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当了这么多年机械师,经历过无数个与工作台相伴的日夜,从来没有一夜像今晚这般让她吃不消。
边师姐很守信用,言出必行到沈逆站不住,最后是坐在边烬腿上,勉强提升了六个数值。
逆芯还有十二个点,就要百分百完成了。
沈逆被抱着接吻时,思绪乱七八糟,一会儿想着烬师姐会不会发现今晚的事,一会儿又想碰这里好受不了。
思绪再一跳,想起边师姐出现的时辰,是烬师姐固定入睡的时分,明早醒来不会知晓今夜发生的事。
这是刻意选的时间。
边师姐真的很狡诈。
……
又是被弄到昏睡过去的。
第二日在边烬的怀里醒来,沈逆微微睁开眼,首先看到的是边烬的红唇。
昨夜在工作室里荒唐的云雨还残留在沈逆身上,腰酸腿软,逆芯的完成度倒是实打实推进了不少。
被这种方式催着加班,还是头一遭。
往边烬的怀里钻一钻,无声地撒娇。
还在睡梦中的边烬“嗯”了一声,眼睛还没睁开,本能般将怀中人搂紧。
沈逆环着她的腰肢,枕着她的胳膊,琢磨一个重要的问题。
为什么边师姐忽然连续出现了两次?
之前她出现的频率很低,一直都低调行事,甚至是回避在沈逆面前露面的。
以她的性格来说,只是专门来争风吃醋的话,也太离奇了。
沈逆回忆一番,她刻意出现的节点,是沈逆无意中发现烬师姐意识深处的场面,得知那份早就喜欢的真实心意,在有恃无恐间不断拉近两人的距离。
沈逆可以感受到烬师姐已经对她放下了防备,愿意与她身心相通。
边师姐,便是在此时接连出现了两次。
这两次的手法都是从沈逆这边学去的。
被“反哺”的滋味怎么说呢,沈逆得花点时间慢慢消化……
两人亲密之事,是边师姐在释放内心的强压,甚至是一种遮掩。
试图用这种方式来掩盖她真正的目的。
不知边师姐最终要走向何处,但尽快修复逆芯一定是现下的要紧事。
亲热或是奖励,都是障眼法。
那问题又来了,边师姐为什么要催她快些完成逆芯?
她需要一个完整的逆芯,更强的能力去做什么吗?
和什么有关?秦无商?魔种?李渃元,还是黑魔方?
脑子转着转着,有些转不动了,被困意侵袭。
师姐身上又软又香,沈逆慢慢被这舒适感拖入梦中。
不知睡到辰几,沈逆晕忽忽地睁开眼。
天已经亮透,早就过了边烬起床的时辰,她还躺在沈逆身边,让她环着腰,没走,胳膊给沈逆当枕头,无声地阅览今日的新闻。
察觉到怀中人醒了,她关闭网页,先摸了摸沈逆的脑袋。
“睡饱了吗?”
会耐心陪着她宠着她的,这个是烬师姐无疑。
烬师姐对她越好,沈逆心情就越复杂。
昨晚她想要帮烬师姐从凶凶的边师姐那儿套些话回来,没能成功,还把自己搭进去。
好没用啊沈逆。
沈逆:“嗯……睡饱了。”
“我还道若你起不来,今日我便先去拜访李司,回头你养好精神了咱们再一块儿补一次。”
被这么一提醒沈逆才想起来,她们已经发了拜帖,约好今日去拜访李司,感谢她上次救场为沈逆做手术的事儿。
沈逆:“我醒了,我这就洗漱,咱们一起去。”
她俩早早挑选好了谢礼,坐上马车,往李司府上去。
金吾将军府距离靖安侯府不算远,在兴化坊靠南边的一个坊内。
这儿住的都是长安城里有头有脸的武将。
武将的官衔大多都是靠军功赚回来,身带煞气便容易傲气外放,侯府马车所到之处满眼峻宇雕墙,高门大户的姿态穷形尽相。
到了李司的将军府门口,倒是出乎意料的素雅清爽,门口的石狮子和隔壁相比都娇小了一圈。
沈逆和边烬一同下马,李司亲自来迎。
李司先向边烬问候,转头对沈逆感叹:
“又看见活着的靖安侯了,今日我这将军府真是蓬荜生辉。”
沈逆:“小乔姑娘,别来无恙啊。”
听到“小乔”二字,李司立即紧张地往身后看。
沈逆:“放心,没别人。”
管家已经去泊马车了,随从正在勤勤恳恳搬着沈逆她们带来的丰厚谢礼。
没人留意她们在说什么,依旧弄得李司紧张兮兮。
李司“啧”了沈逆一嘴,那夜在酒肆跳舞到底是被她认出来了。
心里忍不住骂了句“迟早有一天把你这臭狐狸的嘴给封了”。
她俩颇有些不打不相识的意味,同为机械师,互相坑了几次后,出手相助过,这会儿乐得互相揶揄,又喜欢又嫌弃的。
沈逆和边烬低调入府,李司将随从和下人都遣走,今日她自己来招待,还特意向管家嘱咐了一句:
“今日要招待贵客,其余人等一律不见。”
管家应喏离开,沈逆和边烬跟在李司身后穿过前院,往正厅去。
她们没有说话,只用眼神交流,都发现了一件有意思的事儿。
金吾将军官衔不低,正四品的高官,在长安城里能横着走。
就算这几年内廷俸禄一降再降,李司的将军府也不至于这般朴实。
李司府上算是她们见过最简朴的将军府,只有最简单的小桥流水,花园中尽是一些非常能自个儿活的植物。除此之外就是随处可见的机械装置,武器架上摆了各种型号的枪。
看得出来此人活得略有些潦草。
李司天赋不算高,却很有动手能力,俸禄全花在机械制造和改造上了。
李司兴致勃勃地带她们到武器架前,拿了她最近正在研制的手炮给沈逆看,让她玩一玩,提提意见。
沈逆握着手炮试了试,“还没完成?”
“是啊,我就一把A级机械臂,说好听点叫慢工出细活,实话实说就是效率太低。”
机械臂是外置工具,无需和天赋搭配,就算没天赋的普通人,愿意花能买一座宅子的银子去购置机械臂,直接上手S级的都可以。
要不怎么说机械师是最烧银子的。
工具不好干活效率就低,效率低出不了好装备就赚不到银子,没银子买不了好工具,恶性循环越来越穷。
不过李司这样的官阶,买一把好用的机械臂也不是什么难事儿,怎么用这种老式A级机械臂?效率肯定低下。
李司倒没太着急。
存的银子都花在给窦璇玑换玉璧上了,窦璇玑又不喜欢她去外面跳舞,那她就安分点。
银子少就少点,本想用手炮换掉左.轮,今年换还是明年换都一样,不急。
李司没说自己的捉襟见肘,沈逆都看在眼里。
她可太懂机械师都想要什么了。
沈逆道:“李司将军不若把今日我和我夫人带来的礼物拆开看看,或许有你想要的。”
李司双眼一亮。
莫非……
仆人们将四大箱礼物搬过来,一件件礼物开箱,吓了李司一跳。
最新款的S级机械臂,暗网都绝版的锻造台,超速3D打印机。
还有各种破解过的模型,无数材料,这四大箱礼物加起来价值连城。
李司乐开了花,“真都给我?”
沈逆:“怎么,你还想我们再带回去?”
李司小脸红扑扑的,“那我就不客气全收下了!”
看着李司撅着屁股,在那儿摸摸这个看看那个,爱不释手的模样,沈逆想起一些往事。
她年幼时就展现出了不凡的机械天赋,而双极楼给弟子们的零花有限,沈逆一介孤儿,想要的高级材料她自己肯定是没银子买的,边烬也买不起。为了不让沈逆天赋荒废,边烬瞒着她当了一段时间的赏金猎人,接了几笔危险的大单后,算是能满足沈逆的需求。
年幼的沈逆并不知道赚银子的辛苦,只记得想要什么材料师姐就能给她“变”出来,理所当然地享受师姐的呵护。
现在想来,当时的师姐年纪也不大,恐怕是年纪最小的赏金猎人了。
她有遇到过什么危险吗?
也从未听她提及过。
……
筵席已然摆好,李司很好客,本来就准备了满满一桌飞禽走兽,这会儿喜笑盈腮,连珍藏了十年的好酒都端出来了。
沈逆一个右撇子,时不时在桌下勾一勾边烬这个左撇子的手,也不耽误她俩进食。
李司说她在长安城没什么朋友,全是官场之上的逢场作戏,酒肉之交,从不过心。
因为那些人不可能认同她的想法,指不定前脚跟人掏心掏肺,后脚就被人弹劾,成为别人政绩上的垫脚石。
又说她是怎么得了京官,又是怎么自己觉醒了第二个天赋,虽官阶来越高,族中亲属甚至远亲也没少来探望,但她感觉和家人已然越走越远。
再说到为什么不喜欢丽景门,全因丽景门不分青红皂白只听命于韩复。韩复是谁?李渃元的一条狗。丽景门不为除暴安良,一心只为天子除去眼中钉,做的便是草菅人命的勾当。历朝历代哪个天子的爪牙能有好名声?
沈逆就喝了一杯,酒劲已经上脸了,小脸红红的,问李司:
“你说这些,就不怕我们回头也弹劾你?”
“你们才不会,我早看出来了,你们也是被人弹劾的料。”李司开怀道,“和我一样!”
沈逆:“……你还挺得意?”
连边烬都被她们逗得嘴角微弯。
沈逆发现,李司这人,初见时印象很不好,越相处越觉得此人单纯直爽,还有些为民请命的使命感在身上。
这么说来,边师姐当初从暗网买来李司的资料,非要给她和烬师姐看,这是何意?
暗示李司是个可以结交的同伴吗?
或许不只是这么简单的理由。
不过,能让边师姐留意的人,沈逆自然要先拉拢过来再说。
沈逆问她:“后来李司将军有研究出来怎么黑入别人的记忆模块吗?”
李司乜她道:“笑话我是不?”
“何来笑话,难得碰到机械师同行,是想跟你切磋切磋。”
李司听她这话的意思,莫非是想要教她黑客技术?
这一下可来了劲。
李司向沈逆学怎么黑人模块的缺德手艺,学得兴致勃勃之时,并不知道大门口来了两位贵客。
管家听到敲门声,出门一瞧,是两位丽景门女官,其中一位还是队正。
窦璇玑问:“请问靖安侯可在府上?”
管家见是丽景门的,不好惹,可今日到访的客人将军很珍视,更是不想外人知晓双方的交情。
管家笑容恭顺地应道:“回二位官家的话,二位官家怕是走错了。这儿是金吾将军府,您要找靖安侯的话,可得去靖安侯府啊。”
窦璇玑听出来他在绕弯子,正色道:“我自然是去过靖安侯府,知晓靖安侯来此,这才登门拜访。你去跟靖安侯说一句,丽景门窦璇玑和房判求见便是。”
窦璇玑态度强硬,管家心里不悦,可丽景门毕竟不好惹,不敢真招她们。
管家漫不经心地来到前厅,说大门口有两人求见。
李司正学到最紧要的关头,管家这么一搅和思路都乱了,没好气道:
“不是说了今日其他人一概不见吗?”
“回将军,我也是这么说的。”管家理直气壮道,“我已经跟那丽景门的女官说了,可她们不依不饶,非要见靖安侯。”
李司听到“丽景门”这三个字,神情一怔。
和沈逆对视一眼,再去问管家:
“丽景门女官?有自报家门吗?”
“一个姓窦,一个姓房。将军,是直接将她们打发了还是……哎?将军?”
管家话还未说完,便见李司连滚带爬冲向大门口。
管家:??
李司一路小跑跑到门口,还真看到了窦璇玑和房判。
窦璇玑双臂环在身前,斜眼看李司。
李司今日在府上做东,穿的是私服,一身火红色的长裙,没她在外面跳舞时香艳。
本是有点好看,但被挡在门外,窦璇玑斜眼看她,问道:
“麦香小乔,靖安侯在你府上吗?”
李司赶紧道:“嘘——别闹。你就跟臭狐狸学坏!她在里面呢。”
李司客客气气将窦璇玑和房判请入府中。
管家看平日里高傲又最痛恨丽景门的将军,居然对这两个丽景门女官打躬作揖,还一脸傻笑……
管家震惊,将军莫不是投靠丽景门了?
完全不知道管家痛心疾首的心理活动,李司看窦璇玑出现在自家院子里的背影,心里一阵暖融融的。
终于主动登门了,虽然不是来找她的,但也算是进了门。
四舍五入离成亲也不远了吧?
第102章
见到了沈逆和边烬,窦璇玑压低声音道:
“天子正在就与弦昼国开战一时召开秘密朝会。”
沈逆和边烬互看一眼。
“与弦昼国开战?”
“是的。”窦璇玑道,“据说是怀疑弦昼国盗走了国宝,天子震怒,誓要夺回国宝,这便是开战的契机。”
正如李司所说,丽景门是天子爪牙,军情机要都会从门内过,这也是窦璇玑留在丽景门的原因。
沈逆和边烬相视一瞧,有点稀奇,还有这事。
沈逆一开始的计划便是绑了秦无商,把破入最高研发署禁区的事儿推到她头上。
可惜那夜变数横生,秦无商没露面,她和李极私下见面的视频也为了牵制李极,暂时不能公开。
没想到她们都还没来得及找理由给李渃元和秦无商牵线,李渃元自己抓住了那根线头。
甚至比沈逆计划的还要火爆,直接开战?
沈逆按捺下幸灾乐祸,平声道:“看来此事李渃元对我也有所怀疑,不然为何召开秘密朝会,偏偏把我排挤在外?”
窦璇玑:“侯君,我亦察觉到丽景门组建了一支神秘小队,在所有轮值之外单独行动。目的不明,我暗查了一下,她们的行动范围就在兴化坊,我猜测目标很有可能就是靖安侯府。”
边烬问:“这些人的天赋和等级你知晓吗?”
窦璇玑道:“最高有一个S级战斗天赋者,还一个A级战斗天赋者。其他的以机械天赋和精神天赋为主,都不算高。”
边烬了然,“那她们的目的不是伺机进入靖安侯府,估计是以暗中调查我们的行动轨迹和各方往来为主。”
窦璇玑看了一眼正在认真吃饭的房判,无语了一息,继续道:“或许就是想看看国宝在不在你们手中,但不想声张,毕竟谁也不愿意主动招惹靖安侯府。”
李渃元能将这个炼丹炉当成“国宝”,沈逆便知自己先前所想是对的。
李渃元的魔种就是靠这炼丹炉续命。
现在炼丹炉不见,她急了,又不敢真的大肆寻找,便将炼丹炉冠上国宝的名号来搜寻,倒是个好办法。
秦无商一定也非常想得到炼丹炉,甚至一直在暗中寻找。
此事恐怕李渃元的魔种也心知肚明,严加防备。
不然为什么炼丹炉会被护在禁区里呢。
这防的一是炼丹炉本身奇异的外形和用途外泄。
二么,恐怕就是秦无商的抢夺了。
所以炼丹炉丢失之后,她一腔怒意全都倾倒在秦无商身上,不惜开战。
沈逆居然误打误撞,让这对冤家对上了头。
当然,多疑的天子也不可能放过其他可疑份子。
沈逆自然是可疑份子名单上最可疑的。
听闻李渃元想开战,李司也很感兴趣,问她:
“那现在内廷主战者多吗?”
窦璇玑道:“这我不太确定,我也只是听到一些风声,重臣的主张暂且不知。”
边烬:“以我对内廷的了解,不会有人支持李渃元在此时发动战事。侯君年前刚在北境打退弦昼,即便是打了一场漂亮的胜仗,帝国依旧耗费了不少军资和兵力。加上这几年国库空虚,京师内各大楼宇无法修缮,京官的俸禄都快要发不出来,更别说地方了。各地灾害不断,连救济的物资都难以供给,各大城池还饱受黑魔方之苦。听说今年税银还要再加一成,在这种情况下若还要再起战事,民不聊生之时便是民间大举起义之始。天子一党一定会极力劝阻她发动战事,而安王一党则会借机怂恿。”
沈逆接她的话道:“不过这些怂恿者也该当心,小心这是李渃元的圈套。借着要打弦昼来试探哪些人是安王一党。这时候冒头的便会被李渃元盯上,秋后算账,慢慢铲除。”
边烬有思索过李渃元应该是会有留后手的,还未细想,沈逆这番话倒是补全了边烬的所有思路。
边烬欣慰地暗暗看着沈逆。
一旁的李司却在心中“啧”一声,能察觉到这么阴毒方法的人,本身也很狡诈。果然是臭狐狸。
看看人家这脑子转的,一个念头转出八百个心眼子,各个都能要人命。
以后还是不要和沈逆作对了,不说那几大箱子的极品,单说能让正眼都不怎么看她的未来夫人到她府上,还坐到她身旁一块儿吃饭……沈逆就算是狐狸精,也是招福纳瑞的狐狸精。
李司感觉今天晚上做梦都会笑出声来。
窦璇玑就是来跟沈逆说这件事的,说完便要告辞。
她一起身,房判也跟着起身。
李司拉住窦璇玑的胳膊,“怎么才来就急着走啊,饭都没吃两口。”
窦璇玑不太自然地把胳膊抽了回来,“我还有事在身,不宜久留。”
李司嗅到了她身上有些血腥味,想了想,道:“你不吃,小房还得吃呢。是吧小房。”
房判进食的时候,若是有窦璇玑以外的人在场,她不会将帷帽摘下。
此刻她手里还握着根鸡腿,没有吃完,放下的话肯定没人再吃,又不想浪费。
人是跟着窦璇玑站来了,鸡腿还握在手里,偷偷把鸡腿塞到帷帽内吃着。
被李司这么一点名,窦璇玑回头看她,她将吃了一半的鸡腿从帷帽里拿出来,举棋不定地看看李司,再看看窦璇玑。
房判:“那我,还吃吗?”
窦璇玑:……
也是奇了怪了,别人的搭档或是擅长谋略或是擅长布阵。
她搭档,擅长吃。
窦璇玑嘴角提了提,没啃声,李司已经把房判当人质扣下了。
窦璇玑:……
李司:“而且,你手臂上的伤总得治疗一下吧。”
窦璇玑眉心微折。
她怎么知道受伤的事儿?
沈逆见气氛微妙,不想妨碍李司娶妻大计,拉了边烬一同告辞。
李司送贵客上了侯府的马车,立即兴冲冲地回来,让人再上一桌菜,特意问房判喜欢吃什么口味的菜。
房判看看窦璇玑,窦璇玑一句话给她凶回来,“看我干嘛?不是你想吃吗?”
房判:……
哪敢说话。
李司:“那我就有什么好货就上什么了。”
饭菜很快上桌,房判的确有阵子没好好吃饭了。
自从窦璇玑当上队正,她们能去的地方更多,能打听到的情报也更密。其中有真有假,她俩一同细心分析拆解,真实又有用的线索一丝都不能放过。
房判能好好吃饭的时间骤减。
今日来李司这儿算是来着了,将军府上的厨子手艺非凡,一道红焖肘子炖的酥烂还不腻,房判差点把自己舌头也吃下去。
李司看房判吃得乐不思蜀,便凑到窦璇玑身边道:“伤给我看看吧?”
窦璇玑穿的丽景门官服从头到脚裹得很严实,非常克制的服制,就算夏衣也不例外。
她伤在胳膊肘附近,需要解开严丝合缝的袖扣,往上卷起袖子才能看到。
李司要看,窦璇玑皱眉道:“怎么看……莫不是要在这儿露给你瞧?”
窦璇玑耳朵被自己说红了,李司立刻道:“走,去卧房里看。”
一直在专心品味美食的房判都转过来:?
窦璇玑红着脸骂道:“想死?”
李司:“就是看看伤,给你缝合一下。你是不是多想了?”
窦璇玑:……
为了证明自己没有胡思乱想,只能答应李司。
反正李司一个机械师,敢胡作非为就掰断她的手。
窦璇玑对房判道:“你先吃,我一会儿就回。”
她俩除了睡觉,平日里很少分开,这么一弄房判还真有点不放心,吃得忐忐忑忑。
李司为了表现自己是正人君子,进屋后门也没关,就敞着。
“随便坐,我去拿药箱。”
窦璇玑坐在椅子上,“就一点小伤。”
李司已经拎着药箱回来了,一抬眸,眼神还挺真诚。
“小伤也要治啊,不然你就打算这样带着伤,午后再上值去?”
“习惯了。”
“这坏习惯改改吧?”
窦璇玑从小就这样,小伤根本不在意,只要不是伤筋动骨下不了地,她都等着自个儿好。
周围同僚都这样,除了死其他都是小擦伤,没人在意不说,若是看到谁因为一点小伤斤斤计较,还会引来一波嘲笑。
结果到了李司这儿,这么点小事儿,还要专门拿药箱来帮她治,帮她缝合。
夸张了。
夸张是夸张了一些,可被人过分在意的感觉,让窦璇玑有点羞赧,不太想直接面对。
李司看着她扣得严丝合缝的袖扣,眨眨眼道:“解了呗?”
窦璇玑解袖扣的时候很不自然,她很少在别人面前暴露皮肤。
只好用说话来掩饰尴尬。
“你怎么发现我受伤的?”
“这么浓的血腥味,怎么可能发现不了?”
窦璇玑嘴角提了提,“你是狗?鼻子这么灵?”
“嗯嗯,和你一样。”
窦璇玑看她这颗完全不设防的脑袋,很想当场敲下去。
见她认真为自己缝合的样子,又没真的动手。
李司的手是典型机械师的手,细小的伤痕不少,但很纤长灵巧,不用机械臂,自己动手缝了美容针,不到一盏茶的工夫就完事儿了。
窦璇玑没想到这人看着粗糙,其实还挺细心的。
李司为她缝好了伤,说“你等会儿”,去隔壁工作室里取了一样东西过来。
“这个送你。你在外时不时这蹭一下那刮一刀的,性子又烈,太危险了,得有点保命的护具在身上我才放心。”
李司将一个金属手环套在窦璇玑右腕上。
金属手环很细的一条,带着点银白色哑光,挺好看的。
“这是什么?”窦璇玑问。
“保命神器。可以为你抵挡一次S级的伤害。你随身带着就行,沐浴时也不用脱。”
窦璇玑一听就知道价值不菲。
“别,你自己留着吧。”
说着就要摘。
李司摁住她的手,“怎么还摘?算我的聘礼不行么?”
窦璇玑:“……说什么癫话。上次你那个璇玑石我还收着,下次见你时还你。还有欠你的银子……”
“还什么,送给你的就是你的了。都说了,你不想要就丢了。银子也不必还,我又不缺银子,惦记这些,还不如好好给自己改造一下,别动不动受伤。”
李司看她过得比自己还漫不经心的,浑身难受,又没法真管,毕竟没立场。
窦璇玑:……
真对这癫子没辙。
窦璇玑摸了摸那手环,心想,下次看看有什么合适的礼物挑一挑,送回去给她好了,也算是另一种方式的还债。
她这辈子除了给靖安侯还礼,还没给谁正经选过礼物,特别是李司这样的……什么玩意适合当礼物都不知晓。
而李司,好像天生就擅长讨人喜欢。
不仅送她特别实用的防身护具,回到前厅,还给房判打包了一大盒房判爱吃的点心。
房判嘴上说着“哪好意思”,实则电子音都飘了。
窦璇玑没眼看自己这被点心收买的笨搭档。
更是不懂,她这般无趣的人,居然也有人想娶回家。
李司的脑子,果然异于常人.
侯府的马车到了兴化坊内,边烬没着急回府,问沈逆:
“能不能调成手动驾驶?”
沈逆:“可以。”
边烬手动驾着马车在侯府周围转了一圈,到坊内的花店买了束花,又转回府,对沈逆道:
“窦璇玑的情报无误,侯府的确被人暗中包围了。”
沈逆笑道:“行,既然要试探,我就让她们试探个够,探不够不许睡。”
边烬丝毫不怀疑沈逆整人的功夫。
她手握在门把上准备下车,忽然道:
“今夜,还是那个时辰。”
沈逆:?
边烬说完,略顿了一下,拉开车门下了车。
见沈逆坐在车厢内没动弹,好奇地回眸,似在疑问。
似乎完全没发现方才自己说了什么。
沈逆跟着下车,心道,方才边师姐是不是忽然出现了一下?
边师姐现在出场递话越来越明目张胆。
咕咚。
喉咙暗暗耸动。
沈逆忽然有些分不清,这半年来的相处中,边师姐是否曾经在她不知晓的时候出现过。
说了什么,又做了什么。
第103章
先前贺兰濯说过,精神天赋者长得越美,蛊惑人心的能力就越强。
当时沈逆便想,有些人就算没精神天赋,靠脸也没少迷惑人。
比如边烬。
彼时的想法居然在这几夜不停歇地验证。
边师姐话很少,不仅自己不说话,甚至不让沈逆开口。
好霸道。
感觉这份霸道中有些刻意。
刻意要对沈逆粗暴,控制她,差使她,还不给她任何理由。
即便如此,沈逆根本一点都不讨厌她,也没法拒绝她。
夜半,师姐睡了,另一个她出现了。
边烬睁开眼,转眸,看向身边人。
“一直没睡?”
“嗯……”
想到今晚又要和边师姐相处,以及可能会发生的事,沈逆紧张,一直找不到睡意。
“等我?”
沈逆指尖磨着床面。
“是啊……”
边烬起身,托起沈逆的下巴,无声间启开她的双唇。
这么直接就来了……
沈逆呼吸瞬时被夺走,方才还在忐忑地磨着床面的手,忽地攥紧。
一整个昼时未见,言语不露,唇齿先燃。
沈逆被吻得浑身发烫,沟壑之中星火暗升。
那人偏偏哪儿也不碰,就与她唇上相缠。
鼻息泄了细细的呜咽,受不住,攥着床单的手开始毫无章法地往边烬的寝衣口揉去。
边烬的衣领被她攥得褶皱不堪,身上人还是不给,沈逆难受地去找她的右手。
才刚刚寻到边烬的右手,往掌心里蹭了一下,这人倏然抽离,看了沈逆一会儿。
也未管她唇面上发亮的残余,起伏难平的心口,自己拢了衣衫,踏着冰冷的夜色,往工作室去。
沈逆被她搅得没辙,喘息都没法靠自己平稳,只能匆忙跟上去。
来到工作室,边烬已经坐在工作台上了。
流光划过她柔顺的青丝,分明没有任何表情,她只坐在那儿,就无比诱人。
边烬说:“来。”
沈逆乖乖走到她面前,边烬摸她的额头。
“这么热?”
“嗯,你弄的。”沈逆有些委屈。
边烬嘴角浮起一丝笑意,很快落了下去。
“今晚有什么要问?”
“我问了你会说吗?”
“不会。”
沈逆憋了一下气。
“那我还费什么唇舌?”
沈逆主动上前,站到边烬的身子范围内,双手撑着她的膝盖,想继续刚才那个吻。
双唇又被指尖挡住。
边烬:“先修逆芯。”
沈逆:……
“奖励依旧。”
本来逆芯就是要逐步完善的,先前规划的所有功能都得实现。
只是事情实在太多,李家姐妹打架偏偏要扯上她,还有那阴魂不散的秦无商和黑魔方不停作祟。
现在被边师姐“压迫”着紧急修复也未尝不是好事……
逆芯的完善程度与边烬的痛觉恢复指数相连。
逆芯百分百完成的那日,就是边烬的痛觉完全恢复之时。
对于她这种高战斗天赋者而言,痛觉在战斗中不可或缺,是风险评估的要素之一。修复后也算铲除了一个隐患。
再说,还有奖励呢。
……
这一夜过得飞快,又完成了四个点。
沈逆刚匹配完接口,被身后人揽了一下。
“嗯……?”
距离上一次奖励还没过去半个时辰,师姐这么一抱她,她又开始胡思乱想,身子已经被弄得敏感得要命。
沈逆晕忽忽地往后转脸,边烬纤长的手指从她绷紧的脖子往上抚,扣着她的下巴,维持着她的动作,吻一深再深。
浓烈的侵占欲在未晓的浓夜深处,安静地爆发。
沈逆被抱上工作台,又被压在上面,浑浑噩噩间又制到沙发里。
一整夜体温就没有降下来过。
手腕被揉得发红,汗水交融,红潮难退。
反反复复间,沈逆隐约察觉到边烬想在她深处留下某种印记。
特别是身上逐渐交错、加深的痕迹,正是边烬混乱、焦灼又浓烈占有欲。
一次又一次沉沦时,沈逆心头被某种不断高涨的酸楚占据。
好痛,快要不能呼吸。
那不是她自己的情绪,而是情意共振下,边烬的思潮在一点点把她吞没。
……
沈逆是在寝屋床上醒来的。
她又一次被边烬弄晕了。
醒来时,见边烬坐在床边,正安静地垂眸凝视着她。
沈逆以为这是烬师姐,正要开口,忽然止住。
不对,还是她。
“是你吗?”
没回答沈逆的问题,可以确定,的确是边师姐,还是她。
沈逆:“怎么……”
边烬:“怎么我还没走?”
沈逆想坐起身,说“我可没驱赶你”,刚一动弹,酸胀的腰臀和腿抽了一下,竟没坐起来。
感觉还是好清晰,沈逆难受地抱住被子,怨念地看边烬。
“我才不是那个意思。就是,你还要继续吗?”
连续两夜,她真有些吃不消。
当初她放话说女人和女人可以一整夜时,完全没想到真的会应验。
应验在自己身上。
边烬:“没。”
只是想多看师妹一会儿。
天亮之后,她又要回到迷雾之中。
沈逆眨眨眼:“那……”
边烬没再说什么,拢了寝衣,躺下。
看边师姐似乎要回去了,沈逆稍微安心了些,也躺下,不知不觉中背对她。
边烬看着沈逆的后背。
窗帘缝隙中透进屋的阳光,一寸寸铺在她澹然凝视的脸庞上。
沈逆忽然被身后人抱住,心砰砰乱跳一阵,以为还要再来。
没想到,没有别的触碰,只有紧致的拥抱。
箍得她骨头发痛的拥抱。
边烬还是什么也没说,依旧像静默的,随时会消散的影子。
沈逆任她这样拥着,没有任何反抗和推拒。
反而轻轻地,在边烬的手背上落下一吻。
吻在骨节上,很轻,像轻柔的安抚。
身后人紧拥的力道有一瞬的凝滞,化成沈逆嘴角了然的笑意。
边师姐,晚安。
……
边烬睡着了。
双臂紧扣的力度慢慢散去。
占有欲变成了温柔的守护。
沈逆睡不着,看着初升的晨光,又倦又累,没有任何睡意。
等身后人气息完全规律、平稳后,沈逆从她怀中出来。
夏日的晨间,稀疏的光和隐约的热,闷在窗帷之后,做好随时大举杀进屋内的准备。
花园的花已经过了全盛期,勉强维持着最后的繁盛。
沈逆鼻尖上冒了两颗小小的汗珠。
不知是夏日的威力,还是边烬留在身体里的火种。
说不清的燥。
寝屋里尽是边烬的气息,沈逆没舍得走,轻轻推开窗棂,唤来两只侦查鸟。
既然她睡不着,那就随即找几个人一块儿失眠吧。
两只侦查鸟都关闭了隐身模式,输入指令,放飞。一只往东,一只往西。
侯府外,丽景门小队围了一整晚,没有发现任何异常。
此刻天将亮,正最困倦的时候。
丽景门小队一夜没睡,这会儿强打着精神,等待着另一支小队过来交班。
就在此刻,发现了异动。
“队正,从侯府面飞出了两只机械鸟,是否现在立刻捕捉机械鸟的行动路径?”
机械鸟在此时放飞太可疑了,队正立即下令:
“分成三个小组,一组往东追一组往西追。剩下的一组原地待命,继续紧盯靖安侯府的一举一动。”
“喏!”
丽景门小队迎着愈发炎热的晨光,气喘吁吁地跑满大半个长安城时,沈逆痛痛快快地洗了个澡回来。
从庖厨抓了一串葡萄,在恒温的室内,一边吃葡萄一边整理了出一份清单。
黑入某个的地址,圈出了路径,基本上能确定自己的猜测。
迟疑地放下清单。
果然,边师姐在回长安城之前就已经布局好了一切。
她应该是刻意被丽景门发现,让丽景门押解她回长安城。
丽景门,李渃元,甚至沈逆本人,都是一枚握在师姐手中的小小棋子。
利用的对象。
沈逆的心不受控制地越跳越凶。
边师姐所谓的“失控”指的是什么,和星河铬素又有什么关系?
对于机械师以外的人,星河铬素没有顶级材料的光环,而是携带致命辐射的恐怖物质。
沈逆曾经猜测过,星河铬素是否具有吸引黑魔方的特质。
迄今为止,没得到下一个论据。
没想到居然成为边师姐和神秘人谈话中的一个元素。
沈逆推测,边师姐联系的人很有可能是机械师。
一个懂的使用星河铬素的机械师。
极有可能,就是帮她建立记忆禁区的那个人。
沈逆坐在矮案上出神许久,把一份古籍从记忆模块里调了出来。
这份古籍,是一本传奇机械师手册。
著作者不详,书名已毁,里面记载了许多已经失传的机械师技法和推演。
两年前她从暗网上高价拍下了这本书,以及另外十本机械师相关的书籍。
那时关于逆芯所有的构想都已经完成,就差原材料的选定。
在六种材料之间举棋不定,沈逆打算多找一些资料,寻找更多的灵感,帮助她确定最后的选材。
她就是从那本传奇机械师手册中得到了星河铬素的灵感,费劲地采集到了微量的星河铬素做实验,结果惊为天人。
星河铬素就是她梦寐以求的原材料。
人在历经艰难终于成功的那一刻,很容易被当下的兴奋冲昏头脑,很难去回溯整件事的合理性。
手册得到得太轻易,里面记载的方法对沈逆也过于适用,适用到极其顺利就造出了她想要的逆芯。
仿佛是一个已经张开的双臂,就等着走投无路的她主动投怀送抱。
她是个不相信巧合的人,却在艰苦实验终于成功时,忘记了这条铁律。
贞观廿二年盛夏的某日清晨,当沈逆重新追溯打造逆芯的过程,终于发现了藏在水下,托着她往前走的那只手。
第一次意识到,她以为隐秘而庞大的布局,竟比她想的还要大,还要深。
冷汗洽背。
……
边烬每日醒来的时辰很准。
以往的沈逆基本上都还在自己怀中,要她唤到第三下,才会不情不愿地睁开眼睛,讨个吻或卖个乖,才愿意慢吞吞地起床。
今日,沈逆已经在矮案边了,一身清清爽爽,头发还沾着水汽。
沈逆见她醒了,开心道:“昨晚我可干了件大事儿。”
沈逆头发有些毛糙,笑得像颗自个儿剥开的糖果。
笃笃笃——
有鸟在啄窗户,沈逆道:“回来了。”
打开窗户,两只侦察鸟分别叼着两家知名酒肆的早点袋子,沈逆取了下来,说:
“今早咱们吃点外卖点心。师姐,你先去洗漱吧。”
边烬洗漱的时候,沈逆跟她说今个儿一大早她放了两只侦查鸟出去,果然把那些暗自盯着侯府的丽景门女官勾着了。
以为是传递关于国宝的秘密情报,两队人马跟着绕了长安城一大圈,结果眼睁睁地看着它们带回来两包外卖,现在正在侯府外那条小巷子的渣斗边气急败坏。
沈逆笑,边烬也跟着笑。
一切都很正常。
正常的晨间,正常的妻子,正常的笑容和可爱的小手段。
明明一切没什么变化,可是落在边烬眼中,一夜未见的沈逆身上摞上了未知的厚重感,罩着一层难以捉摸的不真实。
“发生什么事了吗?”
边烬问。
沈逆怔了一下,以为是边师姐又出现了,可下一息她就意识到,还是烬师姐。
精妙又难解的庞大布局从沈逆心头呼啸铺展,困住她的舌尖,最后只挤出两个字:
“没啊……”
沈逆说这两个字时提起了笑容。
她不确定自己此刻的笑意,在边烬看来是什么模样。
假不假。
边烬没追问。
沈逆说没有,她便相信。
只是心中有一份怀疑的种子在土壤之下慢慢生长。
让她心不在焉。
晨间的炼体的时候,因为这份心不在焉,手背被划破了。
鲜红一道,痛感清晰。
她又一次感受到了痛楚,而这份尖锐的痛意来得如此突然。
痛觉好像已经修复了不少。
何时修的?
边烬目睹着鲜血从伤口中缓慢渗出,久违的痛感密密匝匝地从手背爬上心头,和那份疑窦纠缠着,冲撞着,惊悸不安。
第104章
沈逆这几日忙得很。
忙着溜丽景门,又夹在“两位”师姐之间谨慎地周旋,不敢出一点差池。
更不用提还有城防工事以及一大堆烧脑筋的事需要她惦记。
这便没来得及给李渃元与弦昼国开战一事添堵。
窦璇玑又传了几次情报到靖安侯府,如她们所料,这仗终究没能打起来。
李渃元一心主战,可惜被一群言官连连上疏。
劝她万万不可开战的奏疏险些将御书房给淹了。
连不会对她说半个“不”字的韩复,都不支持她在此刻再起战事。
李渃元落到个孤立无援的下场。
听完这消息,沈逆眼前已经铺出一副李渃元愁断肠的画面。
炼丹炉要是一直找不到的话,她的魔种会落个什么下场,沈逆还真挺好奇。
李渃元显然咽不下这口气。
眼看着仗是打不了了,李渃元揪出了几个劝战之臣,一调查,果然都和安王沾亲带故,一腔愤怒全部发泄在他们身上。
韩复寻了各种罪名按在他们头上,连十年前写过的文章都从犄角旮旯里翻出来,赐了几个大不敬,又弄了几个不孝不悌的罪名,夺官剥爵。
李渃元这一手让人猝不及防,朝中安王党羽人人自危。
吏部尚书暗中出来主持大局,让大家稍安勿躁,天子已是强弩之末。
待安王登极,眼下受的罪自当一并讨回来。
李渃元的确是强弩之末。
日渐消瘦的帝国天子闭门三日,谁也不见。
韩复守在殿外,寸步不离。
李渃元也曾隔着门,断断续续跟她对话。
回忆着只属于她俩的过往。
“阿复,如果人生能重来一次,你还会随朕回长安吗?”
韩复知道她的言下之意。
若不来到长安城,她就不会以身炼毒,自毁双眼。
如今也不会被逼入困境。
李渃元若是宾天,韩复必然是新帝第一个要除去的隐患,下场定然凄惨。
李渃元脑子塞满了复杂的往事和困顿的前路,却听韩复冷水般的声音从殿外漫进来。
“陛下,臣从来不想如果之事。”
殿内的李渃元沉默了,也冷静了。
一些细碎的声音传入韩复的耳朵里,那是李渃元在踱步的声响。
走走停停,停停走走。
韩复忽然想起,她到李渃元身边之后,李渃元就再也没有离开过大明宫。
天边轰隆隆地滚着闷雷,那声音越来越近。
她等着一场豪雨,而想象中的豪雨始终未来。
更闷得人心慌。
轰隆隆——
雷声入耳,沈逆急匆匆地推开屋门。
“师姐!”
边烬:“我也收到了。”
她俩收到了同一封信,来自曾倾洛。
曾倾洛信上说,她发现了李极在暗中绑架南衙十二卫和北衙四军的统领亲眷,企图控制禁军。现在正在跟着线索,且把坐标共享过来了。
边烬:“这孩子还真是越来越胆大。”
南衙十二卫加上北衙四军,乃是守卫京师以及驰援各地的精锐禁军。是丽景门之外李渃元最重要的左膀右臂。
李极居然敢拿禁军开刀,这是看准了李渃元士气受挫,明目张胆刺她软肋,以牙还牙。
边烬立刻出屋要去寻她,沈逆拉了她一把。
沈逆:“师姐,坐我新造的载具过去,正好上路试试性能。”
……
曾倾洛这段时日上值下值过得规律,暗中有侯府护院保护,在长安城内行走再无负担。
偶尔会帮万姑姑采买些东西,也继续担任沈逆的探子,在城中探查各路情报。
这几日她发现城内陆续有人失踪,有老有少,有男有女。
一开始曾倾洛以为是异兽在作祟,继续查下去,惊觉这些失踪人口有一个共同的特点,都是南衙和北衙统领的亲眷。
曾倾洛很快嗅到了异样,有人在针对禁军下手。
能有这胆子又有利可图的,除了李极,恐怕再找不出第二位。
半个时辰前,曾倾洛从邮驿中出来,正好看见一男子驾驶马车,从巷尾一闪而过。
马车上的男人戴着帷帽挡住了脸,却遮不住独特的体格。
当了多年的探子,曾倾洛对人的样貌和体型很敏锐,这人见过,记得。
是康逸。
马车行驶得飞快,车厢隐约有些闷响。
曾倾洛暗暗跟了一段路,跟到郊外的土路。
扫描车辙的痕迹,确定车厢内有人。
系统描绘出车内人画像:女性,八岁至十五岁之间,身高四尺至五尺之间。
是个小娘子。
曾倾洛悄然潜行继续跟踪,四名护院追随着她。
她不知道自己将面对的是什么,唯恐能力不济控制不住,便飞了一鸽给沈逆和边烬。
一直跟出了城门,到了荒无人烟的缓冲带。
一座巨大的斗技场矗立在昏晦荒莽的大地上。
斗技场已经荒废多年,残破不堪,高耸的围墙堪比城门。
车驾进去后,门严丝合缝地合上。
曾倾洛悄声无息地攀上围墙,从围墙的裂缝中窥入。
一眼看到了李极。
其实李极坐的位置很偏僻,在圆形擂台的角落下方,正好能遮住那时不时闪现的太阳,身后更是站在十多位武卫。
即便如此,曾倾洛还是立刻就发现了她。
还有另一拨人,身材魁梧,似高级战斗天赋者,面容凶戾陌生,并未像李极其他武卫一般站在她周围。
李极坐着绝对不可能出现在这儿的沙发,应该是武卫帮她搬来的,柔软舒适,最适合她这懒散的坐姿。
李极手里拿着支笔,交叠的双腿上摆着面画板,心不在焉地涂着画。
马车进来也没抬头。
好像眼前发生的所有事情都和她无关。
车夫下车,掀开帷帽,果然是康逸。
“人带来了。”
康逸竟不是对着李极说话,而是面向那一群陌生面孔。
陌生面孔为首的男人只有一颗头还是人类的形态,身体是纯义体,庞大的身躯闪着金属的冷光,犹如直立起来的车厢上顶着颗脑袋。
旁人称他为河望。
河望打开马车的金属门,从里面拎出一个瑟瑟发抖的小娘子。
小娘子拼死反抗,他狠狠把她摔在地上。
小娘子跌得一阵晕眩,抱着脑袋蜷缩起身子,害怕地抽噎。
李极目光依旧落在面前的画板上,沉浸在她画中世界。
河望对身后人抬了一下眉,斗技场的铁门打开,曾倾洛听到了熟悉的低吼。
异兽……
还是一只体型极大的异兽。
异兽伏在地上,八条腿撑着被乱体覆盖的扁圆形身子,犹如一只巨型蜘蛛。
那八条腿的形态各异,有几条像马蹄,有几条像人腿、异兽的后背上支棱着许多挨在一起的人头。人头面孔齐齐朝天,面容灰败眼球突出,嘴无力地张着,梗着脖子像寻求最后一口气。
从它臃肿诡异的身躯可以判断,这只异兽吞噬了很多人。
奇怪,曾倾洛捂着心口。
体内的探测模块居然没有报警。
再仔细看,那异兽的尾部贴满了奇异的符纸,和秦无商额头上贴的那种非常相似。
是它遏制了探测器,隐藏了异兽的行踪?
曾倾洛心头乱糟糟的。
若这符纸这般厉害,只怕会引发前所未有的灾难。
异兽从铁门中歪歪斜斜地走出,似乎还不太知道八条腿该怎么行走。
它身体前端有一个横向打开的口器,口器上方立着粗壮的脖子,很像人类的脖子,但比人类的要粗上好几圈。脖子顶着一颗翻着白眼的虚弱脑袋。
一根坚固的牵引绳锁着异兽的脖颈,牵引绳另一头在河望手中。
河望力气奇大,竟能以一人之力拉拽、控制这庞然大物。
他故意将异兽牵到小娘子面前,异兽晃着被束缚的脖子,腹部发出不满的低吼,忽然,脖子对着小娘子冲去,顶端的脑袋从中间裂开,内腔是猩红的血肉和鲨鱼般密密麻麻锋利的牙齿,饥饿的吼声震得整个斗技场在颤抖。
小娘子吓得哭腔都卡在喉咙里,浑身抖个不停。
待那异兽要吞噬小娘子,河望用力一把将它拽回去。
河望对小娘子道:“哭啊,怎么不哭?”
暗处有个镜头对准了她,正在记录她害怕的模样。
小娘子牙关咯咯作响,眼泪悬在眼眶里没有立刻落下来。
河望手一松,异兽猛然上前,小娘子惊叫一声手脚并用往后躲,惊恐万状,四下躲避。
河望手里拉着异兽,分寸刚刚好,每次异兽只差一点点就会咬到小娘子。
惊叫声充斥斗技场,李极还在画画,甚至在认真思考构图是否该重新调整。
小娘子被折磨的场面,让曾倾洛暗暗攥紧拳头。
一直跟着她的护院,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意思是不要轻举妄动。那个河望很有可能是S级战斗天赋的佼佼者,更不用说敌方不止他一个S等级。
曾倾洛咬紧牙关。
拍够了,河望拉回异兽,把它关到铁门之后,“轰”地合上门。
河望对拍摄的下属说:“现在就把视频传给她娘。”
下属:“喏。”
河望拿来一瓶不透明的金属容器,拽起小娘子,下属掰开她的嘴,容器里的黑色液体灌入口中。
小娘子被呛得剧烈咳嗽,不知道自己喝下什么,拼命往外呕,只想快点吐出来。
河望看向一直置身事外的李极。
“殿下,请吧。”
李极还是不为所动,像没听到他的话。
河望拽着小娘子,将她丢到李极面前。
“殿下。”
河望嘴上恭敬,神态却很轻佻。
“再不催眠,药效可就要过了。”
催眠,药效?
前一个词曾倾洛能理解,可为什么要用药?
护院在她耳边低语:“有些药可以让催眠效果大增。”
原来如此。
因为李极的精神天赋较低,要产生强劲的催眠效果,需要长时间的深入接触。
若是催眠目标服下了药的话,即便天赋不高接触不深,也能在短的时间内达到深度催眠的效果。
这帮人拍摄了视频,去威胁小娘子的娘亲,同时让李极对她催眠,实现对小娘子的精神控制。回头便能轻易操控人质,让小娘子的娘亲任由他们摆布。
曾倾洛咬紧牙关。
禽兽不如!
可……
曾倾洛想到一件事。
如果有这样的药,当初在帝国客栈顶层度过的那几日,李极为什么没给她吃呢?
当时她尚未怀疑李极,若有药,很有可能在不经意间就喝下去了。现下如何被她掌控也未可知。
曾倾洛思绪飘了一会儿时,李极终于有了变化。
她将画板递给身后的康逸。
“向叔叔最近身体怎么样?”
问了句不相干的话。
河望笑笑,“劳殿下挂记,向公身体硬朗得很。”
李极失望地叹了一声。
“是么,最近可真是一点好消息都没有啊。”
河望眼皮微不可闻地跳动着。脸色又沉了几分。
“殿下,开始吧。”
李极冷淡的目光转向那残花般的小娘子。
小娘子嘴角还有残留物,意识已然模糊,双眼发直,双臂被拽着不让她倒下,时不时抽搐着。
肮脏又下流的丑事,一点儿都不美。
眼下却要做她最瞧不起的事。
一次又一次。
即便跑到长安城,依旧无法摆脱。
恶心的感觉荡在胸口,面无表情,一丝丝地释放精神力。
她好像听到了曾倾洛的声音。
李极自嘲地冷哼了一下。
真不至于,看了太多遍与她欢爱的记忆,竟会在这时候产生幻觉么?
李极。
“李极。”
李极蓦然一怔,不是幻觉,的确是曾倾洛的声音。
她寻着声望向高处,曾倾洛从她春水般的梦里走了出来,站在一片废墟之上,俯视她。
曾倾洛:“李极,你过来。”
河望疑惑地看向康逸,用眼神在询问那人是谁。
没人觉得骄矜的安王,会听从一个莫名其妙出现的小女郎的命令。
“李极。”
曾倾洛暗吸一口气,不让任何人看出她紧张的情绪。
“过来,把小娘子带过来。”
她再次命令。
李极的呼吸消失了一瞬,之后,心跳不受控制地在左胸腔里冲撞,越撞越快,撞得她心口发烫,发痛。
灰暗恶心的世界里,忽然被撕开了一道口,出现了她逃离的理由。
第105章
就要鬼迷心窍往前踏一步,李极身前多了一只粗壮的机械手臂。
河望挡在她身前,“殿下,危险。”
李极沉着脸道:“她手中有我的把柄。”
河望似乎不太相信李极的话。
曾倾洛看上去人畜无害,安王诡变多端,要是有把柄落在这小女郎手中,恐怕早就找出八百种方法将她杀了,岂会受她胁迫?
河望:“属下这就帮殿下清理了她。”
李极轻轻一笑。
这笑中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蔑,河望察觉到了。
“你若想要向知番的计划全盘泡汤,你就杀。”
没待河望反应过来,李极撇开他碍事的手臂,走到小娘子面前,冷眼瞧着还拉着她手臂的河望下属。
下属们暗暗看向河望,等着河望定夺。
河望阴鸷的眼神落在李极身上,没有拒绝,他们便只能松开了手。
李极单手拎起小娘子的胳膊,小娘子恍恍惚惚,路都没法走。
李极将她带到围墙之下,抬起头,对上方的曾倾洛道:
“我来了,你下来。”
曾倾洛还没有动,身边的护院先拉了她一把,阻止道:
“曾女郎,太危险了,恐怕有诈。”
曾倾洛也在犹豫。
她对李极不算了解。
此人狡猾多变性情古怪,有什么后手的确难以预料。
李极看出了她的担忧,撒开小娘子,让她自个儿坐地上。
随后,腾出了双手,对着曾倾洛慢条斯理地解开外衫的搭扣。
曾倾洛:……
跟着曾倾洛的四名护院,看到李极这番做派和玲珑傲人的身材都热了脸庞。
护院:“她……这是在做什么。”
曾倾洛方才还觉得自己不甚了解李极,可与外人比起来,她竟能一息之间就读懂她的意思。
李极将外衫脱了,随手丢到小娘子身上。
小娘子方才被河望那帮人拽着,又异兽追撵着,轻薄的夏衣已经残破不堪。
这么点大的小孩露着身子,实在有碍观瞻,李极不喜,随手一遮。
李极的外衫之下只有一件清凉的裹胸,腰间围着蹀躞带,下身是窄裤。
挂着匕首的蹀躞带一解,也丢到地上。
此刻她的穿着再简易不过,一眼就能看完,藏不了任何武器。
李极慢悠悠地抬起双臂,把自己展示给曾倾洛看。
果然和曾倾洛想的一致。
李极宽衣的行为就是在告诉她——瞧,没危险,你可以下来了。
即便有可能被精神力影响,但李极的精神天赋不高,短时间内应该无法产生强大的控制力。河望等人也在几十米开外的地方。
曾倾洛心一横,准备下去。
是她要让李极带人过来的,若还是慢吞吞的不敢下去,只怕在气势上就会矮对方一截,以后想要拿捏李极就更不容易了。
曾倾洛跃下城墙。一直守在她身边的那名护院是A级战斗天赋,暗示其她三位同伴暂时不要出来,继续躲在暗处埋伏,她先跟着先下去。
两人一前一后跃下。
曾倾洛轻盈着地,近距离和李极对视。
李极双目不瞬。
不再是记忆模块里那些陈旧的,已经能记下所有细节的过往。
她面前是全新的曾倾洛。
是新的交集,无数的期待以及想要把曾倾洛狠狠攥在手中捏碎的亢奋,犹如高速行驶的列车,在李极心口呼啸地驶过,震得她五脏六腑都在颤抖。
嘴角的笑意就要藏不住。
曾倾洛将小娘子搀起来,交给身后的护院。
“带她走。”
护院接过小娘子,依旧警惕地看向李极。
曾倾洛:“没事。”
护院犹豫了一下,还是听从了命令,抱着小娘子离开了。
李极全程目光只落在曾倾洛脸庞上,专注,贪婪。
“拿捏我开心吗,曾倾洛?”
曾倾洛没去搭理她话中的暧昧,注意力投向前方。
远处的河望等人伺机慢慢逼近,康逸和繁之挡在他们面前。
康逸:“殿下在那,你们这样贸然过去,只会让殿下陷入危险。”
河望:“我可不知道什么时候需要听你指挥了。”
康逸目光沉了下来,杀气慢慢浮上眼眸。
李极背对着康逸道:“还等什么?”
还不杀了他们?
李极的话像落地的火星,倏然点燃了烈焰。
康逸和河望四目相碰,乍然而起的杀气对撞,二十多人几乎在同时兵戈相交,血雾四溅。
曾倾洛没想到他们内部会自己斗起来,意识到李极恐怕也在等待着某个时机,摆脱那个对她无礼的男人。
无论如何,小娘子被救走了,曾倾洛可以离开了。
“不想死就躲到一边去。”
曾倾洛离开前随意提醒一句。
李极这身金贵的皮囊有多脆弱,她比谁都清楚。
李极:“这么在意我啊?”
曾倾洛:……
懒得跟她废话,曾倾洛就要离开。
河望正在和康逸对战,这两位S级战斗天赋者势均力敌,谁也讨不着谁的便宜。河望忽然发现曾倾洛要走,一拳逼退了康逸,调头向曾倾洛的方向冲过来。
河望体型庞大,速度出乎意料的快,轰隆隆地卷起尘土,杀将而来!
曾倾洛一把推开李极,与此同时迅速拔枪,双手持枪稳住身形,对着狂奔而来的河望连开数枪。
河望双臂挡在身前,蓝色的能量盾像车厢前的防弹玻璃,弹开了所有射向他的子弹。
距离越来越近,曾倾洛立刻抽刀!
河望的双眼左右一转,忽然当空向侧边横踢。一名披着隐身衣正欲偷袭的护院被他踢飞,飞入空旷的观众席,扫倒一整排破败的椅子。
河望刚踢出一腿,迅速调整了动作,双腿猛蹬地面,庞大的身躯灵巧地跃入空中,躲开从反方向包抄过来的另一位护院。
这两名护院一直藏在暗处等待最佳出击的机会。
河望杀气腾腾冲向曾倾洛的时候,注意力必然都集中在目标身上,对周围放松警惕。
没想到,河望身经百战,专注点不只是目标,而是整个战场。
护院手中的双斧交叉劈了个空,心也跟着一咯噔。没来得及抬头,河望从空中猛地撞下来,膝盖顶在护院的后脑,直接将她的脑袋砸进地里。
这护院是A级战斗天赋,却挡不住河望一击,当场没了意识。
河望刚站起身,曾倾洛手中巨刀呼啸着当空落下,劈向他面门。
也没想到,这小娘子区区B级战斗天赋,看到比自己高等级的同伴被打得毫无还手之力,居然还敢上。
河望怪笑一声,抬臂抵挡。
曾倾洛巨大的刀砍在能量盾上,当场碎裂!
无数的碎片从她眼前划过,曾倾洛心下一惊,立即拉开距离。
河望身上闪烁着白色的能量流光,能量池装在未知的地方,源源不断地往他的盾中注入能量。
这是他最引以为傲,花费巨资改造的义体。
河望张开宽阔强壮的身躯,蓬勃的能量在他身体上涌动,犹如一颗绽放光芒的星体。
他对曾倾洛讥笑着:“我的身体千锤百炼,价值连城,岂是你那把破刀能伤……”
话还未说完,一辆疾驰而来的飞艇撞在他腰上,直接将他撞飞。
河望的视野天地调转,还没看清撞飞他的是何物,坐在飞艇后座的边烬撑着前排沈逆的肩膀,一跃而起,长腿似鞭,狠抽在河望的心口。
河望被一脚抽飞,擦着地面砸向关着异兽的铁门,铁门直接被他撞毁,一路上还捎带上了两个部下,三人一起轰进异兽的巢穴。
边烬这一脚没收力,正好最近心里有点不痛快,这群人算是撞到枪口上了。
边烬拍了拍裤脚,看地面上散落着被她抽碎的义体碎片,冷笑道:
“千锤百炼?价值连城?”
曾倾洛双眸一亮,“大师姐,小师姐!”
边烬:“没受伤吧?”
曾倾洛摇着头,“没有!”
李极在一旁看着曾倾洛对边烬乖顺的模样,就像她俩在护城河边初遇时那般可爱……
望着她师姐的眼神都全然不同,李极嗤笑一声:“丢人。”
曾倾洛完全没听到她的嗤笑,依旧紧跟在边烬身侧,注意力完全被带走。
李极:……
曾倾洛发现沈逆骑着一辆陌生的劲黑飞艇,飞艇乍看之下和普通的飞艇没什么区别。
边烬坐回沈逆的后座,沈逆轰然启动飞艇,以飞艇为轴心,横向和纵向划出两道垂直交错的黑色圆形光环,像经、纬二线。
光环极窄,锋利,似能切割一切的利刃。
沈逆载着边烬杀入敌阵,两人都没动手,黑色光环高速旋转,快到肉眼无法察觉。
飞艇所到之处残肢与鲜血、动力油飞喷,涂了满地。
无论是河望的部下还是李极的下属,众人皆惊,速速退散躲避。
刚刚躲过被飞艇切割的厄运,身后呼啸着飞来一扇沉甸甸的大铁门,来势极凶,三个人被铁门并排砸中,齐齐被拦腰斩断。
飞艇低空飞行,划了个漂亮的弧线,车头对准铁门飞来的方向。
铁门正是先前关异兽的门。
嗒嗒嗒——
八足异兽一步步往外走,摔入兽穴的河望被它的口器咬住了最脆弱的脑袋,惨叫着,乱体刺穿了他的脖子,他正被饥饿的异兽迅速吞噬。
边烬捏沈逆的肩头,“开火。”
沈逆的手指摁下车把的红色按钮,飞艇前端圆形区域登时闪现耀眼白光,连续八发电磁炮轰向异兽。
电磁炮来势极快,异兽忽然吐出河望,用河望抵抗电磁炮的进攻。
沈逆:“它有智慧!”
河望被炸得粉身碎骨,异兽原本慢吞吞地从通道里走出来,此刻像一只受惊的巨型蜘蛛,动作快若闪电,八足蹬上墙壁,嗒嗒嗒地飞速向沈逆和边烬袭来。
这面墙是观众席最前排之下的高墙。
异兽每一次蹬踏都会在墙面上留下一个深坑。
边烬凭经验判断,这是一只凤翼级异兽。
边烬撑着沈逆的肩头一跃而起,长鞭也在同一时间甩出。
长鞭圈向异兽的下盘,簌地一抽抽,困住八条腿中的两条。
异兽被绊倒,刚刚侧翻于地,边烬单手往上挑鞭,异兽的身子被拎至高空,身子翻转后重重砸回地面,八只脚在空中慌乱地蹬着,一时间翻不过来。
沈逆穿着飞艇变形成的全外骨骼战衣,抓住机会从天而降,手中的戒棍直直杵穿了它的口器。
师出同门的师姐妹曾经一同练过无数次阵法,现在又是亲密度刚刚破百的双妻,不用言语提示也能接上对方的行动,一拆一打,默契极佳。
异兽哀嚎着,乱体像血液一般往外喷,四处横生。
沈逆张开右手手掌,外骨骼战衣的右手也跟着打开,三孔激光切割刀在掌心中开启。
锋利的激光刀切在异兽的身上,如利刃切豆腐,转眼剥出了内核。
边烬长鞭左右抽打,把凌乱碍事的巨大残体抽到一旁,沈逆两步跃到内核前,从腰间抽了一个虚电容袋出来。
边烬暗暗看沈逆这个操作。
沈逆封装内核的时候道:“食物储藏区已经挪到了绝对不碍事的地方。除了抬手就能用的武器,其他的都装在腰间。下次若再托管身体,想要什么还是往腰间抽就对了。”
边烬:……
沈逆把虚电容袋往另一侧的腰部舱口推进去,里面是能容纳三个异兽内核的水银箱,异兽内核都可以暂时封装在里面。
外骨骼战衣重新变回了飞艇,扣着安全带的沈逆坐在原地没动,整个过程非常丝滑。
这一趟兜风兜得还算顺利。
还没起名字的载具一号除了过热到沈逆不停冒汗之外,还是很符合预期的,没有辜负她这段时间熬出的黑眼圈。
河望被轰成碎片,他手下已经暗中潜逃。
受伤的康逸和繁之等李极部下都没走,因为李极还在。
曾倾洛正要去寻边烬和沈逆,余光中见李极不知何时拾起了匕首,已经距离曾倾洛极近。
匕首的寒光,让曾倾洛心中一紧。
就在她以为这把匕首要刺入自己身体时,李极握住了她的手,将匕首压到她手中。
李极指了指自己的胳膊,“往这儿刺。”
曾倾洛不解道:“什么……”
“你救走了我重要的人质,若我完好无损,不好交差的。”
李极在她耳边轻声说着,远处的部下听不见。
曾倾洛:“你需向谁交差?”
李极的面容上有种说不清的灰,像她画作里贯爱用的大面积色块。
浓烈,又难以琢磨。
李极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只让她刺。
曾倾洛没有立刻动手,清秀的一张脸上,眉头拧得那么紧。
让李极想起那些记忆的细节。
曾倾洛在最快乐的时候,眉心也是这样紧。
李极忽然捧起曾倾洛的脸。
多日无法触碰的空虚和极度压抑的瘾,此刻化成汹涌的吻,一瞬间撞开那双朝思暮想的唇。
曾倾洛没想到她会这样,想要推开,却被抱得更紧。
曾倾洛:“李……极!”
李极听到她闷在唇中的声音,柔软的腰肢在怀,体温滚烫,只觉得星河倒灌目眩神迷,无法停止。
沈逆和边烬以为李极要对曾倾洛不利,往这边赶了半路,忽然看到这等情景,怔在原地,一时不知该不该上去。
也不知道谁把谁的唇咬破了,喘息渐粗,血腥味在口中蔓延。
曾倾洛推不开她也逃不走,起急,这一刀怎么扎过去的根本没意识,只听李极闷哼一声,终于松开她。
曾倾洛退后几步,脖子上都是汗,耳朵全红了,唇上还沾着血。
李极捂着侧腹,血不断往外涌。
她唇上也沾着血,额头上是因疼痛而起的汗水,一双眼睛血红得可怕。
痛苦,却满足。
“扎这儿疼多了啊……”
她笑着,身子摇摇欲坠,像朵在阴寒剧毒之地肆意怒放的艳美之花,反反复复地唤着那个名字。
“曾倾洛。”
第106章
看到李极被刺,血染腰腹,康逸等人立刻奔来。
被边烬一个眼神拦下。
李极摇摇晃晃坐到地上,虚弱道:“别大惊小怪……”
“咣当”一声,曾倾洛丢下李极的匕首。
看着曾倾洛被她的血染红的双手,李极满意地闭上眼。
没受伤的两名靖安侯府护院把同伴搀扶起来。沈逆单手往后撑在飞艇后排座椅上,一条腿前蹬,凝视着李极,又看看河望等人,在琢磨一件事儿。
要不要直接在这儿把李极绑了。
控制李极,或许能让她吐出睦洲藏了多少兵马,再摁着她写下朝中谁是她的裙下之臣,幕僚又有哪些。
这些都是有利的信息。
可是,她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主动入局,不是明智之举。
她要做的不是引火烧身,而是作壁上观,看着李家姐妹自相争夺。若是有事找上侯府大门,便祸水东引,引给谁都行,就是别漫入自家门里。
说到底,这些事儿和她沈逆又有什么关系?
沈逆根本不在乎谁当皇帝,谁当对她来说没差。
一切还是看边烬的意思。
看边烬想不想管唐Pro这烂摊子。
此时,边烬的注意力正落在远处的高空。
观众席正上方,有个从高处延伸出来的小岛。
那是整个斗技场视野最好,最中心的位置,正是昔日的贵宾包厢。
透过破败肮脏的琉璃观景窗,隐约能看见包厢内有模糊的人影。
边烬什么时候注意到那头的,沈逆居然现在才发现。
包厢内是谁,又看了多久的热闹?
沈逆开启飞艇的侦查系统,扫描。
果然有高天赋者反应。
初步估计,六个S级战斗天赋者,四个S级机械师,两个S级精神天赋者……
还有一个。
沈逆眼眸微睁。
拥有两种天赋,还都是S级。
这是谁?
“向知番。”
边烬在她耳边为她解惑。
“目前已知唯一一个在世,拥有两种S级天赋的人。”
向知番这个名字已经很久没出现在长安城中了。
他曾是先帝最为亲信的内侍,官拜总管太监,风光不可一世。
先帝万世之后,李渃元临御宇内,昔日先帝宠臣慢慢被李渃元的心腹取代。
向知番就是那时离开了中枢,追随曾经的裴贵妃前往睦洲。
一晃这么多年过去,能记得向知番的,恐怕也只剩边烬这些旧臣。
沈逆好奇问道:“哪两个天赋?”
边烬:“战斗天赋和精神天赋。”
其他都好说,这S级的精神天赋已经很稀有了,再加上一个S级战斗天赋,难怪连边烬都有些忌惮,可想而知相当不好对付。
斗技场外传来一声巨响。
有人在愤怒又急切地砸门。
护院跑过来道:“侯君,夫人,外面围了好几百名南衙护卫。”
话刚说完,大门轰然崩碎。
她们的注意力才被吸引过去一息,一直在等待时机的康逸和繁之已经带着李极消失了。
连带着贵宾包厢里向知番等人的气息也迅速模糊。
南衙护卫军冲入斗技场,为首的是一位极其高挑的女将军,头束武将抹额,身着绢甲,双手握着闪着紫电的重锤,眼神焦灼,四下巡视。
此人在场的都认得,路苍梧,她是左骁卫将军,也是南衙十二卫里李司之外另一位女将军。
“娘——”
被护院护在怀里的小娘子一直忍着哭意,在看到娘亲时终于忍不住,大声哭喊。
路苍梧原本焦灼的眼神一定,看到了女儿,收了武器立即跑上前,扣着她胳膊上上下下地看,问她有没有事,有事一定和娘亲说。
小娘子摇着头,看上去意识还有些昏,但能清晰对话,身上只有些擦伤。
路苍梧大惊过后情绪翻涌,一把将女儿摁进怀里,久久难分。
南衙护卫队看到上司的女儿没事,纷纷松了一口气。不少人目光投向边烬和沈逆她们,以及不远处被切割的异兽和一堆的尸体,暗暗低语着。
边烬擅于应付官方套话,和一名旅帅说明今晚事件,沈逆便乐得躲在师姐身后,悄悄把异兽身上的符纸揭下,准备带回去研究。
突然,感觉脑袋上蹦来一颗石子,沈逆“嘶”一声接住,心想谁这么无聊。
摊开手掌,不是石子,居然是颗糖。
回头看,一身官服的李司对她鬼鬼祟祟地笑。
沈逆:“你怎么来了?”
“这话说的,我可是金吾将军,这京师城里城外出点什么事,不都得我兜着。”
李司靠近,先是打量了一番沈逆新座驾,满眼的艳羡,随后低声细语着。
两人看着像在盘问,实则一边吃糖一边递消息,说闲话。
这一大波甲胄兵可不止右骁卫,还有李司的金吾卫。
路苍梧是右骁卫将军,在军中很有威信,听说她女儿被人绑了,几百名下属跟着她满长安找,正好遇上巡查的李司,金吾卫这便一块儿追过来了。
李司道:“最近禁军出了点事儿,南卫北军的几位统领家人接连失踪,闹得人心惶惶。路将军那独生女从小养在身边,疼得跟眼珠子似的,本想送到南边外祖家避一避危险,没承想人还没送出去,先失踪了。我认识她这么多年,第一次见她急成这样。”
桃子味的硬糖含在口中,把沈逆脸颊撑起一个小圆弧。
两人面对面站着,挡着别处投来的目光,沈逆手指轻勾,李司悄然挨得更近些。
“安王干的?”
李司“嘶”了一声,这事儿比想象的还严重。
若安王对禁军下手,那这一帝一王距离图穷匕见也不远了。
沈逆拍了拍李司,“李将军可得当心。”
毕竟李司可是金吾将军,禁军统领之一。
李司:“我一孤家寡人,有什么好当心的。”
沈逆给了她一个“你说呢”的眼神。
李司:……
她是孤家寡人没错,可也有心上人。
她和窦璇玑的事儿已经传到金吾卫里了,上回还被她听到几个说她和窦璇玑闲话的。
李司是一厢情愿觉得和窦璇玑一定能成,可人家还没答应呢,就沾一身风言风语不像话。几个爱嚼舌根的下属是教训了,但李司心慕窦璇玑的事儿已经收不回,估计早就传遍了金吾卫。
若安王真绑了窦璇玑来拿捏她,她可真不知如何是好。
李司掉头就要走,“我得找你璇玑妹妹一趟。”
“等会。”
沈逆从飞艇里抽了个金属盒子递给李司。
“答应给璇玑打造的新武器,你去就帮忙捎过去给她。”
李司拿过那盒子,矩形,不大,沉甸甸的,感觉里面装的应该是把匕首。
李司有点馋,娇娇软软道:“侯君什么时候给人家也打一把武器?”
她这德性让沈逆有点辣眼睛。
“小乔别闹,赶紧找你未来媳妇去。”
李司“哼”一声,走了。
那头边烬大致说完情况,路苍梧对曾倾洛恩谢不已,与她互加好友,郑重道:
“往后曾女郎和靖安侯府有任何需要差遣之处,尽管开口。”
曾倾洛不太好意思地说:“路将军客气了,只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罢了。”
小娘子身上裹着一件月光色外衫,路苍梧将它脱下,换上自己的披肩,对曾倾洛道:
“曾女郎的衣衫脏了,我先拿回去清洗干净再还给女郎。”
曾倾洛看着这件李极的外衫,温热的血喷溅在掌心里的触感浮现于脑海中。
还有那不管不顾,几乎要将她吞没的烫吻……
曾倾洛压住渐渐发热的脑子,回道:“这外衫,是安王给她罩上的。”
并不想抢了李极的人情,曾倾洛实话实说。
“安王?”
路苍梧神情明显有些惊讶和迟疑,略略思索后对曾倾洛淡笑了几声,有些犹豫道:
“那……”
曾倾洛想了想,说:“还是给我吧,我来处理。”
边烬见曾倾洛拿回李极的外衫,想到方才两人热吻的场面,又见曾倾洛唇都被咬破了,一身的血……颇有些头疼.
回到侯府,沈逆去看了两位受伤的护院。
所幸伤得都不重,休养几日便可康复。
沈逆赞赏她们英勇,加了月钱,亲自修复损坏的义体,顺手升了个级。
其他的护院看着有点眼馋。
谁不知道她们侯君一双手乃是稀世之珍,从来不在外面给人修复改造,达官显贵都排不上队,她的技术可谓有市无价。
这会儿沈逆居然能帮府里的护院修义体,传出去可得把人羡慕死。
沈逆拎着工具箱到护院所居住的院子里,工具箱一开,里面全是罕见的珍贵材料。
受伤护院脑袋包着,只露出一只眼睛。
独眼里也写满了震惊。
“这……这是给我用的吗?”
沈逆被她逗笑了:“是啊。”
谁都知道,能让沈逆亲手修复升级义体,战力定会提升一大截。
更别说这些来之不易的珍贵材料了,成天都在暗网上拍卖,是普通人想都不敢想的贵价物品。
沈逆的慷慨让护院们很感动,沈逆也承诺,往后只要是为了保护侯府受伤的,她一定亲手修复。
“只要脑子还在我就不会让你们死。”
以命换得庇护的家奴,乱世危局之下身微命贱,随时都要做好为主而死的准备。
原本京师近日的动荡,让护院们跼蹐不安,看到同伴受伤,一颗心更是惶恐难平。
这随时都有可能倾覆的时代,跟对明主是最重要的。
靖安侯年纪不大,为人却大度又可靠。
这番话更是让她们吃了定心丸般松一口气,想要一直追随沈逆的心情更为坚定。
这厢护院们被沈逆安抚好了心思,对靖安侯府的忠诚度又上一阶。
那厢边烬和曾倾洛一同坐在小池塘前,一人手里拿着一根鱼竿,慢悠悠地钓鱼。
大半天,一条鱼都没钓上来,鱼饵倒是放了一波又一波。
不像钓鱼,像是喂鱼来了。
其他话题都好说,情感问题是边烬最不擅长的。
可再不擅长,边烬也不可能不闻不问。
曾倾洛自小没有耶娘保护,还少一条腿,时常被欺辱,性子也软,在这兵连祸结的时代最是要不得的。边烬曾担心她活不到成年。这些年去燕落打过仗又当了探子,磨练出了些扎人的棱角,边烬总算能稍微放心一些。
可她到底本性温柔敦厚,旁人用刀用剑伤她,她还能抵挡一二。若是用上一副虚情假意的坏心肠来诱惑她,伤害她,怕她只有被人生吞活剥的份。
想说的话在边烬心里斟酌再斟酌,最后还是曾倾洛受不了这份让人害怕的沉默,率先开口。
“大师姐,不用担心,我已经不是小孩了,能处理好的。”
边烬握着鱼竿的手指微动。
“你们……”
“嗯。”
边烬从来没有对感情之事这般敏锐。
能从一个“嗯”字里解读出巨大的信息量。
边烬揉揉发痛的脑袋。
除了唇上那暧昧的痕迹,李极的确没能伤到曾倾洛。
两人对峙时,那些隐秘的动作瞒得了李极的下属,却瞒不过边烬的眼睛。
李极是自愿将匕首递到曾倾洛手中的……
曾倾洛伸了伸腿,望着池塘里浮动的点点碎金道:
“之前的确有些意外。既然发生了我也不去后悔,只当是上了一课。我已经十八了,不会因为这点小事患得患失。别担心我啦。”
边烬当然知道她不可能护曾倾洛一辈子,路该给孩子自己走。
边烬道:“有什么不开心的事,任何时候都能来找我倾诉。”
没想到曾倾洛听了“噗呲”笑出声。
边烬:?
曾倾洛:“你和小师姐真的很有默契,连说的话都一样。”
边烬并不知道沈逆曾经想象过她安抚人的模样,试着模仿她的语气安抚过曾倾洛。
曾倾洛找到那个记忆片段,投放出来给边烬看。
边烬嘴角微弯。
还真是一模一样。
……
从池塘回来,边烬正好遇见万姑姑。
万姑姑手里抱着个木箱子,道:“夫人,千姿楼掌柜送定制的夏衣来了。”
边烬:“谢谢,给我吧。”
边烬抱着木箱往寝屋的方向走,沈逆埋着头从转角转过来。
沈逆手里夹着两张符纸,一张是她从异兽身上揭下来的,另一张是她防着造出来的空白纸,一边走一边模仿着符纸画那扭曲的曲线。
还真奇怪,连精度超高的3D打印机都打不出精髓,手动临摹,怎么画都觉得结构上差点意思。
沈逆画得太投入,转弯也没停下速度,迎头撞上边烬。
沈逆心一惊,边烬顺着她的步子往后撤了撤,随后稳稳护住她,没让她磕疼半分。
“师姐?”
边烬右手单手环着木箱,左手搂住沈逆的腰。
边烬眼眸淡然,这一揽弄得沈逆心跳有些乱。
皮肉还记得边师姐出现的那一夜发生之事,腰间的记忆一下复苏,一时分不清眼前这是哪位师姐。
体温透过薄薄的夏衣染上沈逆的肌肤,沈逆注视着边烬的面庞,试图找到分辨二者的依据。
沈逆是更倾向烬师姐的。
毕竟边师姐很少大白天出现。
可是眼前人的氛围又非常接近边师姐……
边烬单手抱着沈逆,一时没放,迎着她那藏着事儿的双眸凝了片刻,忽然吻上来。
软唇轻碾,沈逆笔都掉在地上。
这般强势,真是边师姐……
她……为何会在这时候出现?
吻很快结束,主动吻人的人反而把自己耳朵吻红了。
沈逆心也被搅得怦怦跳。
她留意到边师姐怀里那个奇怪的木箱。
难道突然出现在昼时,与这箱子有关?
说起来,边师姐有几日没出现了。
边烬心头有些说不清的欲动,拉着沈逆进寝屋。
沈逆竟有些害羞,又乱乱的,问道:“怎么这个时辰来了?”
沈逆的问话入耳,边烬不动声色地关上门,放下门闩,长臂一展,将沈逆挡在门边。
“谁来了?”
沈逆一怔,心跳漏了半拍。
救命,是烬师姐。
第107章
“谁来了?”
房门已关,边烬挡在沈逆面前,神色看似平静,却是不回答问题不会让她离开的架势。
沈逆掌心里发潮,手指微微弯曲。
到底是同一个人,威慑力分毫不差。
沈逆也有脑子放空,张口结舌的时候。
气氛正是焦灼,她忽然看到了木箱上“千姿楼”三个字。
倏地想起这木箱是什么了。
傻了,真傻了。
这哪是边师姐突然出现的理由。
分明是她们订做的另一批夏衣。
千姿楼,哈哈,绝了。
怎么会在这紧要关头突然换包装?
沈逆喉头滚了滚,尽量让自己听上去没有异样。
“千姿楼啊,这夏衣,怎么这时辰送来了?我记得还要好几天才能做完。”
千姿楼为了大主顾加快了速度,提前送来了,没想到闹了这么个乌龙。
边烬不置可否,神色也没有明显的波动,但不耽误沈逆后背的皮自个儿绷紧了。
边烬撤回手,转身把木箱放到桌上,打开。
里面的确是千姿楼的夏衣。
沈逆心有余悸的同时,发现边烬慢悠悠地脱了手套,在水盆前净手。
边烬一贯喜欢戴手套,洗手或睡觉时会摘了,能让沈逆仔细瞧的机会不多。
这会儿沈逆才发现,边烬手背上有一道已经有些结痂的伤口。
沈逆目光一直追着伤口,待边烬擦干净手消完毒后,沈逆才用也消了毒的手捏住她的指尖,小心地拉到面前,仔仔细细地看着。
伤口不算浅,看上去已经伤了几日了。
“何时伤着的?”
边烬读着沈逆眼眸中的心疼。
“炼体的时候不小心划了一下。”
“怎么这般不小心啊……”
“意外发现了一件事。”
等沈逆抬眸好奇地看她时,她才道:
“痛觉被修复了。”
听到这句话,沈逆捏着边烬指尖的力道有微弱的加强。
眼眸里的神采也有一瞬的凝滞。
鬓角渗出一些汗。
是啊……推进了逆芯的完成度,师姐的痛觉自然也被提升了。
现在师姐应该和正常人的痛觉差不多了。
前几夜沈逆被边师姐熬干了精力,注意力前所未有的涣散。之后多件事同时推进,还不断有新的事件发生,需要她想需要她查,这么要紧的事都没能提前知会边烬一声。
沈逆握住边烬的手。
“逆芯有自动修复功能,先前有跟你提过的。上回例行检修的时候我理顺了接口,系统和逆芯联网,能自行完善逆芯。现下逆芯已经快要彻底完工,自行修复能力也变得更强,痛觉也被它自动修复了。”
基本是实话。
逆芯的自我修复能力的确很强。
只不过完善逆芯的不是系统,而是沈逆本人。
边烬没对她的回答有什么置喙,像一场再普通不过的对话。
沈逆看起来冷静,实则呼吸紊乱不堪。
圆场面的措辞让她心里乱糟糟的。
她又一次思考这件事该怎么做才能两面周全。
事实上,边师姐并没有说不能把她的身份告诉烬师姐。
毕竟边师姐什么都没说过,问一句反问三句的。
可要是她跟烬师姐说了,边师姐一定在意识的某个角落里全程看着,沈逆也有种泄露了她的秘密的惶恐。会导致什么后果,沈逆能不能承担得了,都是未知。
不好鲁莽处理。
自从边师姐出现,沈逆一直被边师姐牵着鼻子走,不让问也不让说,这样下去很不妙。
师姐无论在谋划什么,一定是非常危险的事情。
沈逆不打算继续等下去。
只有知道被封印的那三年的记忆,沈逆才能握住主动权。
只有知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才能明白该如何化解烬师姐的不安,才能保护边师姐。
回到最初的计划,沈逆打算再次进入梦境世界,在师姐的潜意识里找出记忆的真相。
沈逆双手握住边烬的右手,弯起,指骨贴在自己下巴下。
“今晚继续梦境互通吗?”
若是能破解记忆的禁区,沈逆打算将梦境的内容告诉烬师姐,也会适当暗示另一个意识就是她本人。
最了解自己的人永远是自己。
烬师姐肯定能比沈逆更明白自己要的是什么,如何自处,如何前行。
从边烬的视角看沈逆,就像只心慌的小狗。
忐忑地讨好着,生怕主人会生气,可怜兮兮。
沈逆的手有些微微的潮湿。
以前她的手掌总是很温暖,今日却有些发凉。
紧张和不确定的情绪传入了边烬的心里。
边烬靠过来,摸她的后脑勺,再往后背抚。
熟悉的安慰手法调整了沈逆无章的心跳,轻柔舒缓,每一次抚摸都能将压力从她身上削下去一分。
沈逆好贪恋边烬的安抚,埋进她的怀里,嗅她身上让人安心的香味。
沈逆自己靠过来,边烬就没让她走了。
边烬手掌很烫,压在沈逆单薄的后背上,隔着薄薄的寝衣,触她肌肤下起伏的骨骼。
瓷白的脸庞因为边烬的触碰沁出粉意,让边烬想到她喜欢的冰蓝夜昙。
脸被抬起,随之而来的是刚才没能尽兴的吻。
要是说方才在游廊的吻是蜻蜓点水,此刻的吻就凶了许多。
沈逆的唇几乎是被揉碾开,柔软的双唇被重重地吮着。
一时有些喘不上气,紧张地攥着边烬的衣襟。边烬在沉默中吻得更深,沈逆被吻得“唔”了好几声,被迫张大了双唇。口齿间的侵入前所未有的汹涌。
难怪边烬刚才洗了手,还消了毒。
寝衣扯得凌乱,沈逆被抱到边烬腿上,肌肤相贴,双眸失焦。
深深地被操控着,水痕失控地往下淌,沈逆昏昏沉沉地搅边烬的长发。
边烬眼尾和脸颊燥出了潮红,某个时刻垂眸,看自己的手。凝在手腕上的水珠一点点往床面上滴。
沈逆没力气了,额头垂落,抵着边烬的额头,双唇中淌着热气和沉沉的气息。
边烬抬头吻她,又一次往深里吻,与此同时托着怀中人的腰,控制着她的动作。
不想停。
想在沈逆身上笞上只属于她的烙印。
好烫。沈逆已经不知道自己口中在哼呢什么了,天地都在发白,双腿的肌群被牵连着颤抖,刚一次,又一次,根本没给她停歇的机会。快要受不住,想起身,边烬咬着她的肩头,单手扣着她软得快要支不起的腰肢,将她摁回来。
“师姐,师姐。”
沈逆双眼红彤彤的,肩头和腰肢上都是边烬的咬痕,眼里浸着泪,早就承受不住了,断断续续地求饶,晕厥感一阵阵蒙在脑中,可抱着她的人就是不停。
受不了,沈逆脸埋在师姐的肩头,手指压在边烬的后背上,发着颤,到最后也没舍得挠。
边烬的双眸也迷离了,爱意和酸涩感从心口不断往外涌。
“阿摇……”
沈逆知道,还是烬师姐。
很奇妙,即便都是沉默中尽情占有她,但她能从一点点细节里感受出区别。
在边烬温柔唤起小字尾音中,在自己像哭腔的破碎声音里,再一次天旋地转,耳边有些微弱的鸣响。
腰肢紧绷到极限,最后,随着颤抖终于流尽。
……
四肢不再冰冷,甚至有些烫手,沈逆从来没感受过这种事,靠在边烬怀中。
比十鞭子还要让她难以承受。
边烬亲了亲她的唇,问:“困了么?”
声音很轻,是温柔的气音。
沈逆太困太累了,眼睛已然睁不开,脑袋在边烬的肩头上下蹭了蹭,算是点头。
“那,现在到我的梦境来。”
两日前,边烬在线上联系了贺兰濯,问她有没有控制梦境的方法。
上笔生意的尾款已付,加之贺兰濯最近心情不错,便告诉她可以通过潜意识来引导梦境,详细教她控制梦境的方法,且只收了很低的费用。
当然,她俩都还不知道,当初那笔交易并没有达到顾客想要的效果,即便它的后续的影响算是不错。
沈逆睡着了,边烬从她身后抱住她,一同入睡。
……
呼——
沈逆还没睁开眼,先听到了风从耳边掠过的声响。
风很凉,让沈逆身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吹过山谷时的声音像呜咽。
她就在这呜咽声中缓缓睁眼,看见了一片蓝天,和望不到尽头的树。
还是那片犹如迷宫的森林。
风正托着沈逆的身子,浮在空中。
咕咚,咕咚,咕咚……
下方有奇怪的声音,沈逆往下看,居然是一根小菌菇在着急地蹦跶。
小菌菇脱离了菌菇小队,单独在这儿跳来跳去,伞盖时不时抬起,好像想叫沈逆,又出不了声,正着急着。
沈逆试着在空中转身,发现那风像一只温柔的手,无论她怎么转挪身子都很自如,没有摔落的风险。
沈逆缓缓下降,站到小菌菇面前,问它:
“你是在等我吗?”
小菌菇点了点伞盖,柔软的伞盖忽闪忽闪的,被沈逆理解了意思,很开心的样子。
实在太可爱,沈逆戳了戳它的伞盖。
厚实的伞盖被戳了一个小坑,小菌菇一下子蹦起来,扭着身子往某个方向蹦了好几下,见沈逆还站在原地,又蹦回来。
“要我跟着你走么?”
小菌菇点脑袋。
这回真有意思,以前师姐的梦境世界不是迷惑人就是在防御,这回居然主动要求带路。
小菌菇,你是不是叛变了?
先跟去看看,反正现在亲密度高,梦境互通的时间也更长了。
跟着小菌菇前进,走着走着,沈逆发现周围的景色好像有些变化。
树的颜色变深了,脚下的泥土也更加潮湿,虫鸣鸟叫一概听不到,只有不知从何而来隐隐约约的雾气萦绕周身。
她似乎被小菌菇带到了森林深处。
继续往前走,雾气越来越浓。
浓到要遮蔽视野。
小菌菇继续前进,沈逆紧跟其后,生怕慢一些连它都要瞧不见。
忽然,天地之间只剩浓雾,没有小菌菇,没有森林。
沈逆犹豫地停下。
阴森又未知,不知道迷雾里藏着什么,有点恐怖。
不过,再恐怖也是师姐的梦境世界,不可能伤害她。
沈逆调整了一下呼吸,往浓雾里去。
还未走两步,浓雾内骤然散出一波威压,将她往后推。
沈逆一个趔趄,身子就要倾倒时,风从身后拥上来,把她托了回来。
一个女人的声音从迷雾深处传来。
“回去。”
沈逆心头一震。
是边烬的声音。
边师姐?
第108章
“回去。”
浓雾之中有个徘徊的黑影,沈逆感受到了边师姐的气息。
沈逆没有听从她的话,没有回去,任浓雾从身体上流过。
“这里面藏着你的记忆,对吗?”
黑影没有回答。
好熟悉的沉默方式。
“那三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你到底在计划什么?连我都不能说么……师姐?”
沈逆是真心实意在着急。
眼看真相就在眼前,她迫切想一探究竟。
黑影依旧沉默着,沈逆试着往黑影的方向去。
就在她要进入迷雾时,一只手压住了她的肩膀。
“回去。”
还是那两个字。
声音犹在耳畔,但看不到对方的脸。
黑影整个人都被浓雾笼罩,那只手上也裹着一层浮动的雾。
沈逆没再硬闯,她知道自己没能力越过师姐。
而且师姐吃软不吃硬。
将那只手从肩头握下来,双手牵着,娇声道:
“就看一眼,好不好?”
师姐最是疼爱她,从小到大,但凡她撒娇,师姐就拿她没办法。
谁知,话刚说完,那黑影抬臂一挥,飓风迎面而来,沈逆直接被扇飞到半空。
沈逆的身体在空中失控地翻转时,听到那声音提高了不少,带着着恼的意味——
“回去!”
呼。
待视野稳固,沈逆睁开双眸,不知道自己被扇到何处。
脑袋冲下,被吹得乱七八糟的头发里都是树叶,严肃地摸着下巴沉思着。
不对啊,怎么失效了。
难道边师姐不吃这套?
不可能,以她多年的实践经验判断,但凡是师姐,就不可能不上当。
等下……
沈逆忽然想起,在进入梦境世界之前自己在做什么了。
她和烬师姐恩爱的画面,边师姐恐怕全看到了吧……
“嘶。”
沈逆倒吸一口凉气,揉了揉脑袋,将自己调转归正。
好吧,难怪会二话不说把她扇出来。
换成谁都会生气吧……
沈逆五官都要皱一块儿了,这可怎么办啊。
小菌菇又出现了。
只是这次它没那么活跃,支棱在地上,安静地瞧着天空中的沈逆。
沈逆有种被蔑视的感觉。
小菌菇是不是也觉得她没用?
得再试试。
就算这回还是没法进迷雾里,也得去哄哄。
而且也可以讲讲道理。
边师姐就是烬师姐,烬师姐就是边师姐,是一个人啊,她做了什么等于你做了什么,不用分得太清楚吧……
再次来到迷雾前,这番话还没说完,就被再一次扇飞。
这次飞得更远。
直接四仰八叉挂在树上。
沈逆:……
在哪里跌倒就在哪里卧倒。
沈逆躺在树杈上,双臂交叉,再次沉思。
这么说起来,烬师姐先前那样弄她,分别也是带着点气恼的。
烬师姐太聪明,一点蛛丝马迹都会被她抽丝剥茧,何况是一直在意的另一个意识。
烬师姐应该猜到另一个意识最近出现了,但沈逆没跟她说。
所以,这头烬师姐因为生气,在床上折腾她。
那头,边师姐也因为生气在梦里各种扇她。
她就是个被师姐握在掌心里反复摩擦,旋转不歇的陀螺是吧?
沈逆:“哈哈。”
气笑了。
你俩,轮番出现,我能怎么办?
有本事一起出现!
想着想着,脑海里还真上演了一出边师姐和烬师姐一起出现,把她夹在中间的画面。
沈逆:……
好像也不行,这哪受得了。
脸好烫。
不对。沈逆一咕噜坐起来。
不是想这些事的时候,梦境互通的时间有限。
还得去试试。
……
窦璇玑带队在缓冲区驻扎了两夜,清扫了缓冲区里出现的异兽。
两天两夜没睡,身为队正还得带兵、调度,精神丝毫不能松懈。清扫完,窦璇玑也憔悴了一圈。
这会儿坐上回程的马车,胳膊靠着房判睡了一路。
到了丽景门,窦璇玑冲澡的时候险些站浴房里睡着。
回到寝屋好不容易躺下,困劲儿过了,反而不想睡了。
加之丽景门内的冷气坏了,又赶上阴云密布,大雨将至却迟迟不至,闷热潮湿的感觉压在心上,弄得人半点睡意都没有。
窦璇玑翻了个几个身又乏又困,就是睡不着,干脆坐起来,在原地愣了一会儿,没忍住,从抽屉深处拿出那枚漂亮的璇玑石。
这璇玑石被打磨得通体圆润,内藏星河,一根漂亮的金线坠着,触手生温,和普通的石头大不相同。
真的很漂亮。
这么漂亮的东西,李司那傻子居然舍得给一个半生不熟的人……
万一被弄坏了,被辜负了怎么办?
正用拇指抚摸璇玑石,思绪被“吱嘎”一声推窗的声音打断。
窦璇玑立即把璇玑石收回去。
“谁?!”
居然有人敢爬她的窗?
窦璇玑一声质问,把翻窗进来的人吓一哆嗦,直接掉了下来,砸在窦璇玑床上,“咣当”一声好大的动静。
窦璇玑的单人床小到可怜,那人掉下来等于直接掉到窦璇玑怀里。
窦璇玑抽出床边的电刃就要砍人,那人急忙道:
“别,是我!”
窦璇玑看清了,是李司。
“……你翻窗做什么?”
路过门口的下属隔着门问:“队正,什么动静?没事吧?”
李司本来也没想开口,窦璇玑却是怕她胡来,横掌一捂。
窦璇玑对门口解释道:“没事,一只野猫顺着窗户掉进来了。”
门外下属“哦”一声便走了。
李司被她捂这一下眼神都不对了,舒舒服服躺在她床上,脑袋上下晃一晃,用高挺的鼻梁蹭她掌心。
窦璇玑立即缩回手,压低声音质问:“你干嘛?”
李司砸进来后还就地侧卧,摆出尽显曲线的姿势。
“小野猫不都这样蹭人么?”
“……你好好的,到底干嘛来了?”
李司还委屈上了,“我都等你好几天了,每天都跑来看你回来没有。去哪儿了?给你传信也不回。”
窦璇玑没和人同床共枕的习惯,床让给李司,她就靠在屋内唯一的柜子边,双臂抱在身前。
“怎么就好几天了?我统共去缓冲带才两天。缓冲带没网,当然收不到你的传信。”
“那我就是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了嘛。别说,你这床看着小,还挺结实。”
“被你这人高马大的一砸还没塌,特新鲜是吧?”
李司眼睛笑得弯弯的,她就喜欢窦璇玑骂她,拆她台,整个人劲劲的,感觉浑身都活了。
窦璇玑:“到底找我干什么来了?”
李司从腿侧抽出一个沉甸甸的盒子。
“给你的。”
窦璇玑以为又是什么聘礼。
“我不要……”
“你靖安侯姐姐给你造的武器,真不要?”
窦璇玑立即拿过来。
“不早说。”
李司:……
窦璇玑打开盒子,里面躺着一把比她现在所用的电刃还要精巧的匕首,附带详细使用说明。
还真的用了星河铬素……
窦璇玑随手一挥,一道紫色的电光闪过,李司“我去”了一声,立即翻身躲闪。
下一刻,窦璇玑的床就被劈成两半。
窦璇玑:……
还是刚才那个下属,洗完脸再次路过,又一次问道:“队正,野猫……把床弄塌了?”
窦璇玑:。
李司坐在地上一身的冷汗,待窦璇玑把属下打发走,李司还心有余悸。
“下次要试刀,能不能别往我身上试?我一个大活人来给你送个礼,结果命落这儿了,你觉得合适么?”
李司衣角都被削掉半边,要不是她躲得及时,恐怕真得出闹出点血光之灾。
这升级版的电刃比先前沈逆紧急情况下搓出来的要厉害得多,窦璇玑爱不释手,又的确有点儿对不起李司,想到她刚才连滚带爬逃走的样子,笑意忍不住往脸上浮。
“行了,我错了,别生气了,嗯?”
窦璇玑对她粲然一笑,眼眸亮亮的。
她很少笑,常年一副冷冰冰的模样,偶尔一笑,好看到李司都忘了生气。
李司面上还在“哼”,其实心口早就被拱得火热了。
“那,我请你吃饭赔罪行不行?赏个脸?”
窦璇玑说半道,又乐不可支。
李司:“……我出糗的样子你能笑到明年是吧?”
说着窦璇玑还放声大笑起来。
李司:“这会儿就不怕别人过来敲门了?”
“没事儿,我就说小野猫慌不择路的样子太好笑了。”
李司咬着牙,“行吧,我是猫你是狗,咱们正好一对。”
窦璇玑“呵”了一声,把电刃对准李司。
“还想再慌不择路一回?”
李司撒着娇耍着赖,嘴里哼唧着“你就吓唬我”。
要是以前,窦璇玑肯定一脚把这闹腾玩意踢出去。
现在么,不仅没踢,熬了两夜又赶上冷气坏了的倒霉心情被李司治愈不少。
有点开心,脾气也好了些。
“你就是专程帮侯君给我送武器来的?”
“还有一件要事。”
李司正了神色,还真有几分将军的严肃。
她把最近安王四下绑架禁军首领亲眷,试图控制禁军的事儿说了。
窦璇玑:“所以,你觉得安王会来绑我?”
后面几句窦璇玑没说。
我是你什么人,没名没分的一头热,至于么……
若我遇险,你真的会掏出性命来搭救吗?
李司点头,抬起手。
窦璇玑的目光跟了上去。
以为李司会来牵手,李司其实也是这样想的,抬了一半,想到什么,又降了半程回去,只拉住窦璇玑的衣角。
“我真挺担心的。这两日你没回我的信,人也不知道去哪儿了,我连着几夜都没睡好觉。”
窦璇玑才发现李司眼下浓浓的青黑。
李司继续道:“你看你这儿,大热天冷气都能坏,现下床也没了,要不然你搬去我府上住吧?我还能经常护着你,心里踏实点。”
李司的双眼专注,真诚,是窦璇玑长这么大没见过的眼睛。
这一刻她觉得,在这浑浊乱世,若自己遇险,眼前这个尚算陌生的女人,可能真的会拼死护她…….
沈逆深吸一口气,醒了。
望着悬在床边柜上的夜灯,腾空的感觉还残留在体内。
沈逆数了一下,今晚一共被边师姐扇出来二十多回,森林里几棵树的树叶都差点被她卷秃了。
沈逆眨眨眼,不唉声叹气,不想让师姐跟着她一块儿沮丧。
没事的没事的,想想办法,争取两天之后再进去的时候能攻克边师姐。
在心里组织语言,计划着一会儿怎么跟师姐说情况。
等啊等,边烬一直没醒。
“师姐?”
沈逆试着唤了一声,身后抱着她的人没有回应,气息依旧很平稳。
沈逆轻轻在她怀中转身,面对她。
又唤了一下。
以前梦境互通结束后,沈逆醒了,边烬很快会跟着醒来。
可今天,边烬还在梦里。
边烬的意识此刻身处另一层梦境世界。
她曾经一次次涉足的地方。
依旧有迷宫般的森林,和纠缠在森林之中的浓雾。
边烬的长发被风卷起,锋利的眼睛直视迷雾。
“你最近占用我身体太多次了。”
边烬来到迷雾前,一把抓进去,抓到了一只手臂。
“你到底是谁?滚出来。”
第109章
“滚出来。”
边烬用力扯动那团黑影。
贺兰濯告诉她,梦境世界因你的意识而生,你自然是这世界的主宰。为什么人会觉得自己在梦里身不由己,那是因为不知自己深陷梦中。
“只要你明确认定自己在梦境内,那么你就拥有掌控这个世界的能力。因为你就是梦境世界的神明。”
边烬心中念动,想要吹散恼人的浓雾,看清浓雾里的真容。
下一刻,平地起狂风。
邪乎的浓雾被吹得飞散。
边烬紧紧扣着黑影的手腕,要让狂风吹尽这困扰她多时的隐秘。
忽然,狂风的风向变得凌乱,向犹如一只失去了眼睛的野兽,在危机四伏的丛林里四下逃窜。
边烬是此处的神明,可此处不止一个神明。
仿佛有另外一个她,控制住了天地间的躁动。
方才散去一些的浓雾又开始凝聚。
聚在黑影身上,凝成了一个人形。
边烬拽着对方,对方也在拽着她。
两方巨大的力量不相上下,边烬额头和手背上渐渐浮出发力的青筋。
她使出了全力,这还是她有生以来第一次感觉到什么叫势均力敌。
浓雾中传出了人的声音。
“你真的不知道我是谁吗?”
以前她们一直是用意识直接交流,这是边烬第一次听到对方的声音。
突然而起的声音让边烬心头猛颤。
这声音……
边烬有一瞬间的走神,浓雾中的人忽然松了力道,借着边烬拉拽她的力量猛然扑上前,一腿扫中她腰间。
长腿为鞭,这一招也过分熟悉。
咚咚咚——
几棵树接连被边烬撞倒。
边烬从未感受过这般巨大的力量撞在身上。
不知被踢出了多远,在一片乱糟糟的树枝中刚要起身,喉咙忽地被扼住。
窒息感灌顶,边烬箍着那只手,用力一掰将其掰开,与此同时挺起上身,左肘顶向浓雾。
浓雾像早就预料到她的招数,抬起胳膊挡下不少力道。
这一招却有后手,左胳膊肘出去之后,前臂立即前弹,居然也被接下。
边烬一脚把浓雾蹬到了安全距离之外,对方将浓雾凝成鞭,对着边烬猛抽。
奇怪的是,边烬居然猜到了她的想法,与此同时也从腰间抽出长鞭。
两鞭对抽,掀起的劲风冲断树林,巨大的力量震得边烬虎口发麻。
长鞭如游龙,双方缠斗着从森林打至一片平镜般的湖上。
边烬心念起,原本安宁的湖面下悄无声息地出现了一条庞大的影子。那影子躁动地游弋着,以惊人的速度蹿上湖面,瞬间破水而出。
那是一条鱼,一条全身透明,一眼就能看见骨骼的巨型鱼。
这条鱼凶残暴躁,张开嘴冲着浓雾猛咬。
却在下一刻,被浓雾坐到身下,温顺得像只坐骑。
以念化成的兽就这样被轻松驯服。
这一路势均力敌的对战,心有灵犀般的拆解,边烬心里有数了。
无需狂风,一阵清风拂过,浓雾自行散去。
边烬终于看清了对方的面容。
那是自己的脸。
和自己的脸庞对视,边烬的呼吸凝滞了几息。
随后,很快平稳了。
边烬:“我早该猜到是我自己。”
这段时间另一个意识有出现过,沈逆肯定见过,甚至有了交集,却没有告知边烬。
短暂的惶恐和心酸过后,很快她就有了新的猜测。
为什么身体会被修复,沈逆为何又对她缄口无言。
从头到尾,都是她自己。
也只有她本人,才能让沈逆守口如瓶。
云舒云卷,边烬的梦境世界恢复了宁静祥和。
另一个自己坐在鱼头之上,正看着她。
和以镜自照的感觉很不同,眼前的自己有思想,有自己的行动和判断,甚至知晓的事情也比她多。
深潭般的眼眸却比她还安静,读不出企图,望不穿情绪。
边烬慢悠悠地卷起长鞭,她知道用不上了。
“一开始的计划就是回到长安城,但因为身负叛国之罪,不想被李渃元发觉真相,便用了极端的方法,锁住记忆。只有一无所知才能不露破绽。只有失去了记忆,才能毫无痕迹,不被大理寺窥探,不让李渃元知晓这一切。”
说到此处,边烬抬眸看向眼前人。
“所以,为什么非得回到长安城不可?长安城内藏着什么秘密?还是说,一早就预料到长安城会爆发黑魔方?”
另一个她沉静得如同消失了一般,并没有打算开口回答。
边烬了解自己,不想说的事谁也撬不开她的嘴。
“如果这些你都不想回答,那你可以保持缄默。我只有一个要求,不要伤害她。”
不用提名字,她们都知道这个“她”指的是沈逆。
就在这时,另一个自己开口了。
“你现在做的才是在伤害她。”
和自己对话方便很多。
藏在话中的深意,不用解释,也能一息领悟。
另一个自己的言下之意便是,她爱得越多,离开的时候沈逆就会越痛苦。
晴朗的天际压下来一整片阴云,一丝风都没有。
厚厚的云层里积攒着巨大的雷暴,闪动着,随时都有可能穿越天际,撕裂大地。
“我不会走。”
边烬的眼眸里倒映着蓄势待发的紫电,这四个字极其笃定。
另一个自己背对着雷电,一模一样的眼眸中,却是灰沉沉的阴霾。
“早就失控了。”另一个自己说,“我本以为我很了解自己,也计划好了一切,唯独没算到阿摇会这么做。”
边烬问道:“没算到阿摇会救我们出大理寺?”
说“我们”这个词很别扭。
“不,她会的。”
边烬:“……那便是你没想到,她会向李渃元求这场姻缘。”
对着自己说“你”,更奇怪。
另一个自己没有回答。
边烬知道自己说对了。
因为边烬也没想到沈逆会这么做。
那时的沈逆还是六年未见的旧人。
是告白被拒绝,被罚在师门跪着,狠心抽了十鞭子的小师妹。
沈逆如何埋怨都情有可原,甚至落井下石也未尝不可。
但沈逆没有埋怨也没有落井下石,她选择将濒死的边烬从坟墓之中拉起,用尽一切办法治疗她,修复她,把最好的一切都给她。
放弃了那条通天的坦途,与边烬一同走向布满荆棘的窄门。
阿摇,还是这么傻。
另一个边烬道:“也没想到,你会陷得这么深。”
边烬反问:“那你呢?频繁占用我身体之时你在做什么?也只是冷眼旁观吗?”
另一个边烬从鱼巨大的脑袋上跃下,飘然至边烬面前。
两张一模一样的脸庞距离极近。
边烬凝视着自己的脸,乍看之下并无差别,但眼前这双眸中暗藏的锋芒,因那三年的存在更为锐利。
另一个边烬扣住边烬的手,与她十指交握,渐渐加深力道:
“提醒你一下,那也是我的身体。她也是我的妻子。”
相扣的十指像流动的两堆沙砾,渐渐交融,合为一体,分不出彼此。
边烬要往后挣,她跟上来,脸部也有些沙砾飘向她。
另一个边烬道:“李渃元撑不了多久了,本该顺利推进的,可你该做的事情没能做完,脱离了计划,我只能现身,把一切拉回轨道。”
边烬眼眸轻闪,“你在利用阿摇?”
没人回答她的问题。
边烬忽然想明白一件事。
“阿摇也是你回到长安城的目的之一?”
天地昏暗,连风都凝固了,唯有她的质问在回荡。
没人给她答案。
……
李渃元深吸一口气,惊醒。
继而是一阵昏天暗地的咳嗽。
咳着咳着,她发现自己正伏在某个人的腿上,那人的手还在她后背上疼惜地轻抚着。
“……阿复?”
这是成年女人的身形,她以为是韩复。
可韩复从来不会在没征得她同意的情况下和她这般亲密。
安抚她的人叹了一声。
“终究还是走到这一步了吗?”
成年女子的声音低沉,即便在说这般忧伤的话语,依旧怀着不服输的倔。
是那个总是藏在暗处的女人。
是那个阴魂不散的邪祟!
李渃元想要支起身,可后背上的手掌只是轻轻贴着,就像有千钧之力,压制着,让她无法动弹。
“你,你是谁?你究竟是谁!竟对朕如此无礼!来人……阿复!阿——”
嘴被捂住,与此同时李渃元的眼睛也被捂住。
捂她的这只手很奇怪,像一只变异的义体,冰冷,宽大,不似人形。
身后人将李渃元抱起来,面对不远处那面立着的镜子。
“你确定要知道我是谁吗?”
女人的声音诱惑中带着嘲讽。
李渃元的心跳前所未有的快。
继天立极的这些年内忧外患,她的帝位有多少人觊觎。
风云开阖玄谋庙算,这二十多年来她行走在生死之间,见过太多刀光剑影阴谋诡诈,几时怕过。
无论此人是谁,如何能让唐Pro帝国的天子惧怕?
李渃元的思绪行至此处,就听身后人咯咯地笑出声。
“唐Pro帝国的天子,哈……”
李渃元刚要挺起的身子,忽然凝住了。
为何身后这人仿佛能读懂她的心思?
殿外传来脚步声。
是一直守着的韩复。
“陛下?”
韩复一直没有离开,听到殿内传来一阵低喊,又戛然而止。
担心里面出事,可李渃元说了,没她的命令谁也不能进去打扰她。
就在韩复的声音传入殿内时,捂着李渃元眼睛和嘴的手忽然撤开了。
猝不及防看见镜中人。
身后那人狰狞怪异的模样冲入李渃元的眼底,让她心头为之一颤。
那人一半的脸还保留着人类的模样,甚至可以称之为“好看”,而另一半脸就像被巨大的力量拧得扭曲不堪。
左眼、半边的鼻子、同侧的嘴、皮肤和耳朵,甚至是身体,都像被吸入漩涡之中,搅成了漩涡状,凌乱又丑陋。
黑色的乱体横生,她像一棵已经枯萎的树,长满了凌乱的枝叶,干瘦如柴,阴森恐怖。
李渃元双唇颤了颤,“你是异兽?”
女人笑着,将脸凑到她肩膀之上。
距离镜子更近,让昏暗的灯光更多地铺在脸上。
“异兽?你不觉得,咱俩长得很像吗?”
李渃元深吸一口气。
很像……
是啊,很像,那仅存的半张脸,和她如此的相像!
像到就像是同一个人。
一个是小时候,另一个则是成年之后的模样。
“陛下?陛下?你还好吗?”
韩复还在喊她。
此刻没有人捂住李渃元的嘴,可她已经在极度震惊中无法开口了。
闷了多日的暴雨忽然而至。
骤然炸开的滚雷惊得李渃元发抖。
女人疼惜地揽着她,摸了摸她的脑袋,凄凉道:
“二十多年了,我也舍不得你。可是炼丹炉丢了,我能怎么办呢……”
李渃元还想说什么,忽然,浑噩的意识骤然注入一股清明,所有的思绪被某种力量打通了。
那力量操控着李渃元对着门口道:“阿复。”
韩复:“陛下,发生什么事了?”
李渃元:“没什么,刚才不小心摔了一跤……”
她的语调很平稳,可她本人此时分明处于极度惊恐的状态。
以前她也有过思路极为活跃清晰的时候,总以为那是乍现的灵感、
可此时此刻她忽然回过神,明白了,不是灵感,而是有人打通了她的意识,正在操控她的身体使用她的嘴,说出的每一个字都不属于她。
如果她有见过身在弦昼国的秦无商是怎么操控远在千里之外长安城的魔种,她会发现,和此时身后的女人操控她一模一样。
韩复顿了几息,道:“陛下有没有摔伤?”
李渃元想让韩复进来,现在就进来保护她。
可嘴里说的却是:“我没事。”
身后的女人横卧在李渃元的软塌上,吃着她的点心,愁绪满眸。
“阿复,派去弦昼国的密探如何了?”
韩复听李渃元语气如常,本来略松了口气,李渃元的问话又教她愁绪上眉心。
韩复道:“陛下,此旅一千人在距离弦昼国都城十里之外受到不明生物袭击,生死未卜。”
李渃元淡笑道:看来天意如此。”
她的炼丹炉无论是在弦昼国,还是在靖安侯府,她都拿不回来了。
坐在她身后的女人怀念起了和边烬君臣一心的日子。
那时还没怀疑过她的边烬,她的边总都督,所向披靡。
区区一个弦昼,哪够得上边总都督一脚呢?
可惜啊,回不去了……
女人完好的那只眼里落下一滴泪。
很快就消失了。
甚至都没有留下泪痕。
“阿复,传朕旨意,宣其他五王进京。明日午时,朕就要看到他们和永王出现在广膳殿中。”
韩复眉心拧得更紧。
这命令太奇怪,她甚至一时间没有回应李渃元。
最后,李渃元带着一丝隐笑道:
“安王若要来,朕也不是不能见她一面。”
第110章
窦璇玑的床塌了,往上报,说得过两天才能送新的来。
管内务的同僚还好奇。
“窦队正,咱们这床结实得很呐,你这都能睡塌?”
窦璇玑:“嗯,从窗户爬了只野猫进来,打架打塌了。”
同僚一时无言。
窦队正年纪小,脾气可真不小,连一只野猫都要较劲。
床还没来的日子,窦璇玑就和房判挤一起睡。
幸好冷气修好了,这单人床也就睡起来窄,不容易翻身,不然还得热出个好歹。
作为搭档,她们每天都在一块儿行动,第一次同床共枕也没什么陌生感,反而挺让人安心。
而且房判睡觉很老实,躺下什么姿势,醒来也什么姿势,半点不带动弹。
相比于窦璇玑这个翻身大户,房判跟挺尸没什么区别。
窦璇玑就喜欢她这种挺尸的风格,方便自己调整。
昼时上值时,窦璇玑专注度很高,基本不说闲话,房判想跟她讨论点儿午间吃什么都会被她白眼,附带一句“就知道吃”。
也就夜深人静,睡不太着的时候能聊点儿闲话。
窦璇玑和李司那档子事儿,她全跟房判说了。
听到李司说要让她搬到将军府,房判嘴里“哇”个没完,替窦璇玑高兴。
窦璇玑:“我没答应。”
房判:“李司的将军府那么大,还有护院,可比咱们这儿安全多了,你为何没答应啊?”
窦璇玑:“我和她非亲非故的,就这样搬去住,像什么话?”
“不如直接成亲?”
窦璇玑没吭声。
“李司是正四品金吾将军,长得好看,人也蛮可靠的样子。这般出类拔萃的人,想和她议亲的人应该不少吧……你若是再犹豫下去,被旁人抢了先,可没地儿后悔去。”
这话房判劝说的小心翼翼,生怕窦璇玑嫌她啰嗦。
可又控制不住多这个嘴。
丽景门的女官,看似穿着威风的官服,走哪儿都气势汹汹,面上威风,实则就是一群没耶娘的死士,无根的浮萍,死就死了,有时候灵堂都不会费心布置。薄棺一口,死后不到一个月就不会再被人提及。生如草芥死若灰。
偶尔看到温馨的一家子从眼前走过,她们都会沉默地注视一会儿。
窦璇玑知道房判是在为她着想。
李司姓李,虽是洛阳郡王的血脉,也是和李氏沾亲带故。无论谁当皇帝,只要这江山不易主,她都是皇室的血脉,前途不可限量。
李司年轻有为,性子又讨人喜欢,惦记她的人肯定是不少的。
先前窦璇玑觉得李司是因为同情她才接近她,这话窦璇玑肯定不会去向李司求证的,房判替她着急,冒着被窦璇玑掐死的风险问过了。
李司说喜欢她性子,这回答房判也转告给窦璇玑。
窦璇玑没掐她,当时甚至都没什么反应,房判还以为她没听见。
其实都听见了。
窦璇玑翻了个身,背对着房判。
窦璇玑自认长得就那么回事儿,性子还不好,让她杀人还行,若是要她爱人,她脑子里想不出应该怎么做才是。
更别说如何对自己的妻子好了。
她完全没想过此生会有“妻子”。
“李司对我根本不了解,就那么几次的相遇就提成亲,无非是一时新鲜,顶多是觉得我性子烈,相处起来刺激罢了。若真因此高攀了这金吾将军,待这份激情过去她不喜欢我了,我可就真成笑话了。”
窦璇玑心里乱糟糟的,紧闭着眼,捡了几句,没头没尾地跟房判说了。
说完后有点儿后悔。
感觉自己患得患失的,很傻。
房判完全没笑话她的意思,用手指戳戳她的后背。
“万一,她会一直一直像现在这么喜欢你,在意你呢?”
房判的话,让窦璇玑一直紧闭的双眼慢慢睁开。
房判又道:“万一,往后每一年她都会更喜欢你一些,永远愿意保护你呢?”
窦璇玑被她说得心跳有些快,一种向往的冲动撞上她的心口,热热的。
“别说了……”
房判哈哈笑起来。
“好娇哦璇玑。”
窦璇玑:……
窦璇玑一个翻身掐在房判腰间的原体上,房判被她摁那修理了半天,最后讨饶道“不敢了不敢了”。
两人闹了半天,险些把房判的床也闹塌,最后累得双双躺倒。
房判学着窦璇玑以前捶她的动作,捶她的胳膊。
“想那么多干嘛,无论未来怎么样,此刻开心不就好了?”
窦璇玑:“真想像你一样没脑子。”
房判:?
房判:“不是吧,我安慰你,你骂我?”
窦璇玑踹她一脚,“而且,我走了你怎么办?就你这缺心眼的不得被欺负死?”
房判沉默了几息后,问:“你这么在乎我哦?”
窦璇玑正想骂她,门外忽然传来一阵压抑的脚步声。
脚步到她们屋门口时,似乎有什么重物掉了,正好砸在门上。
“咚”的一声闷响,几滴血透过年久失修的木门门缝,溅到了屋内。
窦璇玑和房判对视一眼,立即去开门。
门外,两位同僚正在把地上另一人搬起来。
窦璇玑见被搬者口鼻都是血,脸色发紫,模样诡异,制止道:
“怎么回事?你们要把她搬去哪儿?”
那两人瞧一眼窦璇玑,没说话,继续搬。
房判和窦璇玑一起把她们拦下。
窦璇玑摸了一下那人的脉搏,对房判道:“死了。”
房判双唇紧闭。
这是具尸体。
正说着话,从后面的寝屋里又搬出来一具尸体,搬尸的两人瞧向窦璇玑的方向,憔悴且麻木。
这两具尸体,同样的脸色发紫口鼻冒血,正是她队中不服她的三人之二,前几日还与她有些口舌之争。
那三人之中还剩一人,名叫丹樱。平日里这三人小团队一般走哪儿都不紧密不分。这会儿丹樱从墙后冒出一双眼睛,心惊胆战地往这儿看。
窦璇玑一和她对视,她便缩回了头,调头就走。
窦璇玑一把扯住她的后衣领。
“你杀的?”
丹樱惊惧道:“怎么可能!我为什么要杀她们?”
“那你跑什么?”
窦璇玑学会了李司那套“问心有愧”论,的确好使。
“我,我怕尸体不行吗?”
“身为丽景门女官,还有怕尸体的?行,我明日就把你调到庖厨生火做饭,免得你出勤时晕倒。以后你就当个厨娘吧。”
厨娘没有官阶,薪水自然更加微薄,又累又穷。
丹樱:“你……”
窦璇玑逼近她,一双眼睛凶得能吃人。
“说,到底怎么回事。”
丹樱:“……不就是每年在正常死亡,今年轮到我们小队罢了。”
正常死亡?
都口鼻流血了,还能称之为正常?
两人拎着丹樱到杂物间,将门一关,质问道:
“什么叫正常死亡?你管死状惨烈叫正常死亡?”
丹樱一副不太想说的样子,窦璇玑便知她知晓内情,抽出新打造的电刃,往她身边一插。
蓬勃的电花闪现,吓得她一哆嗦。
丹樱缩着肩膀道:“每年,每年到夏季的时候,咱们丽景门都会有一部分人突然死亡啊。有时候是在执行任务的时候忽然发作,人没了。有时候是躺在屋子里,睡着睡着就死了。这事儿你们不知道么?每年都发生的事儿,当然正常了。”
窦璇玑来丽景门的时间不短了,还真是第一次听说此事。
房判抓了她一把,窦璇玑明白房判应该有些线索。
窦璇玑轻拍她手臂,示意回头两人单独的时候再说,此刻继续问丹樱:
“所以这件事是丽景门众所周知的秘密?”
“也不算,反正,我是之前的队正跟我说的。”
意思是窦璇玑上一任队正。
难怪窦璇玑不知晓,以前她只是位底层女官,接触不到上层的信息。
可这事不蹊跷么?
“每年夏季都会有一部分的人突然死亡?只是在丽景门内?”
丹樱:“这我就不知道了,丽景门内部的秘密怎么可能透露给我?大侦探,你想要调查的话麻烦你去问问别人。直接问门主呗,她那么疼你,说不定真会告诉你呢。”
窦璇玑“哦?”了一声,沉着脸道:
“那我现在就地把你打死,也可以说是正常死亡了。”
丹樱脸色一变,惊恐地抱住自己。
窦璇玑一把将电刃拔起,她吓得一哆嗦。
窦璇玑收好电刃,懒得再吓唬她,嫌弃道:
“丽景门怎么会有你这样的窝囊废。”
房判在一旁小声蛐蛐,“靠卖搭档才活到今日。”
被戳中痛处,丹樱对着房判“你”了一声。
窦璇玑凶狠的目光等过来,丹樱没敢多言,绕过窦璇玑,匆匆离开杂物间。
窦璇玑拉着房判到寝屋中,把门关上,问她:“你也知晓此事?”
房判:“我之前的搭档就是这样莫名其妙死的。”
“口鼻流血?”
“嗯,一模一样。我还记得她一入夏就咳嗽不止,到盛夏就能好些,连续三年都是如此。她死的那一年直到夏日都要过去了,咳疾也没有任何好转的迹象,之后的某个清晨她就死了。当时的场面和今日相同,口鼻流出大量的黑血,什么时候死的不知晓,咱们都住在单间嘛,若是虚弱濒死,想要求救也不容易。周围的人都在说她是正常死亡。那时候我也觉得很诡异,想问为何死得这么惨烈也能算正常,所有人都讳莫如深,没人告诉我。”
窦璇玑脊背发凉。
心中隐隐有个猜测,但没有任何证据支持。
她只是个小小的队正,以她的力量难以得知真相。
可她知道,如若不查,总有天和她和房判也会和这些人一样,蹊跷死去,草席一卷,丢入乱葬岗中。活得艰辛,死得不明不白。
她把此事加密,发送给了沈逆。
向沈逆求助,希望沈逆能帮忙调查丽景门这隐秘的诡事。
沈逆收到她加密传信时,正担忧地伏在边烬身边。
边烬一直没醒。
大多数情况下气息是平稳的,偶尔加快。
沈逆不知道她在做什么,只能一直守在身边,等她自己醒来。
电子表震了好几下,沈逆趴在边烬身旁打开传信。
顺了一下窦璇玑说的事儿,起初只觉得这件事情诡异,越看到后面越是觉得有一种熟悉感。
让她联想到李煽。
房判前任搭档死前一直咳嗽,想起那日见到的李煽,也是在烈日之下咳喘不止,有些相似。
这念头一起,又觉得自己太多疑了。
咳疾再普通不过,别说李煽,就是李渃元也是一样的毛病,怎么长安城里多少人都有咳疾。
怪是怪在丽景门将非正常死亡的人看作正常。
内廷官吏的死亡记录都在礼部,沈逆试着黑入礼部系统。
礼部的系统虽不像最高研发署那般严密,却也不是说黑就黑的。
有点复杂。
沈逆先让系统自己跑着,初步评估时间为六个时辰。
沈逆回复窦璇玑,需要一点时间调查,有结果再联系她。
信才传出去,就被人从身后抱住了。
边烬不知何时醒了,没有说话,只深深地将沈逆拥入怀中。
沈逆想问她何时醒的,方才是怎么了,睡得那般沉。
话未问出口,先察觉到环着她的这双手臂在隐隐发颤。
“师姐?”
沈逆握住边烬的手,好凉。
“师姐,怎么了?”
“阿摇。”
边烬把沈逆的两只手都扣进掌心里,箍紧。
“我带你离开长安城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