疑惑地歪了歪头。
第102章 朋友(小修)
豹眼帮白演了一通。
惹不起的贵客没赶出去。
莫名其妙上座了。
老实说这是当今大理寺寺卿还能够理解, 毕竟算是上司,他们偶尔也会当官家的线人。
啊?什么?是大理寺寺卿独子?让豫章楚氏祠堂烧火的楚氏贵子?
哦,那没事了。
豹眼帮瞬间佩服起了老大看人的水准。
“大量人口流动?”老妪重复了一遍:“大量人口流动……”
老妪毕竟是见过世面的。
她年轻时也曾见证过某些鬼靠着仪式蜕生成诡,获得无上力量。
她顿了顿:“您是在找什么吗?鬼什么的。”
她隐晦地瞧了一眼楚淞君。
他身上那些恶鬼还是无法满足他吗?居然还要再抓其他厉鬼。
“或许……”楚淞君摸了摸下巴。
老妪仔细思量了片刻, 告知道:“西京人口管理严格, 良人失踪基本上都会被大理寺调查, 至于黑户,这些人大理寺自然也有关注,老婆子这边的情报,近期并没有发生过大量的人口消失与死亡。”
“不过……”
西京严格的人口管理,是防着某些东西在他们的地盘搞事,但如果是自己人搞事情的话, 自然能够想方设法地绕过,而不被发现。
“如果是世家中要买奴仆的话…….”
老妪没将话说死,但是那种言外之意是十足传达到了。
“这种事情, 并非是我们帮派能够清楚的,世家的事,谁又敢清楚呢?”
旁听的谢静和身体一僵。
不悦地瞥了一眼老妪。
他们谢氏自然是风光霁月之君子,岂是这等小人能够置喙的。
谢静和气鼓鼓的,却没有开口,继续等待楚淞君说话。
楚淞君思忖道。
如果是世家, 的确能够轻易将人运进来, 还不会留下蛛丝马迹。
但是世家为何要搞将整个西京湮灭的灾难?
这并不符合世家的行事逻辑, 他们以家族利益为重。
轩辕朝可并非皇家天下,而是世家天下。
他们为何要将西京毁掉?这毫无利益可言。
楚淞君将世家这个答案放进心里, 作为备选。
毕竟也不能排除有什么脏东西污染了某些人的思绪,让他们觉得这里面有利可图。
“还有没有其他可能?”
楚淞君不厌其烦地再次询问了一遍。
他总是需要更多的消息和线索, 才能找到头绪。
“这……”
老妪同样在思索。
心中隐隐存有不安。
西京之中,是要发生什么大事了吗?
她突然想到了一种可能性。
楚淞君见此双眼微眯。
门外传来一阵噼里啪啦的响动。
混杂着豹眼帮中人的尖叫:“什么东西!它弹过来了!”
侍从们瞬间围绕住谢静和与楚淞君。
楚淞君瞬间意识到,是蛇追过来了。
逞凶斗狠的西京恶棍帮派,在蛇的追猎之下,只是不堪一击的玉像。
楚淞君身上的衣物突然鼓动起来。
血肉鼓起了肿包,而后瞬间变小。
蛙卵孵化钻进了他的身躯里。
“我们快走——”
逃跑的过程兵荒马乱。
等到血肉之中的蝌蚪不在攒动,楚淞君这才松了口气。
谢静和不理解到底发生了什么,整个人有些惊慌失措,他紧紧地拽住了楚淞君的手。
脸上皆是对未知的不解。
谢静和欲言又止。
谢氏先祖为了给儿孙开眼看世界,提供给了他一幕蛇吃人的画面,那条蛇谢静和无法形容,单只是看着便只能想到恐惧。
他喃喃自语:“这或许该通报给城防司,有什么诡异的东西入侵西京了。”
楚淞君注意到了老妪未尽之语,带着老妪一同逃窜。
等到了安全地界,立刻上前便要去逼问线索。
老妪披了一件麻布衣,原本拄着拐杖,可跑起来才知她完全没瘸,只是装相,那个男奴跑得甚至还没她快。
楚淞君拦住她:“你对此还有什么猜测!”
老妪立在原地,没有答话。
楚淞君意识到了不妙。
王佑鱼小心上前,正要去拍拍老妪,却只见老妪的麻布被掀开,一股无名风猛然拂吹而过,老妪的□□在众人面前瞬间坍塌成了一堆细沙。
细沙中心只留下了一颗还在鼓动的肾脏,跳得还很年轻,红青色的筋裹在薄薄的皮肉里,血液顺着他们的管道流出染红了细沙堆。
“啊——”
王佑鱼发出了一声短促的叫声。
“她跑了。”
楚淞君微微眯起了眼。
那个男奴默默瞧着这幅场面,绝望地闭上眼。
“为什么要跑?”
还付出了自己一颗健康的肾脏。
老妪的态度前后出现了矛盾,她在惧怕他的同时,又猜出了什么,决定顶着这股惧怕,直接离开?
想必豹眼帮老妪是不会再回去了,这等人狡兔三窟,抓?一时半会儿是抓不住的。
不过没关系,这次没问出来,他还有下次。
只是正在楚淞君思忖的当下。
他被别人逮住了。
“我儿,你在这儿做什么?”
楚秉天的声音突然出现了。
“静和,你怎么和楚秉天的孩子在一块!”
谢尚书颇为崩溃的声音。
一阵令人窒息的沉默。
谢静和再次靠近了楚淞君,顿了半晌才佯装镇定道:“淞君生辰,小子特带他前来游湖。”
“静和?”
谢尚书怀疑人生般地后退一步。
他们俩还身后押着一个人,正是将将被他们从梅花小栈之中逮住的温韶。
温韶的头垂落,发丝披散,遮住了眉眼,在大理寺严密的看管下,无法出逃。
楚淞君瞥了眼温韶,又轻轻地别开了目光。
他对于温韶的态度,既不仇恨,也不畏惧,只是平常。
对于他而言,他并不是很在意鬼画案的始作俑者,落于楚秉天手中,证明了这位凶手不会好过。
对于他来说,世界上有其他令他更加值得他在意的东西,占据了他全部心神。
比如,迫在眉睫的西京死亡循环。
楚秉天倒是不如谢尚书反应大。
他没想到半路碰见一个大惊喜。
他抹了抹楚淞君脸上的灰,沉吟良久,道:“要不要一起来?”
谢静和迟疑地低头看了眼楚淞君。
楚秉天没有给他们拒绝的机会。
他显然还惦记着今早自己的提议,并决定实行。
***
大理寺。
楚淞君在里面看见了不少熟悉的面孔,皆是楚氏族人。
在楚秉天差点把楚淞君顺手捞进审讯房里之前,他们连忙做出了提醒。
哪怕是楚氏先祖眷顾之人,四岁生辰进审讯室也多少有点不吉利了。
这是小孩子该玩的吗?
楚秉天本不想理会,但楚淞君自己也不想进审讯室之中,也就只好无奈作罢。
温韶是鬼画案的要犯。
受几十个世家的联合指控。
若是可以,她或许会被世家们凌迟十几遍。
这也意味着,时间紧迫,为了撬开她的口,得上大刑。
楚淞君暂时不想把自己搞得脏兮兮的。
所以他这次就提前吃上了备受好评的糖炒板栗,大理寺众人的推荐自留款。
新鲜出炉的,比之前冷上些许的好吃一点。
“……”
谢静和也在楚淞君的身边。
接过楚淞君递过来的板栗,谢静和端详着突然道:“我还以为你会很不待见我呢……”
楚淞君给影子里丢板栗的动作一顿。
谢静和的脸拢在大理寺庭院中的树影下,白净的皮肉上蒙上一层光:“我明明说好要关照你,却还是……”
谢静和挥开侍从,神情很是复杂:“我是说,原本应该是我失去血肉的。”
他顿了顿:“但是那一刻,我犹豫了。”
他在指什么?
楚淞君:“”
大郎拉着他的手晃荡,他还想再吃一颗。
“世人皆说我玉人之姿,我本也曾自傲于此,可区区一只恶鬼便叫我现了原形。”
谢静和注视着树影,轻声道。
“狼狈,羞愧,谢静和只是先祖余荫下的废物,当恶鬼缠上来的那一刻,我毫无头绪,只觉万事休矣。”
“不,第一幕中,你帮了所有人。”
楚淞君指出道。
“你只是对自己太过苛刻,若是你后退一步,便知你的表现足够好,毋需担忧。”
毋需担忧……
谢静和一愣。
“我的身前从来没有人,我的身前是一片雾。”
“每一次我下笔之时,都在犹豫,我是否能一气呵成,不留半点瑕疵。”
“我不知道,我不明白,我不清楚。”
谢静和扭过头,深深地看了眼楚淞君。
“……毋需担忧,确实如此。”
他轻轻勾起嘴角。
一字一顿,声音颤抖:“我能否…….”
楚淞君立刻点头。
朋友,自然并无不可,倒不如说他们已经算是朋友了。
谢静和兴奋到瞳孔都不自觉地放大:“我能够追随你!是我这辈子最不会后悔的决定!”
楚淞君:“?”
等等,什么追随?
谢静和还未解释,突然脸色大变,他却猛然扑于楚淞君身上,脸上的五官突然像蜡一般融化了。
“怎么——”
孩童瞪大双眼。
温韶微微眯眼,唇边残留着蜈蚣扭动的身躯,只见两指宽,几米长的蜈蚣猛然甩在了谢静和的身上!
大郎猛然冲出楚淞君的影子,扒在了温韶的脸上。
未知的攻击让这位刚刚越狱的蛊女发出一声哀嚎。
纤长的蜈蚣呲溜一声钻进温韶的胃中,女人修长的手试图掰开脸上的东西,伤痕累累的躯体于空中如虫般扭动!
剧烈的痛楚如同钢针一般扎进她脸上的皮肉!
“谢兄”
楚淞君的声音带着些许茫然。
众鬼婴连忙把决明拽了出来,毕竟大家伙都是义务教育之落网之鱼,但决明好歹有点婴幼儿医学熏陶。
谢静和连嘴都没了,自然什么也说不清楚,他揪住楚淞君的手,连痛呼都做不到。
楚秉天带着大理寺众人姗姗来迟。
他面色凝重:“是蛊!我儿手下留情!”
他注意到了差点被弄死的温韶,连忙喊道:“温韶定有解药!我儿且来助我一臂之力!审问这要犯!”
楚淞君抱住谢静和,耳边的嘶嘶声越加明显,身体血肉里的丢弃尾巴,逐渐变态成蛙的异种瞬间破体而出!
楚淞君能听见自己粗重的喘息。
眼前的空间瞬间扭曲,一条黑蛇从空中张开巨口。
口中无边无际的黑暗中闪烁着几点星子。
决明动手很快,感受不到一点痛苦,鲜血在空中绽放。
在蛇吞下青蛙之前。
循环再启。
【向伟大的****献上寿命,恳求时光的流转!】
第103章 青娘娘
【4岁:今日是你的四岁生辰, 希望你长命百岁。】
“放心吧!弟弟!空城计有我在!”
楚承鸿信心满满道。
楚淞君挪开视线,目光所及高大的墙头。
他在王佑鱼的帮助下,爬了上去。
这次更加迅捷,更加快速, 更加早。
选在了世家子们尚未完全聚集到他门前的时候。
他小心翼翼地落在地上。
这次楚淞君换了一个墙头。
试图避开谢静和。
老实说, 他完全没想到谢静和会帮他挡那一下。
他扭曲融化的五官于楚淞君的脑海之中回荡。
这家伙, 让他有点压力大。
“而且温韶怎么会突然从牢狱之中跑出来?这看起来并不算合理。”
楚淞君有些疑惑。
“温韶如若在大理寺之外的地方跑出来,还能够理解,可是这都到了大理寺内部了,算得上是大伯自己的地盘了,以大伯的性子,会让她脱离自己的掌控吗?”
难道大理寺中还有温韶的内应?
楚淞君怎么也想不明白, 只能将疑惑放进肚子里。
温韶的出逃含有疑点,但他相信楚秉天应该能够查清楚,否则第一次循环的时候, 楚秉天也不会镇定地出现在他面前,给他剥糖炒板栗。
上一次循环,温韶能够造成那么大的影响,有很大一部分原因在于楚淞君出现在了大理寺之中,造成了蝴蝶效应。
“啪——”
有什么东西坠在了地上。
楚淞君迟疑地别过头,只见巷子口三个小孩, 其中两人很明显是一对双胞胎, 人高马大地围在一矮小的人身前, 从他们身上的衣着判断,很明显是世家子, 只是不知为何他们的侍从都不在他们的身边。
“淞哥!”被围在中间的人喜出望外地喊道。
楚淞君定睛一瞧,这张脸哪里有些眼熟。
他心道自己的运气差劲, 竟然再次在翻墙的时候被抓包。
“……你怎么在这里,林孝和?”
林孝和笑眯眯地从地上把礼物拾起来,扑了过来,也不顾楚淞君的抗拒,搂住了楚淞君:“淞哥!我和司徒兄弟,特意前来为你祝寿!”
他口中的司徒兄弟。
亦是曾一同被关于《长寿宫鬼宴图》中的世家子,是司徒氏的一对双生子,两人曾大胆地朝长寿宫宫主发出挑战,差点被宫主送入口中吃掉,千钧一发之际被楚淞君救下。
这两兄弟,一人叫司徒峥,一人名司徒嵘。
楚淞君一见这两兄弟,脸瞬间就有些绿了。
不外乎其他。
只见司徒两兄弟一见楚淞君,立刻双双拜下:“吾等只愿拜淞哥为大哥,日后只愿兄弟三人齐心,合力断金!”
这是两个想与他桃园结义的魔怔人。
林氏与司徒氏关系好,司徒氏与楚氏关系却并不好。
也不知是否是这层关系影响。
司徒兄弟认大哥莫名认出了一种禁忌的快感。
北城区离西城区并不近。
司徒两兄弟又兴高采烈,犹如大狗般蹭在楚淞君身边。
林孝和在一旁嚷嚷着自己才是二弟,司徒兄弟是三弟与四弟。
楚淞君无奈地摇摇头。
***
老妪觉得哪里有点冷。
她警惕地摸了摸自己起出鸡皮疙瘩的手。
面上却仍是笑吟吟地注视着眼前的男人:“放心,豹眼帮办事,自然是不会让贵人失望。”
她眼前的贵人是一个面白无须的中年男子,他微抬着下巴,朝老妪点了点头,嗓音有些许尖细:“办好有赏。”
老妪陪着笑脸将贵人送出小院。
温度似乎越来越低了。
这西京的大早上,如此冷过吗?
老妪脸上划过一抹阴狠。
怕不是屋内进了老鼠!
她的手探进自己的左布袋中,握住了点什么。
“吱呀——”
门被轻轻地推开。
屋内人似乎并不在意豹眼帮的威名。
老妪恶狠狠地抬头,握住铃铛的手骤然一松。
冷,彻骨的冷瞬间袭染老妪的全身。
她颤颤巍巍地打着哆嗦。
耳边传来古怪的牙齿抖动的声音。
无边无际的黑色之中,数不胜数的猩红双眼睁开。
落于主座之上,鬼影们嘻嘻笑着。
老妪的褶子脸艰难地扯出一个讨好的笑:“大,大人,您来此,有何要事?”
司徒峥惊讶地凑近楚淞君:“大哥,这人这么快就瞧出了你的厉害?”
司徒嵘面露不赞同:“会不会是想装出低眉顺眼的样子,然后偷袭大哥吧?”
老妪惊得面皮都在发抖:“不,不,怎么会!不敢!”
司徒嵘脸色黑下来:“看来被我说中了!大哥!且叫三弟来试试这恶人的威风!”
他当今不知从哪摸出来一把锤子,满身戾气地就要上前锤去!
“——”
一只稚嫩的手举了起来,明明如此纤弱,却瞬间拦住了凶神恶煞的司徒嵘。
老妪满脸惊恐地注视着坐于主位的孩童。
他有一双瞳孔很大很黑的眼睛,透出十足十的诡异与阴森。
不知何时,西京明明是大半个白日,此刻在屋中,光线却瞬间暗淡。
楚淞君微微俯身向前,他背后那些哀嚎呼痛的鬼影便近一步向前探去……
直直接近老妪的鼻尖!
老妪甚至能感受到那些蠢蠢欲动的阴气,正如同罡风一般酷烈地刮过她的脸。
“我盯着你,别搞小动作。”
决明沉着脸,扭住了老妪的双手,双手指甲之间似乎藏着细沙,嗅起来有一股很浓的血腥味。
老妪的呼吸急促起来:“大人……小人……”
他是如何知道的?他是如何清楚的!
太可怕了,驱使这等恶鬼,让恶鬼威慑却并不直接将她撕咬成碎片,此等威能,又怎会是一副小儿姿态!
定是哪里的老怪物出了山!
恶鬼的阴气太过恐怖,钻进了老妪疏松的骨骼,将她的整个灵魂冻住。
眼前诡异的孩童意味不明道:“西京,西京之中要发生大事了。”
“大?大事?”
老妪紧张地舔了舔唇瓣,大脑疯狂开始搜索情报。
“一件,恐怖的,颠覆的,大事。”
老妪瞳孔一缩。
她畏惧般缩了缩脖子。
蓦地,她眸光一闪,似乎是被提醒了什么。
老妪试探道:“您是为那件事来的?背后是……”
她隐晦地比了个手势,似乎是个数字。
老妪狡猾的心思正要冒出来。
一只灰白的手却猛然抓了上来,钳住了她的脸!
“唔——”
在指缝之间,老妪惊恐的双眸之中。
眼中闪过猩红的孩童沉默地靠近,居高临下地注视着老妪,命令道:“说。”
老妪发出一声哀嚎:“唔!”
恶人需要恶人磨。
这是楚淞君从长寿宫宫主那里学到的道理。
“帮中在为宫里的贵人办事……”
老妪的声音带着点颤抖。
“宫中的某位娘娘有着大心思,大志向,出宫的贵人找到了豹眼帮,与小人进行了交易。”
“宫中那位娘娘很有手腕,已经搜集好的东西一车一车往宫中运,豹眼帮只是,只是帮了点运送的小忙……”
“……大人,这是单子。”
楚淞君脸色微微发白,手凉得犹如冰块,从司徒两兄弟口中接过单子,上面写着无数天材地宝。
司徒兄弟茫然地研究着上面的名字,林孝和的眉头却已然皱起来。
“人面参,九尾狐草,登天笑,这等药材,若是无成千上万年的底蕴,是决计搜刮不到的!”
林孝和一双眼睛敛着暗光,扭头瞧向沉默不语的楚淞君,
“淞哥!这种药材,可并不是简单用来治病的!它们有着更加诡异的用途!而且……”
林孝和下意识打了个哆嗦,靠近了楚淞君,抓住了他的手臂,他低声道:“里面的每一项,都起码沾染了数十人命!”
楚淞君扫过单子,名册哗啦翻过,闻所未闻的药材数不胜数,期间还记录着诸如“羊羔”之类的黑话。
豹眼帮在其中应绝不像老妪说得那么无辜,只是当了回搬运工。
那些诡谲的名字仿佛在那一瞬间浸了血,成了鲜明的红。
司徒峥睁大眼睛,鼻孔兴奋地翕张:“不愧是大哥,居然发现了天大的阴谋!”
司徒嵘激动道:“那我们岂不是立上了大功!”
楚淞君合上册子。
空气中泛着水汽。
他的神情在昏暗的室内晦暗不明:“这等行为并不触犯轩辕朝刑律。”
楚淞君下意识想起来了每日研读的刑律,这种莫名的联想让他抿了唇。
“……真是糟糕。”
楚淞君雕塑般灰白,沉默的面皮下,他的影子如油锅般沸腾。
婴鬼的声音极其尖细刺耳,搅和在一起的鬼哭仿佛要穿透苍穹。
窗外的雨开始下了。
这一天的雨如期而至,一如既往。
雨丝飘落在二十三皇子手中的衣物上,二十三皇子连忙伸手擦了擦。
谢过了和气的太监。
二十三皇子下意识地瞄了一眼驾撵之中的女人。
雍容华贵的后妃藏于轻薄的帷幕之后。
朦胧的红纱之下,二十三皇子感觉青娘娘似乎转过头看了他一眼。
青娘娘容貌端丽,浓密的长睫微微颤动,如同翻飞的蝴蝶。
她身着一身极其华贵的烟罗凤尾裙,小腹微微隆起,纤长的双手拢在其上。
二十三皇子反应过来,连忙高呼:“青娘娘万福金安!”
青娘娘是新进宫的女子,由宫外采选而来,近几月极得圣宠。
如今怀上子嗣,便想着为孩子祈福。
青娘娘没有答话,但是红纱之下的脸,似乎是朝二十三皇子笑了一下。
驾撵远去,雨渐渐大了起来。
二十三皇子合上门,转过身却不由得再次扭头回望而去。
他觉得哪里有些怪异,又觉得哪里有些熟悉。
二十三皇子低头看了一眼手中厚厚的冬衣。
这是青娘娘为了祈福,赠予宫中皇嗣的礼品。
宫中皇嗣众多,她一出手就是如此大礼,多少让人感念她的慷慨。
“是我的错觉吗?我总觉得这件事情发生过,是在梦里发生过吗?”
这是一种极浓的即视感。
二十三皇子叹了口气。
约莫是在梦里见过相似的一幕吧。
他抱着衣物回了寝殿,嘟囔着:“淞哥今日生辰,他还记得我吗?”
雨在他脚步之后渐落,庭院之中逐渐嘈杂。
第104章 破局
“宫中贵人……”
楚淞君思忖着。
居然牵扯到了皇宫之中。
难怪老妪意识到了问题后, 不惜付出一颗肾潜逃。
不过这位宫中贵人到底是谁?
楚淞君出现了一种直觉,那种直觉正在隐隐地提醒他忽略了什么。
但是一时半会儿,他却是死活想不出来。
林孝和摸了摸下巴,在一旁提议道:“淞哥!我在宫里有人!”
司徒兄弟奇道:“速速招来!”
林孝和揣着手:“就二十三皇子啊!他之前不是与我们一同在鬼画之中淌过火?”
他的眼睛扫过楚淞君背上的画卷。
“我们可以找他了解了解。”
皇宫之中妃嫔之众, 皇嗣之多, 都让人怀疑当今的轩辕皇帝是否有奇怪的血统, 能够如此多子多福。
但这皇帝生出来却偏偏都不甚管,只管生不管养,宫中曾有不少饿死的皇嗣。
皇宫之中的妃嫔大多不是世家出身,而是皇帝从各地搜罗采选来的美人,家中势力不清不楚,便一股脑进了皇宫。
这其中可说道之处, 实在太多,若是无本地人领路,只怕是会晕头转向。
“二十三皇子……”楚淞君想起来了那个在鬼宴图中偷糕点的小孩。
林孝和继续道:“二十三皇子还能当个五弟呢!他非常崇拜淞哥!”
楚淞君思忖着, 突然捂住嘴轻咳两声。
驱使“自己”尽管不需要耗费太多血气,但需耗费不少精力,他如今便感觉稍许胸闷眼花,恍惚间总觉得眼前出现了些许重影。
林孝和在与司徒兄弟叽叽喳喳着二十三皇子的困境,话语间带着些点同情,他们紧紧地围在楚淞君身边, 习武的司徒兄弟将后脖颈与后背暴露在楚淞君身前, 他们不屑地轻哼:“真是废物!如若是我!定要枭首了那踩低捧高的太监, 将他的眼珠子挖出来吃!”
林孝和的声音逐渐清晰起来:“淞哥!林氏有个关系好的守备在皇宫之中!”
这些小崽就没想过通报给大人。
楚淞君差了只婴鬼给楚秉天报信。
他没有什么证据,证明宫中的哪位会是毁灭西京的元凶, 只得用了些春秋笔法。
楚淞君点点头:“就去找他问问。”
话落,他苍白的唇瓣抿起, 毫无血色的脸转向瑟瑟发抖的老妪。
他轻声道:“走之前得先处理好这里的事。”
楚淞君伸手拉开卷轴,只见原本凝滞的人影突然动了起来,画幕之中,婴孩们或是手握拨浪鼓,或是拿着草编蚂蚱,中间一披头散发的红衣厉鬼悄悄转过了头。
“——”
老妪瞳孔一缩。
消失在原地。
***
西京似乎产生了什么变化。
人来人往的街道之中,出现了什么诡异的东西正在行走。
那些行走的东西,或是衣衫褴褛,或是衣着光鲜,站在人来人往的街道之上,如同一簇一簇见风疯长的蘑菇,开遍了整片朽木。
大郎从影子里伸出手,悄悄握住楚淞君。
楚淞君安抚地捏了捏。
“这些是什么东西……”
楚淞君隐晦地察觉到自己似乎窥见了什么世界的一角。
那些东西身型窄长,身体的厚度却是轻薄的,如同一张一张的纸,他们愣愣地站定于大街小巷上,甚至长进了司徒氏的马车之中。
司徒嵘伸出手:“大哥!上来!我们去找那个小废物!”
那如纸般的东西便晃晃荡荡地穿透过司徒嵘的身体。
霎时,楚淞君下意识屏住呼吸。
那些纸人似乎扫了他一眼,轻飘飘地离开了。
楚淞君死死皱住眉,朝着马车外观望。
马车内渐渐安静下来。
到处都是,到处都是,那些东西到底是什么!
是因为他驱役了恶鬼,而后才能看见吗?
兀得,楚淞君突然一愣。
如果驱役恶鬼,他在此次之前还做过几次,一次是在楚家,他没有看见,一次是在皇宫,他同样没有看见,还有一次是在大理寺,一样没有。
但唯独这次,他驱役的地点是在北城区,既不是世家官邸,又不是皇宫。
这些纸人,是否就是轩辕王朝隐藏至深的隐秘?
大郎害怕过后,见那些东西并没有太多的攻击性,便忍不住探出手试图去够那些东西。
那些东西发出一声尖锐的鸣叫,被大郎抓进了手中,楚淞君也不由去够,却发现自己的手同样穿过了这些东西。
能够被鬼所触碰,却无法被人所触碰?
楚淞君暗忖。
纸人在大郎的手中抽搐,如同案板上的鱼。
它周身并无阴气,看上去并不像鬼。
同样看上去没有多少思考能力,它们似乎只是肆意飘荡,毫无威胁。
大郎揪着这东西研究好半晌,什么也没能研究出来,便只好将他放走了。
这种诡异的东西,到底是什么?
与毁灭西京的灾难有什么联系吗?
林孝和突然感觉自己的眼前一糊。
他眨了眨眼,只见自上马车起,就莫名沉默的楚淞君正目光复杂地看向他。
林孝和有些奇怪,又有些冤枉,他可是一心认楚淞君做大哥的啊!
他小心翼翼道:“大哥?有什么事吗?”
楚淞君沉默片刻:“你刚刚想干什么?”
林孝和登时只觉一阵凉意从脚底板窜到头顶,他的呼吸急促起来,手忍不住揪在一起。
大哥怎么知道的?
他只是想大哥怎么这么安静,是不是想驱使厉鬼做点什么,忍不住好奇,便开了眼想看上一看。
楚淞君的唇瓣稍显苍白,却完全不减其气势。
当他的目光射过来时,林孝和便感觉自己每一处的肌肤都被剖开,被仔细审视端详个中器官跳动的幅度。
“对,对不起,大哥。”
林孝和脸色一白,半晌说不出话来。
林孝和感受到司徒兄弟挤挨过来,谴责地看向他。
司徒峥气道:“你敢对大哥不敬!”
司徒嵘接道:“你胆子肥上天了!”
楚淞君沉默片刻,轻飘飘来了句:“以后你就是四弟了。”
林孝和眨了眨眼,司徒兄弟眨了眨眼。
林孝和听见司徒兄弟得意,说大哥偏爱他们,他们试图挤过去紧紧靠住楚淞君。
林孝和心里却忍不住对自己说。
才不是!司徒兄弟什么都不知道!这两个大傻子!大哥最偏爱的人是他!
他差点控制不住自己嘴角,连忙抿了抿唇。
楚淞君别过头。
那些纸人逐渐在他眼中消失。
过度消耗的精力,在慢悠悠晃荡的马车之中回复过来些许。
楚淞君轻轻呼出口气。
将“纸人”的疑问沉入心中,等待解答的机会。
林孝和所言非虚,守备悄悄将他们放进了皇宫。
寻到了二十三皇子的住所。
他正窝在寝房之中休息。
“起来!”司徒峥率先踹开房门。
二十三皇子一个激灵,猛然爬起来。
他只是众多皇嗣之中的一员,也没什么贴身太监。
“我,我只是有点不舒服……”
二十三皇子张口就来。
终于迷迷瞪瞪地睁开眼,才发现并不是他猜想的人。
因他跑出了长寿宫鬼宴图,他的父皇前些时候过来看过他两眼。
他近些时日就想着表现好一些。
看清了人,二十三皇子才松了口气:“是司徒公子啊。”
“二十三!”林孝和从司徒兄弟身后蹦出来:“你看谁来看你了!”
楚淞君轻咳一声,身后跟着的王佑鱼在门外守门。
二十三皇子喜出望外:“淞哥!”
将事情简明扼要地说了一遍。
二十三皇子也懵懂地了解了一切。
“也就是说,宫中有人搞事?”二十三皇子直接道,他一边思索着,一边摸出自己珍藏的糕点,递给楚淞君:“淞哥!吃点?”
楚淞君拿了一块咬着。
二十三皇子也高兴地拿了一块咬着,将糕点抱在怀里。
“如果是这种情况的话,春华宫的珍娘娘很有可能,她娘家极其富裕,春华宫一日三餐都是大鱼大肉。她宫中的皇子皇女亦是锦衣华服。”
“还有华娘娘,据说她与某个小世家有关系,背后的水很深。”
“哦哦,还有青娘娘!青娘娘是近几月最得宠的妃子!她怀孕了,头一胎,还给宫中众人发了不少东西祈福,心很善的!”
二十三皇子从床头柜中找出衣物,料子不算很好,司徒嵘上手摸了两把嘀咕道:“这种东西也送的出手啊?”
二十三皇子无语,试图翻个白眼,但很快止住,他不得不解释道:“这种料子很不错了,穿起来暖,不容易脏,青娘娘很会选料子,对我们这些宫中没有亲近人的皇嗣们来说,算得上极好的礼物了!”
“不过我从未见过这种料子,是内府新采买的吗?”
林孝和端详片刻:“这是东洲的布料,由某家布商带来的,前两年在西京居民之中很是火热,只是世家多少看不太上,知道的也少。”
司徒峥低笑一声:“你被这娘娘看低了!什么人送礼送这个!”
二十三皇子没理会他,把衣物好好地放回衣柜里:“宫中谣传她是小世家贵女,只因爱慕我父皇,才进宫为妃,她也有可能。”
沉默了半晌,二十三皇子忍不住凑到楚淞君耳边低语道:“这一听定是骗人,谁会爱慕我父皇!”
语气之中暗暗隐藏三分不屑。
大胆一把后,二十三皇子便坐了回去:“还有海娘娘,她是父皇原本的皇后,似乎是因为什么原因被废了,但她的关系与我父皇并未闹僵,也是极不可得罪的人!”
司徒嵘已经被这种关系弄得头眼昏花:“皇帝娶那么多妃子做甚!生如此多的皇嗣做甚!”
二十三皇子冷笑一声,没有说话。
楚淞君觉得皇帝的行为哪里有些怪。
但总体来说仍在正常范围内。
他暂时将疑点锁定在了宫中几位年纪深厚些的妃嫔,她们更有势力与能量接收这些药材。
楚淞君感觉到痛楚。
他理了理自己的长袖,蝌蚪正在往血肉里钻。
蛇很快就要来了。
他必须换个地方呆着。
临走前,莫名的。
出于某种未知的心理,楚淞君回头问道:“宫中怀孕的,只有青娘娘一人吗?”
二十三皇子摇摇头。
皇帝简直就跟播种的种马一般,给西京的人口贡献了不少。
他细数道:“青娘娘之前,还有罗娘娘,诗娘娘,花娘娘怀了孕。”
“月份你知道吗?”
楚淞君不禁问道。
二十三皇子掰着指头回忆道:“青娘娘与花娘娘四个月,罗娘娘是六个月,诗娘娘是八个月。”
“过些时候,诗娘娘生了子嗣,宫中就会发圆酥庆祝,绝对错不了!”
“如此……”
楚淞君不再耽搁,立刻开始躲避起蛇的捕猎。
这次时间花费更久,蛇过于灵敏的感知让他差点逃不出捕猎范围。
天色越晚,蛇捕猎的强度就越大。
想必到了零点,蛇一定能够吃到青蛙!结束循环!
时间所剩无几。
楚淞君花费了点时间绘出了与老妪接头的,贵人的画像。
他猜测这是从某宫之中出去的太监。
天色已暗。
诗娘娘的宫中,并未寻见那个太监,楚淞君依次去了其余宫中,皆未发现。
他找错了方向吗?
突然。
半路上,只见宫道两侧挂上红灯笼,冷风稀疏地吹拂。
有些什么着急忙慌的声音在他们耳边响起。
二十三皇子小心翼翼地探出头看了一眼,低声道:“是父皇的驾撵,看这方向,似乎是去某个娘娘宫中。”
二十三皇子说到这,不免皱起了眉:“是哪里出了事吗?父皇这般着急?”
他惊道:“上次谷地水灾殃及三城,他却还不紧不慢的,这次却这般火急火燎?”
等皇帝的驾撵行过,圆月已然升起。
楚淞君的耳边又响起了蛇吐信之声。
他脸色一变。
蛇的动作越来越快了!
一道漆黑的漩涡凭空出现,楚淞君咬牙,厉鬼们倾巢而出,将人拎起一块逃命。
林孝和眼下霎时淌下一道血泪。
蛇精通捕猎。
总能捉住猎物的蛛丝马迹。
司徒兄弟试图救援,大喝着抡起手中小锤,猛然砸碎了红墙,他们双目赤红,奇异的五官在他们的面容之中若隐若现。
可他们的动作太过大开大合,无法对灵敏的蛇造成伤害。
事情的发展已然来到死角。
楚淞君明白,这次的循环到头了。
但这次收获颇丰,他似乎已然锁定了灾难的源头。
时间仍不到零点,决明痛苦地从影子里爬上楚淞君的肩,他哭叫着,鬼爪勾住楚淞君的脖颈。
楚淞君正要闭上双眼迎来终结。
突然,他猛然睁大双眼,只见皇宫之中霎时爆发出一阵刺目的光!
将周围一切建筑在瞬息之间分解吞噬。
一道虚幻的影子从那束光中起身。
鲜血正在绽放,循环再度重启。
这一次,他已经抓住了希望!
【向伟大的****献上寿命,恳求时光的流转!】
第105章 审问
【4岁:今天是你的四岁生辰!虽然快要说倦了!但还是祝你长命百岁, 万福安康!】
灾难的时间提前了。
一定是他在上一次循环之中做了某些事,导致了灾难的提前。
楚淞君快速回忆了所有他所做的事情。
翻飞的回忆突然锁定,落在了他差使婴鬼用传话之时。
婴鬼会用血将他所说的话写于楚秉天的面前。
按照楚秉天的性格,与世家的地位, 楚秉天或许会借着鬼画案去质问药材……
等等。
等等!
鬼画案, 药材案, 他们都有一个共同点——皇宫!
楚淞君捂住嘴咳嗽。
咳嗽声闷闷的。
王佑鱼连忙将水壶拿出来,与楚淞君润喉。
二十三皇子无助地和林孝和对视一眼,两人围在楚淞君身边手足无措。
见他喝水后好了些,才松了口气。
他晨起没多久,便从庭院里发现了林楚二人,二十三皇子受宠若惊, 这辈子没觉得这么受喜欢,喜欢他的人还是自己崇拜的人。
二十三皇子美滋滋地想找出珍藏的糕点,用来招待二人。
他正要说话。
门外却传来的敲门声。
楚淞君和林孝和脸色一变, 二人立刻藏进里屋,二十三皇子有些慌乱,但仍然鼓起勇气,拉开门出去应付。
楚淞君怀疑他们来的时候正好撞上了青娘娘发派衣物的时间。
不免有些无奈地拍了拍脸。
门口与二十三皇子说话的是太监,有着一口尖细锐利的嗓音。
与二十三皇子客气地你来我往,倒是没有多少踩低捧高的模样, 显得很和善。
楚淞君好奇地顶开些许门缝, 将眼睛凑近前去。
那太监身着一身深蓝色袍子, 面白无须,五官和善舒展, 笑眯眯的眼睛如同一对月牙,身体却带着点肥, 但并不像存油腻之姿,反而是那种颇受人待见的福相,一瞧便有贵人缘分。
是他。
楚淞君心里一沉,这人不就是豹眼帮的贵人吗?
楚淞君的呼吸急促起来。
不对劲,哪里不对劲。
按照这个时间,他应在北城区与皇宫之间奔波,为幕后之人办事,又缘何会出现在这里,给皇嗣们发放衣物?
楚淞君瞬间意识到一个极大的可能性。
循环之中,有其他人存在着循环的记忆!
所以他才能同样在循环之中不断修改自己的行为!
“……祝青娘娘万福金安!”
二十三皇子抱着东西,将门合上。
而后带着笑脸对着门背顿了顿,他伸出手揉了揉自己僵硬的脸颊。
他走到门前,下意识左右看了两眼,瞧见没人后,才猛然拉开门,夹出一道一人宽的缝隙,自己挤了进去。
二十三皇子回到里屋,看见自己人后,重重地松了口气:“吓死我了!”
林孝和安慰地拍拍好友的肩:“其实我们被发现也没什么。”
毕竟是两个世家贵子,就推脱说是寻二十三皇子玩,在他们没捅出什么篓子来前,都能说的过去。
二十三皇子第一次干这种事,也不明白林孝和这种有恃无恐的态度,有些不服地撇嘴:“怎么可能!别说大话!这可是私入禁宫!”
“真是吓死我了!青娘娘突然带着礼物上门,这可是后宫之中的大人物,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怎么受人重视了!她还给我送了玉石!真是大手笔!”
“玉石?”
楚淞君突然出声道,他连忙去翻看那小包袱里的东西。
用得是颜色鲜艳的料子,里面的盒中正摆放着一块圆润透亮的玉石料子。
触感温润,毫无杂质,显然极其用心贵重。
“上一次,她送得可不是这个。”
楚淞君眼睛一眯。
“是布料。”
“布料?什么布料?”二十三皇子有些奇怪。
楚淞君将玉石放回盒中。
“啪”的一声,盒子盖上。
他扭头问二十三皇子:“如果不是玉石,你觉得会送什么东西呢?”
“不是玉石?那应该是布料,吃食吧……”二十三皇子说着说着有点向往:“那种吃起来酥得掉渣的鲜肉饼,我一顿可以吃十个,听说我父皇专门给青娘娘组建了个小厨房,里面的师傅都是好手,鲜肉饼想来定是肥而不腻,唇齿留香!”
林孝和无语。
不是这个谁问你了!
“看来是鲜肉饼。”
楚淞君喃喃自语。
大郎托着腮,在影子里垂涎三尺。
楚淞君瞧见了,下意识摸了摸大郎的头。
事情逐渐明朗起来。
这个青娘娘……
她居然选择在循环之中改变自己的行为?
***
铜镜前的女子,有着一张妍丽的容貌,雍容如牡丹,她伸手取下发簪,发髻散落,发丝披于肩颈上,浓密的眼睫垂落,她纤长的手将发簪握住。
“娘娘,好些没?”
嬷嬷递上来一盘酸杏。
青娘娘微微点了点头,她向来很有礼貌,从她入宫起。
她挑拣了块,吃进嘴中,压住身体里呕吐的欲望,
“那就好。”
嬷嬷欣慰道。
“等娘娘有了孩子,一切便稳定下来,不再只是空中楼阁,依陛下对娘娘的宠爱,日后小主子的未来定是一帆风顺。“
嬷嬷一边给青娘娘按压着腿,一边絮叨道。
她抬起头,话头一顿。
只见青娘娘望着她,没有说话。
半晌,青娘娘突然道:“嬷嬷,从我入宫起,就跟着我了吧?”
嬷嬷一愣,点点头:“能跟着娘娘,是老奴的荣幸。”
嬷嬷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
青娘娘向来和善温雅,有着一双美目,望住人时,那一汪秋水便就叫人移不开眼。
可嬷嬷此刻却觉得,青娘娘眼中含着一片暗流汹涌的湖。
青娘娘顿了顿,张开口:“嬷嬷,帮我朝陛下递个信,就说……”
她伸出纤长的手,拢住了隆起的腰身。
从上至下,缓缓地,轻轻地抚摸。
“皇儿,思念他了,迫不及待要来寻他玩耍了。”
青娘娘温柔如水地注视着前方。
“……”
嬷嬷下意识咽了口口水。
“是!娘娘!”
等了许久。
青娘娘将侍从退走,坐在铜镜前,端详着发簪,出了神。
她突然感受到一股极其阴冷的风,从她颊侧吹过,像是什么东西爬在了她的肩膀上。
她微微一愣。
铜镜中的人影突然朝她露出一个笑容。
那个笑容天真烂漫,无拘无束,咧开一嘴小白牙。
青娘娘瞳孔一缩,下意识攥紧了发簪,捂住了腹部:“你——”
铜镜之中的人大大咧咧地甩了甩长袖,伸出手指,在镜上划动。
一行恐怖的血字如同登时出在青娘娘眼前。
——午安!
青娘娘呼吸粗重起来,她颤抖着嘴唇。
她从入宫起,就是个礼貌的人。
她轻声道:“午安。”
血字散发着极其浓重的腥味,它在青娘娘的视线之中不断变化:“你记得!你还记得!”
青娘娘瞳孔一缩:“你,你在说什么!”
铜镜之中的鬼影却缓缓贴近青娘娘,不知何处传来孩童们嬉笑的声音。
鬼影嘴唇张合:“别骗我,我是来帮你的——”
大大小小的血字挤挨于镜面之中。
——御花园!
“啪——”
门啪得一声被撞开。
“啊——”
青娘娘发出了一声短促的尖叫。
“爱妃!”
皇帝大步走进,他锐利的眼睛扫过铜镜前的女人。
“发生什么事了。”
青娘娘抬眼,只见镜中的女人同样抬眼看向前方。
她的目光偏移,落在无意间被扫落的头饰。
皇帝心疼地走上前,握住了青娘娘的肩:“无事吧?”
青娘娘状似羞涩地低头:“臣妾无意间将头饰弄掉了。”
“哦,这样啊…….倒是朕关心则乱。”
皇帝顺势揭过这个话题。
他伸手抚住青娘娘的小腹,关切道:“近些时候身体可好?这小子太过闹人,搅得你睡不安生。”
“托陛下的福,睡得不错。”
青娘娘回答道。
皇帝轻笑一声,注视着青娘娘隆起的小腹,深沉的贪婪沉入眸底。
二人亲昵了半晌。
青娘娘提出要去御花园散步。
皇帝欣然同意。
此刻正值秋初。
大片大片树叶金黄。
冷风吹拂而过,落叶便窸窸窣窣落下。
皇帝整副心神全在青娘娘身上。
细心地拥住她避开道路上细碎的石子。
任那些侍从们瞧,便是恩爱夫妻之模样。
谁人也没注意到,阴云逐渐聚拢,大片大片的影子从天空垂落,影子之中有什么东西正在沸腾。
皇帝只觉眼前一暗。
他下意识拥住青娘娘,却抱了个空。
耳边传来丝竹管弦之声。
嬉笑的婴鬼之中,红衣鬼唯唯诺诺地站在一边。
瞧见皇帝的出现,滴溜溜旋转的眼眸之中,出现极其厚重的杀意。
“这——”
皇帝一懵。
“你,楚氏!”
“那些药材是你运进宫的?”
坐于主位的楚淞君垂眸,居高临下地注视着呆愣在原地的皇帝。
两边的厉鬼们各自排开,阴冷的嬉笑声环绕在皇帝耳畔。
皇帝下意识否定:“什么药材不药材的!楚淞君!你这是在干什么!你怎可欺君罔上!”
楚淞君却自顾自地将账本掷下:“名录约三千条,背后人命约六千条,无数生民死于此。”
账本落在皇帝脚下,他猛然一个激灵,后退半步,他惊疑不定道:“那些草芥贱民,与朕何干!”
楚淞君没有理会皇帝之言,而是重新试图复盘:“这要从《长寿宫夜宴图》说起,世家贵子们被囚于夜宴图之中,饱受催折,出来之人,十不存一,世家震怒,到处缉捕元凶,这一切都是你的算计。”
“你在说什么!现在放朕出去,朕谅你区区一三岁稚童,恕你无罪!”
皇帝甩袖,仍算英俊的面容此刻却如恶鬼般扭曲,他高声怒喝。
“否则!你会后悔的!”
楚淞君却视若无睹:“大理寺疑惑,究竟是谁能绕过宫中严密的布防,将夜宴图置进偏园,几经查找,皆不得答案,只得转身去寻求另一条线索,也就是南州蛊女温韶。”
“他们不明白,为何在二十二世家力保之中,世家贵子却还是不明缘由受此磨难!但他们忘了,在二十二世家之外,还有一传承成千上万年,藏于暗处的第二十三个世家。”
“——皇家,轩辕氏!”
皇帝脸色微变。
楚淞君没给皇帝说话的时间:“他们减弱了对皇宫的监视,将更多人手铺散于西京之中,扫网捕捞温韶!”
“而这!恰恰合你心意,因为你的目的已然成功!在削弱世家的前提下,还成功转移了世家的注意力!”
“至于温韶为何帮你!只因温韶是南州人,南州王朝的风气,乃是诡密与王朝相和,你许诺了温韶,若是助你成功,温韶将是西洲国师!传教西洲!”
楚淞君沉声斥道:“如此!你铺垫已成,只需在皇宫之中安心谋取大事!那些药材便与此有关!你是要给谁所用!你又要借此作何!”
皇帝咬牙,手猛然指向楚淞君:“你是在质问朕!”
楚淞君缓摇头。
无数厉鬼尖锐的哭声响彻整幅画卷,冲天的阴气犹如漩涡,冰冷扫荡而开,阴沉的光落在楚淞君的脸上,竟显露出十足的威严。
他一字一顿。
——“我在审问你。”
第106章 变故
梅花小栈周遭。
阴云集聚。
空气之中的水分正在不断汇集。
这是西京东城区, 往来行商过客,鱼龙混杂之人在此驻留。
一卖着锅贴的小贩走街串巷,叫卖而过。
推车的轮子咕噜噜滚过,溅起水坑之中的污水。
大理寺中人压低草帽, 锐利的目光射向一扇合上的窗。
窗内的女子双手交叉置于胸前。
朝着包袱之中的一打开的玉盅低低垂下头颅。
盅内正栖息着一点通体雪白, 唯有中心留存一点殷红的蛊虫。
轻轻看去, 竟显现出些许圣洁。
温韶嘴里轻念着南方俚语,温柔的目光比皎洁的月色还要多情。
可就在此时,那蛊虫却突然支起身,殷红的虫头朝着温韶左右摇摆。
“——”
温韶脸色大变,猛然合上玉盅。
她变了脸色,冷得像一块冰。
温韶突然注意到, 房间里似乎冷了许多。
她意识到了哪里不对劲,不动声色且极其迅速地打开了包袱之中所有玉盅。
南州蛊女警惕的目光扫射过卧房。
门外,楚秉天的步伐一顿。
他微微侧了侧头。
手骤然抬起, 大理寺众人悄无声息地停下脚步。
不对劲。
哪里不对劲。
双方都在心中默念。
楚秉天当机立断,也不顾埋伏,抑或打草惊蛇,猛然咬开指尖,指尖血霎时点燃线香。
温韶手抬起,暴戾一挥, 手中冲出来的铁鞭瞬间卷住卧房之中的木架, 轰然挡于门前, 她反身朝窗外扑去。
楚秉天立刻大喝:“追——”
空气阴冷下来。
***
长寿宫鬼宴图中。
皇帝只觉荒谬绝伦:“你不过一黄口小儿!有什么资格审问朕!连你父大理寺寺卿都不敢!你居然敢审问朕!”
皇帝一顿,瞪大双目:“朕才是轩辕朝的主人!”
皇帝话音一落, 却突然顿住,他像是意会了什么, 咧开嘴:“朕明白了,明白了,世家!果真狼子野心!你们果真想谋朝篡位!可恨的逆贼!”
“朕就知道!朕就知道!朕果然没猜错!”
“可恨的硕鼠!逆贼!”皇帝咬牙切齿,青筋爆出,格外狰狞:“这是朕的轩辕朝!是朕的轩辕朝!”
楚淞君微微皱眉。
“不对,不对,怎么只有你一个人?世家谋朝篡位只派你一……”
皇帝突然道。
他立刻收敛住了暴虐的情绪,他格外大起大落的表情衬得他更加疯癫。
皇帝嘴角突然勾起:“哦——朕明白了,是你自己的主意,哈哈哈哈哈,朕就说嘛,他们谁愿意轩辕氏离开!谁愿意登上这无上皇位!他们不敢!他们不敢的!”
不敢?
楚淞君立刻抓住关键。
所谓的不敢是何含义?
轩辕氏当选为帝,其实另有隐情?
他或许应多读些西洲的史书,好在这种东西世家有的是。
楚淞君思忖道。
“把朕放出去!杂种!”
皇帝却又怒喝。
“朕乃轩辕朝的主人!西洲至高无上的皇帝!”
楚淞君抿唇。
冷意闪过。
厉鬼们发出尖锐刺耳的哭叫,鲜血从画幕之中汩汩涌起!
到处都是阴寒,要将人冻裂的冷扑打在皇帝的脸上,他的呼吸粗重起来,胸膛强烈起伏,发丝乱散。
剧烈的疼痛从皇帝的五脏六腑之中渗进,皇帝逐渐觉得自己无法呼吸,他妄图如狂犬般乱吠,却无法出声,耳畔只剩厉鬼恐怖的嬉笑。
生命的威胁和□□上的痛苦,让他瞬间意识到,眼前的人当真能够支配他的寿命!
他艰难地痛呼,试图博取楚淞君的注意。
楚淞君却没有理会,反而是一阵长久的沉默,极其长久。
深黑的眼眸在昏暗的灯光下如同漩涡。
皇帝脸上的怒意逐渐消散。
蓦地,他心口一凉,那个恐怖的猜测如同藤蔓一般缠上他的心脏。
他一直都在回避的那个猜测,终于随着孩童阴冷的视线与恐怖的手段下,彻底回归于他的脑海。
楚淞君动了动手指。
皇帝劫后余生般跪倒于地面,狼狈不堪地大口喘息。
他颤抖着声音:“你要杀了朕?只杀了朕?”
皇帝气急之中又带着些许气虚:“你怎么敢!你怎么敢!”
楚淞君微微抬眼,光一寸一寸微弱下去,深深的阴影落于他的脸上,如同索命的厉鬼。
话未出,言却尽。
皇帝生了无数孩子,杀了他,自有他人顶上,又有何不敢?
皇帝悔不当初!
将《长寿宫鬼宴图》送到了楚淞君手上!
主要是他也未曾想过,楚淞君竟能将极其凶煞的鬼宴图收为己用!
如此竟叫他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只因这幅《长寿宫鬼宴图》曾是轩辕氏珍藏,皇帝自然清楚他究竟有多悄无声息!要如何艰难才能脱困!
他曾经畅想着将小部分世家子坑杀于此,等到他将老的全弄死,小的自然受他拿捏,皇家将重占上峰!
可如今转头一看,竟成了他自己的坟墓!
不!不!他还不能死!他还未能振兴轩辕氏!
若是在此刻功亏一篑!他艰难的三十年又算什么!他费心筹谋的年月又算什么!
算他吃苦耐劳嘛!
皇帝颤抖着声音:“好!你放朕出去,朕不折腾了,朕认命了。”
楚淞君这才终于张开了口:“那些药材,做何用途?”
皇帝闭上眼:“请祖。”
请祖?
楚淞君微微挑眉。
祖先在西洲之中似乎拥有极其特殊的地位,与西洲世家的形成似乎有所关联。
他第一次祭祖,周身厉鬼得到了实力的大幅度跳跃。
这足以见得西洲先祖的能力。
楚氏如此,他所认识的人之中,单拎出谢静和来说,谢静和那恍若预知的能力,会不会同样是祖宗所赐?还有林孝和,司徒兄弟,他们所表现出来的能力与运用,似乎都是成体系的。
西洲王朝的每一个世家,都因先祖,有了特殊的能力,并能够稳定传承下去。
那楚氏的能力是什么?楚淞君至今未能接触到楚氏之中,有关诡秘的书籍。
楚淞君压下疑问,立刻追问:“请祖之后做何!”
皇帝冷笑一声:“自是压下世家!”
不对。
楚淞君敏锐地揪住疑点。
那场能够将西京淹没的灾难,与他所说的后果不符,是这家伙还在撒谎?还是背后仍有其他人?
“如何压下!你靠什么压下二十二世家!你还在隐瞒!”
“放朕出去!朕自会一一说来!”
皇帝狡诈道。
伴随着他的话音落下。
他却猛然呕出一口血。
众鬼皆是一愣。
皇帝同样不可置信,他还完全没明白发生了什么,就再次呕吐出一大口乌黑的血。
细细看去,血液之中还有什么正在鼓动。
——是密密麻麻扭动的蛆虫!
皇帝愕然:“蛊……”
他再次哇得一声呕出鲜血,一头栽进了血泊之中!
楚淞君却补足了皇帝未说完的话:“南州蛊女,温韶!”
她亦有自己的算盘!她早已神不知鬼不觉地在皇帝身上种上蛊虫!
此刻蛊虫能在特定的情境下杀死皇帝,日后温韶定能一步一步控制住皇帝,进而掌控整个西洲!
难怪她愿意听从皇帝的命令!
皇帝如今在温韶的蛊虫下身死。
要死,他还未说,如何打去胎儿!
楚淞君猛然起身。
他早已经猜测出皇帝这般紧张青娘娘的原因,只因青娘娘腹中孩儿定与那场“请祖”所带来的灾难有关!
吸收了如此多的药材效力,又兼之西洲神秘妙法。
她腹中的胎儿绝不简单!
一只婴鬼突然附于楚淞君耳侧轻语。
“!”
楚淞君猛然一愣,扭头瞧去。
画卷之中的摆设迅速滑动,为画卷持有者让出一条路,撤开一切遮挡的屏风与床塌。
道路的尽头。
青娘娘拥着肚子坐于床塌之上,发丝凌乱,此刻的表情却是空白的。
她愣愣地注视着自己隆起的肚子。
她静静地抬起脸,与远处的楚淞君对上眼。
青娘娘张开了口说道:“——”
那极轻一声,宛如耳语一般。
谁都没能听见。
楚淞君在恍然之间,终于明白了什么。
为何青娘娘在循环之中能够保留记忆,更改行为。
他懂了。
青娘娘自己只是凡辈,可她腹中诡异婴儿却并非如此。
在婴孩仍未脱离母体之前,一根脐带连接着母亲与孩子。
某种意义上来说,这相当于婴孩与母亲二者共为一体!
青娘娘能够保留记忆,那么就相当于她腹中的婴孩同样保留了记忆!
莫要忘了,青娘娘腹中婴孩,曾在数次循环之前,早已靠着“请祖”妙法,在皇帝贪婪的目光下出生!
以那场灾难的规模,婴儿的级别只怕已经攀至“伪神”位阶!
而毁灭西京,便是它出世之后发出的……
——第一声啼哭!
“——”
喘息声粗重起来。
青娘娘此刻鼓动的腹部正缓缓凸起,凸起的形状正是一只稚嫩幼小的手掌!
它已然察觉出危险!妄图提前现世!
第107章 脐带
“别让它出来——”
楚淞君大喝一声。
一瞬间厉鬼从他影子之中沸腾。
缺失了“请祖”妙法加持, 婴孩仍在青娘娘的肚皮印出恐怖的手掌印。
“啊——”
青娘娘发出一声痛叫,身体仰后躺倒在床塌之上,青筋暴起,大汗淋漓, 浸湿了背脊, 她惊恐的目光落在涌动的肚皮。
婴孩曾是伪神。
哪怕于星海的力量下, 重新被塞回了肚皮,却仍然比凡人更加强势矫健,比恶鬼更加暴戾恐怖。
婴孩强烈的求生欲让它提前爆发出自己的能力。
红衣鬼尖叫:“我的图!”
青娘娘周身弥散的光下,一切都在瞬息间崩解。
婴鬼们无法靠近,恐怖的光将他们阴气铸就的躯体崩毁。
婴儿的哭嚎如同彻夜的噩梦。
精力巨大的消耗令楚淞君再也支撑不住自己的躯体,单膝跪下, 他的外袍在巨大的冲击力下猎猎舞动,开始崩解!
楚淞君艰难地抬起头,两行血泪从他猩红的双眼之中流下。
这种时候绝不能退缩!
他必须祭出自己最强的鬼!
血液被瞬间抽取。
楚淞君的脸色肉眼可见地灰白下来。
暴虐的影子深处, 伴随着无数婴孩的啼哭与哀嚎。
沉睡的父母缓缓睁开了双眼。
漆黑的发丝从影子里射出骤然裹上,一颗恐怖的头颅扑咬而上。
剧烈的腥味混杂着尸臭味,席卷整个画卷。
青娘娘腹中的婴鬼动作越加迅速。
那挣扎的光亮如同断电的灯泡骤然闪亮!
父母狰狞地冲上前去,凶煞之貌立刻为自己的孩子争取时间。
恍惚之中。
楚淞君的思维却仍然如此清晰!
他瞬间明白自己与婴儿正面斗殴毫无胜算!
哪怕父母鬼此刻与婴儿有一战之力。
可作为气血供应者的他却不是这样的,堪称一个虚弱的病秧子。
摇摇晃晃就要晕在当场。
伪神唯有神可以对抗!
【您的天赋正在发挥作用——】
【正在为您连线!】
无边无际的星海之中。
思思瞧见了怪异的一幕。
深海与星空有什么相同之处吗?
他们一同漆黑,他们一同无垠, 他们一同未知。
数不胜数, 稀奇古怪的怪鱼在其中游动。
呼吸的频率与闪烁的星子同频。
游荡了未知年限的祂们, 偶尔瞧见些许闪烁着光亮的星星,便仿佛瞧见了上好的玩具, 或是迫不及待,或是惫懒地把玩。
可人类之于蚂蚁, 祂们之于人类。
渺小永远相对。
思思突然接收到了什么。
正要略微释放力量。
一直尖啸着骗子的蛙母却换了语句:“祂们看过来了——祂们注意到你了——你完了——”
【您的天赋正在发挥作用——】
【正在为您连线——】
压力倍增。
祂从未想过,世界之外,竟还有如此稀奇古怪之物。
王裕察觉到自己发现了什么。
世界之外,有什么东西以一种祂所无法听见的信号传递了讯息。
那些游荡之物,正朝着祂缓缓靠近。
祂看见了腐烂的木像,看见了不断增生的肿瘤佛陀,看见了陷于泥泞之中的虫子。
【哔——】
【哔——】
楚淞君猛然吐出一口血,血液之中掺杂着不少零碎的血块。
突然,他若有所思地回头。
当月升月落,便潮涨潮落,此刻,无疑是诡秘世界的圆月生了动静。
诡秘的潮汐虽无人可见,但是却已然扑向八方。
只见皇帝的□□被逐渐膨胀的虫所啃咬,恐怖的咯吱声噪杂而可怕。
婴鬼们呼啸着扑上前。
楚淞君骤然转头。
只见那婴孩的光更加强劲强势。
蝌蚪同样在血肉之中钻来钻去,剧烈的疼痛让楚淞君眼前一黑,颤抖的苍白唇瓣甚至无法说出任何话语。
一切都是混乱。
楚淞君再次呕出一大口血。
扑倒在血泊之中,衣摆被染红。
不行,他绝不能倒在这里!
已经挣扎了这么久!他绝不容许!
婴孩妄图现世的动作愈加剧烈,一个接一个手掌在鼓胀的肚皮处显现,恐怖的撕裂感让青娘娘发出一声恍若窒息的哀嚎。
决明从楚淞君背后冒出。
冷厉的表情与楚淞君如出一辙。
冷锐的刀光于混乱之中出现,对准了楚淞君自己。
对准了他跳动的器官。
青娘娘见此眼中闪过一丝绝望。
唯一的希望,似乎被厉鬼反噬。
一切还能有转圜的余地吗?
她握紧了手中的发簪。
***
她不是什么宫中宠妃,亦不是什么世家贵女。
她名为苍青,是商人家的女儿。
三岁就会打算盘,五岁就会与人讲价。
过去的日子,计较着生意,偶尔少年慕艾。
她家中父母皆是宠爱儿女的性子,苍青的生活也就过得闲适又快乐。
直到普通的那一天,她失踪了。
苍青远离了宽阔的街道,远离了烟火气的市井,被悄无声息地锁进深宫厢盒之中。
向来需她仰视的贵人嘴角带着虚伪的笑意,低垂下了头,眼中却满是高高在上,他对她诉说爱意。
苍青是有教养的女子,她没有哭闹,商人家的女儿天生便会计量,与贵人相对,无异于螳臂当车。
时间从不会为谁停驻下脚步。
苍青也选择成为宫中的青娘娘。
默许着那些“她其实是世家贵女”的谣言。
求着皇帝为家人送上恩典。
一切都是平常的。
她怀了孕,有了自己的孩子。
正如同嬷嬷所说。
有了自己的孩子,便有了根基,腹中的脐带连接着他们的血肉。
宛如浮萍的她,此刻也终于有了扎根的可能。
她是如此的欢喜,如此的快活,一切的痛苦或许在这个孩子面前消弭。
有一日,宫中发了大难。
世家死了不少人在宫中。
苍青惶恐地护住自己的孩子,警惕的目光如同受伤的狼,凶狠地注视着一切靠近之人。
皇帝同样惶恐,对孩子珍视的他,特意送来不少补品。
苍青孕期艰难,总能闻见药汤之中浓重的腥味,耗了不少力才终于吞下腹中。
世家逐渐离开。
苍青渐渐松了一口气。
皇帝日夜陪伴在身边,让她隐约之中终于生出一些情愫。
同样是普通的一日。
普通的夜晚。
她感觉到自己的孩子似乎正在与她对话。
苍青迟疑地注视着肚皮。
一种前所未有的惊恐瞬间侵染了她。
寻常人家,规避神鬼,除需谨言慎行,同可靠着常识真理分辨。
四月胎儿,此刻在她腹中翻江倒海,妄图现世。
何等荒谬!
苍青本以为是鬼怪入腹。
回头却望见了皇帝难掩兴奋之态。
心霎时凉了半截。
痛苦,不甘,怨恨。
苍青再次睁眼,回到了过去。
她本以为自己做了一场恐怖的噩梦。
不!那不是梦!
她又听见了腹中婴孩的啼哭!
它不是她的孩子!它是怪物!
她与它的□□之间,连接着一根脐带,在出生之时到来之前,无法摆脱。
苍青试图挣扎,却无力反抗,只能看着皇帝愚蠢又恶心的嘴脸,于痛苦之中再次醒来。
她又听见了。
每一次醒来,苍青每一次都能听见婴孩的啼哭。
烦死了!真的烦死了!
怎么会有这么烦的东西!
苍青控制不住地将发簪捅进耳中。
却仍然止不住动静。
那些啼哭更更响了。
苍青怨恨腹中的鬼怪,怨恨该死的皇帝,怨恨着宫中一切。
怨恨的苍青藏在了正常的苍青身后。
万物重来!她或许能够找到转机!
她一定能够找到转机,一定能够活下去!活下去!
正常的苍青这么对怨恨的苍青说道。
怨恨的苍青抱住正常的自己。
两个苍青痛苦地相拥!
没错,她们一定能够找到转机!
苍青恍惚间抬起头。
一只鲜红的手掌从内里撕开她的血肉探出。
□□的阵痛不及灵魂上撕裂的痛苦。
她的转机卧在了血泊之中。
恐怖的鬼影从他身上掏出了跳动的血肉。
鬼怪从她漏着风的腹腔一点一点爬出。
鲜血从鬼怪稚嫩的手掌滴落。
怨恨的苍青与正常的苍青一同尖啸。
该死的寄生者!
该死的皇帝!
一道悠悠的光不知从哪里落下,兜头落在了苍青的脸上,她浓密的长睫染了血,在面无表情的脸上落下阴影。
苍青紧紧握住了手中的发簪。
呼吸平和而稳定。
鬼怪的肚脐上连着一根长长的脐带,它粘着黏腻的血,卷曲在鬼怪的腹边。
它瘪着嘴,试图啼哭。
粗壮的手臂向前爬动,留下血痕。
苍青骂道。
怪物!
她看见自己镇定地伸出手,快准狠地揪住那根长长的脐带。
苍青举起了自己磨得冷锐的发簪。
发簪的样式是一只翡翠银镀金宝石花簪。
苍青曾经喜爱非常。
如今亦是如此!
她紧紧攥住发簪。
扯着脐带将怪物一步一步拽近。
它连接着脐带将她困锁。
她揪着脐带将它拖拽而下。
苍青指得是巍峨之山,幽暗之水。
而非裙摆之上枯萎的山水之色!
冷锐之光混合着一往无匹之势,重重钉进了血肉之中!
怪物发出了一声尖锐的哭嚎。
身躯在苍青手下恐怖地扭动,滑腻得如同湖海之中的怪鱼!
苍青仍未罢休!
直到抖动的肉躯逐渐丧失活力。
直到那根困锁的脐带失去生命,如同死人耷拉下来的双手从她与怪物之中垂落!
苍青死死攥住了发簪。
苍白的脸上满是血痕与泪痕,她的呼吸粗重而急促,胸膛正在不断扩张起伏,心脏正在剧烈地跳动,鼓胀的鲜血正在燃烧。
礼貌的苍青在漫漫光尘之下。
第一次朝着流淌的鲜血骂了一句脏话。
“***!”
她蔑视地朝着怪物的血肉,朝着血泊之中的皇帝吐了一口唾沫。
她微微仰起头。
如同坚韧的战士。
第108章 地府与纸人
【4岁:她救了你!她救了所有人!救了她自己!
这下!你当真可以放松地, 快活地对自己说。
——四岁生辰快乐!
声望正在不断增长!体质正在不断下降!】
吴悠简直要为这一幕抹泪。
太恐怖了!
该死的皇帝居然当人贩子拐卖自己的子民!
这叫什么西京,叫缅京算了!
而且他还把苍青当人体实验品!
古代的疯狂科学太过癫狂!
难怪都说老祖宗的智慧恐怖!真的太恐怖了!居然将动物的幼崽嫁接进人的躯体里!而且居然还成功了!
果然,人才是万恶之源啊!
【4岁:当然,唯一美中不足的一点在于, 由于你失血过多, 又在鬼门关徘徊。
这里, 让我们大声说一句。
——帮帮我!王太医先生!】
楚淞君下去的时候。
人已经陷入昏迷,但他相信靠谱的决明会帮他收拾后之后的事情。
熟练地晃到鬼门关,楚淞君已经能够轻车熟路地拨打地府热线。
“喂喂,孟婆姐姐吗?”
对面沉默片刻:“贵客!”
楚淞君很淡然:“没错,我又来了。”
挂好电话。
楚淞君从鬼门关边抽出折叠椅,谨慎地在离黄线好几步远的位置放下, 坐了下来。
当时为了更快地联系上前世的“他”。
楚淞君动用了献祭。
看到了那束光笼罩于苍青身上逐渐扩大后,才彻底昏死过去。
只能盼望着“另一个自己”心善,救治一下他好了。
地府的风景相比于第一到来之时, 产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过去的地府,只是一副极其僵硬的风景画。
但随着他越死越多,随着他对这个世界的探索越来越多,地府,好像正不断地被注入活力。
而工作人员也越来越多。
远方的虚无逐渐凝实,成为精妙的建筑。
原本他只以为是自己的金手指所创造的虚拟空间。
毕竟怎么一个地府, 怎么会空荡荡的只有一些特色建筑, 和一个工作人员孟婆, 就像是那些财力不够,放话说要造一个巴黎铁塔, 但只在门口造了个模型的人。
可地府正在进化。
远方近前,包括眼前的鬼门关。
从虚无的雾中央幻化出实体, 而后从粗糙又逐渐变得精雕细琢。
过往的岁月,他一直都不曾发觉,直到这一次,接连不断地濒死让他对地府观察得更加真切。
孟婆姐姐,阎王爷,判官。
他们究竟是什么人?
或者说,他们究竟是什么神?
楚淞君回想起过去,“前世的祂”曾经对世界生出的疑问,既然这个世界曾经经历过如此惨烈的争斗,又能在万万年之后形成如此平静的格局。
过去那些从疯狂之中清醒后的神,又做了什么呢?
或许是时候知道了。
楚淞君回忆起西京那漫山遍野的纸人。
心中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测。
孟婆到的时候,阎王爷,判官和楚淞君已经打上了斗地主,楚淞君和判官一起斗阎王,搞得阎王愁眉苦脸。
孟婆晚到是因为她正在熬汤,有一次投胎,人到位了,汤却没到位,那时实在是太过尴尬,她想她这辈子都不会忘记。
四个到齐,一人三神开始搓起麻将。
有时候麻将桌上也能谈事情。
楚淞君晃悠悠打出一张牌:“我最近在西京之中看见了点特别的东西。”
三神点点头:“什么?”
楚淞君换了个话头:“人死后,如果变不成厉鬼,那会变成什么?”
判官不自然地摸了张牌:“就投胎呗,变成厉鬼哪是什么好差事,人死如灯灭,再续上来,可就是鬼点灯了!”
“投胎吗?”
楚淞君意味不明道。
“我怎么觉得,是变成了漫天飞舞,随风而动的纸人到处乱跑,随地大小长。”
阎王爷手一抖,一张牌抖了下来。
楚淞君眉眼一厉,眼疾手快:“碰!”
他推倒眼前的一排,趁人之危道:“胡了,小四喜。”
孟婆:“?”
阎王爷:“?”
判官:“?”
楚淞君双手合十,若无其事地转回原来的话题,微笑道:“身为地府专业人员的你们对纸人有什么头绪吗?”
“我们是伙伴,是战友,能否告知我呢?”
楚淞君的话软了下来。
他很清楚,自己一路走来,地府给了他多少帮助。
他们是同伴。
三人一愣,不由得相互对视一眼,踌躇不语。
半晌。
孟婆率先解答了楚淞君的问题:“人死后,本该进入地府,然而地府,早就没了,府中四十六鬼将出逃人间,人魂无处所去,只得到处徘徊。”
“没了?出逃?”楚淞君一懵。
那如今这个地府,是重建的?
那地府之中的三个神……
孟婆微微一笑,喝了口茶:“我们自然是真的神,只是我是不是孟婆,他是不是判官,他又是不是阎王,其实对你来说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这里是地府,而你第一眼见到的,是我们。”
“……”
楚淞君沉默少许。
判官默默捋了把胡须,端详着牌桌半天,一拍桌子,终于说了句话:“贵客,你这不是诈胡吗?这不是两个四饼?”
楚淞君噙着笑低头,抬眼看向的对面三神缓缓眯起的眼睛,他镇定自若,且一本正经道:“我是不是胡了,是不是诈胡了,其实对你们来说都不重要,重要的是……”
他伸出手重新洗了牌:“下一局已经开始了!”
三神:“……”
***
楚淞君醒过来的时候。
楚家众人都围拢在他的床塌边。
王太医沉着脸谴责他:“你就玩吧!哪天把自己玩死!”
楚秉天不顾王太医谴责,顶着一张不知被什么东西叮得红肿的脸,朝楚淞君焦急地问道:“我儿!痛不痛啊?有没有哪里不舒服?难不难受啊?为父给你带了大理寺的糖炒板栗!想不想吃?”
郑元瑛有些感伤道:“倒怎么会如此?哎——淞儿,你年纪轻,只想求刺激,可是伯母与你说,你近来身子弱,是万不得玩这等事的,你可懂?”
“是啊!”楚老太太拉着楚淞君的手满含关切:“多亏王老医术精湛,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楚淞君:“?”
楚承鸿笑嘻嘻地飘在房梁上,看着下方的一幕,得意地朝楚淞君抬了抬下巴,拍了拍自己的小胸脯。
似乎是在说,哥办事,你放心!
不是,哥,你办的这个事,到底是怎么办的?
楚淞君面对着他们的劝诫有些茫然。
房间的角落,一只瑟瑟发抖的青蛙躲进了桌案边的阴影。
黑暗之中,漆黑的缝隙悄无声息地张开,猩红的巨口眨眼间吞噬了青蛙,没留下一丝响动。
循环终结,一切的结局在无数次奋勇下更改。
无人注意的墙上,长寿宫鬼宴图卷轴轴身留下了星星点点的血痕。
而鬼宴图之中。
原本身处角落的红衣鬼身边多了一个惊恐的鬼影。
终于迎来了出气筒的红衣鬼踩住了他爬动的身躯,显得格外惊悚。
楚淞君安心地,疲惫地眨了眨眼,似乎正要控制不住地睡去。
但很快,楚淞君突然想起来了点什么。
从众位亲人茫然的目光下,挣扎着朝床边的小桌案俯身去。
王太医冷着脸一把把楚淞君薅回去,恶狠狠道:“要拿什么我来拿!”
“……从左往右数,第七份案卷。”
楚淞君拿到案卷,打开了看了两眼。
没错,西京失踪人口悬案之一,东城区商户千金无故失踪案。
“这个案子,我已经知道了失踪的苍青身处何处。”
楚淞君微微一笑。
众人皆是一愣。
今日楚淞君四岁生辰,尽管在家中因顽皮出了意外,可他的的确确在家中呆了一整日。
究竟是何时查的案子?
楚秉天眸光一亮:“我儿对此有何见解?”
“她如今,就在旧时庭院,朝着西京外眺望。”
“望着回家的方向。”
那个方向。
必定潮平岸阔,风正帆悬!
第109章 十年之后
从心。
中州小皇帝燕游的嫡师父。
中州国师书生的嫡徒弟。
最近, 有点忧郁。
明明师父到了身边安享生活,徒弟又是个孝顺徒弟。
明明是两件天大好事,究竟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
从心手握符咒,灰头土脸地带着徒子徒孙从打灰现场回来。
而面前貌美如花的师父, 和乖巧伶俐的徒儿则在亭子之中, 施施然扭过头。
亲切而不失担忧, 异口同声道:“师父/徒儿,回来啦?灰头土脸的,去洗个澡,好好休息一下。”
“千万别累着,明天邱南的工事还需你这位备受信任的天使督查呢!”
于是从心大老远回来,又很快给宫婢大老远送回去。
走到半路。
他突然听见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当即大喜。
回头一瞧。
只见一黄衣宫女端着碗茶水走近。
见从心回头。
连忙喜道:“大人!这是陛下赐下的茶水。”
从心连忙收敛好自己夸张的表情, 骄矜道:“哼,算他还把我这个师父放下心上!”
宫女见从心小口小口喝着,看得有点着急, 不由道:“您快喝吧,喝完还有事儿呢。“
从心:“……就说把我放心上吧!有事尽想着师父!”
从心再也没什么珍惜的想法,一口气全干了,勉强提起个笑脸:“什么事儿啊?要我出马,定是忧国忧民的大事吧!”
宫女低声道:“陛下说,刚接到急报, 路城那个工地好像……”
“路城?那不是跟我之前那地方不远吗?”
从心傻眼。
宫女将鬓边道碎发撩起至脑后, 眼神游移:“理论上来说, 是的。”
从心:“我就多余回来这一下!”
手打开奏本,顿了顿, 而后拿起一旁的茶杯,递至唇边。
“他走了吗?”
桌案旁的宫女点了点头:“大人已经启程赶往路城。”
燕游松了口气。
眸色深了少许。
“他离开也好, 盯着点,莫让他叫人欺负了去。”
宫女应答:“是,陛下,都盯着呢。”
桌案旁的书生朝燕游安慰道:“这种病只是因压力过大而产生的,睡着后还起来批复奏折,很显然是因为你近些时候太过忧心朝政,并非什么神鬼所做,也不是什么离魂症,要明白,这个世界上是没有鬼的。”
他一边说着,一边伸手摸了把窝在自己怀里的红狐狸,小红。
小红懒洋洋地叫了一声,算作应和。
时光荏苒,岁月如梭。
额上生角少年听闻书生所说道理,微微颔首:“自是如此,师祖所言是极,离魂,梦游,也不过是世人所臆想之事……”
他的目光落在奏本之上,清晰明了的汇报上,不知是何人使用朱笔,重重写下一行大字,用得是颇为飘逸的行楷,字里行间透着高傲。
燕游喃喃自语:“而它的真面目,也不过是一种病……罢了。”
纤长的手提起朱笔,划去之前的批语,写上新的批语。
而后将奏本轻轻合上。
***
十年前皇帝死了一个。
世家嘀嘀咕咕后,推了皇帝的大皇子继位。
不过百姓们才不关注到底是谁继位,最多当个茶时饭后的谈资。
最主要的是皇帝对他们的生活又没有一丁点帮助。
皇帝本人也做不到管控百姓的嘴,搞什么恐怖。
百姓们其实在意的其实更多是生活相关。
比如哪里哪里闹水灾了,朝廷去救了吗?
哪里哪里闹粮荒了,他们是否也该囤点东西。
碳价,米价,有降没有。
“这最近啊,出了个偷鸡贼!”
眼前的大娘气呼呼地说道。
正在记录文书的人一愣,戴着指套的左手撩起衣袖,正要下笔的右手一顿,他迟疑地重复道:“偷鸡贼?”
大娘点点头:“老赵家,老陈家,老许家,老王家,都被偷了!这人不仅偷鸡,还偷鸡食吃!简直丧心病狂!”
“是啊!”一买菜的妇人听此,立刻挤上前愤愤不平道:“还拿鸡血在墙壁上乱涂乱画!”
一直认真听着她们描述,偶尔上手记上几笔的少年若有所思:“只是乱涂乱画吗?”
一众听说过这个的,都连忙道:“是啊!小公子!这简直是挑衅啊!必须给他点颜色看看!”
他们说得义愤填膺,恨不得将那个偷鸡贼当场凌迟,仿佛有什么深仇大恨似的。
人高马大的王佑鱼伸手把水放在桌案上,桌上的东西震了一下,无语道:“你们差不多得了,不就是想让我们公子动手么,怎么就不报案呢!”
人群呐呐半晌,一男子尴尬道:“这不是小公子离得近么。”
此乃谎言,是因为官府动手慢,等到这个偷鸡摸狗案终于有人接手了,鸡估计都快被偷完了。
楚淞君摇摇头。
“咳咳,我会去看看的。”
“哎呀,真是太麻烦小公子了!来!姨这有几个梨,带回去煲汤吃!”
“几个梨拿出来臭显摆,小公子,我这有腊肉!谁吃了都说好!带回去尝尝!”
“叔这儿有几斤豆子!”
楚淞君谢过了这些热情。
偷鸡贼在长安街一带游荡。
一年前,楚淞君就在楚秉天的推举下出仕,在大理寺当个小官过渡,闲暇时便常来街边听民众抱怨。
偶尔能听见几起大案子。
偶尔也被刺杀几回,但都不像四岁时的死劫那般步步危机,这些年过得倒是顺遂。
当年皇帝横死,尸骨全无。
如他所料,整个王朝悄无声息就换了个皇帝,甚至没有多少腥风血雨,连争位都无,大皇子作为最长的皇子直接上了位,剩余的皇嗣则大多移居在西京,每月朝廷发放一些米粮。
王佑鱼抱着包,扭过头有些无奈:“公子,最近王老说你不能吃不好克化的。”
楚淞君仔细端详着糖米果,淡然道:“很好克化。”
大郎扯楚淞君的手都快扯出节奏了,口水直流。
王佑鱼一脸无奈地看着楚淞君买下:“公子,最多一串!”
楚淞君无奈地把第二串放回去,有些忧郁地叹了口气。
搞得老板都有些心疼了:“小公子,我再给你一串……我家用得都是好材料!不碍事!”
“欸!不行啊!”
西京街头人来人往。
楚淞君用手帕擦了擦嘴,轻咳两声。
把王佑鱼幽怨的目光屏蔽在外。
长安街离府衙近,少有贼子光顾。
是以出了个偷鸡贼大家都群情激愤。
楚淞君最先登门上了邓大娘的屋子,邓大娘家不是第一家受偷鸡贼光顾的,但却是第一个血字写了满满一墙的。
邓大娘抱怨道:“真是一点都不好擦,好几十天了也不见褪,邻里邻居倒是清楚是哪个搞的,要是哪天来个外地的,一见我家这墙,我们家还要不要活了!偷了我家的鸡!还画我的墙!”
墙面被大面积泼撒上血,鬼画符一般的文字,什么也看不明白,血痕已经干裂模糊,颜色也从红转为黑。
“被偷鸡的时候,有没有什么动静?”
邓大娘气道:“要是有动静就好了!我们家鸡窝离人住得不远,我女又是个觉轻的,偏偏是什么都没听见哪!”
“没听见?丢了几只鸡?”楚淞君有些好奇。
邓大娘心疼:“三只!整整三只啊!我们一点点喂起来的!那耗费的鸡食……”
邓大娘心痛地抱怨着沉没成本。
楚淞君注意到房内,一少女从门内正悄悄看着这里。
见楚淞君注意到自己,脸色微红地避回了屋里。
似乎是邓大娘家中独女,听说性情腼腆,与人简单说话都会打几个磕绊,一度差点被人误以为是结巴,后面才发现人在亲人面前说话可顺溜了,只是面对着陌生人说不出嘴。
邓家女郎有一手好绣艺,倒是也不愁日后的生活,近些年可能就愁倒是要招赘,还是要嫁人。
楚淞君回过头,继续观察着“犯案现场”。
“……这条街啊!也就柳三姑没被偷过鸡!小公子,你说有没有可能是她那不成器的儿子偷的?整天窝在房里,说是读书,谁知道读出什么来了。”
邓大娘猜测道。
王佑鱼无奈道:“大娘,哪有这种查案的法子啊,这种胡猜知道的人多了,按照律令,可是要被罚款的!”
“啊……”邓大娘一惊。
王佑鱼模仿自己的公子:“别说小子不提醒你,这是看在你和我们关系近才与你说的,若是造谣的范围太广,那可是要……”
王佑鱼沉着脸抹了把脖子。
邓大娘脸色也一变,惊恐地捂住了脖子。
王佑鱼吓完人,很快就笑道:“不过你不是这样的人对吧,只要别乱传谣言,就没事的。”
王佑鱼人高马大,身材健硕,却长着一张极其憨厚的脸,与人说话时,也是半低着头,像一只凶猛却听训的熊,邓大娘立刻就信了他的话。
“是,是啊,大娘可不是那样的人。”邓大娘抿了抿嘴,小声道:“我不是那样的人,不是。”
偷鸡贼鬼画符的时间是在前几夜,就算留有什么痕迹,如今也消失了。
楚淞君本以为在此找不着什么线索。
可大郎却突然兴奋地喊了起来。
楚淞君被吸引了注意力。
招呼着王佑鱼,扒着他的肩膀,往房梁上瞧。
邓家鸡窝放在一间破旧的老房子。
邓家人少,也就平时用来堆点杂物,积了一层厚灰。
大郎飘在旁边,指了指突兀出现的一行印子。
“有实体,看来不是……”
鬼。
楚淞君松了半口气,可能的确是某个小贼蹿进了长安街。
只是这鞋印多少有些古怪。
房梁上只留下了半截。
印子前后相差幅度不大。
就像是有人在这间旧屋子的房梁上,踮起脚走路似的!
楚淞君心一沉。
难道他结论还下早了不成?
第110章 偷鸡贼
楚淞君轻轻上前嗅了嗅味道。
有股淡淡的臭味。
那种臭味很不好形容, 但足够让人明白这起偷鸡背后或许隐藏着什么东西。
邓大娘不安地问道:“小公子,发生什么了吗?你怎么不说话?不会有什么东西在上面吧?”
小老百姓最是敏感。
邓大娘总觉得楚淞君突如其来的沉默不是什么好事。
楚淞君拍拍王佑鱼的手臂,让他把自己放下,安抚道:“大娘, 是发现了偷鸡贼的脚印, 我估计啊, 这人是从墙外翻上来了这破屋的房顶……”
他仰头环视这间破败的木屋。
手指向一个豁口。
“或许,就是从那里翻进来的鸡窝,然后在房梁上往下丢了点药粉,让鸡好好睡下,而后才将那三只鸡偷盗走,他身手矫健, 又是老手,可能常年偷盗,利索得不得了, 如此,才神不知鬼不觉地偷走了那三只鸡。”
随着楚淞君格外笃定的话,邓大娘揣揣不安的表情也渐渐平复下来,取而代之的则是愤怒和唾弃。
“狗贼子!”
她大骂道。
“大娘,找个时间把这房顶修补好。”
楚淞君提议道。
“是,是, 是, 是该补好!是该补好!”
邓大娘连声道。
她塞了张烙过的饼进王佑鱼手里, 热情地送走了来调查的二人。
他们等会儿去另一家被画了血字的人家。
楚淞君咬了口烙饼。
王佑鱼却还在琢磨楚淞君那语言的艺术,他了解自家公子, 不禁好奇道:“公子,那贼没什么说头?”
楚淞君嚼着饼:“有, 我怀疑那贼爱跟不是人的打交道。”
王佑鱼心里一紧:“那咱们赶紧通知家里啊!”
“是要通知家里。”楚淞君脚一拐:“今天晚上我不回家了。”
偷鸡贼每过三天必然行动,而今晚,正是他行动之日。
“啊?”
王佑鱼傻眼。
***
长安街养鸡的人家有很多。
这个偷鸡贼基本上每家都偷了三只。
却又并非每家都写下了血字。
不管是特定的数字三,和特殊人家才会有的血字,都让楚淞君感到稍许脑回路崎岖的熟悉,他一听就觉得和诡秘的里世界有关联。
只是这个干出这些事的偷鸡贼,却不知到底有没有恶意。
楚淞君参观了每家写有血字的人。
并不是每个房梁上都留有偷鸡贼踮起脚走路的印记。
那个偷鸡贼写了一手鬼画符,不管他怎么细看,都没看明白写得什么,只是偶尔能从中读出几个数字。
而被画符了的人家,本身似乎并没有因那些血字,产生什么改变。
该吃饭便吃自己的饭,不是吃莫名其妙的东西。
该睡觉也是睡自己的觉,并不会在梦中看见什么恐怖的物种。
平平凡凡,安安全全,如同西京之中每一个小老百姓。
这鬼画符并没有精神污染,倒也只是污染了墙壁。
王佑鱼提出了猜想道:“公子!说不定是他想要吓人呢!你看他这么一吓,街坊们都不敢来抓他来了,他爱怎么偷鸡就怎么偷鸡呗!”
“是吗?”
真的是他想复杂了吗?
天色已暗,西京夜禁即将开始。
楚淞君牵着大郎和决明在大街之上行走,隐没于黑暗之中。
王佑鱼紧张地跟随其后,与公子相处那么久,他自然也清楚公子的能力。
他倒也并不担心他们在夜禁之后被捉,谁让公子背景大,公子与司徒大人们乃是从小玩到大的友人,被捉了也无甚事。
王佑鱼紧张的乃是公子牵着的东西。
他王佑鱼,有点怕鬼。
楚淞君对自己医童的内心活动没有揣测:“上屋顶瞧瞧吧。”
这起偷鸡案云里雾里,线索不明且杂乱。
况且这还有与空气斗智斗勇的风险。
楚淞君动作利落地爬上幸运人家的房顶,观察端详着长安街的布局。
夜风萧瑟,王佑鱼站在风口给楚淞君挡风。
不时打个冷颤。
“无序且毫无形状可言。”
楚淞君套了好几个公式。
始终没能看出来这些点能够连出什么糟糕的形状。
他低下头征求鬼怪的意见,鬼怪们一溜烟地摇头。
大家都没什么想法。
楚淞君呼出一口白汽:“那咱们下去,去……等等。”
此刻,遮拦圆月的乌云挣扎着散去。
银白的月光一点一点照射于鳞次栉比的屋脊。
楚淞君突然注意到某一个方向。
漆黑的屋脊之上,陡然升起来一个人影!
“看那里……”
影子里的鬼们睁着猩红的眼朝着那个方向看去。
圆月之下。
一个格外消瘦的身影从屋脊处缓缓爬起。
他低垂着头,撑开自己的双臂,手肘关节猛然提拽起,左小臂便格外诡谲地于黑暗之中转了个半圈,随后抻直,紧接着便是右小臂。
而后,他的左腿猛然抬起,左小腿如同毫无力气一般在空中摇晃,却很快如手臂一般抻直!
楚淞君慢慢皱起眉。
那种姿势,在房脊处太过扭曲,太过恐怖。
那看起来并不像活动自己的身体在热身,反而更像是在……
——穿衣服!穿人皮衣!
他轻盈地在屋脊上蹦了两下,似乎在踩实衣物,那双脚点在屋脊之上,踮着脚。
突然,他像是感觉到了什么似的。
头颅在脖颈的连接下缓缓转了个圈,猛然抬起,朝后看去!
那双猩红的眼睛正死死盯过来!
“追——”
楚淞君率先带着大郎冲了过去。
偷鸡贼脸上的人皮仍在皱起,却没有波动。
他陡然向外跃起。
带着颗向后的人头奔逃而走!
楚淞君脸色白了一刻。
影子在月下沸腾。
十几只厉鬼霎时破影而出!
偷鸡贼在这片长安街区鬼混已久。
早就对这片地形了如指掌。
速度极快地掠过各个屋脊,甚至无声无息至极,发不出一点声音。
但令偷鸡贼全然未曾想到的是。
虽然他们地形没有他熟悉。
但是他们鬼数多啊!
偷鸡贼在长安街的上空到处乱窜,却始终无法逃脱包围圈。
他着急地发出格外古怪的鬼叫声。
猩红的血气随着厉鬼们的围攻,包裹他的周身,偷鸡贼急得不成模样,却始终无法脱离围追捕猎。
偷鸡贼的人皮开始在剧烈的温度变化下收缩。
逐渐紧实的人皮下勾勒出一个若隐若现的脸。
“啊——”
偷鸡贼发出一声短促地嚎叫。
脚踝被影子里使坏的婴鬼抓住,留下深深的鬼爪印,婴鬼向其余方向一拽,偷鸡贼便失去了平衡,滚下屋脊去,躺倒在地上,全身上下的关节便发出咔哒咔哒的脆响。
偷鸡贼挣扎着起身,想要逃跑。
却猛然一愣,紧张地人皮抖动。
只见漆黑的鬼影已经围住了他,在瘆人的月色下,鬼影们慢慢睁开双眼。
他们让开。
脚步声在小巷之中响起。
一人缓缓低下头。
猩红的暗光收敛进他的双眸。
来人正是一个资容华贵,年岁不大的少年郎,他一身宽松的长袍,本像是读书人,却与厉鬼为伍,阴森可怖之貌叫鬼心惊胆战。
偷鸡贼的嘴巴蠕动许久,颤颤巍巍吐出一句话:“……别,别杀我!我是好神!”
楚淞君挑眉,精准地抓住了他话中的词句:“好……神?”
走近来看,楚淞君这才发现,这偷鸡贼穿得并非那种轻薄的皮,而是尸体。
他眸色一暗。
若是将偷鸡贼的人尸比做衣裳,此刻,偷鸡贼的衣裳自是穿着不当,不仅是脸皮褶皱,各种关节还在摔下屋脊的过程之中产生了错位,整只贼瞧上去便不是好鬼。
他居然说自己是好神?
偷鸡贼注意到楚淞君给了他一个说话的机会,连忙举着骨折了的手掌试图把自己的脸皮穿好,他一边摆弄着歪七扭八的嘴,一边解释道:“我不是什么妖怪!我是神!是备受大家供奉的神!”
“本神是绝对不会伤害我的信徒的!”
备受供奉?
王佑鱼缩着个人高马大的身子,听见此句。
不由想到,怕是备受公愤才对!
“哦?你有什么证据?”
楚淞君问道。
自称为神的偷鸡贼连忙道:“本神保佑本神的信徒,这些本神的信徒们都是清楚的啊!他们还给本神供奉了呢!”
楚淞君神色不明地摸摸下巴:“三只鸡?”
偷鸡贼使劲点了点头:“所以本神是好神啊!你别杀本神!本神看你阴煞罩顶!一定会保佑你的!”
他怯生生地扫了两眼楚淞君周围的厉鬼。
还是大煞。
王佑鱼听得无语:“你保佑街坊邻居什么了!还天天偷他们的鸡吃!”
“我!我!”偷鸡贼话都说得不是很利索:“我保佑他们家宅平安!幸福美满!我都那么努力了!本神吃下本神的贡品又怎么了!是他们……”
“住嘴!”王佑鱼打断道:“你不在的时候!他们也家宅平安,幸福美满,人家靠的是自己的努力,自己的双手!哪是你保佑的!”
“你就是想来偷鸡吃!算你识相!不敢吃人!”
偷鸡贼闻此出离的愤怒了,他被折断的双手胡乱地挥舞道:“本神是神!本神是在保佑本神的信徒!本神绝不吃人!”
王佑鱼气急,还要上前再辩,一时间连自己怕鬼都忘记了。
“你那一墙鬼画符是做甚的?”
楚淞君问道。
“鬼画符?”偷鸡贼表情上带着点茫然。
“就是那一行血字。”楚淞君提醒。
“那!那是本神对他们的提醒!提醒!”偷鸡贼着重强调道:“是我对信徒的爱护!让他们离危险远远的!”
“危险?什么意思?”
楚淞君有些奇怪。
“怕不是你在恐吓他们吧!”王佑鱼揣着手撇了撇嘴。
偷鸡贼瞪大双眼:“你怎么凭空污神清白!你你这样……”
他结巴了半晌,叫道:“你这样触犯律令,是要去坐牢的!”
他扭曲着身子从地面上撑起腰来,惧怕地避开周边的恶鬼,对着明显是主事人的楚淞君道:“我真的,真的是好神!”
“就,就算有点嘴馋,可我也没违背我的原则!我是个爱民如子的好神!你信信我!我会保佑你的!”
眼前的偷鸡贼一身若有似无的阴气。
不知走了什么法子保留住了自己的意识。
偏执地认为自己就是神明。
楚淞君少说背后也有几个神。
每一个神都带着点不可言说的气质。
层次的跨越,让渺小的生命光是注视都能感受到一种来自精神上的震撼与混乱。
他只是只混了心智的鬼罢了。
身上的阴气甚至还不及被他好好养起来的楚承鸿。
倒是这个穿上人尸接触现世的法子,足够奇诡恐怖。
半边脸已经腐烂,露出森森白骨的偷鸡贼还在狡辩:“我真的是个好神!你们放过我吧!”
夜风吹过,带来阵阵的尸臭味。
西京已经夜禁。
决明冰凉的手突然紧紧攥住楚淞君。
楚淞君福至心灵。
他陡然抬头。
偷鸡贼瞬间一个激灵:“来了!坏人来了!”
他咕蛹着试图爬起来:“我真的是好神啊!”
长安街道之中,什么人也没有。
倒是进来一队巡逻的禁军夜骑。
黑甲森森,威风八面。
楚淞君脸色一变:“捂住这贼的嘴,赶紧避上一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