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火舌扑朔了一会儿,立即往边烬身上舔。
边烬后退几步,没让火真跟上来灼了沈逆。
边烬依旧警惕着,把沈逆的脑袋按在自己的颈窝内,浑身的肌群都在发烫发紧。
无脸女的内核被边烬踏碎,黑魔方的乱体慢慢软了下去,犹如干涸的树,眨眼间枯萎。
它被沈逆烧的这一下耗损巨大,加之边烬一腔慌张之后的怒意全泄在它身上,半点不容情,转瞬便没了声息。
第五阙都看傻了。
知道边烬厉害,没想到下手比她想的要狠多了。
边烬忽然盯向她,第五阙被这一眼看得心跳错乱,鼻尖上都冒出了冷汗,下意识想逃走。
下一刻,边烬认出了第五阙,收回了敌意。
她神情明明无甚变化,却让人敢靠近了。
第五阙察觉到,边烬正处于应激之中,不允许任何人试图靠近沈逆。
无脸女身上的火渐渐熄灭。
感受到沈逆在怀,听到她的心跳,边烬闷在心口的高压总算得到一丝缓解。
但心口的闷痛一时半会儿无法消散。
第五阙从墙头跳下来,检查了一下无脸女。
内核和还未彻底成形的大脑都被碾碎了。
侦查鸟飞来,安静地落在沈逆肩头。
沈逆打算将无脸女装回侯府研究,虽然烧得体无完肤,但还是很有研究的价值。
隔壁有人声在靠近,应该是巡城的护卫。
刻不容缓,沈逆匆忙查看一遍,见边烬似乎没有受什么伤,对她道:
“师姐放我下来吧。”
边烬还未松开她,感受她要下地的意愿,这才意识到自己情绪太过外露。
双臂犹豫间松动,沈逆已经离开她的怀抱。
紧抱了许久的人忽然离开,怀中空荡荡的,像生命的一部分忽然被剥离。
边烬看着沈逆撑着身子,背对她越走越远,心跳一瞬失控。
……
无脸女剩下的部分,沈逆挑挑拣拣,还能带走的用虚电容壳体装起来,让侦查鸟带回侯府。
第五阙给贺兰濯飞鸽传信,贺兰濯半天没回,弄得她心里有些不安,对沈逆道:
“贺姐姐不知道干什么去了,我得去找找她,回头再来看你。”
“去吧,我肯定活着等你来看我。”
第五阙见她还能开玩笑,侯府的马车来了还有边烬在侧,便放心离开去找贺兰濯。
沈逆本就没什么体力,勉强把无脸女装好,这会儿伤处火辣辣地疼,就快站不住。
本想赖着边烬,让边烬再多疼疼自己。
忽然想起自己在边烬梦境里的模样。
她在边烬梦里是个十岁小孩,方才边烬连打斗的过程都不放下她,抱她的姿势也和抱孩子无异。
想到此处,立刻就能独立行走了。
边烬已经做好要来抱她上车的准备,却见她自己上去了。
沈逆咬着牙,将几乎要散架的身子勉强撑上了车。
没注意到身后不吭声的边烬两道灼热的目光凝在后背。
边烬跟着上了车,车厢门合上。
马车行驶了一段路,沈逆坐不住,边烬揽了她一下,还是没有任何言语,将她揽到自己腿上躺着。
边烬拿来马车内的医药箱,为沈逆扫描内脏的情况。
“哪疼,跟我说。”
边烬声音冷冷的,马车内的灯光很昏暗,她逆着光,看不清表情,只被照亮一个昏黄的轮廓。
沈逆被疼痛占据着,昏昏沉沉间思绪都变得迟钝了。
为什么师姐话这般少,像在生气。
沈逆手压在心口,疑惑道:
“师姐,我心怎么跳得这般快,还痛痛的……”
边烬:“你内脏出血了,锁骨和肋骨断了好几根,心跳得自然快。”
是这样吗……
沈逆咳了几下,唇边又溢出血沫,大脑已经不会转了。
边烬眉心拧得无法松开,问沈逆:
“哪个是麻醉剂?我为你缝合伤口。”
沈逆手颤抖着,拿起一只绿色的针管。
边烬接过针管道:“你先睡一会儿。”
沈逆在昏睡之前,见边烬侧过脸,光正好打在她身上。
唇上有血。
不记得她俩什么时候接了吻,她的血怎么染到边烬唇上了?
这时候沈逆才察觉到,边烬的发髻被火烧断,后背的血迹已经蔓延到腰侧,衣衫上沾满灰土。
这样的肮脏狼藉,若是放在平日里,恐怕已经让洁癖的边烬难受到无法呼吸。
可此时她完全忘记这一切,眼眸中唯有眼前人。
沈逆在昏迷之时忽然明白了。
原来这闷痛的心跳不属于她。
是情感共鸣功能,把边烬的情绪灌入她心中。
这份心悸和痛楚,是属于边烬的。
“师……”
下一瞬,麻醉切断了沈逆的意识.
马车停到侯府前,沈逆依旧没醒。
边烬打算将车直接驶入府,却见窦璇玑李司她们都围在侯府门前,地上倒了一片不知来历的陌生人。
边烬抱着沈逆下马车,窦璇玑见沈逆昏迷,问她怎么了。
边烬道:“受了些伤,麻醉未醒。这些都是什么人?”
李司放下滚烫的加特林,甩了甩发麻的手,说:
“也不知从何而来的匪徒,竟想私闯靖安侯府。幸好咱们窦队正来得及时。而且你们这侯府厉害啊,大门固若金汤,墙上还有隐形电网,有几个想翻进去的全都给电焦了。”
李极果然派人来偷袭侯府,她们离开的时候开启了全府戒备模式,外人想强行进府,就得做好粉身碎骨的准备。
不过,这些偷袭的人看上去并非等闲之辈。
护院收尸时,边烬扫过这些尸首的脸,面孔都很陌生,看上去都有较高的战斗天赋。
窦璇玑她们身手算是不错,这些人亦不好对付。
即便有护院和全府戒备模式加持,也未必能完全将歹人阻止在外。
此时,大门开了,万姑姑先探出脑袋看了一眼外面的情况,松了一口气,回头对曾倾洛道:
“曾娘子,夫人她们回来了,你可以出来了。”
方才外面传来激烈的打斗声,曾倾洛就想出来杀敌。
被万姑姑死死拖着,不让她出去。
万姑姑道:“侯君和夫人临出门前交待过了,今天无论如何都要保护好曾娘子,不能让曾娘子出府!你若要出去,就从我身上踏过去吧!”
还在双极楼时,万姑姑对曾倾洛就挺照顾,曾倾洛当然不可能让万姑姑为难。
而且万姑姑年龄不小,成天干活,手上都是劲儿,曾倾洛被她死死拽着,想挪步也不容易。
此刻看到府外场景,死的全是偷袭的匪徒,侯府的护院受伤者也不算太多。曾倾洛松了口气,过来问沈逆和边烬的伤势。
回到家,边烬一直紧到发痛的心口略略放松了些。
边烬把沈逆送回寝屋后再出来,查看被拖到后院的尸体。
窦璇玑用队正的权限扫描他们面部,全部都是未登记户籍的黑户。
李司走南闯北见多识广,倒是能看得出来,这些人的面相不似长安本地人。
“像北边人。”
换了一身衣衫的边烬出现在她们身后。
“这是典型的睦州长相。”
“睦州”二字猝不及防,让曾倾洛微微愣神。
所以这些的确是李极的人。
如师姐们所料,李极果然趁今夜来抓她。
边烬仔细检查一番,这些人身上的伤很多是一击致命的。
边烬问窦璇玑:“可有逃走的人?”
窦璇玑:“没有,来者一共十二人,全部毙命。”
边烬沉思着。
李司知道她在想什么。
“你是不是也觉得有点离奇?不是我自谦,就我们几个,再加上你们侯府的护院,说和他们殊死相斗战个平手那有可能。可眼下是明明白白的碾压,很不合理。”
房判道:“我也发现了,一开始我瞄他们的时候,他们动作极快,很难射中。但是从某一刻起,他们就像中了邪一样,身子僵硬得像活靶子,我就一箭一个了。”
边烬心道,难怪能一击毙命。
应该是有极强的精神力在暗中操控。
边烬遭遇过强大的精神力干扰,短时间内无法自控的感觉记忆犹新。
短兵相接的生死一瞬,再短的失控都会致命。
目光转向安静的院墙之外。
除了贺兰濯,她想不到谁会有这么强大的精神力。
而且今夜她们遭遇无脸女,李极的人又偷袭靖安侯府,已经能证实贺兰濯在给李极传递情报。
不过贺兰濯半路折到靖安侯府,保下侯府内外,还对同伙下了狠手,没让侯府有任何损失。
来袭的十二人全部毙命当场,那就没人能去回禀李极,他们遭受了精神力袭击而亡的事,便与他们的尸首一起长埋地下。
贺兰濯在李极那头应该能交差了。
前几日贺兰濯来赴宴时,便将精神天赋者最大的秘密毫无保留说得一干二净,如今又护住了侯府,算是将功补过,两面周全。
看来,贺兰濯想向边烬她们释放自己的善意,又对李极十分忌惮。
这是为自己留后路。
边烬敛回目光,把这些歹人的面貌全部记入记忆模块内,再让护院把尸首全部掩埋,不要被人发现。
边烬和曾倾洛一同谢过窦璇玑她们。
窦璇玑道:“靖安侯府有难,我义不容辞。不知道侯君伤的如何。”
李司在旁有些吃味。
这声侯君可真动听,何时才能软软地叫她一声“将军”。
不过……先前共乘时腰肢那一搂可真有滋味。
边烬回窦璇玑:“伤得不轻,我得去找医师为她医治才行。”
窦璇玑望向李司,欲言又止。
李司心想,你这时候想起我了。行罢,虽然打了一仗累得要命,但为了你的侯君,也能勉强撑一会儿。
李司自告奋勇为沈逆治疗。
边烬想着李司也是医师,共同退过敌,也算半个自己人,总比去找外面不熟底细的医师上门诊治来的稳妥。
边烬道:“那就麻烦李司将军了。”
……
贺兰濯手掌的伤处一痛,睁开眼。
她居然在回程的马车中睡着了。
马车已经将她带到帝国客栈楼下,机械向导温柔地敲车门,问她需不需要搬运行囊,或者帮忙泊车。
贺兰濯将机械向导打发走,下车的时候脑袋痛得像要裂开。
今夜耗损了太多精神力,双眸充血,耳朵也还在短暂的失聪。
不过要是能铺条活路,值了。
第五阙给她传了无数条信,霸占了整整两页的预览页面。
贺兰濯一边看,一边露出柔软的笑意。
先没回。
退出账号,前往顶层。
去之前贺兰濯已经做好了准备,只要李极不在她脸上动刀,其他地方无所谓。
毕竟第五阙还是挺喜欢她这张脸的,身上的伤倒是不嫌弃。
到了顶层,进屋,满屋子熟悉的酒味。
李极躺在软塌上,身边躺着个姿色极艳的女人,正在往她嘴里喂葡萄。
见贺兰濯来了,本就冷着脸的李极更不耐烦,将想靠近她的女人推开。
女人倒到一旁,不明所以。
李极拢好衣襟,淡漠道:“什么长安第一美人,丑八怪,滚。”
那女人想生气不敢生,只默默咬着唇,负气地走了。
李极身边时常有各种女子,贺兰濯见怪不怪,等闲人走了,她如实禀报今夜在最高研发署发生的事。
被黑魔方感染的无脸女突然出现,劫走了沈逆,她追不上,这就回来了。
“炼丹炉?”
李极轻转着酒盏,没想到最高研发署禁区之中是这玩意。
李极问贺兰濯:“秦无商的魔种没想夺走炼丹炉吗?”
“有,那无脸女想夺,但被边烬护下来了。”
“哼……也罢。我一直道这秦无商为何肯与我联手,未必只是想抓沈逆。如今想来,或许她想要这炼丹炉更为心切。”
康逸听李极所言,思路清晰,心里略有些安慰。
李极问贺兰濯:“这炼丹炉有何用处?”
贺兰濯:“不知,属下定会找机会为殿下探听。”
李极又问:“那后来沈逆她们如何了?已经回府了吗?”
贺兰濯:“暂不可知。”
想了想,再道:“殿下需要我现在去靖安侯府吗?”
意思正是询问李极,要不要趁着沈逆和边烬“不在”府上,把曾倾洛抓回来。
康逸微不可见地垂了垂嘴角。
这是个反感的表情。
这细节落到贺兰濯眼里,也挺有趣。
贺兰濯当然是在故意这么说,好进一步撇清关系,不让李极怀疑她本人不仅去过靖安侯府,还把李极派去的人全部杀光了。
可康逸似乎并不知道李极已经派人去抓曾倾洛。
这种事瞒着下属,是怕下属觉得自己不务正业,威信不再。
还是自尊心作祟,不想人知道她惦记着曾倾洛?
贺兰濯也没想到,李极这样的人,居然会对单纯平凡的曾倾洛念念不忘。
李极心不在焉地说:“不必了。阿濯辛苦了,早点回去休息吧。”
李极今晚没兴致折磨她,贺兰濯松了口气。
做好了准备却没受伤,第五阙那个傻子应该也不会哭了。
贺兰濯离开后,李极一直等到深夜,也没等到派去靖安侯府的下属回来。
一个都没回来。
她不能让康逸去查,更不可能亲自跑到侯府看。
发出去的消息,一条都没回。
夜半,楼下的贺兰濯被第五阙伺候得身心舒爽,在温暖的怀抱里睡着了。
楼上的李极满怀心事,孤枕难眠,无法入睡。
李极一身燥热的汗,打开窗户,让夏夜的风灌进屋子里,对着靖安侯府的方向冷笑着。
都是废物。
姓曾的不会以为有多在意她吧?
咣——
听到屋里的动静,守在门外的康逸和繁之对视一眼。
繁之想进去看看,被康逸拦住。
没别人,就殿下自己在发泄罢了。
咣咣咣——
砸东西的声响持续了半天,最后似是累了,没再砸。
康逸眼皮直跳。
殿下正常了,但没完全正常。
第92章
隔了一日,第五阙和贺兰濯来侯府看望沈逆。
沈逆气色好些了,起码能拄着拐下床招待她们。
前两日她腰痛得要命,别说下床,就是在床上趴着都难受。
是边烬将食物带到她床边,一口口喂她。
边烬这几日话很少。
少到本想趁机好好撒娇的沈逆都没敢造次。
觉得师姐在生气。
以前沈逆要是顽皮做了坏事,真的将师姐惹生气时,师姐也是这般,不会主动跟沈逆说话,但也总舍不得彻底不理沈逆。沈逆问她什么的时候,她并不看过来,只回答一两个字,却也句句有回应。
沈逆还是半大孩子的时候,格外能作妖,师门内外成天都有人来边烬这儿告状。
都说沈逆难管教,其实她只是为了吸引边烬的注意力。
哪怕边烬多看她一眼,她这一天就算没白作死。
那时候明目张胆地给边烬找事儿,边烬都很少真的对她冷脸,如今边烬在生什么气?
她最近哪有机会犯浑,险些死了,都还没缓过来好吗?
没想到,边烬的心思也有她猜不透的时候.
第五阙和贺兰濯来府上做客之前,沈逆原本想让边烬带曾倾洛避一避。
毕竟曾倾洛钟意过第五阙,现在看那二位黏黏糊糊的,只怕触景伤情。
曾倾洛没想到沈逆居然知道自己对第五阙的心思。
红着脸拉着沈逆到角落,小小声问她:
“小师姐你怎么知道?”
“要想人不知,你那限量玩偶得藏好啊。”
曾倾洛都快忘了多足虫虫玩偶的事了。
提起玩偶,她想到的倒是塞进李极嘴里的八爪鱼。
曾倾洛笑道:“放心吧小师姐,我已经不喜欢第五姐姐了。她现在和贺节度使这么恩爱,我也替她们高兴。若再厚着脸皮喜欢,多给自己找不自在。”
沈逆“嗯”了一声,也没再多说。
看曾倾洛的样子不像逞强,该是真过去了。
五个人在一块儿吃了顿午膳。
席间,曾倾洛全程都很自如,没有刻意和第五阙搭话,也没有回避她,两人还像在燕落时轻松开玩笑。
只是没了肢体接触。
倒是贺兰濯仗着有护目镜,没少在暗中观察曾倾洛。
曾倾洛未满双十年华,身上少女的纯然率真还未褪去,喜欢或讨厌明明白白地写在脸上,任谁都能一眼看透她。
和尸山里爬出来,再亲的亲人都能不眨眼手刃的李极,完全是两个世界的人。
不知上次的挟持事件中,发生了什么有趣的事。
当时贺兰濯进屋看到的李极,被五花大绑蒙着眼,脖子上还套着极其耻辱的禁锢环。
小倾洛看着秀气,下手倒狠绝。
估计从小到大,除了李极那位早薨的生母,没人敢这样对待她。
无论她们私下到底发生了什么,现下李极心里有了人,意味着她有了软肋。
这些年她是怎么利用别人的软肋威逼利诱,或许有一日,她也能身临其境好好体验体验。
午后客人们走了,曾倾洛也回屋歇晌。
沈逆撑着拐杖过台阶没过好,被卡了一下,整个人差点往前扑。
手臂被人拉住,身体轻轻松松回复平衡。
一回头,和边烬那双清冷的眼眸对上。
“谢谢师姐……”
沈逆说不上为什么要说得这般客气。
大概这几天边烬的气场实在太强大了,大到她变成了个乖孩子。
边烬道:“怎么不给自己做个更好用的外骨骼?”
沈逆乖乖回答:“几天就好了嘛,不必做。”
“去哪?”
“想去寝屋的床上躺躺……”
边烬扶着她的胳膊,一言不发。
“……如果不顺路的话,我不躺也行。”
察觉到沈逆有点怕她,边烬将她带回寝屋,把门关上。
打开香炉,点香,背对着沈逆道:
“不用怕我,我没生你的气。”
沈逆将拐杖放在一旁。
“可你这几日情绪就是很不好啊。”
青烟直上,边烬依旧没转回来。
绾起的发丝下,如玉的耳朵和脖颈一样,有些细小的伤痕。
肃冷沉默的背影与禅茶的味道,像一场寂静的苦修。
边烬声音低冷,字字清晰入耳。
“我只是在生我自己的气。”
边烬的回答让沈逆双眼圆了圆。
禅茶香味在寝屋弥漫。
她们刚刚成亲时,为了让边烬习惯她,她总是用此香。
嗅觉的记性真是很好,再次闻到禅茶香味,总能联想到还有着深深隔阂时,边烬那双淡漠又欲言又止的眼。
沈逆说:“师姐,冷却时间到了,让我再去你梦境吧。”
边烬略有些犹豫。
“晚上我还想再去研究研究炼丹炉,现在,让我再试一次。”
边烬没有反对的理由。
“好吧。”
梦境世界很抽象,却也能反映边烬真实的心境。
言语会说谎,会隐瞒,但潜意识的世界很难。
沈逆这次进去,打算和小菌菇们好好互动互动。
就算炸起再多的刺,她也不怕。
反正是梦境世界,还能真的中毒而亡么?
这几日下来,亲密度没怎么波动,梦境互通的时长也没变。
沈逆再次进入边烬的梦境世界,依旧降落在上回离开时的地点,那片把人骗得晕头转向的森林里。
当沈逆站起身,打算去惹一惹小菌菇们的时候,发现视野又不一样了。
她好像长高了。
准确来说,应该是她在师姐梦境里的年龄变大了。
这里没有湖,没有水面和镜子,没有任何可以看自己模样的途径。
沈逆只能通过身高来推测,摸自己的脸感受五官比例,以及观察手的细节判断,自己大概是十五六岁时的模样。
及笄之年。
向边烬告白的那年。
不知自己年龄在师姐梦境世界中的变化预示着什么,沈逆有种感觉,这或许是转机。
走向菌菇小队,菌菇们看到这人又过来了,依旧一排排挨得紧紧的,尖刺往外冒。
沈逆向它们伸出手。
菌菇们完全没料到这人竟不怕它们,敢动手。
手越靠越近,尖刺却变软,变小了。
菌菇小队在往后仰,伞盖都要掀起来了,一副害怕被沈逆摸到的模样。
沈逆轻笑,好可爱。
沈逆不想伤害它们,小心翼翼摸上去。
小尖刺软软的,一点都不扎人,像小猫的舌头。
沈逆缓缓抚摸着小菌菇们,小菌菇们被摸到发颤,慢慢放下了防备,还想再被摸,一颗颗圆头往沈逆的掌心里拱。
拇指搓了搓圆脑袋,表面光滑,手感极好。
也没什么中毒的感觉。
看来师姐的梦境世界对她很友善,有些时候看着可怕,其实只是在虚张声势。
就在沈逆心态放松时,菌菇小队身后那片蓝光中长出一棵植物。
是冰蓝夜昙。
冰蓝夜昙从菌菇们的脑袋后面冒了出来,沈逆注意力刚被它吸引过去,那冰蓝夜昙蓦地抽出了叶,疯一般狂长,花苞怒绽,一口将沈逆吞进花蕊之中。
沈逆吓了一跳,完全没料到小菌菇们撑了这么久,居然是在保护这么个庞然大物。
被吞入花蕊内也没有任何痛感,只是沾了一身的花粉,失控地往下坠。
花茎仿佛一口幽蓝的深井,好几息之后沈逆才跌到底。
嚓——
整个人陷入一层厚厚的积雪里。
失重感很不舒服,沈逆捂着心口,甩掉一身的花粉和头顶的雪块,坐起身,疑惑地看向周围。
这儿不是冰蓝夜昙的内部,而是广阔的天地。
双极楼标志性的东西双极峰就在眼前。
她回到了双极楼。
好冷。
看了眼自己的手,还是少女的手,视野依旧是及笄女孩的视野,她还在师姐的梦境世界里。
为什么双极楼会藏在师姐的梦境深处?
沈逆在双极楼中长大,这儿的路她闭着眼都不会走错。
可此时她兜了好几圈,完全没有找到通往师门的路。
沈逆叉着腰歇会儿。
不会是另一片迷宫吧?
一阵叹息声从风雪深处传来。
是个小娘子的声音。
隐约有点熟悉感。
沈逆寻着声音过去,越走越近,在两座巨石之后发现了一位正在挥鞭修炼的小娘子。
小娘子看上去只有七八岁大,身形瘦小。
一位白发女子站在不远处,目光如炬,一刻都没有从她身上移开。
小娘子长鞭猛扫,体力不支,扭了脚,一下摔在地上。
就在此时,沈逆看清了她的脸。
是师姐,小时候的师姐。
沈逆能记事起,师姐一直都比她年长,教她护她,沉稳内敛。
从来没见过比自己还小的师姐。
原来边烬真的有小时候,也有个子一点点,稚嫩可爱的时候。
沈逆被萌得心颤。
好小的师姐,想抱到怀里欺负。
虽然先前已经猜到了,用鞭子的人除了她还能有谁?
威严的白发女人,也像师尊。
只是,以往从边烬嘴里说出的师尊都是温和慈祥的。
眼前这白发女人严厉到让人害怕,气质上有点错位,还以为是别人。
没想到,真的是她们。
“起来。”
白发女子的声音比她无表情的脸还要严酷。
即便边烬受伤了,也不容许她有任何休息的时间。
风雪交加,温度很低,边烬头发和衣服上沾了厚厚一层雪,依旧出了一身的汗。
她明明已经练了很久了。
边烬没任何抱怨,撑起身子,继续练。
沈逆心中萌动的喜悦,被师尊冰冷的言语击碎。
这么点大的小孩,能将鞭子舞得碎石穿叶,已经让沈逆叹为观止了,师尊却还不满意。
甚至亲自动手,单手夺了边烬的鞭子,扬起狠狠抽在她的后背上。
完全没有留余地,将边烬打跌在雪地里。
沈逆目光一定,握紧拳头。
师尊长发披肩白如雪,倦容病态唇无色。
她发色浅,面色更浅,一袭苍青罗裳,天寒地冻间似与这苍茫的雪地融为一体。
师尊见边烬半天没能站起来,失望地负手望天。
“你这般柔弱,我如何放心将双极楼交托给你?更不用说这苍生万民。”
边烬唇缝分明有血,抬头之前硬生生咽回去。
她还未变声,嗓音不似现在低冷,稚嫩秀气,像泉水叮咚,说出的话却让人难受。
“是徒儿无能,这几日怠惰了……徒儿定会勤加苦练,不让师尊失望。”
师尊:“怠惰?可是因为你捡回来的那小孩儿分散了精力?”
沈逆算了一下,师姐比她大七岁,这么说来,此时的时间点该是刚刚捡回她不久时发生的事。
边烬迟疑没答。
师尊道:“耽误你习武,不能留。是为师替你打发,还是你自己送走?”
边烬立即道:“不可!阿摇没有耽误我习武!是我不小心感染风寒,卧床两日,身子有些钝罢了。从今日起,我会延长修炼时间,下次师尊再考校,一定不会失望的!”
师尊淡笑道:“哦?连名字都起好了。阿摇。”
边烬没说话,去拾落在地上的鞭子。
师尊垂着银色的浓睫,从高处睥睨边烬弯腰时窄窄的后背。
“边烬,为师逆天悖理将你从死城到双极楼,供你吃穿,赐你玉璧,教你武艺,你当知晓为师用心良苦。双极楼从不收废物,你带那来路不明的婴儿进师门,为师已经是网开一面。若你因为照顾她而耽误炼体,为师不会让她留下。记住了?”
边烬抬眸,眼眸里俱是惶恐。
“徒儿记住了,徒儿一定不负师尊所望……”
第93章
师尊在沈逆小时候就去世了,去世前她和师尊的交集也不多。
不过有件事沈逆明白,师尊不太喜欢她。
不被喜欢的人,最是能清晰地感受到这份疏远。
沈逆一向不在意师姐以外旁人的喜恶。
有人不喜欢她,她也未必喜欢此人。
更何况,从生活起居到天赋修行,更多是边烬在照顾她,支持她。
严格说起来,她不算师尊的亲传弟子,边烬才是她老师。
不懂内情的人只道她和师尊都是双S级机械天赋,以为她天赋的觉醒都是师尊教导,边烬也从不让她否认。
师尊过世后,师门里留着师尊的画像,各种影像。
挂在师姐以及各位师姐师兄嘴边的师尊,和那些残影里的形象相近,有身为掌门的威严,也有作为长辈的和蔼。
而沈逆亲眼目睹的这一切是什么?
埋在迷宫一般的森林深处,在师姐内心之下的师尊,竟这般残酷。
在她被师姐呵护,无忧无虑长大,甚至能时不时作个死,烦师姐的时候,师姐经历的是什么呢?
她只看到师姐宠着她,护着她沐浴在阳光下的一面。
却没见过另一面。
那另一面阴冷晦暗,布满苔藓。
风雪卷向沈逆的面庞,模糊了整个视野。
沈逆算是知道师尊为什么不喜欢她了。
因为师尊觉得她分了边烬的心,险些害边烬无法成为她想要的优秀徒儿。
难怪这儿的双极楼这般冷,比她记忆里还要冷得多。
雪粒扑在眉眼上,它能感受到沈逆方才还难过垂落的眉眼,此刻扬起笑意。
就算师尊这样压迫,师姐还是选择保下她,疼爱她。
甚至成了亲,床笫相缠,何等快活。
沈逆挺想敲敲师尊的棺材板,问问九泉之下的她作何感想。
……
风雪过后,双极楼变换了季节,满目秋景。
山上的果树结满果实,沈逆盘腿坐在石头上,看小边烬挎着篮子来摘果子。
边烬看上去长大了一点点,十岁左右。
那么沈逆这个时候应该有三岁了。
既然能和菌菇互动,不知道这个更深层的梦境世界里,她能不能和小边烬说几句话。
对着半大的小娘子,沈逆有点难叫出“师姐”这两个字,想了想,没大没小唤道:
“阿烬——”
边烬正要上树,听到有人叫她,好奇地往沈逆这边看了一眼。
那神情好像对她略有好奇,有点不明所以,但并不在意,很快收回了视线。
就好像在梦里,外界有人叫了一下名字,感觉是在叫自己,但意识依旧沉浸在梦境的世界里,无法去判断外界发生了什么。
沈逆像个观众,只能很短暂很有限地影响这个世界里的边烬。
边烬熟练地爬上树。
这棵树沈逆记得,每年秋季都会结好吃的果子,果子成熟的季节一到,边烬就会摘一大筐回去给她吃。
一开始每年都吃,后来她吃腻了,不爱吃了。
有一年边烬还摘了许多,洗得干干净净,她却只吃了两颗便不想吃了,和师门其他姐妹到长安城里买零嘴。
原来这棵树对小孩而言这么高,树枝像巨人的手臂,能展得这般远。
每个树枝上只会结几个果子,想要摘一大筐,得寻遍整棵树才行。
即便是身手不凡的边烬也要摘上许久。
看着年少的边烬开开心心给小师妹摘果子,被树枝树叶划伤了手和脸,嘴角的笑容却未减。
沈逆不禁想,当初她说吃腻了果子时,师姐有难过吗?
师尊威胁要把她送走的事,有第一次恐怕也有第二次,师姐从来没提过。
看师姐那双手,布满伤痕,便知她习武有多刻苦。
谁家小孩是这样的手?
沈逆能在双极楼无忧无虑地长大,边烬付出的比她想得要多得多。
秋风吹过,吹得沈逆鼻尖酸酸的。
两颗果子掉在草丛里。
边烬一跃而下,找了半天没找到。
“给。”
身后有人说话。
边烬回眸,沈逆将果子递给她。
边烬没看她,开心地接过,笑着道了谢。
“谢谢,我师妹很爱吃。”
沈逆咬着唇,眼睛里一片晶亮,用力点头。
“嗯,真的很好吃。”
挑挑拣拣,把不太好的果子剩下,放到小动物们会来吃的地点。
最饱满、最红也最甜的全带回去给师妹吃。
沈逆跟着她走,见她唇有些干燥起皮,问她:“你不吃吗?”
边烬望着前方双极楼的方向,喃喃自语道:
“阿摇爱吃,都留给她。”
沈逆心口酸酸软软的,摸了摸边烬的脑袋。
边烬抬头往她,一双漂亮的眼睛好奇地打量。
让她想起这一路走过遇到的小动物,都是这样的眼神。
跟着边烬回到师门,无数同门往来,人声嘈杂,吵到沈逆疑惑地捂起耳朵。
双极楼最盛时人的确很多,内门弟子千百人,外门弟子更是数不胜数,可也没这么吵。
她每天都能睡到辰时,午间还能痛痛快快睡上一觉,没人吵她。
看来师门上下所有大小事都堆在边烬身上,在她的潜意识里,师门便是这样人来人往,闹哄哄的。
沈逆起了兴致,想在人群中找一找自己,看看在师姐意识里的自己是什么样的。
师门车水马龙般热闹,沈逆仿佛置身于菜场,想要找到自己恐怕有点困难。
环视了一圈,发现了一件挺神奇的事。
师门中有那么多的师弟师妹,他们面容有些清晰明媚,有些模糊难辨,都穿着一样的门派服制,一眼看上去很难分出谁是谁。
人群里只有一个人身上罩着光,无论走到什么地方,都能一眼看见。
沈逆好奇地跟上去,从背影推测,对方是个和自己身高相等的少女。
这装扮,有些熟悉。
莫非……
沈逆心砰砰直跳。
她拍了一下少女的肩头,少女回身,沈逆呼吸一滞。
沈逆和自己打了个照面。
的确是她本人,可是又不太像……
她有长得这般可爱动人么?
五官漂亮找不出一丝瑕疵,双瞳剪水,粉装玉琢,看上去很娇气很柔弱,一握就会碎成好几瓣。
沈逆仔仔细细地看,这是我吗?
“沈逆。”
二十岁出头的边烬从远处走来,唤了她的名字。
眼前的少女甜甜地应了一声:“师姐!”
“今日功课写完了吗?”
边烬走到她面前,神态已和方才摘果子的她全然不同。
那时师尊已经过世,她独撑双极楼数年,眉眼间尽是当家掌门的练达沉稳。
沈逆确定了,那小少女的确是自己。
被这么一问,小少女立刻扑向边烬,泪眼婆娑地拉着边烬的宽袖,瞬间泪眼朦胧,哭哭唧唧。
“今天功课好难哦,还未写完,师姐不会骂我吧?”
沈逆本人:……
不是,你谁啊。
沈逆自省,为什么在师姐梦境世界里,她是这么个玩意?
她以前的确很会在师姐面前偷懒耍滑,可撒娇也有分寸,哪有软成这样?
这小兔子精是怎么回事?
沈逆一腔不解,再看边烬,忽然明白了。
小兔子精可怜兮兮,边烬满眼疼惜,都舍不得训她,温柔道:
“师姐怎么舍得骂你?有什么不会问我就好了。”
小兔子精立刻开心了,缺心眼地用力点头,“嗯嗯嗯”个没完。
沈逆:。
所以,在师姐眼里,自家小师妹是个成日把眼泪挂在眼角的小娇娃,一哄就破涕为笑。
沈逆很想对边烬说,师姐,我的娇十之八.九都是装出来的,你的严厉倒是藏都不藏。
师姐哪有眼下这么温和解语?
哪有什么不舍得骂?
明明都是冷着脸说“不会来问,功课不能不写”好么?
沈逆胳膊搭在师尊木像的肩膀上,沉思。
懂了,所以一直以来,师姐明明一眼就能看穿沈逆在耍滑头,却觉得她撒娇实在太可爱,甚至可怜,所以账单全收。还以为纵容沈逆时的自己格外温和,产生了自己是位和蔼师姐的错觉,所以有了眼前这一幕。
果然是师姐梦境世界,想法不要太主观。
温和是没有的,脸上半点笑意都欠奉,感觉再放肆一丝丝就被她门规伺候了。
可沈逆就喜欢在危险的边缘起舞,小孩儿顽劣的心性,就是要折腾出一点师姐不同的情绪才罢休。
总而言之,师姐认知错位错得离谱。
不过没事,沈逆一点都不在意。
谁让师姐把她想得那么可爱呢?
撇去兔子精的部分不谈,沈逆才知道,原来在师姐心里她这般仙姿佚貌。
漂亮到不像她。
沈逆正乐不思蜀,场景又一次转换。
小兔子精布下陷阱,坑了老是来找茬的其他宗门弟子,被边烬单独留下训斥。
边烬还没说两句,小兔子精便红了眼睛,带着哭腔道:
“是那些恶人先说师姐坏话,我若不回击,他们只会以为双极楼软弱。双极楼的大师姐都能任由他们胡乱编排,回头还能对其他同门手下留情么?”
小兔子精冷哼着,绝不认错。
“摔断腿都是轻的了!”
边烬想正色训她,却不忍心开口了。
眼前的小娘子嘴上倔强,眼眶却红了,豆大的眼泪挂在眼眶上,就是倔强不掉。
小兔子精再控诉:“最重要的是,你这么好!他们有什么资格说你的坏话!”
听完小兔子精的话,整个梦境空间都在散发着怜悯不忍的情绪。
在一旁围观的沈逆,甚至能感受到来自边烬心中的隐痛。
沈逆想起来了,的确有这件事。
当时是生气,气那些人敢玷污师姐名誉。
不过眼眶发红是演的,眼泪是硬挤的,只想师姐从轻发落。
没想到边烬那么信以为真。
信到心都痛了。
……
更让沈逆心跳难平的是,无论梦境里的小沈逆走到何处,做什么事,身上罩着的暖光都不会消失。
再多的人,再喧扰,边烬一抬眸,便能看见小师妹。
她是边烬梦境世界的焦点。
这独一份的专注和与众不同,似乎在暗示着某种情感。
一个大胆的,从未肖想过的念头倏然升至心头。
在她暗暗爱慕师姐的时候,师姐对她也是有同样的情感吗?
这个想法实在太不可思议,太僭越。
还未证实,沈逆就被一厢情愿的幸福感弄得晕眩,几乎忘记自己是来找师姐丢失的记忆的。
深吸一口气,镇定情绪。
师姐的世界太好逛,险些忘记来干嘛的了。
经过上两次的探索,沈逆知道自己这次的时间不多了。
这处场景藏在森林之下,沈逆推测,这里所承载的记忆和情绪是很私密的。
得抓紧时间看看,有没有什么线索能与丢失记忆的三年结合起来。
沈逆在师门里快步行走,处处留意。
走着走着,看到两个不该出现在此的人。
穿着戎装的女兵。
这身军服沈逆认识,是帝国步兵服制。
步兵怎么会出现在双极楼?
沈逆跟在两人身后,沿着一条僻静倾斜的小路一直往下去。
真正的师门没有这条小路。
更让沈逆好奇了。
小路到了某个地方,陡然倾斜,变成一条长长的台阶,台阶往前延伸至一片平静的水潭。
那两个女兵仿佛什么也没察觉到,携手走入水潭,开心地下沉。
台阶在水面之下一米的地方断裂了,沈逆站在台阶上,眼睁睁地看着那两人拉着手,拥抱着,慢慢消失在黑暗的水中。
她们面容模糊,以身形和气质判断,应该是沈逆没见过的人。
黑洞洞的水潭像怪兽的口,正等待着沈逆自投罗网。
这可是师姐的梦境,她完全不怕。
沈逆吸一口气,干脆利落地跃入水中,往下游。
往下,再往下。
水潭深得可怕。
没有声音也没有光,滑动时的确有水的质感。
快要憋不住了。
肺火辣辣的,沈逆的水性极好,此刻也快要窒息。
怎么还没到底?
沈逆一忍再忍,忽然,她感觉自己穿过了一层看不到的网,好似破了某种边界,周身的水陡然被抽干,她漂浮在半空,浸在朦胧的月色之中。
她并不知道,方才她穿过的是边烬理智的边界。
这儿,是边烬的欲念之地。
不远处是军营,而那两位女兵在黑暗的草丛中抱在一起。
沈逆看她们相互抚慰,不太理解。
为什么费了这么大的劲,来围观别人亲热。
沈逆正想去别处看看,忽然听到草丛里的人开口了。
“张开,对……师姐很乖。”
沈逆胸中一热,再去瞧那两人,俨然变成了她和边烬。
方才说出那些暧昧命令的,正是沈逆她自己。
第94章
咚咚、咚咚、咚咚……
心跳从未这么清晰。
沈逆披着月色,放缓步伐,像小心翼翼的猎人,慢慢靠近终于落网的恐怖猎物。
生怕步伐大一点,陷阱里的猎物就会不翼而飞。
害怕自己喘气的声音再重一点,刚才她听到的动静就会变成幻觉,瞬间被现实刺破。
目光穿过层层野草,她看到了交缠在一起的两个女人。
月光肆无忌惮地曝晒在她们身上。
周围的一切黑暗荒废,只有这两个漂亮的女人白到发光。
的确是她自己。
是沈逆自己,和边烬。
草丛里的沈逆恣意地品尝着掌门大师姐的唇。
那平日里一丝不苟整洁肃冷的大师姐,此刻被她吻得衣衫凌乱满面潮红。
她们的气息随着风,荡入沈逆的耳中,耳朵一点点被染红。
身下人被吻得迷失,完全没精力察觉周围。
草丛里的沈逆一只手撑在师姐的膝盖上,控制着弧度。
另一只手在看不到的地方。
她发现有人在靠近。
两双几近相同的眼在空中碰撞。
不远处的沈逆口干舌燥,草丛里的自己望过来,那唇角的弧度分明带着邪性。
边烬漏出好几声,长发被汗水打湿,粘在纤细的脖颈和肩头。
草丛中的沈逆咬着怀中人滚烫的唇,目光还滞留在沈逆身上。
像在得意地宣告,也像在诱惑地邀请。
……
咚咚!
心跳猛地加快,沈逆一下坐起身。
这是侯府寝屋,时间到了,她从边烬的梦境世界里清醒过来。
边烬原本还睡着,被她这猛地一震也睁开了眼睛。
“怎么?”
清冷平稳的声音从后方传来。
沈逆缓缓转回身。
边烬坐起来,依旧和她保持着半个人的身位,身子前倾,清正秀美的脸庞破开黑暗,浮上灯光铺就的水面,落入沈逆的眸底。
边烬:“找到什么了吗?”
沈逆:“……没。”
“遇到了危险?”
险些和我们自己玩了三人游戏算不算危险?
这大逆不道的话自然没说,沈逆不确定边烬为什么要在梦境世界深处的深处埋了这么一个场景。她像刚刚从另一个世界回来,脑中一片混乱,需要梳理真实和梦境。
难怪要控制梦境互通的时间,还要设置冷却时长,否则进进出出太快太频繁,真的容易导致精神错乱。
沈逆摆了摆手,想下床拿一罐镇定类的营养液。
刚一动,腰部的伤挫得她倒吸一口气,撑着腰在床上没能动弹。
边烬看她一眼,走去拿了一瓶营养液,递给她。
沈逆:“谢谢……”
还真是她想要的那款营养液。
一口喝完,心跳归位,终于彻底回到现实。
边烬正坐在床边,双臂抱在身前,一言不发地看着她。
她知道,边烬在等她说梦境世界里遇到了什么。
沈逆老实说了。
老实说了一小部分。
说她怎么安抚菌菇小队,后来出现一朵“食人花”,将她吞下去,之后落到了双极楼中。
说边烬居然觉得自己是个和蔼温柔的大师姐。
边烬:“不可能,我对师妹师弟一向严厉。”
沈逆心里偷偷道,原来师姐还算有自知之明。
边烬说完后又想了想,觉得自己略为片面了。
这句话完整的应该是“不可能,我对除了某位小师妹之外的师妹师弟一向严厉”。
当然,这话她不可能当着“某位小师妹”的面说出口。
边烬沉思着:“你被森林之中的花吞噬,顺着花茎坠落到了双极楼,这有可能是突破意识的防备,进入到了更深的……”
说了一半突然停住。
沈逆帮她补完:“更深层的意识层面?”
边烬:“……可以这么说。”
想了想,又问。
“你有发现什么,吗?”
沈逆怀疑她这句话里“什么”和“吗”字中间,漏了具体的对象。
沈逆反问:“你指的是?”
边烬:“比如,一些反常的事。”
比如,她花了大价钱想要隐瞒的事。
那可太多了,沈逆心道,基本上都是反常的事,没几件正常。
只是,那些都是师姐的隐私,师姐本人肯定是心知肚明,没什么好拿出来说叨。
万一有些事情是她的创伤,她好不容易遗忘了,再从记忆的角落里把这些玩意揪出来非要给当事人看,不等于揭人旧伤么?没必要。
沈逆道:“你梦境里的我很反常。”
边烬警觉。
“怎么反常?”
“可爱到反常。”
边烬:……
听到沈逆的发言,边烬忍住没翻白眼。
不过那一瞬细微的紧张,没能逃过沈逆的眼睛。
沈逆确定了,师姐先前分析得对。
师姐的梦境世界有许多层面。
立着师尊巨型石像的平原是最表层。
平原的山谷,是表层梦境中最复杂,埋着最多伤痛的地带。而森林是巨大的迷宫,象征着她表层梦境最后的防备。
一旦突破了防备,就能进入下一层梦境。
第二层梦境的双极楼已里一切偏向,已经是师姐的秘密。
那两个女兵带着沈逆入的深潭,恐怕是更深的第三层。
沉着更不可见光的心思。
为什么有两位陌生的女兵,沈逆想不明白,不过第三层梦境里看到的事,明明白白象征着情爱。
在一层层的梦境世界里走了一遍,沈逆没法不去想一件事——师姐也是喜欢她的。
不止是喜欢,对她甚至有欲念。
那深深压抑在内心深处的欲念。
……
沈逆不确定先前一直没能进入第二层梦境,是因为自己没有大胆地抚摸菌菇们,以示自己的好意,才错过了被冰蓝夜昙早一些吞进肚子里的“好机会”。
还是这次被无脸女掳走,让边烬心态发生了变化,这才获准往她心的更深处走。
沈逆倾向于第一种可能。
毕竟这两日师姐脸上写的是生人勿进,熟人也勿近。
总不可能在情绪这么糟的情况下,反而放下对沈逆的戒备吧。
事实上,沈逆也有想岔的时候。
边烬在她自己也不知道的情况下,内心世界对沈逆彻底放行,正是因为这次沈逆在她眼皮底下被劫走,险些丧命。
当时焦灼到极近发狂的心情,到今日都没能算彻底疏解,依旧后怕。
所以,她说“生自己的气”,这是实话。
骨折、内脏出血,浑身的擦伤,历历在目。
她气自己居然无法保护沈逆,让沈逆受了这么重的伤。
内心更是忧虑,若自己走了,带走了沈逆心血之作“逆芯”,回头她再遇到同样的危险怎么办。
谁保护她。
她气自己无法周全,也气这份对周全的忧虑。
边烬的心思从错乱为难中回拢,忽然发现沈逆的指尖就在唇边。
曾经被她顶开唇舌戏弄的画面突兀地撞入脑海里,边烬偏头躲开沈逆的触碰。
沈逆手指落了个空,也没不高兴。
“我只是发现你嘴唇也受伤了。是救我的时候弄的么?”
这几日沈逆被伤痛困扰,边烬这处的伤靠近唇内侧,不仔细看很难发现。
刚才边烬不知在想什么,唇微微张启,一道深深的血口撞入沈逆眼底,触目惊心。
沈逆心疼,想看看到底有多严重。
边烬却没想她碰的意思。
即便被拒绝,沈逆心里还是疼的紧。
“师姐,下次别为我冒险了。”
边烬看着别处,冷淡道:“只是还需要靠你找回丢失的记忆罢了,不用多想。”
沈逆听罢,没半点不高兴,乖巧地点了点头,唇边还似乎有些笑意。
“嗯,我知道。”
边烬:?
沈逆知道她嘴上固定的那几套,不就是一切都是为了找回记忆,为了亲密度,把沈逆当成好用的手段或工具么?
都会背了。
反正不管她嘴上怎么说,心里却喜欢沈逆喜欢得紧。
是谁人群中第一眼就能看到师妹,是谁幕天席地纠缠一个师妹不够,还要诱惑第二个师妹。
沈逆点头如捣蒜。
“嗯嗯,只是要用我罢了,不多想,我从来不多想。”
边烬:……
感觉哪里有点不对。
之后的几日。
不敢造次的沈逆,在得知边烬真正的心意之后,再一次过上了一言不合就对边烬撒娇的日子。
而边烬面上冷淡嘴里无情,身体却忍不住满足她所有要求。
吃穿自不用说,之前连续好几夜边烬都是背对她睡的,这几日,沈逆夜间说冷,大夏天的边烬给她罩了毯子也不见好,非要边烬抱着才能睡。
边烬:“我给你拿冬被去。”
沈逆:。
沈逆:“冬被太厚太沉太闷,不舒服。”
边烬瞧着她那颗圆圆的后脑勺,都觉得狡猾了几分。
没再说话,边烬从她身后抱上来。
柔软的躯体贴着沈逆的后背,被边烬拥入怀中的感觉非常安心。
被师姐身上淡淡的香味包裹、浸染着,像回到了故乡。
……
得逞了几日,身上的伤好得差不多了,夜里两人又开始接吻。
边烬自然是被动的,一开始也在拒绝。
待一言不发的沈逆启开她唇舌,方才冷淡的推拒,慢慢融成了唇齿间沉默的合谋。
触觉指数到了可怕的三百一。
沈逆手贴在边烬的盆骨边,慢慢蹭着她亲手安装上去的接插口。
仿佛有火星在身体里蹿。
越吻越深,忽然,她们都察觉到了一种说不清的共融感。
情绪如同开启的匣子,边烬言语上沉默,手中甚至在推拒,可明明吻让她万分喜欢,难以抗拒。
这种情绪清晰地传递到了沈逆的心里。
汹涌的“喜欢”像潮水,从遥远的海岸呼啸着奔涌而来,霎时吞没了沈逆的心口。
沈逆心跳被催得极快,身子透出桃粉。
和此刻边烬身上的颜色一模一样。
“是连理模块中的情意共振功能吧……”
沈逆吻着边烬的耳廓,在她耳边说着。
“爱侣间耳鬓厮磨,若只有单方面的感受,或许无法真正让彼此都快乐的。情意共振,便是能在敦伦之时感知彼此最细微的感受。师姐这下是想要……”
边烬一时被她直白的话弄得面上发烫,捂住她的嘴。
“不许说。”
沈逆怕边烬真的生气,乖乖地在她掌心里道:“好,我不说。”
两人默默相视。
嘴上没说,情意共振却告诉沈逆,她说对了。
沈逆声音还闷在边烬的手里。
“这回我可没说……”
是你的真实想法自己到我心里去的。
连理模块六十六页说明她追随边烬的步伐,阅读完毕,五大功能了如指掌。
怕沈逆再出事,是边烬主动提议把所有功能都开启的。
只是没想到今晚会把自己坑成这样。
指背都红了,边烬的指尖紧扣着身上人的肩头,眼里尽是羞恼之意。
沈逆迎着她那双羞恼的漂亮眼睛,吻得更深。
情意共振非常精准,连身体的反馈都能直达对方内心。
沈逆轻易地找到了要命的地方。
被压在被褥里的师姐气息混乱潮湿。
和梦境那隐蔽的草丛中的她一模一样。
深喘在喉咙里藏着,她一向不会发出具体的声音,只是闷闷的,模模糊糊,又被沈逆弄得情不自禁。
情意在共振,触觉指数不停地抵达历史最高值。
每次指数都该是最高了,却能在下一次达到更高。
右手被沈逆扣着,抵在凌乱的床面上。
她说不行了,她说你还不够。
再后来又说什么边烬完全听不清了,摇摇头,又难受地点点头。
沈逆抱着她,感受她又一次的轻颤,听她受不住地唤她“师妹”……
如果说上次还有些倦,这次则是彻彻底底的放纵。
放纵到最后,是边烬缠着沈逆接吻,唇里的伤都顾不上。
她气自己忧虑,更气自己那么喜欢沈逆。
气过之后,又克制不住地心动,沉沦。
是要走的。
但此刻实实在在被沈逆抱着,被她占有,享受着她的依恋时,边烬无法不去想,若走了,谁来疼爱沈逆,谁为她挡下危机?
夜里谁哄她入睡,谁来与她热吻?
第95章
梦中,边烬又一次置身于那片迷雾。
她知道影子依旧在迷雾内监视她,却不发一言。
边烬:“没什么要跟我说的?”
语气平静,但在此刻,完完全全是挑衅。
迷雾里的影子在经过漫长的沉默后,终于开口:你已经彻底沉沦了,这不是你该做的事。
边烬能感受到那影子正压抑着脾气。
边烬望着如烟如雾之处,淡然道:“我该做什么事当由我自己决定,而不是你。你是谁,有什么资格命令我?你甚至不敢出来与我相见。”
影子答非所问:你贪恋现在的生活。
边烬:“有什么不好?”
影子:现在的你,爱上她了。
这次轮到边烬沉默。
未知的梦境地点,漫天的迷雾遮去了她的面容,反而能让她将内心最真实的自己剖出来看。
给自己看。
边烬:“是啊……我爱上她了。岂止是现在的我,我早就爱上她了。”
影子的意识依旧与边烬互通着。
边烬能感受到,那团影子的气息变得更浓了。
影子:你该做好离开的准备。
边烬冷笑着,像自嘲,也像在对自己许诺。
“我已经离开过一次,伤害过她一次了。这次我不会走。”
在消失之前,影子说:命运不会让你停留。
……
之后沈逆又去了边烬梦境世界几次,寻找丢失记忆一事一直没有太大的进展。
其实沈逆已经能在边烬的三层梦境里自如地穿梭了。
她抓紧时间努力寻找着突破口,最终都无功而返。
毫无头绪时摸摸小菌菇,逗逗小时候的师姐。
偶尔和师尊照面,便会意味深长地拍拍她的肩膀。
一直没能找到关键的信息,让沈逆有些挫败。
边烬反过来安慰她不必焦虑。
决定留下后,边烬的确没那么着急了。
与那迷雾黑影对峙之后,边烬看清了前路,先前的阴霾清除了不少。
既然连理模块里的诸多功能让她情绪无处可藏,索性不再藏。
边烬人生第一次选择放任自己。
放任她和沈逆的关系。
她和沈逆都有自己的事要做,有时候昼时见不着面,夜里在府中某处忽然相见,说说今日做了些什么,有时候聊着聊着便想亲近。
她喜欢被沈逆气息染透。
喜欢和自己的喜欢亲密无间。
万姑姑发现,情意盒最近总是两夜一空,有时候一夜就得再补充。
夫人们闺房秘事得低调,万姑姑不想侍女们知晓,免得有人管不住嘴出去胡言乱语,便亲自张罗。
一段时日下来,沈逆在边烬的沉默中,对她哪处最敏感已经了如指掌,亲密度突飞猛进,已经涨到了九十。
沈逆到梦境世界里探索的时间也延长了不少。
说也奇怪。
先前这些事也不是没做过,当时涨得可不如现下这般快。
大抵是边烬不再为难自己,第一次想和沈逆身心相通。
这亲密度便不加盖般顺利往上窜。
偶尔也会想到师尊。
师尊的教导依旧在边烬身上留着深深的印记。
当初为了能够觉醒更高的天赋,师尊对她的要求严格到残酷。
除了修行还是修行,吃最清淡的食物,喝无味的水,每日早睡定时早起。
不与人争锋,不可有喜恶。
更不用说人欲。
边烬在压抑着七情六欲的岁月中,和苦修相伴长大。
极端的淬炼下,也有边烬撑不下去的时候。
每当她意志消沉之时,师尊不会安慰她,反而一次次地告诫她远离人欲。
“欲会伤心,更能杀人。无欲则无求。镜花水月最是无用,耽于情爱者终究会堕落。”
在边烬之前,师尊也曾收过徒儿,那才是她第一位徒弟。
那位徒儿出身贫寒,却天赋异禀,十岁时凭自学打造出了S级的玉璧,震惊全帝国。
师尊对她倾注了所有的心血,渴望她能觉醒双S级机械天赋,继承衣钵,执掌双极楼。
边烬:“后来呢?”
“你该能猜到,她爱上了不该爱上的人,一个穷凶极悖,不知廉耻的妖女。那妖女是双极楼的仇家,隐姓埋名多年,只为了有朝一日向双极楼复仇。妖女诱惑了她,待我不在时让她打开山门,放妖女到双极楼中大肆屠杀。当时我正在国外游历,收到消息立刻赶回,可惜……为时已晚。当时我的师兄师妹全被她杀光。那个被利用的蠢货也被妖女斩断双腿,变成了残废。”
师尊终究没忍心杀她,把她逐出师门,永不可入双极楼。
“傻子只会自伤,而过分的愚蠢会酿成谁也无法想象的悲剧。”
师尊想起那位徒弟时面容冷淡,看似无甚情绪,不过边烬还是从她眼中察觉到了失落。
师尊的话扎在边烬心口,这些年她一直视欲念为豺狼虎豹,不敢亲近。
发现自己对沈逆的情感时,第一反应是不想承认,不能承认,这不是她该做的事。
而这六年,她经历生死离别,几乎走完了普通人的一辈子。
本以为时光已逝,人生不复。
没想到坠入生命谷底时,向她伸出手的是当初残忍对待的人。
她没能爱的那个人,还在不计代价地爱着她……
边烬开始重新思考师尊烙在她心上的话。
人欲的确是把危险的刀,不会用刀的人会伤着自己。
会用者,不仅不会弄伤自己,还能保护他人。
边烬知道自己会是后者。
……
边烬嘴上没说什么好听话,不过沈逆已经从她的行为上感受到了心思的转变。
无论因何转变,沈逆只知道师姐喜欢她,这就够了。
身上的伤好得差不多,遭此大难,沈逆想着师姐怎么着也能疼她疼满七七四十九天。
没想到,就在她不用拐杖行走的第二日,就被边烬叫起来晨练。
沈逆:?
怎么跟想的不太一样。
沈逆还想挣扎一下,被边烬一句话怼回来。
“我也没指望让机械师练出多强壮的体魄,但基本的保命能力还是得有。除了每天早上的晨练,晚间有空的话,我也会陪你去到工作室,当你的助手也好,必须完成一个时辰的专注改造。这一个时辰只专注你自身的改造。完成机械外骨骼或是武器升级,无论如何,务必做到提升自己的战力。”
边烬想了想,“战力”两个字还谈不上,改成:
“算了,先提升保命能力吧。”
沈逆:?
沈逆:“我觉得我保命能力挺好的呀……”
边烬都懒得说和无脸女对战的时候自己遭遇了什么。
幸好对上的是无脸女,但凡换一个,她都没法向敌人解释为什么忽然投喂食物。
边烬:“有给食物保鲜的工夫,不如多为自己做一点保命的武器。”
沈逆:……
就说那一大袋刚保鲜好的油炸地豆去哪儿了,连带着那碟桂花糕都不见了。
原来是身体托管的时候被师姐挥霍掉了。
浪费食物,痛心疾首。
但迎着师姐审视的目光,半点不敢表现出来。
沈逆只好道:“那些都是垫肚子的……我也有保命的武器啊。”
边烬:“哦?在哪?”
能抽出地豆,说明师姐当时是按照自己的战斗习惯来找武器,因为她的鞭子一直缠在腰间,所以本能地从腰上寻找。
沈逆从手臂里抽出戒棍,在手指尖舞动。
“有没有可能它在最容易拿到的地方……”
边烬指尖一弹,空中冲来一波空气弹,直接将戒棍弹飞。
沈逆:“你怎么偷袭?”
边烬:“还是做一个不容易被夺走的武器吧。强化外骨骼,或者做个载具比较适合你。”
沈逆:……
边烬:“在此之前,身体素质也得跟上。看得出来这六年没有我监督你怠惰了不少。你重伤刚好,其他的暂且推后,先从最基础的跑步开始。跟着我从这儿跑到双极楼,顺便看看枫儿,然后再跑回来。”
沈逆以为自己听错了。
“师姐,双极楼可是在郊外。”
“嗯,还是说你想跑到洛阳?”
“……”
怎么说呢。
沈逆安慰自己,凡事往好处想,能和师姐一起共度晨时,也算美事一桩。
累点就累点吧。
被边烬督促着跑了几日,一开始不太适应,之后精力的确有显著提升,连干眼症的症状都减轻了。
在双极楼和师姐一起看日出,从她身后抱着她,在她一言不发的默许下启开她的唇,品尝她口中甜软时,沈逆甚至喜欢上了晨跑。
有奖励的苦差事,还是能拼一拼的。
在边烬督促下,沈逆顺利打造出了全身的外骨骼,与此同时升级了手臂里的能量池和戒棍的性能。
从李渃元那天子仪仗里得到了灵感,打算给自己打造一个火力凶猛还能保命的载具。
答应给第五阙做的武器也在推进。
她让窦璇玑发一份天赋细节过来,先前答应帮她做的武器也一并做了。
精力提升之后,沈逆能同时做更多的事。
当然也不会忘记这风谲云诡的长安城内,几方相持的政斗还未停歇。
本以为最高研发署禁区被破,炼丹炉失踪,李渃元会铺天盖地展开搜捕,掘地三尺也要将她私藏了多年的宝物追回来。
没想到整个大明宫安静得出乎意料,安静得不合情理。
而诬陷边烬叛国的视频已经消失于万维网。
云端上暂时还没线索。
或许真像先前她们分析的那样,恐怕没人能在临死前拼死备份记忆。
可那是百万大军,百万之中起码有一半都是人类,如果这事儿是边烬干的,即便她再厉害,能在极短的时间内杀死几十万人,不留下任何一点的线索吗?
沈逆不太信这种事。
沈逆打算去暗网发布悬赏,悬赏百万大军折亡真相线索,报酬是一斤星河铬素,或等价黄金。
反正秦无商那恶心的视频已经闹得满城风雨,众人皆知。
即便很多人不敢说,背地里也没少议论。
人的嘴是没法彻底堵住的。
既然如此,不如打开天窗说亮话。
沈逆甚至直接用大号发布了这条悬赏。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她不介意往外撒点金子。
她最不缺的就是金子。
而且,新的“金山”也在开采中。
她的“狸力开采一号机”乘坐两只侦查鸟,往睦州境内去了。
已经在勘察狸力三号坑周围的状况,计算出开采成功率为六成六。
成功率不算很高,不过比她想的要稳妥些。
但凡有一成她都开采,能挖多少就挖多少。
挖完之后还要立即传消息给李极,且看她被偷了家气急败坏的模样。
算是以牙还牙。
这次最高研发署的行动,原本计划的是通过贺兰濯给李极传话,引秦无商出现,将她丢到最高研发署现场,最高研发署里造的孽全部堆到秦无商头上。
再将秦无商和李极暗度陈仓的视频往外一扬,便看她们如何与李渃元对掐。
谁知秦无商没出现,她们还被感染黑魔方的无脸女偷袭,防不胜防。
最让沈逆意外的是,曾倾洛目睹李极和秦无商见面的记忆无法投影。
曾倾洛莫名其妙。
“我真的看到她们见面了,还一起制定了计划。”
边烬安慰她:“我们当然相信你,恐怕你的记忆模块被人动了手脚。”
沈逆和边烬心里大概有些猜测的方向。
毕竟她俩都被贺兰濯催眠过,知晓催眠的感觉。
沈逆让曾倾洛不用着急。
精神天赋者有催眠销毁的手段,机械师也有科学寻回的方法。
既然这件事曾倾洛还记得,只是没法给旁人看,那沈逆就能进入她的记忆模块,将这段视频提取出来,这对她而言并不困难。
催眠这事儿如果真的是贺兰濯干的,贺兰濯也给沈逆她们留了余地。
以贺兰濯对沈逆能力的了解,不会想不到沈逆可以通过机械师的手段破解催眠。
贺兰濯处处都在暗示自己的诚意,沈逆和边烬对她的能力很有兴趣。
若能策反贺兰濯,对李极而言会是一场巨大的危机。
策反之前需要更多了解贺兰濯与李极的关系。
沈逆在北境留有耳目,睦州在北境之边,沈逆的势力残留也渗透了睦州,要调查一位节度使的身份并不难。
耳目很快回复,就两个字——“明白”。
这耳目有一阵子没动静了,沈逆一直以为耳目在北境遭遇不测,原来还活着。
……
那日一早,沈逆让曾倾洛到前厅来。
“在这侯府闷了几日,小师姐带你出去走走如何?”
曾倾洛有些意外,问道:“咱们去哪儿?”
沈逆将一页宣传画报推到她面前。
画报上的女人眉眼动人,曾倾洛看了一眼,更是不解。
“难道……”
“没错。”沈逆笑道,“咱们就去这书画家裴寂的个人作品展上,好好散散心。”
沈逆要曾倾洛能自由在长安城行走。
要让李极见到曾倾洛从自己的眼皮下走过,即便百爪挠心,也不敢再动她。
第96章
早上天还没亮,帝国客栈顶层便传来敲门声。
康逸开门,见门口站着个穿着华丽繁琐的中年女人。
中年女人不见得保养得多好,妆容很浓,不好判断具体年纪,有可能四十岁,也有可能六十岁。她高挺的鼻梁上架着右眼单照,穿着睦州最时兴的收腰长裙,手里推着个沉甸甸的行李箱,眼角都没瞥康逸,径直走进屋中,不满道:
“殿下不该住在这种地方,太招摇。李渃元要是派人刺杀,这么高的地方都不好逃生。你们一直跟随殿下左右,当多提醒殿下。”
康逸和繁之并不言语,女人直接推门走进李极的寝屋。
一开门,窗帘和满地的画纸被风卷起。
李极还在睡觉,女人关上窗,捻起一张飞到窗边的画。
画中尽是一些潦草的飞鸟。
飞鸟肆意飞翔的姿态,让她觉得碍眼。
李极不满地睁开眼,看到了眼前人。
女人打开行李箱,从中展开一排龙门架,龙门架上挂着两套精致的襦裙,一套素雅高贵,一套娇艳夺目。
李极翻了个身,背对着她。
那女人将妆用的物件一件件从官皮箱里拿出来,慢悠悠地说:
“殿下,现在不是睡觉的时候。作品展就要开始了,老奴要帮您化妆,试裙子了。”
李极的背影闷了一会儿,转身下床,一边走向她一边脱去寝衣。
走到她面前的是一具完美的皮囊。
女人看向晨光中的李极,目光凝了好几息,回过神,挑了那款素雅的襦裙,帮李极换上。
镜中,龙门架正好压着李极的画。
画中漂亮的小雀被压在架下,一半的脸都被挡住了。
“殿下出落得和贵妃一模一样了……”
那女人一边为李极穿衣,扣上一排排繁琐的搭扣,一边痴痴地说着。
“老奴第一次服侍贵妃的时候,贵妃正是殿下这般年纪。那时的贵妃正得先帝盛宠,花一般的娇美无暇,整个长安城都找不到能与她相提并论的女人,就连……”
“蔺姑姑。”
李极打断她的话。
“你没觉得这身裙子短了些吗?”
李极回身,蔺姑姑发现她手里攥着把步摇。
步摇尖锐的一头对着蔺姑姑心口的方向。
李极神色阴沉,蔺姑姑后颈发凉,本能地往后退了一步。
李极忽然笑了。
“怕什么,怕我用它刺死你这老不死的?”
还没束起的长发披散在肩头,和精致的襦裙反差鲜明,更衬得李极状若疯子。
疯子可是什么事都干得出来的。
就在蔺姑姑惧意上脸时,李极将步摇放入她手中,甜甜地笑道:
“你是娘亲留给我的管家,我怎么可能杀你呢?你和向叔叔操持着安王府,把我未来二十年的路都铺好了,我感谢你们都来不及,怎么可能伤害你?”
李极随意往椅子上一坐,背对着蔺姑姑,示意她继续为自己梳妆。
蔺姑姑身上还有些冷意,为李极盘发时的动作都变慢了。
半个时辰后,方才慵懒潦草的李极,在蔺姑姑的巧手装扮下变成了风雅端庄的书画家裴寂。
李极看着镜中的自己,雪肤花貌,完美无缺。
漂亮到乏味。
娘亲死了这么多年,她遗留下来的人和庞大的计划,还在紧紧束着李极的手脚。
她都跑到长安城来了,娘亲的旧部还寸步不离,拿娘亲那些带着老旧气味的衣服来勒她的喉咙,掰她的腿,一步步走在让她恶心的人生道路上。
走着走着,脚印变成了她的脚,再也无法从这条路上离开。
蔺姑姑正收拾官皮箱,李极盯着镜子里的她,真心实意地发问:
“你这么喜欢我娘,没想过下去陪她吗?”.
裴寂在三年前声名鹊起,随手一幅涂鸦都能拍到天价。
有人说她是炒作出来的天才,也有人说污蔑她的人根本不懂艺术。
无论褒贬,如今的裴寂是整个唐Pro帝国最炙手可热的书画家,这点毋庸置疑。
裴寂或是李极,都极少在公开场合露面。
这次在长安城举办的个人展,是裴寂第一次出现在公共场合,自然引发地震般的轰动。
甚至有她的拥趸从兰陵甚至是岳国千里迢迢跑来,从暗网上买了高价票,就是为了能一睹她的风采。
靖安侯府的马车距离个人展举办的画坊还有一条街,就被拥堵的路挤得被迫停下。
沈逆和曾倾洛步行往里走。
曾倾洛打量着周围发了疯一样的人群。
有人用水彩在脸上写着“裴寂”的名字;有人裙子上是裴寂成名作,那个巨大的“殺”字狂草……乌泱泱的一大波,脸上写满了兴奋和期待。
个人展还未开始就已经人声鼎沸,整条街充斥着高温烹热油般滚烫的气氛。
曾倾洛不解,问沈逆:“小师姐,这裴寂为何这般招摇?就不怕被盯上么?”
沈逆当然知道她说的“被盯上”指的是被李渃元盯上。
沈逆:“估计她还真不怕。李极背后的幕僚除了帮她书画作品造势,更以她的名义到处做慈善。裴寂这个名字不止象征书画家,更是个博施济众的大善人。她的好名声早就在运作了,只待今日走到人前,将裴寂和李极这两个名字结合在一起,便能帮安王李极顺利得到大量民心。今日的作品展或许就是个陷阱,不怕天子来,只怕她不来。”
曾倾洛一点就通。
曾倾洛道:“原来如此……她现在名声这般好,若是天子对她下手,只怕会对天子自身有损。天子一直都在维护仁君的形象,自然不好对一位大善人下杀手,何况此人还是自己的妹妹。难怪安王在长安城这么久,住在帝国客栈那么招摇的地方,天子都没有动静。”
身后人突然插话:“当然也是忌惮她在睦州暗养的兵马和幕僚。”
沈逆和曾倾洛一同往后看。
边烬一路都跟着她们,警惕着周围有可能发生的异动。
沈逆完全没发现她一直跟随在后。
“你怎么来了?都说我可以自己带倾洛来。”
边烬:“万一遇到危险怎么办?”
沈逆:“我可以对付。”
边烬:“拿油炸地豆对付?”
沈逆:……
曾倾洛好奇道:“什么油炸地豆?”
沈逆:“……小孩儿不需要知道这些。”
边烬看沈逆被她弄得哑口无言,嘴角有一丝笑意。
她当然知道沈逆已经为自己升级了战斗体系,可今日要来见的是狡诈的李极。
此人的实力,边烬到现在也摸不清。
不说被异兽围攻那夜都能捡回一命,就是趁着她们去最高研发署派人偷袭靖安侯府的时候,那一波可都是个中好手。
这都不是在睦州,而是京师长安,李极这般嚣张,她身后可仪仗的势力比想象的还要庞大。
别说沈逆现在只是升级了战斗体系,就是她现在忽然冲破了天赋的天花板,炸出一个三S级天赋,边烬该不放心还不放心。
边烬一言不发寸步不离,觉得自己就是个担心孩子的家长。
沈逆却趁着曾倾洛注意力被别处吸引,忽然抬手摸了一下边烬的脑袋。
边烬:?
沈逆:“乖,那师姐就跟着我吧。”
没等边烬说话,沈逆立即挽住曾倾洛,头也不回地往前走。
根本不去管身后边烬心里用多少个“没大没小”往她身上砸。
反正刚才边烬被她摸得一怔的样子,足够笑一整年了。
像梦境世界里那些可爱的小菌菇.
裴寂的个人作品展的地点,选在长安城东市最知名的画坊。
从入口到展出大厅,需要穿过一条长长的走廊,走廊尽头悬挂着一副画。
画面中是一片浓黑,但所有人第一眼看到的却是黑暗深处一星点的彩光。
浓黑加深了彩光的距离,压抑感催动心跳,彩光变成了一种遥远的诱惑。
左下角除了裴寂的手书和印章外,还有一个秀气的“曾”字。
“曾”字很明显不是裴寂所写,端正内敛。
“曾”字之下还有一撇,那撇草草写就,仿佛是个名字,写时不知被何事打断了,这是个未完成的署名。
所有参加这次作品展的人都会通过这条长廊。
也就是说,所有人都会看到这幅画。
周围都在议论这个突兀的“曾”字是何意。
各种浮想联翩的猜测,都落到曾倾洛发烫的耳朵里。
沈逆和边烬暗暗看了她一眼。
沈逆一眼就认出那个字是曾倾洛亲笔所写。
曾倾洛是她师妹,也当过她的兵,后来又是探子,曾倾洛的四种笔迹沈逆都认得。
沈逆来之前,深度调查过“裴寂”。
裴寂对自己的书画才能非常自负,也格外严谨,任何人都不许置喙她的作品,甚至不容许沾上一点旁人的气息。
在装裱前但凡被人触碰,整幅画她都会烧掉。
而眼前这副巨制上,赫然写着一个不属于她的名字。
还多了一撇,完全是败笔。
李极居然能忍受这样一抹败笔,还将此画展示在入口处,要让所有人都看见……
看来先前猜测的没错。
曾倾洛和李极之间肯定发生了一些事,一些连师姐们都不好告知的事。
边烬也认出了曾倾洛的字,正要开口,手被沈逆握了一下。
边烬意识到这是自己不太擅长的领域,便没吭声。
曾倾洛再次凝视这副画。
当初写下这个字时甜蜜的心情,此刻只有被愚弄的羞恼。
李极将此画挂在这儿,是在嘲讽,还是在惺惺作态?
画坊里挤满了人,万众瞩目之下,裴寂终于出现。
仰慕者们在看到眼前这位无法用言语形容的美人时,怔愣了一息,随后仿佛水入油锅,满场惊叹。
裴寂扬起笑容问候,说自己第一次以真实面貌出现在大家面前很不安。
嘴上说着不安,无论言语还是行为,倒是一点都找不到不安的痕迹。
裴寂谈吐优雅,从容亲和,说起自己的作品不矜不伐,面对提问言之有物,相当迷人。
最后更是宣布,今日所有收入都将捐赠给“义体保障计划”,希望能救助更多因更换不起义体而死亡的贫苦百姓。
与此同时,她在缓缓散发精神力。
将这些人对裴寂的爱,更深地刻入他们的魂魄里,让他们为裴寂着迷,发疯,让他们把裴寂当成神明来崇拜。
回头裴寂和李极的身份相通后,对裴寂的情感自然而然会转到李极身上。
这是李极身后幕僚制定的计划。
是夺权路上最重要的一步。
她明白此事的重要性,可此刻,扮演着温文尔雅的裴寂,迎着众人爱慕心折的目光,笑容像挂在脸上的僵硬面具。
无聊透顶。
这些痴迷的表情落在她眼中,心内没有任何波澜,只觉得愚蠢至极。
众人的头顶是一片乏味的灰,李极在机械性表演着另一个自己,浑浊的空气,嗡嗡作响的人语和突然爆发的笑声,刺得她脑子针扎一般痛,胸口紧闷。
就在她被窒息的憋闷感压得喘不上气时,忽然在人群中看到了一张脸。
清秀,稚气,却和周遭完全不同的一张冷漠的脸。
曾倾洛站在人群的最外围,沸腾的狂热中,面无表情的她像一座散发着寒意的冰峰。
冷得李极麻木的心陡然发颤。
曾倾洛……
曾倾洛!
你竟敢来!
明目张胆出现在此,无非是勾引她的陷阱,谁会上当。
对视一瞬,李极正要提起一个满不在乎的笑,移开目光。
却见曾倾洛率先不再看她,转身,毫不留恋地离开。
眼看曾倾洛越走越远,一直游刃有余的李极忽然变成了失序的机器。
匆匆结束了对新作的介绍,逆着众人诧异的目光提起裙摆,紧追那道身影!
第97章
李极追着曾倾洛,一直追到阳台。
宽阔的阳台是爬藤植物的栖息地,人类世界越是衰败,植物就越是茂盛。
这儿只有曾倾洛一人。
曾倾洛靠在被深绿覆盖的栏杆边,阴郁的天空正好落下一道吝啬的光,连植物都没受到眷恋,光也迷恋她似的,全部铺在她身上。
这张一直占据李极梦境的脸,忽然真实地出现在眼前,却和梦里在她身下眉眼柔软的小娘子全然不同。
没人知道,在静谧的深夜,李极调取了多少次记忆模块里的影像。
反复看了多少次她和曾倾洛缠绵的记忆。
那些依赖的拥抱,难耐的轻颤,和因为爱无限的纵容,在李极充满恨意和说不清的迷乱情绪中,慢慢发酵成了难言空虚,和抓心挠肝的瘾。
被她随意一个吻就会爱意外露的小娘子,此刻看着一身华服美丽无缺的她,像看一堆垃圾。
李极额头上出了一层细细的汗。
不知冷热,口干舌燥。
繁之挡下好奇的众人,康逸紧跟在李极身后,已经快步追到阳台的琉璃门外。
李极反手将背后的琉璃门关上。
正要进来的康逸险些被拍中鼻子。
康逸:……
“你竟然敢来,不怕我弄死你吗?”
李极盯着曾倾洛的脸,嘴角的笑容有些发颤。
“既然来了,你今日休想离开。”
比起李极浑身血液暗自沸腾,曾倾洛的表情丝毫未变。
没在言语上争锋,投了一段视频给李极看。
这是曾倾洛的记忆投影。
李极和秦无商一同出现在画面的中心。
她正在和多次犯境的敌国女帝秦无商交谈甚欢。
李极:……
贺兰濯不是说已经催眠了,无法投放出来了?
李极气得发笑。
她才刚刚在人前露面,这个视频会让裴寂的声望跌至谷底。
这么多年的经营白费不说,更不可能与安王的名字联系在一起了。
余光里,隔壁阳台上站着两个人。
是沈逆和边烬。
那阳台和她们有段距离,不过这点距离边烬要过来,恐怕一眨眼的工夫都不用。
沈逆手中拿着戒棍,转了转后指向李极。
沈逆和边烬给她们俩私下谈判的空间,也在保护着曾倾洛的安全。
李极冷哼一声道:“天才机械师好厉害啊,但是这种视频谁不会做呢?这种视频一天做一百条都没问题。”
曾倾洛:“你觉得李渃元得到这条视频,还会让你有翻身的机会?她一定会第一时间以叛国罪直接弄死你。”
曾倾洛有备而来,她知道李极会说什么,也知道她惧怕什么。
李渃元一直没有直接向李极下手,忌惮她未知的军力是一,杀伐无名也是一。
手足相残,放在任何一个时代,都足以被冠上“暴君”二字,沦为后世谈资。
李渃元在意名声,一直在寻找最合适的机会。
饶是耐心的猎人,恐怕也等得很焦躁了。
她一定不会错过李极这个破绽。
当然,这段投影也没有直接送给李渃元。
安王若是倒台,将会大大助长李渃元的气焰,三方鼎立制衡的局面便会崩塌,对靖安侯府而言不是好事。
师姐们和曾倾洛聊过,不到万不得已不外传。
当做拿捏安王的重要武器。
李极沉默着,这个话题很危险,她不想继续。
李极转移对话的重点,暼了沈逆和边烬一眼,问曾倾洛:“所以,你是怎么认识那两人的?”
“别装了,你早就知道我是双极楼外门弟子,她们是我师姐。你最早开始接触我,不就是想催眠我,好让我为你所用,从我这儿套取更多她们的信息吗?”
李极道:“我已经说过了,咱们是萍水相……”
“卖我假药的人可不是这么说的。”
曾倾洛再播放一段投影。
还是她记忆模块里的影像。
影像中,一个男人鼻血横流,抱着脑袋蹲墙角,一个劲求饶。
“别打了别打了!我也不想卖假药给你,是有个男人给了我一百两银子,非让我这么做,原因我也不知道啊!”
曾倾洛道:“是这个男人吗?”
她拿出一张康逸的照片。
“没错!就是他!”
投影中断在此处。
曾倾洛:“卖假药给我,再假装提醒我,故意做局接近我,还说是萍水相逢?那夜在酒肆骚扰你的光头男人恐怕也是你安排的吧。别说这件事是你手下擅自做主,你完全不知晓。这种话说出来我只会怀疑你的智商。所以……”
曾倾洛一直看着别处的眼睛,蓦然投向李极。
“在护城河的初遇,你也是别有目的。”
李极没有回答她这个问题。
李极:“原来你今日是来威胁我的,那你想要我这儿得到什么?银子?权力?还是再胁迫我做点什么?”
曾倾洛:“别把人想得和你一样恶心。以后不许出现在我面前,你欺骗过我,我挟持过你,也算还回来了。从此以后咱们两清。你若再对靖安侯府不利,我一定要你的命。”
听到“两清”这个词,李极眼皮不自觉地抽动着。
曾倾洛走到她面前,隔着半个人的距离,沉声道:
“别想试图暗中使坏,但凡我受到一点伤害,这个视频就会立刻送到李渃元手里。”
李极:“谁知道你仇家还有谁。若是别人伤了你呢?”
“那也算在你头上。”
李极眼眶和她眼中的血丝一样红。
“曾倾洛……”
曾倾洛完全不想听她再说什么,直接转开了眼眸。
态度非常强硬。
被曾倾洛拿捏的这一刻,李极心被前所未有的浪潮吞噬。
仿佛置身在那副浓黑的画卷里,唯有那一点的彩光在催动无法压抑的心悸。
曾倾洛打开门,抬头直视着康逸:“让开。”
康逸望着李极沉默的背影,只能让开。
曾倾洛离开了阳台,沈逆和边烬也跟了出去。
沈逆对边烬道:“你有没有发现,小倾洛面对李极的时候很强势,强势得不像她。”.
走到一处偏僻的展厅,曾倾洛终于将胸口里那股让她战栗的气纾解出来。
手脚冰凉头皮发麻,刚才她一直在死撑,强迫自己不能在李极面前表现出一点怯意。
曾倾洛深深吸气,再呼出。
想要真正长大,想要在这弱肉强食的世界里活下去,就必须要迈过李极这道坎。
努力调整着呼吸,将浑身的冰冷融化,身子回暖了。
抬眸,发现自己所处的小偏厅里刚离开一波人,此刻只有她自己。
四面墙上全是裴寂的字和画,正前方的画中,纤长漂亮的女人手握住了一只想要展翅逃离的小雀。
这幅画和裴寂其他的画都不相似。
其他的画都是抽象的,裴寂擅长用大块大块的色彩或留白来展现浓郁又压抑的情绪。
这幅画不是。
这幅画一气呵成,画功尽显,欲.望鲜明。
无法否认,裴寂的画很吸引她。
看着这幅画时,仿佛自己也被那只手握住。
小雀分明没有表情,却传递着诱人堕落的情绪。
李极不知何时出现她身后,在她耳畔道:
“其实你看得懂我的画,对不对?”
曾倾洛浑身鸡皮疙瘩战栗。
还没来得及回头,脖子被李极一口咬住。
曾倾洛:“你!”
颤抖的咬合感绞着皮肉,剧痛之下曾倾洛用力挣开李极,退后几步拉开距离,摸了一下脖子,两圈鲜红的牙印留在曾倾洛的脖子上,鲜血淋漓。
曾倾洛难以置信,李极那般高傲的人居然会做这样的事。
李极唇上还沾着曾倾洛的血,颞颥上一道浮起的青筋若隐若现。
这一口发了狠,是无计可施之下的丧心病狂,咬得曾倾洛皮开肉绽,她自己的下颌也酸软无力,却还在笑。
沈逆和边烬就在李极身后,曾倾洛用眼神示意她们先别出手,她要自己解决。
李极走近她,双眼眨都不眨。
“想跟我两清?做梦呢……没那么容易两清,我们俩这才刚刚开始。”
李极靠得太近,超出了安全范围,曾倾洛感觉心跳得异常,忽然意识到是不是李极又在暗中释放精神力。
曾倾洛陡然钳制住她的胳膊,一扭,将她摁到墙上,用力抵着。
精神天赋者在气力上怎么可能和战斗天赋者抗衡。
而李极毫不反抗。
康逸和繁之就要上前,被李极用眼神制止。
曾倾洛心跳得难受,手里也使上了全力。
“我可以现在就杀了你。”
李极脸贴着冰冷的,带着灰尘的墙面,笑还没停,病态中带着真实的快意。
“是么,那你耳朵为什么红了?你是可以杀了我,但你舍得杀了裴寂吗?”
李极的话精准地刺中了曾倾洛内心深处某个模糊的地带,溢出让她意外的情绪。
意外的是,她本人都不确定的思绪,李极一语中的。
她很喜欢裴寂的作品,从裴寂刚刚出名的时候就喜欢。
没跟任何人说过,因为她觉得自己此生都不会和裴寂这样的大师有交集。
当时也仅限于对作品的倾慕。
所以,在和裴寂初遇时,即便心头疑惑重重,依旧抵挡不住来自崇敬之人的诱惑,深陷其中,轻易交付了自己。
而在她发现自己被欺骗被利用之后,厌恶此人的情绪也在爆发般反弹。
可在内心最深处,始终无法将卑劣的李极和风雅颖异的裴寂联系在一起。
她们就像两个人。
曾倾洛对裴寂的才华倾慕不已,这件事也一直都藏着,没有让李极知道。
她是如何察觉的?
但……
无论她是怎么察觉的,李极和裴寂终究是同一个人,无法切割。
不愿再做口舌之争,曾倾洛用力一推,将她放开。
血浸湿她的衣襟,疼痛感一跳一跳的。
曾倾洛不再看李极那着了火的双眸,转身离开。
康逸和繁之立刻上来查看李极的伤,沈逆和边烬则挡护着曾倾洛。
“曾倾洛。”
李极的目光透过缝隙,精准地落在曾倾洛被咬的伤口上。
“告诉你一件事。刚才我没有用精神力。”
曾倾洛的脚步微顿。
李极:“你的心跳为什么还那么快呢?”
第98章
之后的好几日,李极下巴痛得吃不了东西,连张嘴喝水都很困难。
肉眼可见,日渐消瘦。
睡不着的夜里,她除了写字涂画,便是望着手腕上曾倾洛握出来的红痕发呆。
一再重温记忆模块里的影像。
把那年轻女人身上的所有细节都刻在脑子里。
重温时有多燥热,回到现实就有多空虚。
午夜。
贺兰濯睡不着觉,在第五阙怀里塞了个抱枕代替自己后,去帝国客栈通宵营业的酒肆喝酒。
酒肆的位置很好,大大的露天阳台夜风长长。
还能看到楼下花园园景。
贺兰濯喝着酒,看繁之带了个风姿绰约的女郎进来。
不用说,自然是上了顶层。
不到半个时辰,那女郎就气急败坏地下楼,和繁之争执着什么。
繁之丢给她一个钱袋,她便不再多说,离开了帝国客栈。
贺兰濯抿着苹果酒,好笑。
个人展上和曾倾洛那场狭路相逢,贺兰濯也在现场。
毕竟是要用精神力来控制民众,她这个高等级的精神天赋者怎么可能不被唤去干活?
她一直都在隐蔽的角落里,不过没真出力,只喝现场提供的酒,半点精神力都没出。
李极在曾倾洛面前的失控,她也都看在眼里。
乐不可支。
这位女郎被带入顶层,自然是为了排解李极的寂寞芳心。
这么快被驱赶出来,还气急败坏的,是不是又被李极骂了“丑八怪”?
无论如何,这一夜贺兰濯心情好得很。
在第五阙醒来之前,她又去排队买第五阙喜欢的朝食,回来时床上的人嗯嗯啊啊的困到起不来床,热乎乎软绵绵,发量惊人的脑袋还毛茸茸的,手感特别好。
贺兰濯吻醒她。
第五阙抱着她,用下巴蹭她的锁骨。
“怎么感觉你很开心?”
贺兰濯:“不好?”
“好,当然好。”
两人在餐桌边一同用餐,用完餐第五阙将人抱上餐桌,吃点更好吃的。
虽然不知道最近贺兰濯为什么心情很好的样子,不过连带着她也吃香的喝辣的,第五阙自然乐意。
……
李极暂时收敛了对曾倾洛疯狂报复的心思,师姐们也没让曾倾洛再回出租屋。
边烬:“现在是暂时控制住了李极,但此人性情诡异,什么时候会铤而走险谁也不知道。放你在外面独居我不安心。”
沈逆当然是无条件支持边烬的决定。
“这侯府没什么趣味,唯一的优点就是够大够结实,护院也算忠心。卧房你随便选,喜欢住哪儿我就让万姑姑给你收拾去。”
曾倾洛知道师姐们疼自己,没再推拒,乖乖住下。
边烬为她选了选了四名女护院。
一个C级精神天赋,一个A级机械天赋,还有两个A级战斗天赋,算是能力很平衡的小队,性格也沉稳可靠。
四人一组,以后专门负责曾倾洛的安危。
暂时摆脱了李极的纠缠,曾倾洛能出门了,边烬带着她去市集逛逛,采买了一堆东西。
曾倾洛面上挂着笑,还和边烬说了不少以前师门的事。
但她没有真正开怀,边烬都看在眼里.
李渃元连续十日没有早朝。
这对于勤政的她而言相当奇怪。
李渃元异常的举动让沈逆好奇。黑了几个朝中重臣,一边吃着油炸地豆,一边调取他们最近的记忆模块,想从中得到些消息。
屏开一些辣眼睛的视频,最后得到让人震惊的结论。
最近居然无一人见过李渃元。
李渃元这是怎么了。
大明宫的系统坚固,和最高研发署有一拼,不好黑。
沈逆思来想去,索性在暗网上散播李渃元已经驾崩的假消息。
果然,第二日李渃元就召开朝会,出现在群臣面前。
沈逆当然不能错过这大好机会。
从来能赖朝会就赖的靖安侯,这日破天荒起了个大早,一身绯袍现身含华殿,就为了亲眼瞧一瞧李渃元的状态。
李渃元戴着平天冠,即便垂落的十二旒挡住了她一大半张脸,沈逆依旧能看得出李渃元形容枯槁,心事重重。原本就瘦小的身子又瘦了一圈,量身定做的龙袍挂在她身上,空空荡荡。状态比前一次露面的时候憔悴了一大截。
没说几句话就散了朝,很明显这次露面是为了堵住悠悠众口。
告诉所有人,她还活着。
只是这状态堪忧。
看到李渃元这副模样,沈逆更加确信自己的猜测。
回府后,沈逆兴致勃勃地拉着边烬到工作室。
“我现在确信了,现于人前的天子就是个魔种。而这炼丹炉,就是用来修补魔种的重要手段!”
得到炼丹炉之后,沈逆被边烬拎着去炼体,又给自个儿升级,还在忙忙碌碌间把亲密度提升到了九十。即便这般繁忙,她也不忘每日抽出一点时间研究炼丹炉。
这炼丹炉到底是什么玩意,她太好奇了。
有炼丹炉,又有无脸女的残骸,沈逆做了一件极其大胆的事情。
她将无脸女的残骸投入到炼丹炉之中。
炼丹炉的具体用法并不复杂,身为双S级机械师,她很快就掌握了炼丹炉基本操作方法。
沈逆对边烬道:“你知道,在无脸女残骸投入炼丹炉的十二时辰后,发生了什么吗?”
边烬其实猜到了,但见沈逆神采飞扬的模样,便假装不知晓,好奇问她:
“发生什么了?”
沈逆将身边的炼丹炉打开,里面赫然是一颗无脸女的脑袋。
“它的脑袋被修复了,修复成被黑魔方拧乱之前的模样。这玩意果然是用来炼魔种的。”
边烬:“原来如此,出乎意料。”
沈逆见她嘴上说出乎意料,实则一点都不惊讶的样子。
“怎么觉得你一早就猜中了呢?”
边烬:“没有的。”
沈逆:……
果然早就猜中了,却假装不知晓来哄她,给她撑场面么。
师姐哄得这么生硬,也让她嘴角压不住笑意。
怎么回事啊,好开心。
沈逆的目光落在边烬的唇上,心思已经歪了,努力正回来,说正事儿。
沈逆道:“只用了十二个时辰就能修复无脸女的脑袋,若是有它相助,秦无商炼魔种之路恐怕会比现在顺利很多。难怪当初无脸女想夺走它。”
边烬冷哼一下,道:“恐怕秦无商现在炼魔种的技术,无法超越这炼丹炉。不然那个魔种怎么会没有脸,智力也有所缺失。”
边烬又道:“话说回来,炼丹炉若是用来炼魔种的,为什么会在李渃元手中?李渃元的天赋难道是机械?”
沈逆摇摇脑袋。
“不像。师姐你还记得吗?李渃元那倒霉的升级版飞天仪仗还是我给弄好的。但凡是机械师,就算是天子,自己用的载具也不可能让别人来打造。不说身为机械师对作品的掌控欲有多深,就是自己的仪仗内能被动手脚的地方有多少,没人比机械师更清楚。除非万不得已,不会想假借他人之手。何况还是李渃元这等身份。”
边烬在心里重复了一遍“机械师对作品的掌控欲”这几个字。
难免想起这几次做那种事,沈逆总喜欢蹭她腰上的接插口,有时候还会轻咬。
在沈逆心中,她是不是也是“作品”?
是否也有掌控欲?
“……无论是家族遗传,还是她自己的行为轨迹,我都觉得李渃元不该是机械师。”
边烬从略略走神中回来。
难以置信……她居然在和沈逆谈论严肃问题的时候,脑海里不由自主冒出那些画面……
沈逆继续在说:“所以我觉得这炼丹炉应该不是她造的,但很有可能是给她用的。”
边烬接她的话:“秦无商的师姐曾经是唐Pro帝国的国师,以秦无商的年龄推测,她师姐当任国师的时候,天子应该就是李渃元。秦无商是机械师,她师姐会不会也是?炼丹炉是否与她有关?”
沈逆双眸一亮。
“零碎的线索串起来了。”
炼丹炉或许出自秦无商师姐之手,最初的用处就是为身体虚弱的李渃元打造魔种,以备不时之需。
秦无商的师姐现在在何处暂不可知,很有可能是她带着年幼的秦无商去了国外,之后建立了对唐Pro满怀恨意且不断在边境滋事的弦昼国。
这么说起来,秦无商一直很活跃,但她这位师姐仿佛销声匿迹了。
而且秦无商的魔种身上穿的那件紫色的官袍,不正是以前帝国国师所穿的服制么?
她师姐曾为国师,如今她穿着国师的官服,怎么看都像一种怀念。
沈逆有种推测,她师姐或许已经死了。
秦无商和她师姐的感情应该非常好,她和师姐流落国外,可能和李渃元有关。
不然秦无商为何这么憎恶唐Pro?先前大举进犯,现在依旧在耗费大量的资源,不断投放魔种潜入唐Pro的国境内,到处生事。
要知道练一个魔种出来,价格不菲。
沈逆估算,不说无脸女这种能量顶级的魔种,就是秦无商自己的魔种,恐怕也要耗费唐Pro帝国中一个大州一整年的税银。对弦昼这样的小国来说更是吃不消。
除了恨,恐怕没有别的情感能让人疯到这个地步,不死不休。
说回李渃元。
鲲鹏级异兽匆忙逃向最高研发署的那一夜,李渃元,或者说李渃元的魔种正在最高研发署,恐怕它是在用炼丹炉修复日益衰弱的身子。
那异兽为什么又会在深陷为难时,往李渃元的方向逃呢?
两人谈论到此处,彼此都没能再接后话。
思路堵在这儿了。
无论缘由为何,如今炼丹炉丢失,李渃元的魔种形销骨立,肯定得着急找炼丹炉。
现下不敢铺开大肆寻找,便是怕这炼丹炉的真相公布于世,让世人猜测这玩意的用途,那它是魔种的身份极有可能暴露。
总是要找的,李渃元的魔种恐怕还在找合适的借口。
至于隐藏在李渃元魔种身后的,是陌生人还是李渃元本人。
要是李渃元本人,她为什么不能出来见人?
这些都还是未知的。
眼下沈逆最关心一件事。
炼丹炉丢了,李渃元肯定不能善罢甘休,继续等待下去怕是死路一条。
恐怕她已经让韩复在暗处大肆搜寻。
台都搭好了,怎样才能让李渃元怀疑是秦无商夺走了炼丹炉,和秦无商对上线呢?
可愁怀沈逆了。
沈逆正愁眉不展,脑袋上落下一只温暖的手。
边烬安抚她:“暂时想不出来也别为难自己,先放一放。”
沈逆轻转脑袋,得寸进尺地顶着边烬的掌心。
像她梦境里的小菌菇。
边烬被她蹭得发痒,目光对视间,还在沉默,眼眸已经渐渐沦陷。
不用开口,已经什么都不用说,沈逆知道边烬想要。
她想要唇齿相缠,想要沈逆细致地品尝她。
沈逆发现边烬已经沉溺了。
以前要沈逆主动讨要,要用尽各种方法挑逗。
而现在,有连理模块传递着情意,边烬那些羞于开口的言不由衷,都无需开口。
吻弄间,边烬竭力自控的模样很快被打碎。
忍到极致,声还未出,水痕已漫过沈逆的指骨。
……
从工作室到寝屋,发现情意盒已满,止不住又相缠。
两人浑身热汗,沈逆疼惜地吻她红肿的唇。
满床狼藉,边烬有点无法面对自己弄出的痕迹。
沈逆不让她看,推她去沐浴,待她沐浴回来后床单已经换了。
清清爽爽相拥入睡。
睡着前沈逆还过来撒娇,轻轻咬边烬的脖子。
像爱透了主人的小宠。
边烬就让她咬着,轻笑,不知想到什么,又用力抱她。
沈逆能感受到今夜师姐对她格外渴求。
的确……
有些姿势她都在沉默中答应了。
沈逆喜欢她喜欢得有点不知如何是好,即便到了今日,想到正在和师姐亲密,依旧会有一瞬间的恍然。
咬咬她脖子咬咬她肩膀,咬着咬着最后在她怀里睡着了。
……
不知什么时辰,沈逆感觉身边空空的,意识深处一丝慌张冒了头。
忽然醒转。
床上果然只有她一人,边烬不在。
还有余温,边烬离开的时间应该不长。
沈逆忽然想到一事,立即警觉地屏住气息,无声地转身,看见不远处有人坐在案几边。
是边烬。
边烬正背对着与她,没有掌灯,埋在黑暗里正在与谁线上对话。
敲着虚拟键盘,不发出一点声响,活像只幽灵。
很奇怪,即便没直接对上一句话,甚至没看到正脸,明明是边烬,沈逆却觉得眼前是另一个人。
沈逆挪了一下身子,看到边烬对话里的一点点词语。
“失控”“黑魔方”“进度”,甚至还有“星河铬素”。
沈逆还想再看时,边烬突然退出了聊天,依旧背对着她道:
“何时醒的?”
四个字,字字散发着寒意。
沈逆被冻得心头一沉,与此同时,边烬回眸。
一模一样的脸上没做任何表情,脖子上还有先前亲密时留下的咬痕。
可沈逆就是知道这不是入睡前抱着的那个人。
她的眼眸非常平静,明明只是坐在那儿,却让人觉得无处可逃。
眼前的边烬比沈逆熟悉的师姐要多了一些什么,沉淀了一些什么,沈逆能感受到细微的、不知名的区别。
边烬平声道:“有些事要忙,你先睡。”
沈逆:“安全词。”
边烬本来要转回去的脸,因为沈逆的话幽幽地转回来。
四目相对,仿佛被不知名的恐怖生物凝视,沈逆额头上出了一丝冷汗。
这是师姐的另一个意识在从容不迫地伪装师姐,她很确定。
只是,为什么潜藏在边烬床下的警报没有响?
一个答案乍然浮现在沈逆心头之时,边烬已经走到她面前,居高临下望着她,目光安静地落在她的脸庞上,似乎在观察着什么,琢磨着什么。
也像在思考,从哪个角度先发制人,轻易杀死眼前多疑的碍事者。
“安全词。”
沈逆又问了一遍。
与此同时也在转移对方的注意力,打算暗中启动手臂机械外骨骼。
“水晶球。”
出乎意料,眼前人薄唇轻启,说出了这三个字。
的确是先前她和师姐约定的安全词。
沈逆目光凝住了,极短的迟疑下,外骨骼没能启动,手臂忽然被紧紧扣住,蓦然往后倒去,整个人被强行压制在床面上。
沈逆双腕被制在脸边,床如砧板。
失去对身体的控制,沈逆心头闪过一阵发凉的恐慌。
本以为性命堪忧,没想到下一刻,身上人伏下来顶开她的唇齿,猛然吻进来,带着不知从何而来的气恼般,搅到沈逆口中深处。
沈逆呼吸一滞。
这吻法,和最近师姐接吻方式一模一样……
只是更凶。
汹涌的占有欲快要让沈逆喘不上气。
分明是师姐身子,可行事作风又不像师姐。
像在被陌生人强迫激吻。
沈逆被她吻得心脏咚咚地跳。
挣扎了半道,又被毫不容情地制回来,惩罚般弄的更狠。
另一个意识在用边烬的身体对她做这种事,力量悬殊,完全无力反抗。
被托着臀抱起来时,边烬的手从她后颈往上捋,揉入她发丝里,折起她的长发,露出已经被热意染得绯红的脖子,紧紧压着她的脑袋,吻得好深,不给她一丝逃离的机会。
像宣泄,更像不知名的报复。
沈逆心里忐忑地抗拒着,身体却已经完全被征服。
吻她的人正在无声地生气,好像压抑了很久,在夺回本该属于自己的一切。
忽然,沈逆听见抱她的人用怀念又悲凉的口吻,低低地唤了一声“阿摇”。
这是沈逆许久未被叫起的小名。
沈逆后脊一僵,原本已经被吻至失焦的眼神骤然凝聚。
果然如沈逆所想。
在边烬身体里的另一个意识,也是她本人。
第99章
阿摇……
沈逆像被拖到一艘摇曳的船上,视野、身体、思绪,一切都在摇晃。
想开口,满心的疑问想问眼前人,却被凶狠的吻堵回。
她不想让沈逆说话,不同意她提问,以吻缄言。
头晕目眩,口干舌燥,神魂都被掠夺。
沈逆想逃,被搂着腰强行抱回来,箍在怀里。
一只胳膊紧紧锁住了沈逆的动作,另一只手则扣住她的下巴。
脸被身后人掰回去吻。
腰好痛唇好烫,浑身都在沸腾地叫嚣。
快要窒息前,沈逆断断续续地求饶。
忽然能呼吸了,深吸一口气,乍然睁开眼。
睡在她身侧的边烬本来还未醒,被她这一声惊醒,立即警惕地起身。
“怎么了?”
这双眼,和昨夜几乎要将她腰箍断的那双眼睛重叠,惧意让沈逆生生往后躲了一下。
边烬没想到她会躲自己,猜测道:
“做噩梦了么?别怕,是我。”
边烬耐心又温柔的安抚,让沈逆后背的冷汗渐渐消了些。
恍惚间真以为昨夜的遭遇是噩梦。
可唇上干痛发肿,这是激烈接吻过久导致的。
嘴角也有点痛感。
想到此处,沈逆微微别开脸。
晨间屋内没有点灯,昏暗掩护着异样的细节。
与此同时,沈逆在被子里的手暗暗压了一下腰间,皮肉果然有隐痛。
不是梦。
昨晚师姐的另一个意识出现了。
不仅出现,她还和那个意识做了一些事,做到失控。
昨夜就在这张床上,“师姐”从压着她再到抱着她,用她最喜欢的姿势,将她的唇舌口齿,脖子肩头全都侵占了一遍。
若是现在将寝衣掀开,估计会看到可怖的痕迹。
最后沈逆竟是被吻晕了。
好粗暴的手法,和当年打她十鞭子的感觉相似,又有点不同。
沈逆心口发热,又是说不上的心虚。
仿佛真像和边烬之外的人有染。
可她确定,另一个意识也是边烬,百分百是她。
沈逆不会认错,无论是贞观廿二年的边烬,还是今年之前的她。
那一声“阿摇”的语气,和字里行间读音的连接和转换,沈逆听过无数遍,也曾回味过无数遍,记得一清二楚,旁人说不出那分毫不差的韵味。
所以……
这件事变得玄妙了。
眼前的师姐是与她成了亲,共同经历了贞观廿二年的深冬与早春,一同步入盛夏的师姐。清冷之心已在她的蓄意靠近和呵护下草长莺飞。
而昨晚的师姐,那气质和萦绕周身的氛围,沈逆猜测,她是停留在两人重逢前的师姐。
或许,还带着那三年未知的记忆。
与眼前这个被爱意浸染的边烬相比,那个师姐明显更冰冷,更强势逼人。不知因何而生的压迫感,更让人心惊胆战。仿佛独自走过极其漫长的夜路,满身藏霜,一言不发。
只能从她灼人眼眸和贪婪的臂弯中,察觉到她沉淀在心里不为人知的一点点情绪。
她是沈逆记忆里独守师门,万事往心里藏的双极楼大师姐。
这样形容很奇怪,可这“两人”的区别显而易见。
昨夜另一个意识的师姐,内心带着沈逆能清晰感知的高压。
比眼前的师姐沉默,厚重,而危险。
那份压力让沈逆害怕之余,心上又无法控制地漫过酸涩的溪流,忍不住想要纵容她,让她得到她想要的。
所以昨夜她对沈逆做任何事,沈逆都没有半点反抗。
……
犹记昨夜夜半醒来时,看到那个师姐正和未知者联系。
当时她身子挡住了大半的屏幕,沈逆只看到了四个词。
失控、黑魔方、进度,甚至还有星河铬素。
心头一紧。
把这个师姐先前时不时出现时的所作所为串成一线。
沈逆不安地意识到,身体里藏着另一个意识是师姐自己的事,不能跟眼前的师姐说。
而且,知道安全词的另一个师姐,和眼前的师姐记忆必定是单方面相通的。
那个师姐知晓一切,而眼前的师姐甚至不知道她是谁。
此刻另一个师姐一定通过师姐的眼睛,凝视着她们。
另一个师姐的目的究竟为何,暂不可知,不过能确定的是,她在下一场大棋。
沈逆本人,甚至是眼前丢失了记忆的她自己,都是她手中的棋子。
在得知真相前,沈逆不打算轻举妄动。
沈逆思绪飞转,露出疲倦的笑容,对边烬道:
“昨晚,好像做了些乱七八糟的梦……有点不舒服。”
边烬温柔地抚了抚她的后脑勺。
“是不是最近进入我的梦境世界太频繁了?别着急,歇几日吧,我不想累着你。”
沈逆“唔”了一声。
她说了谎,可师姐还这么为她着想,多少有点内疚。
可是,现在要是捅破这层窗户纸,只怕那个师姐一直谋划的事要前功尽弃。
沈逆不确定此事牵连会有多广,师姐布局又有多深,不好冒险。
暂时先观察。
那个师姐会出现一次,就会出现第二次。
等她再现身,沈逆一定不让她吻,嘴得留下来说话。
边烬起床洗漱更衣,见沈逆还坐在床上不动,拿营养液给她。
沈逆强撑着精神,给自己灌了一整瓶营养液。
喝营养液的时候,余光里的边烬正安静地看着她。
那目光沉静内敛,只有沈逆能感觉到,注视中还有一份疑虑和审视。
毕竟是同一个人。
这个师姐也很敏感,很危险。
沈逆努力压抑着心跳,再这样跳下去,连理模块会到这个师姐那头打小报告的。
喝营养液时,沈逆回想了一下刚才自己的内心活动。
感觉叫“这个师姐”或是“那个师姐”的,不太好听。
既然都是师姐,那就叫“边师姐”和“烬师姐”吧。
昨晚欺负她的师姐凶凶的,不想她开口问话就把她亲晕过去,这般霸道,就叫边师姐好了。
眼前的师姐疼她又会宠她,温柔多了,就叫烬师姐。
分配好两个名字,沈逆心头还有点热。边烬说要去兰台,她也打算去城防兜一圈,好让脑子降降温.
初夏那会儿开始,城防推进速度前所未有的快。
原本以为第一阶段落地起码要到年尾,没想到眼看秋季将至,已经快要完成了。
有阵子没见李煽,今日一见,险些没认出来。
李煽整个人瘦了一大圈,一边猛咳一边还在现场指挥调拨。
沈逆下意识去看她的手。
李煽手压在手帕上,捂着嘴,咳完之后随意看了眼手帕,颇为心烦地折起手帕,塞到挂在蹀躞带上的小包里。
整个流程很自然,像是会用手的样子。
李煽应该不是魔种,那就是真的病了。
今日日头很辣,李煽不放心她昂贵的材料,生怕被贪墨了,硬是跟来盯了一上午,确认所有材料到用在城防上。
一早上她都顶着盛夏的烈日,只喝了一瓶营养液。
沿着石阶往下走的时候忽然眼前发白,心里唤了声“糟糕”。
这几日她本来就咳喘不止,寝不安席,若再摔一下,后果不堪设想。
眼前白茫茫的什么都看不到,全世界只能听到自己的心跳。
等再能勉强视物,发现自己没有沿着陡峭的楼梯摔下去,而是坐在台阶上,胳膊被人拽着。
烈日当头,晒出李煽浑身的冷汗,一声“谢谢”卡在喉咙里,虚弱到说不出口。
等发白的视野终于回归正常,李煽艰难地抬眸,意外看到了沈逆。
沈逆递给她一瓶营养液。
李煽接过来,缓慢地喝完,用手背压了压头顶,刚刚说出一个“谢”字,忽然又是一阵猛咳。
沈逆见她后背咳得一直耸动,手慌忙在蹀躞带上寻找手绢,找了半天也没能摸到。
沈逆一抽,塞到她手中。
“不用谢,你帮我保守秘密,我拉你一把,算是扯平了。”
李煽捂着嘴,咳嗽渐渐平息。
再次看向沈逆。
这么热的天,这女人穿着绯袍头戴幞头,一身清清爽爽半点汗都没出,依旧是她心中的冰壶秋月,冷泠泠的。
李煽知道她说的保守秘密是什么。
沈逆想要进最高研发署的禁区,还趁她喝醉复制了她的权限,故意留下复制的痕迹,大大方方让她明白是谁所为。
想让她憎恶罢了。
李煽发现后,只觉得可笑。
可惜啊,她也没有进入禁区的权限,沈逆把她看得太重要了。
遗憾的是她毫无用处。
连憎恶的立场都没有。
之后最高研发署走水,禁区被破,李煽没有道理不知晓。
联系她权限复制的事儿,沈逆的嫌疑自然是最大的。
迄今为止李渃元也没有来找沈逆麻烦,说明李煽没有向李渃元揭发她。
此处只有她们两人。
比风还沉默。
远处阴云之下拔地而起的城防已然看不到头,坚硬、磅礴而壮阔。像一只钢铁之手,护住了脆弱的古都。
李煽知道这宏伟的工程有朝一日会救下无数人。
而这一切,该归功于谁。
喉咙里全是火辣的血腥味,肺部像被热油烹过。
李煽声音也变了。
从前如玉石般清脆,如今沙哑干涸。
“所有的天赋,都需要漫长刻苦的修行,才有觉醒的可能……沈逆,你为何想觉醒天赋?”
以前倒是没有人问过沈逆这个问题。
即便没人问过,她回答得也很快,无需思考。
“想让我在意的人称心如意。”
李煽长叹一声,第一次不顾形象靠在石阶上。
疲倦发痛的肢体肆意舒展,骄阳洒在没有血色的脸庞上,很快蒸发了眼泪。
“这也是我毕生所求。和你不同的是,你能做到,而我,恐怕无能为力了。”
……
曾倾洛重回工程司,这是边烬的要求。
曾倾洛没说她和李极具体发生了什么,可画坊里她俩那憎恨中又带着扭曲的微妙情感,明眼人都能感受得到。
边烬不想再让她在外捕杀异兽。
异兽本来就够危险的了,碰到坏女人更危险。
回到工程司有沈逆照看,边烬能安心些。
大师姐发话,曾倾洛没法反驳,只能乖乖回来。
沈逆回到工程司的时候,曾倾洛正在查看工程进度,惊讶地跟沈逆道:
“总监事,第一阶段功能基本完工,查漏补缺再测试之后,就可以开始验收了。好快。”
是啊,沈逆想,永王本人不要命地扎在现场监督,自然快。
回府的时候正好赶上一场急雨。
大颗大颗的雨水打在车顶,闷响接连不断。
沈逆的指尖缓缓敲在闭合的窗沿边。
一下,一下。
细微的线索如烟如雾,一缕缕缠在沈逆心头。
现实宛若边烬的梦境世界,剥开一层还有一层。
一层深过一层。
……
沈逆连轴转了一整日,回到侯府的时候已经很晚了。
轻轻推门进屋,见边烬坐在案前梳头。
鎏金牡丹纹梳篦划过发丝,长发如瀑。
边烬淡淡看了沈逆一眼,收回,没开口。
沈逆心跳漏了半拍。
没有任何交流,只是一个眼神沈逆便知,这不是她的结发妻子,而是边师姐。
沈逆反手将屋门合上:“是你么?”
她不言不语,专心梳理。
这便是回答了。
沈逆跽坐到她面前,双臂撑在腿上,心跳还有些过速。
她凝视着师姐垂下的眼眸,问:
“师姐,封印那三年记忆的人,是你自己吗?”
第100章
“师姐,封印那三年记忆的人,是你自己吗?”
问题问出去之后,天不怕地不怕的沈逆感觉自己正在做一件前所未有的大事儿,心跳咚咚地跳,脊背紧绷,掌心里微微渗出些薄汗。
有点紧张,有点害怕。
和边师姐不太熟,不知道她会有什么反应,会做出什么事来。
边烬慢悠悠地梳着头发,手里的动作没有停。
“为何这样想?”
声音平稳的时候,边师姐和烬师姐很像,就算是沈逆也几乎察觉不出差别。
这份熟悉感缓解了束着沈逆筋骨的紧张情绪。
沈逆缓了缓呼吸,道:“我一直在想,到底谁能封印你的记忆模块,锁住那三年的记忆。以师姐你的谨慎程度和强大的战力甚至是精神力而言,就算受了重伤,若你不配合,想要封锁你的记忆到眼下的程度,也不是件容易事。”
边烬听着沈逆的一字一句,梳至发尾,仔细理开每一丝头发。
“如果说,记忆的是你自己主动要封锁的,那一切都能说得通了。”
沈逆继续道:
“只是有一点我还是疑惑。要是师姐你自己想封锁记忆,封锁的过程倒是容易,可想要把我拒之门外,造成现下除了强行破解无路可走的局面,也是很难的。这超出你的机械能力范围。”
边烬那双漂亮的冷眸转向她。
示意她接着说。
沈逆受到她的认可,一双眼睛亮亮的,没发现此刻的自己和师姐梦境里的小兔子精有多相似。
“所以我还是这样猜测。建立记忆禁区的算是你,但也不全是你。是你主动寻求的帮助。而为你封印的,是个机械天赋在我之上的人。”
之前这套想法已经跟烬师姐说过了。
既然边师姐能知道安全词,那肯定是无时无刻不在“偷听”她们谈话。
意识单向共通也好,事后记忆调取也罢,无论边师姐是如何获得的信息,她跟烬师姐说的话,边师姐是知道的。
沈逆分析完,边烬没肯定也没否定,身上罩着一层静雅的气息。
和昨晚乍现的火药桶比起来,此刻的慢条斯理反而更让沈逆如坐针毡。
半天得不到回应,也不知她什么时候就会消失,下次出现又得等多久,沈逆有些着急。
太想知道答案,沈逆身子不由自主地往前倾了些。
“师姐,你是不是记得那三年发生的事?能不能告诉我?”
那三年太重要了,不只对沈逆重要,更是一直苦苦纠缠着烬师姐。
在燕落究竟发生了什么?百万大军为什么会折亡?
之后她又是怎么落到了秦无商手中,被炼出了魔种。差点致残的重伤是谁所为……
这一切的知情人,或许已在眼前。
梳篦放到桌面上,边烬的双手空了。
沈逆忽然回过神,发觉自己靠得太近。
昨晚被禁锢狠吻的画面乍然跃上心头,危机感迅速攀上脊背。
沈逆不动声色地往后躲了一下。
边烬却没动,双手还放在案上,没碰她。
沈逆:……
坏了,感觉脸上被写了四个字——自作多情。
边烬没说话,表情也没有任何变化,只是头微微往某个角度倾斜了一些,只有一丝,沈逆还是察觉到了。
更察觉到她这一偏头的情绪。
这是边烬的习惯。
觉得沈逆可爱时的习惯。
这一个小小的、熟悉的细节,让两位师姐之间的界限模糊了。
边烬:“为什么觉得我还是边烬?”
沈逆扁扁嘴,心道,没回答我的问题,还继续抛问题让我回答,好奸诈的边师姐,尽会占人便宜。
“我岂会认错你。”
沈逆短短一句话,让边烬卸掉了某种紧绷和不甘。
与此同时,沈逆更是确定了,自己所有的猜测都是对的。
都是师姐,两个意识所展现的性格有微妙的不相同。
正是因为那三年记忆的有无。
更想知道边师姐那三年到底经历了什么,为什么性格也稍微坏了一点。
可……变坏了一点点的师姐有种异样的吸引力,还是让她好喜欢。
沈逆继续乖乖回答边烬的问题。
“档案馆现身那次,你是在调查什么吧,我突然出现在你身后,你是有些应激,但在发现掐着的人是我,很快停了手,没有真的伤害我,说明你对我是没有恶意的。
“更直观的一件事便是营救刘吉一家。你能击杀金吾卫锐锋营二百多人还不露出任何破绽,是师姐你自己的本事。若你身体里另一个意识是旁人,恐怕也无法自如地操控这么强大的身体。
“至于为什么上回被烬师姐发现鞋放歪了,有可能是因为那时忽然招来护院,你出现的时候被护院所惊,所以鞋未来得及摆好,对不对?下床没有惊动警报,当然是因为我和烬师姐说的话,你全都知晓。”
边烬眉心轻微一折。
“烬师姐?”
沈逆:……
糟糕,怎么顺嘴说出来了。
边烬安静地看着她,等她解答。
被她这样瞧着,沈逆感觉后背那十鞭子又开始发痒发痛。
沈逆还是只能老老实实回答。
“你不觉得,丢失了三年记忆的师姐和你性格上有些差别吗?为了区别你们,我就在心里给你们用了不同的名称来标记。”
“按照你的说法,我是什么师姐?”
提问时也不漏破绽。
“边师姐。”
“为什么?”
“感觉边这个字比烬更凶一点,适合你……”
这句话的后半段,沈逆越说越心虚。
边烬:……
“我很凶?”
沈逆哪敢说话。
恨不能直接把昨晚她做的事儿投影出来,让她自己回忆回忆。
腰都痛一天了,这还不凶?
沈逆:“还好。”
想了想,又道:“我习惯了。”
边烬:……
眉眼间隐约透了些笑意。
沈逆看到她笑,忽然意识到,这个师姐也是喜欢自己的。
即便丢失了三年的记忆,可她们到底是同一个人。
无论是小时候扛着师尊的强压拼命护下她的,还是在梦境世界里给她披上一层一眼就能看到的暖光的,也都是眼前的师姐啊。
昨夜的粗暴一定事出有因,边师姐无疑也是宠她的。
撒娇应该能奏效。
思绪行到此处,沈逆有了个大胆的想法。
沈逆绕过案几,跪坐在边烬面前,勾了勾她的衣角,眼睛发红,声音也委屈了几分。
“所以,师姐……你为什么要封锁自己的记忆?昨晚在联系谁?即便是我也不能说吗?”
小师妹看着可怜,实则说话间已经越靠越近。
似要坠入边烬的怀中,又堪堪保持着一点距离,气息在两人双唇间流荡着……
边烬的眼神落在沈逆的唇上。
这双唇长得很好看,唇形饱满诱人,上了些樱粉色的口脂,微微张着。
能说会道,惯常会给人使绊子的嘴,昨晚被她亲得难以合拢,又红又肿。
看似口灿莲花,实则脆弱不堪。
沈逆指尖勾了又勾,眼前人不为所动,甚至好整以暇地观察着她,看她能做到什么地步。
怎么会这样……
换了个修为更厉害的高僧,她这只小狐狸道行不够看了。
沈逆嘴角的笑容僵硬了几分。
别气馁,为了烬师姐,再试试。
“那换个问题好了,昨晚为什么要对我做那种事?”
落针可闻的寝屋内,有人面容未变,呼吸暗暗加快了。
沈逆知道,自己问对了。
指尖离开衣角,找到了新的落脚点。
跟着说话的节奏一下下点在边烬右手指骨上,问她:
“是不是在吃醋?”
“吃醋?”
“你说呢?”
这个问题总好回答了吧。
只要她回答,沈逆就能从只字片语中拆解出一些有用的信息,为烬师姐拼凑出更多的真相,她有这个信心。
边烬的回答却完全在她的意料之外。
“还想要吗?”
简简单单四个字,比沈逆先前那一系列乱七八糟的勾引都有攻击性。
沈逆的心被撩动,瞬间燥热。
见她靠过来,还未吻,眼神先沉溺了。
不对啊。
跟自己说好了,再遇到她不能让她吻的。
可是,当她手指轻托沈逆的下巴,根本就没施加任何控制的动作,沈逆就没法动弹了。
任她的唇覆盖上来,启开……
不对。
沈逆思绪拢了一下。
怎么没启开。
边烬只轻轻吻了一下,像羽毛轻扫,一触即离。
若有似无的亲吻让沈逆心里酥酥麻麻的,还以为被骗了,结果吻又揉进来,只吻到脊背蹿着麻软的感觉,忽然又分开,若即若离地后撤。
沈逆脑子里晕忽忽的,被她勾着往前凑,双手撑在她身侧,眼神迷离着,可怜兮兮的样子,分明在讨吻。
昏暗灯光里的边烬露着淡淡的笑意。
就要再吻上,沈逆的唇被边烬双指封住。
进退不得,沈逆眼里蒙着一层晶亮,发现自己被骗了,委屈的声音从她指缝里透出来:
“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边烬:“你问什么?”
“我问……”
话才刚起,唇被边烬的指骨顶开。
和她曾经戏弄的手法一模一样。
边师姐果然一直在看她和烬师姐所做的点滴……
沈逆被弄得“唔”了两声,眼角凝着一弯泪。
好狡猾,用的还是左手。
唇合不上,腰又被抱住,整个人落入边烬怀中。
问话被指骨抵了回去,之后变成了吻。
再问,再吻。
堵得她更开不了口。
沈逆说的对,她是吃醋。
即便能拥有另一个自己所有的记忆,但那和沈逆一步步深陷的日常却不是由她缔造的。
是她自己,可她自己又像个旁观者。
眼下这一切戏弄的手法,也都是从沈逆那儿学来的,全部用回沈逆自己身上。
从矮案吻到床榻,沈逆双手被她一只手扣住,轻轻松松制在头顶,红潮在肌肤上弥漫,根本反抗不了。
忍着极高的触觉指数,边烬压着喘息,问道:
“逆芯是不是还没完成?”
身上人有一丝说不上的邪气,不仅不回答她的问题,还这般欺负着她,反让她答话。
沈逆不知道她为何要问这个。
被吻得迷迷糊糊,难受得要命,却还被扶着膝盖,不让她拢。
沈逆一边轻唤着“师姐”,一边在她怀里点头。
“没完成……还需……更多的测试。”
情意共振将沈逆此刻的状态传入边烬心里。
边烬的脸和耳朵也全红了,但她克制着,保持着清醒,甚至还在诱惑沈逆:
“今晚就测试。”
满面红潮的沈逆不解道:“今晚?”
“嗯,今晚,现在。”
时间恐怕不够了,必须是现在。
另一个意识已然失控,边烬告诉自己,得保持绝对的理智。
必须由她亲自监督,完成这一切。
沈逆思绪回归了一些,感觉到了不对劲。
脑子刚能转动,边烬便从她膝盖上抚下去。
沈逆被弄得浑身发颤,声音的尾调都碎了,根本无法思考,鬼迷心窍,问她:
“那,有奖励吗?”
边烬轻抹她唇下的晶亮,缓声道:“完成数值提高一分,我奖励你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