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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11章

    边烬将她抱得那般紧,痛感挤压着身体,喘息都变得困难。

    “阿摇。我带你离开长安城吧。”

    听到这句话,沈逆的第一个想法就是——

    真好。

    师姐又开始唤“阿摇”这个小字了。

    这是她最喜欢的名字。

    大名当然也很喜欢。

    “沈逆”是师姐的希冀,希望她能以意逆志,不拘俗常。

    但小字则没有那么多道理,只有偏爱和宠溺。

    每次师姐这样唤她,她都知道师姐有多疼她。

    真好啊,这个小字又属于她了。

    这是烬师姐,沈逆安静地任她发泄不安的情绪。

    直到感觉边烬的轻颤慢慢平复,呼吸也恢复正常的频率,她才轻轻转身,双手捧住边烬的脸。

    “不行。”

    沈逆极少拒绝边烬,这次的拒绝却是前所未有的坚定。

    “师姐,我很想跟你离开这儿,你带我去哪都行,只要有你在。可是,如果我真的答应了,余生你只会在后悔中度过。”

    沈逆相当大逆不道地揉着边烬的脸蛋。

    将她的愁绪揉成抽象的形状。

    “如果你我离开长安城,长安城的百姓怎么办?下次再出现高危险等级的异兽又如何是好?谁能抵挡?失控的黑魔方会血洗各大城池,血流满阶之时,你会安心吗?”

    沈逆说得太过精准而赤露,让边烬压在她身上的指尖不安地摩挲着。

    沈逆认真读着边烬眼眸里的思绪。

    “我太了解你了,师姐。你会内疚,会担忧,一辈子都不会快乐的。我们当然要走,等建完城防,彻底消灭黑魔方,你不说我也会带你离开这儿。你想重建双极楼,我就陪着你重建。你想去个只有我们两人的地方,天涯海角我都跟你去。在此之前,我们不能离开。我不想你满心忧虑,心事重重。”

    沈逆夹住她的脸。

    “我们双极楼大师姐,唐Pro帝国的守护神,应该永远走在属于你的古道上,不为任何人所绊。我更不要成为那个牵绊住你的人。”

    边烬在开口之前,想过很多结果。

    眼前的笃定却是超出预料的。

    当时的沈逆不会知道,这一刻,她在边烬的眼里有多迷人。

    成熟,坚定,可靠。

    那个总是依赖她的小孩,她的阿摇,彻彻底底长大了。

    边烬垂下眼眸。

    此生唯一一次理智驶入脱轨的边缘,被沈逆拉了回来。

    漫长的吻,温柔至极。

    唇中偶尔有些咸涩的滋味,不知是谁的泪。

    梨花的淡香在寝屋中暗暗流荡。

    沈逆靠在边烬怀中,搂着她的腰肢。

    “师姐,你是不是知道了什么?”

    边烬“嗯”了一声,道,“我见过她了。”

    沈逆已经猜到了。

    难怪久久未醒,果真是在潜意识里寻找另一个自己。

    那……她俩见面了,有提及沈逆与边师姐的夜夜荒唐吗?

    沈逆心里七上八下的,边烬却没有要提那些的意思。

    在边烬看来,沈逆之所以会和另一个意识接触,只因为那个意识就是边烬本人。

    这是沈逆对她信任和情感。

    若要拿这事儿出来烦沈逆,边烬于心不忍。

    边烬只对沈逆说了些对另一个自己计划的猜测。

    包括另一个自己封锁记忆的目的,是为了彻底隐藏那三年发生的事。以及,沈逆很有可能是计划的一环。

    边烬:“但具体细节她不肯吐露。”

    边烬的眉心一直紧拧着,直到沈逆用指尖帮她一点点揉开。

    “你是担心我是计划的一环,怕我受伤,才想将我带离长安城么?”

    边烬眸色沉沉,“我如何能不担心?”

    沈逆忽然笑了,开心地亲上边烬的唇。

    边烬:“……没正经。”

    “怎么没正经了。师姐,你应当这么想,她也是你,你们就是同一个人,当初制定计划时你必然是认可的。你岂会让我涉险?最重要的是,能让我参与到绝密的计划中,这是对我的信任,我开心得很,师姐怎么反倒愁眉苦脸了?”

    边烬还待说,沈逆又吻她。

    将她焦虑的话统统吻回去。

    边烬:“……胡闹。”

    沈逆大言不惭道:“嗯,我就是胡闹。”

    这招是她从边师姐那儿学的。

    她胡闹就是边师姐胡闹,边师姐胡闹就是烬师姐胡闹。

    到最后等于,她胡闹就是边烬胡闹。

    边烬沉默寡言,性子内敛,不以忧喜见色。

    偏偏会被离经叛道的沈逆吸引,也会被她身上镇定又松弛的能量安抚。

    渐渐地,心慌的感觉在消散。

    这一刻,沈逆觉得自己已经掌握了命运。

    那时的她以为,破解了魔种的秘密,便是拿捏住了李渃元和秦无商的命脉。

    这场政治博弈,她便做那观棋之人,捏着底牌,不言不语,且看别人厮杀。

    处在最安全的地带,慢慢沿着剿灭黑魔方的道路一直向前,总有一日会还天地清明,让边烬睡一个好觉。

    这是沈逆一厢情愿乐观的想法。

    不久,那场让整个帝国翻天覆地的巨变后,人类的文明失控地冲入转捩点时,沈逆在孤寂的夜里,在整个大陆最为安全的长安城中,复盘拒绝离开京师的这一日。

    忽然发觉,她忽略了一件极其重要的事。

    烬师姐与她所说的所有话,做的所有事,边师姐都在暗中凝视着。

    为什么边师姐选择在当时的节点频繁出现?

    又为什么,让烬师姐顺利发现了迷雾中的黑影就是她自己?

    若说沈逆是整个计划至关重要的一环,那边烬就是坚定又狡猾的执行者。

    连自己也能利用。

    边烬的计划从头到尾的本意,至关重要的目的,就是要沈逆留在长安城。

    留在这希望之地。

    贞观廿二年盛夏时分的沈逆尚不知前程,还未步入荒野,完全沉浸在边烬为她打造的温柔乡中。

    昼时城防工程和无数琐碎,她都能撑起精神一一解决。

    到了夜里,鱼游春水,满室水香花气。

    情意满溢,互相取悦。

    边烬拧起眉的样子很好看,在某个时刻忽然失序松动样子更是动人。

    这是恣意放纵的溽暑,互相铭刻的三伏。

    香汗交颈间,沈逆已经不去想眼前的究竟是边师姐还是烬师姐。

    无论是谁,欢愉不变,爱意不变,何必去费劲区分?

    这个夏日之前,沈逆见过的边烬比钢硬,比雪冷。

    是高悬的冰轮,不沾半分情和欲。

    心中唯有师门,眼下只见苍生。

    情爱于她,薄如烟云。

    谁都无法入她的眼。

    而这盛夏开启后,炎炎燠热深处的边烬,如火炙热。

    眼里的影是沈逆,掌心的湿是沈逆,心内的欲还是沈逆。

    喜欢得不知如何是好,口中的话也不得章法。

    “阿摇,只记得我一人吧……”

    沈逆的意识在边烬身下摇摇欲坠时,忽地听到这么一句,以为她是忽然想起来,又回头吃边师姐的醋。

    但,不像。

    沈逆抬头来吻她,发红的手指从下巴延伸至颞颥,读着她的眼眸,倏然解读出她的意思。

    沈逆无奈地解释道:“师姐,我当初真的只是意气用事才说谈了好几次恋爱。”

    听到她的话,边烬还有些怔怔的欣喜。

    “真的么?”

    “真的真的真的……”

    迎着边烬的举动,沈逆主动上前。

    红潮在后颈和后背蔓延,沈逆已经戒不掉被填满的快乐。

    “这辈子喜欢师姐一个人都已经要喜欢不过来了……”

    夜里缠绵,晨间还得起来炼体。

    沈逆一面在破解炼丹炉和魔种的秘密,一面还在研究那张怎么都画不明白的符纸。

    为第五阙打造的武器等到“狸力开采一号机”满载而归,就可以进入收尾阶段。

    还有窦璇玑委托她查的事儿。

    事情诸多且繁杂,但架不住沈逆心情好,半点不燥。

    一切都在有条不紊地推进。

    礼部系统已经黑进去了,这几年丽景门死者名录和死因也调了个清单出来。

    沈逆摸着下巴看了一会儿,死因全都是“因公殉职”,根本没有口鼻冒血的记录。

    有点棘手。

    跟边烬说了这件事来龙去脉,她习惯了所有事都想听听师姐的意见。

    沈逆:“礼部所留存丽景门的档案少之又少,对丽景门死亡女官的记录更是一笔带过,连个尸检都没存档。”

    边烬:“毕竟是专门为天子干活的部门,她们的死因有可能牵扯到李渃元的行迹,步步都是机密。”

    沈逆:“丽景门内部的信息管理够严的,窦璇玑进丽景门的时间不短了,即便先前是个小女官,也才发现门内机密,说明这件事儿上面一直捂得很严实。”

    再看礼部的记录,丽景门女官的殡葬一贯简单,堪称简陋。

    礼部这头应该找不到什么有价值的线索了,沈逆往椅背上一靠,倒是觉得好笑:

    “你说,璇玑怎么不找李司来查此事?”

    李司升任金吾将军有几年了,在此之前她也在金吾卫中担任要职,京师所有人命案她都有权过问。就算丽景门女官死亡一事当初没从金吾卫这边走,现在她要调查,权限在手,没人敢说个“不”字。

    边烬倒是有点懂内向的窦璇玑。

    “璇玑应该是不太好意思麻烦李司帮忙。”

    沈逆笑道:“明白,毕竟李司在后头追得紧,她要是开口了,算是欠了李司人情,回头这门亲事她是答应不答应?行吧,璇玑不好意思,我好意思。就由我来当这个月老。”

    沈逆直接把窦璇玑的传信抄送了一份给李司,说是窦璇玑的要紧事儿,她查不明白,烦请李司将军帮个忙。

    边烬看她敲出来的那行字,仿佛看到李司嫌弃的脸,以及她的声音:嚯,这世上还有靖安侯查不明白的事儿么?

    这头沈逆飞了一鸽,不到一刻钟就有新的传信震动手腕。

    还以为是李司这大忙人回得这般快,结果是曾倾洛的密信。

    沈逆看完密信,神色有些迟疑。

    “李渃元以庆祝城防一期完工为由,招五王进京,举办金秋庆典?这可是从未有过的事儿。”

    边烬想起另一个自己所说——

    李渃元撑不了多久了。

    边烬道:“招五王进京,等于七位王爷全都在京。这般大的阵势和风险,庆典肯定只是掩人耳目的表面工夫。或许是为了嗣位。”

    “不像。她若舍得嗣位也不会等到今日。无论她打着什么算盘,派侦查鸟一探便知。”

    “可是,她若有图谋,此次宴请诸王的地点肯定非常隐秘,那几位王爷的位置恐怕不好锁定。”

    沈逆却是神秘一笑。

    “不用找王爷,直接锁定李渃元不更好么?”

    李渃元的行迹自然比诸王更难寻。

    但沈逆这般笃定,边烬就知道她有办法。

    沈逆投了个屏给边烬看。

    “红点位置,就是李渃元飞天仪仗的位置。这飞天仪仗造好之后一直停在大明宫内,从没动弹过,偏偏一个时辰前有了动静。飞天仪仗有隐身功能,说不定李渃元就是看中了这隐身功能,想借此瞒天过海。不过她肯定没想到,我一早就在她的仪仗上装了定位器。”

    边烬看着那个红点降落在一处郊外荒莽之地。

    她对此处有印象,好像是李渃元曾经的行宫。

    很偏僻隐蔽的位置,的确是个暗度陈仓的地界。

    边烬好奇问道:“你是何时在李渃元仪仗上装定位器的?”

    “不就罚我去少府监劳役那次么。那林少府没让我裁布,倒是让我去修飞天仪仗。不给银子的活儿让我干也行,不过必然得换点好处回来。我这便装了定位器。当时纯属好奇,想知道李渃元除了待在大明宫还会去什么地方溜达。她这么久都没动静,我险些给忘了。”

    边烬哭笑不得。

    “天子的位你都敢定。”

    沈逆骄傲地抬小下巴。

    “你就说我厉不厉害吧。”.

    七王齐聚京师一事极为隐秘,知晓之人少之又少。

    但安王早就在其他六王身边安插了眼线,或多或少。

    楚王李沐启程入京的消息,第一时间飞到了繁之手中。

    繁之急急上了客栈顶层,正待火速进屋,被康逸一臂拦下。

    两人对视间繁之才发现,屋内多了两人。

    蔺姑姑,还有……向公。

    向知番也来了。

    向知番一身质朴的黑衫,两道卧蚕眉已经花白,鬓角也沾了些风霜,看上去已经步入老年,但眉眼里的神采清明,健壮的体格绷紧着外衫,不似普通老翁。

    他和蔺姑姑坐在胡椅上,应该是刚来不久,侍女这才将热茶奉上。

    两位长辈来访,李极依旧没骨头般卧在软榻上,手中捧着一本画册,随口一说:

    “本王重伤未愈,就不迎接二位了。”

    蔺姑姑眼里有些埋怨,向知番却是慈眉善目,语气温和。

    “殿下自当好好养伤,哪有殿下起身迎奴的道理。”

    向知番的声音相对于普通男子更细更缓,是李极顶不喜欢的那种阴涩。

    李极没再应他。

    伤也的确没好明白。

    曾倾洛在慌乱之下捅的那刀还挺深,缝了好几针。

    起初只觉得曾倾洛下手真狠,怎么伤在这个位置,每次呼吸都会痛。

    后来李极又痴痴地想,这个位置可真妙啊……

    每一次呼吸都会痛,每一次呼吸都会想她。

    这几日李极都躺在床上度日,大小事一概不管,心灰意懒,颇有些破罐子破摔的意味。

    向知番被她冷待惯了,好脾气地说起河望以及他从睦洲派来的一众下属之死。

    河望是向知番收养的儿子,养在身边很多年了。

    李极漫不经心道:“你们当时不就在包厢里瞧着么?整个过程向叔叔都看在眼里,怎么还跑来找我兴师问罪。要不是这蠢货制定的晦气计划,我能被伤成这样?”

    仿佛想到了什么开心事,李极将画册放到腿上,笑道:

    “说起来,河望那蠢货想用异兽吓唬小孩,结果成了异兽的盘中餐。估计是太难吃了,异兽都吞下去了,结果又吐出来……哈。”

    李极转过眸,看向向知番,“每次想起这事儿,我都得笑好半天呐。”

    蔺姑姑眼睛气得发红,就要开口。

    向知番的手掌落在她的手背上,拍了拍。

    蔺姑姑硬生生将这口气吞了回去,向知番道:“老奴自然不敢向殿下兴师问罪。老奴知道殿下受伤了,担心殿下的身子,是来探望殿下的。”

    李极:“多谢向叔叔关心,死不了。”

    李极正待重新欣赏画册,却听向知番不阴不阳道:

    “殿下乃是金枝玉叶,岂能受这等委屈。老奴已经查到伤害殿下恶徒的下落,这就帮殿下抓回来椎肤剥体,替殿下解气。”

    第112章

    李极心头一震,正要呵斥。

    忽然间意识到了什么,即将冲出口的愤怒硬生生吞了回来。

    所有情绪往下压,画册重新竖起,李极看似继续欣赏画作,懒洋洋地开口:

    “不必劳烦向叔叔了。那个姓曾的小贱人和本王有些旧怨,本王要自己处理。向叔叔,蔺姑姑,你们还要带你们儿子的骨灰回睦州安葬吧。”

    最后眼波一转,转向他俩,带上她一贯的嘲讽。

    “可不能过了吉时,不然得死不瞑目了。”

    李极自然不会被向知番试探出情绪。

    更不能让他知晓自己对曾倾洛的在意。

    要是曾倾洛落到向知番手中,这个阴毒的老太监会如何对待她、利用她,光是想象都让李极恶心。

    她的东西,不可以沾染任何人的气息。

    向知番没再多言,目光在她捏着画册的指尖上掠过,留下一句:“殿下好好休息,老奴告退了。”

    向知番等人离开客房,刚进入云梯,蔺姑姑突然拽住向知番的衣襟,眼睛里沁出憎恨的眼泪。

    “你真就能忍气吞声?咱们的望儿就这样死得不明不白?!”

    向知番闭上眼,将她的手拂开。

    “别拿我撒气,那是我儿子,为我养老送终的儿子。你以为我就不心痛吗?”

    “那你!”

    “你现在对她使厉害又有何用?只会让她更加提防。”

    蔺姑姑一口银牙都要咬碎。

    “要不是看在娘娘的面上,我真想……”

    向知番用眼神示意她闭嘴。

    蔺姑姑放开他,勉强平复着心情。

    向知番双手交握在身前,率先走出客栈,坐入马车中。

    蔺姑姑跟住他上去。

    马车平稳驶离。

    帝国客栈无论从任何角度看都是一派古朴的大气,粗犷的鸱吻是对唐代风格精致的模仿,硕大的斗拱更是彰显着地标建筑磅礴的气势。

    而这一切在向知番看来极其的乏味、陈旧。

    就像一位衣冠楚楚的垂暮老者,即便华冠丽服,也掩盖不了皮囊之下日渐腐败的恶臭。

    他在这座城池受了太多苦,流了太多泪。

    该死的人没死,该长命千岁的人却永远回不来了。

    向知番阖着眼,迎着那沉沉暮色道:

    “蔺咏铭,儿子的死我会补偿你。但你也要记住,我们当初为什么离开长安,如今又为什么回来。”

    从半遮半掩的琉璃窗外映进来一抹血色的残阳,正好落在蔺咏铭松弛的眼皮上。

    她在琉璃窗上再次看到了自己的脸。

    她这张脸,和她娘亲长得可太像了。

    蔺咏铭一直在努力忘记她的耶娘,忘记那个为了两袋米将她卖了的贫贱的家。

    除了痛苦,那个家什么也给不了她。

    贱姓,生下来就是贱命。

    为了讨生活进入宫掖,为奴为婢,靠着贵戚权门的恩赏小心翼翼地生活。即便再谨小慎微,也有可能仅仅因为贵人们那日恰巧的坏心情就送了小命。

    贵人们掐断一条贱命,无需和任何人交代。

    在掖庭前十年,她没能跟对明主,受尽欺凌,险些被剖走脏器。

    所幸,最后被跟在裴贵妃身边的向知番所救。

    她已经记不得是如何跟向知番互解寂寞了,对食的那些细节更是教她恶心,不堪回想。

    她只记得裴贵妃那双漂亮温柔的眼睛,和毫不介意地握住她肮脏手掌的柔荑细指。

    这样的绝世佳人,凭什么要含怨离开长安城,横死他乡?

    长安,李氏,欠她太多太多了。

    既然贱姓无法改命,那就用李氏之矛攻李氏之盾。

    李极,是他们颠覆帝国最重要的筹码。

    为自己回放记忆模块中裴贵妃的片段,那双温暖的眼睛抚慰了蔺咏铭心中干涸的裂纹。

    蔺咏铭深吸一口气,拭去眼角的泪痕。

    “望儿死也死了,让人带他返回睦州,葬入裴林便是。”

    向知番见她眼角尚有微红,但气已经沉回来了。

    向知番转着拇指上的戒指道:“殿下的心思歪了。以前她贪玩胡闹尚可忍耐,可眼下五王入京,便是李渃元孤注一掷的豪赌。箭在弦上,随时都有可能拿刀动杖。必须扫除殿下多余的心思。”

    蔺咏铭明白向知番之意,这事她不用操心,也没多说。

    见向知番双唇泛紫,知道他看似冷静,实则压力极大。

    从十多年前他俩就同舟共济,蔺咏铭不想这条船倾覆,捡了句安慰向知番的话:

    “这次我们到长安城的目的已经完成,禁军一半已经在我们的掌控之中。”

    向知番闭了闭眼,“本来还可以争取到路苍梧。她是禁中脊梁。可惜啊,我老了……真不中用了。”

    向知番用S级强大的精神力控制住了禁军统领们的家属,以此为要挟,让他们成为李渃元身边的“暗器”,他们不敢不从。

    之前一直都是向知番在操控这些家属,精神力使用过度,刚刚用药调理好一些的厥头痛又犯,这几日都没能睡个好觉。

    要不是向知番头痛如锯,前两日路苍梧之女也该由他亲自来催眠。

    本想着歇一歇,让李极操控。

    是时候让她独当一面了。

    没想到居然捅了这么大的篓子。

    当时向知番等人赶到时,河望已经死了,李极也被捅了一刀。

    李极腰腹上的那刀看着严重,但这安王自小便会装乖卖惨博同情,以此来拿捏人心,所以具体情况如何,不好判断。

    向知番都不知该不该夸她一句,不愧是精神天赋者,能演。

    很难说李极是不是将对他俩的不满发泄在河望身上,故意杀死河望,还妄图堵住他俩责备的嘴,遂演了这场好戏。

    毕竟这安王,什么事都干得出。

    马车停在一处别院内。

    向知番下了马车,一位矫健密探疾步而来,向他回报刺伤安王女子的情报。

    向知番听完后眉心微皱。

    蔺咏铭拿过曾倾洛的照片,瞧了一眼也觉得奇怪。

    “一个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侯府探子?孤女,B级战斗天赋?”

    这种人,李极在睦州的时候没接触过千人,也有八百,怎就能与她产生纠葛?

    在个人展上撕咬,在斗技场内让对方捅自己一刀?如此拿捏?

    送情报的密探听蔺咏铭言语之中对探子颇为轻视,便补充一句:

    “当初殿下被擒,似乎也是曾氏女所为。”

    言下之意,此女不可小觑。

    向知番:“是么,我倒是想亲眼看看此女有何特别。殿下已经走歪,那就该用一些手段将她掰回正道。娘娘不在了,我也算半个长辈。娘娘临终时托孤于我,即便僭越,我也需担起教导殿下的责任呐。”.

    向知番等人一离开,画册便被李极随手丢走。

    在斗技场时,向知番何时出现,又看见了多少,她并不知晓。

    或许看到了她让康逸等人对河望拔刀相向,更有可能看到了她和曾倾洛的吻……

    李极在心里暗骂一句“老狗彘”,翻身下床。

    刚一下地,腰间伤口的痛楚便让她身子一歪,险些摔倒。

    “殿下当心!”

    康逸想上来扶她。

    她捂着侧腹,单手撑在案边,不让康逸扶,只说:

    “备马车。”

    康逸跟在她身边太久,她和曾倾洛那些事儿他都看在眼里,自然明白此刻她想做什么。

    “殿下,太危险了……”

    李极懒得和他多说,转眸对繁之说:“你备。”

    繁之:“喏!”

    康逸:……

    ……

    长安城郊区。

    广膳宫。

    广膳宫建于贞观十六年,建好这么多年了,李渃元本人还是第一次大驾光临。

    本该七王聚首的筵席,独独少了安王。

    不过也没人觉得安王会来。

    毕竟安王和天子一直明争暗斗,她若是来了,恐怕得做好人头落地的准备。

    筵席之上,除了六王和李渃元,再无旁人。

    李渃元病容憔悴,也坚持现身。

    李煽代她主持这场难得的皇室筵席。

    这些血脉相连的兄弟姐妹,多年不见,凑到这样的场合里,分外生疏。

    幸好有李褚这样的聒噪人热场,倒也不觉得难捱。

    年纪最小的楚王李沐今年二十出头,极少出封地,平日里都在王府中养着,不怎么见生人。

    二十多岁,看着还像个小孩。

    这些本该是她最亲的姐姐哥哥们对她而言是一张张生面孔,让她害怕。

    除了李煽。

    洛阳是李沐的封地之一,先前两年李煽常去洛阳赏花,两人见过几面,李煽顺手给她带过些不值钱的小礼物。

    这次筵席,李沐就像小尾巴一样跟着李煽。

    坐也要挨着李煽坐。

    李煽本就身体不适,被这幺妹缠得没辙,没精力回拒她,只能由着她来。

    反而让李沐觉得李煽真好,一个劲对她傻笑。

    李煽瞧这孩子,长得挺好,怎么就缺根筋。

    和以前的自己可真像。

    筵席之上,李褚等王在对李渃元歌功颂德,李沐看李煽在咳嗽,偷偷塞了一个小锦囊给她,偷偷对她说:

    “姐姐,我也咳嗽,每次咳嗽闻一闻这凛绒花香就能缓解不少。这个送给你了,你也多闻闻。”

    李煽对她淡笑答谢,没想到这半生不熟的妹妹居然还挺惦记她。

    筵席过后,李渃元对李煽说有一要事让她帮忙去处理。

    言下之意便是让她离开广膳宫。

    李煽听从李渃元的话,离开广膳宫后,马车没有直接奔回城中,绕了一圈又悄悄回来。

    本来这场群王相聚的宴席就让她觉得非常奇怪。

    即便是有个庆祝城防工程一期完工的由头在这儿,李煽也觉得皇姐别有用心。

    皇姐的身子一天天衰弱下去,李煽怕她出事,想在暗中护着她。

    李煽是S级机械天赋,要开一个广膳宫后门不成问题。

    可要继续前进就有点难了。

    今日群王聚首,天子本人也在此,戒备自然森严。

    李煽正在犹豫如何进入的时候,突然天空飞来一只怪异的机械鸟。

    它是从何处飞来?侦测系统居然完全没发现,堂而皇之地从守卫们眼前飞过。

    护卫们被那怪鸟吸引了注意力,李煽趁机潜入。

    广膳宫的地形她很熟悉,毕竟此处是她参与建造的。

    往里走过一条游廊,前方又是守卫。

    正在李煽踌躇之际,方才那只机械怪鸟蓦地浮现在她肩头。

    近距离之下,李煽才意识到,这机械鸟竟有隐身功能。

    “永王殿下。”

    机械鸟开口,居然是沈逆的声音。

    李煽:“沈逆?”

    远在兴化坊侯府中的沈逆,正通过机械鸟和李煽对话。

    沈逆面前浮着一面虚拟屏,屏幕上是机械鸟双眼摄像头拍摄到的画面——李煽惊讶的脸。

    “是我。”

    沈逆本来就想用机械鸟潜入广膳宫深处,却探测到了广膳宫内部有反隐身装置,在外面徘徊有一会儿,正想法子,便遇到鬼鬼祟祟的李煽。

    看来李煽与她同路,沈逆通过机械鸟和李煽对话,想和李煽合作,声东击西,一窥究竟。

    沈逆说这番话时,边烬不知何时坐到她身边,一言不发地和她一同看着画面里的李煽。

    李煽犹豫着,没等她答应,沈逆便抢话。

    沈逆:“我帮你引开他们,你一会儿把我装袖子里带进去。”

    李煽:“你……”

    沈逆:“合作愉快。”

    一个“你”字才刚说出口,机械鸟就隐身了。

    连个拒绝的机会都没有,李煽都给气笑了。

    “挺顺利。”

    边烬双臂抱在身前,慢悠悠道。

    沈逆心头一惊,回头看。

    居然是边师姐。

    沈逆:“你怎么……”

    你怎么这时辰来了?

    上次差点说漏嘴的阴影还在,即便边烬已经知晓另一个自己的存在,沈逆还是有点应激,没问出口。

    边师姐:“既然她已经知晓我的存在,那我想何时出来便何时出来。不欢迎?”

    沈逆:“怎么会……”

    看看屏幕里的李煽,又看看边师姐。

    来的真是时候。

    沈逆挪了挪屁股,耳朵有点热。

    当真如坐针毡。

    第113章

    沈逆如芒在背,手中的操控依旧顺畅。

    侦查鸟和李煽声东击西,配合也算默契,顺利到了广膳宫内。

    此时筵席已经结束,其他诸王在侍女的带领下到各自的寝殿休息,这几日他们就住在这儿,等待着金秋庆典的到来。

    李沐被李渃元单独叫走了。

    李沐本有点忐忑,不知天子为何独独留下她。

    可皇姐是这般可爱的小娘子,还矮她一头,没有天子的威压还喜欢笑,那颗圆圆的脑袋看着很好摸。

    没理由害怕比自己小这么多,还矮上一个头的小孩儿,李沐的忐忑的情绪很快在三言两语的闲叙中消散了。

    没有婢女没有内侍,两人单独往李渃元的寝殿去。

    打开寝殿大门,李沐“咦”了一声。

    寝殿之内有个成年女人坐在软榻上喝茶。

    那女人一半的身子罩在奇怪的黑布之中,露出的那一半也有些怪异的“义体”。

    殿内阴森寂静,只点了一排蜡烛。

    散发出的光单薄,可有可无。

    李沐胳膊上起了一排鸡皮疙瘩,回头问正在关门的李渃元。

    “那是谁啊?”

    李渃元没有回答她的问题,扫描面部,厚重的大门轰隆隆地合上。

    李沐头皮发麻,正待她再开口时,李渃元和那个女人同时道:

    “你说你的智慧已经迭代到和人类相近了,那就让我看看是不是在说大话吧。”

    李沐还未想明白为什么她俩说话能如此同步,胸口忽然发凉,似有什么冰冷尖锐的事物穿进了她的身体里。

    疑惑地转身,看到了让她毛骨悚然的一幕。

    她的后背被一根细长、凌乱的黑色金属物刺穿,那根长长的金属连着女人藏在黑布之下的身体。

    黑色金属不像无机物,仿佛有自己的意识,不断地旋转、拧动、往外生长着,长出不规则的物质,有些像尖刺,有些像人的手指,有些甚至像好奇的触角。

    李沐吓得大叫,猛烈挣扎。

    可那怪异、恶心的黑色金属仿佛已经成为她身体的一部分,一动弹便是钻心剧痛。

    簌——

    黑色金属钻入她体内,几乎在一息之间覆盖了她的玉璧。

    两个李渃元冷眼看着李沐伏在地上痛苦万状的模样。

    李沐并不知道,刺穿她的女人才是真正的李渃元,帝国的天子,她的皇姐。

    而“可爱的圆脑袋”只是一只炼出来的魔种。

    整个筵席,李渃元通过小魔种的双眼观察诸王的状态,评估出了身子康健,性子单纯好操控之人。

    楚王李沐,便是她选中的下一个傀儡。

    李渃元摸着身边小魔种的脑袋。

    小魔种双眼直愣愣的,和她一同看向表情逐渐狰狞的李沐。

    两张嘴同时道:“年轻又健康的身体,真让人羡慕啊……”

    说到最后,小魔种呕出一口血,李渃元看向她,默默为她拭去嘴角的血。

    李渃元安慰小魔种道:“等到金秋庆典过后,你就可以好好休息了。”

    小魔种依旧有自己的思绪,这么多年来的记忆和情绪也都还在。

    可自从这女人实实在在地现身之后,她的意识和情绪已经无法主导这具身体了。

    她还用这双眼睛看世界,但像在看荧幕上演出的剧目。

    只能看,只能听,无论她多愤怒多害怕,都无法影响这个世界分毫。

    怎么可能,怎么可以……

    她想到了弦昼国的那两只“人偶”。

    被操控的傀儡。

    小魔种怔愣的双眸中流下两道清泪。

    朕也是吗?朕怎么可能是“人偶”?

    朕是天子啊。

    ……

    寝殿周围只有很少的守卫,守在通往大殿的入口处。

    而整个寝殿没有窗户,只有一扇门。

    到底是帝王待着的地方,长的就是一副疑神疑鬼的样子。

    显然,不想让任何人窥探屋里的动静。

    李煽揣着侦查鸟,悄然潜到寝殿角落。

    李煽小心翼翼探出脑袋观察了一会儿,肯定进不去。

    躲回墙角之后,轻声问沈逆:“现下怎么办?”

    沈逆摸着下巴,也是有点难办。

    如果她本人就在现场的话,可以试着搓个静音切割器出来,无声地切开寝殿一角,让侦查鸟潜进去就能看到里面的情况。

    沈逆试探问李煽:“殿下,你不也是机械师吗?能不能造个武器,现场挖挖墙角?”

    李煽:“我没带工具箱。”

    沈逆:……

    也对,这可是永王呢。

    这掉链子的水平在情理之中。

    边烬单臂撑在沈逆身侧,提醒道:“能监听屋内的声音吗?”

    若是进不去,能听到对话也行。

    沈逆被这双沉静的眼眸瞧了一下,心跳自个儿加快了不少。

    大概有几日未见,只是眼神对视,脑子里就乱糟糟的了。

    沈逆将心思沉回来,“嗯……可以试试。”

    侦查鸟最大的功能就是侦查,为了让它隐身功能最大化,沈逆做了很多减法,收音功能只能算是尚可。

    隔着墙在外围肯定什么都听不到。

    沈逆问李煽:“殿下,你去过这寝屋吗?是否知晓里面格局?”

    李煽还真知道。

    她没去过,不过这处寝屋她参与了设计。当初为了能让皇姐住得更舒适,她花了不少工夫。

    李煽:“我知道一处隐秘的通风管道入口。”

    沈逆惊喜了一下。

    “那不是很好吗?我的侦查鸟体型小,一般的管道都可以顺利通行。请殿下带它到通风管道入口处。”

    李煽没接她的话,反而是盯着侦查鸟的眼睛道:

    “沈逆,你居然敢窥探皇室隐私,监听天子谈话,不要命了?”

    沈逆:?

    不是吧,刚才帮她掩人耳目的时候怎么不提皇室隐私,现在到目的地了,到是想起这出来了。

    沈逆也是服气,正同舟共济呢,突然反过来刺她一下。

    才不吃这套。

    沈逆“哦”了一声说:“那殿下偷偷从后门溜回来又是何目的?总不是吃多了来消食儿的吧?”

    李煽:“你……”

    “若是殿下不帮忙也行,殿下就在这儿待着,我绕寝殿飞,听到多少算多少,被人发现就发现,反正一只鸟而已,舍就舍了,被人抓着我还有自爆装置,反正查不到我头上。回头听到了什么动静,殿下可别好奇来找我问。”

    李煽被她堵得哑口无言,一面觉得此人真是胆大包天,一面又羡慕她的不羁。

    也的确很想知晓皇姐为何会私下单独带楚王来寝殿。

    只好对侦查鸟唤了声“回来”,走到东南角一处隐蔽之地,和侦查鸟合力启开了通风管道的入口。

    李煽提醒道:“进去之后只有第二个岔路口往右,其他地方都往左。到第六个岔路口就别走了,那儿是距离寝殿最近的地方,在一处软塌茶几附近,那里最适合交谈。若要监听,那儿是最好的位置。”

    侦查鸟立即飞进管道,沈逆操控着侦查鸟,丝滑地来到李煽告知的位置,停在通风口的格栅之上。

    寝殿很大,这儿其实距离软榻也很远,只能收到一些断断续续的对话声。

    是李渃元的声音。

    声音非常微弱,沈逆整个人贴在扬声器上,脖子都要断了,都没能听清她们在说什么。

    而且……

    沈逆:“我怎么听到一个陌生女人的声音?”

    边烬一下从后方捂住沈逆的嘴。

    “嘘。”

    边烬将沈逆的后脑轻轻压在自己的肩头,仔细听那声响。

    听不清具体的内容,但的确有个陌生的成年女人的声音。

    边烬的眼眸中闪现出一种压抑的亢奋。

    仿佛寻寻觅觅许久的猎人,终于找到了她的猎物。

    沈逆胸口安静地起伏,呼吸声都不敢太大。

    可声音实在太含糊,分辨不出咬字。

    不过没关系,因为下一息她们就知道李渃元在做什么了。

    因为另一个小娘子的惨叫声,清晰地通过扬声器回荡在靖安侯府的寝屋里。

    沈逆眼珠子转向边烬。

    几声惨叫后,寝殿内再没有一丝动静。

    边烬放开了手,沈逆让侦查鸟退出通风管道,对李煽道:“殿下,我要引护卫过来,你立刻离开此地。”

    李煽还想问出了什么事,侦查鸟根本没给她开口的机会,立即发射一道电磁炮,轰断了寝殿前的树。

    李煽:……

    捂着嘴,压着想要咳嗽的难忍,掉头就跑。

    与此同时,侦查鸟削尖脑袋撞进墙角花圃的泥土中,撞开个小土包,翅膀把泥土扫到自己身上来,很快消失于地面,只露出两只眼睛在外观察。

    远处的护卫们听到动静立即赶来,环视一圈只看到一棵倾倒的树。

    担心李渃元的安危,护卫们到寝殿门口高声询问。

    寝殿内一时没有回应。

    只有一阵压低的咳嗽声。

    护卫们相互看了一眼,正待强行破门之时,门自己开了。

    开门的是楚王李沐。

    “怎么了?”

    李沐脸上挂着轻松的笑容,笑容明媚,甚至有些喜庆。

    护卫们和她对视一眼,问道:“陛下呢?”

    刚说完,李渃元就出现在她身后,咳嗽了两声后说:“无事,退下吧。”

    李渃元的确没什么异常的模样,还未等护卫们再开口,李沐已经把门合上了。

    沈逆和边烬也只能看到这么多。

    护卫们不好再烦天子和楚王,便要将断木搬走,四下搜查。

    寝殿内。

    李沐还在僵硬地笑,忽然一根黑色的乱体从她脸庞下刺出来。

    李渃元看向那乱体。

    乱体很懂事,立刻收了回去。

    李渃元仔仔细细地看着眼前的李沐,像欣赏着稀世之宝,呼吸都停滞了。

    忽然,她仅存的右半边身体被黑色的乱体吞噬了一大块的面积。

    乱体毫无预兆,在她的脸上掀起黑色的海啸。

    顷刻间覆盖了剩下的右眼。

    李渃元猛然释放巨量的精神力,两股海啸对撞,整个寝殿都在发颤、扭曲。

    小魔种惊恐地立在原地。

    李沐面容上的笑意像面具,纹丝不动地挂着,在这混乱的寝殿内显得格格不入,更衬得此处不似人间。

    李渃元弯腰,喉咙里发出极限之上浑浊的鸣响,后背绷得下一息就会断裂。

    有一股巨大的力量在与她拉扯。

    只有李渃元知道,那是黑魔方在不厌其烦地吞噬她,想要彻底占有她。

    她在反抗!

    反抗!

    啪——

    寝殿内所有琉璃制品凭空碎裂。

    小魔种手臂、嘴角的皮肤在龟裂,她的意识像被抛到了外太空,在无数的黑洞间光速穿梭,浑身发颤,双眼翻白。

    李沐从微笑的双眼和耳朵里流出鲜血。

    狂躁又无上强大的精神力,正疯狂蹂.躏着空间内的所有意识和脆弱的无机物。

    而后,在某个无法察觉的瞬间,这一切都消失了。

    小魔种和李沐倒在一片狼藉之中。

    单手撑着倾倒的椅子,不让自己彻底垮在地上的李渃元在大口大口地喘气,汗流如注。

    方才吞没她眼睛的乱体在精神力的对抗下,退去了一些,只包住她的眼下。

    右眼保住了。

    但黑魔方还是侵吞了她部分的身体。

    头痛欲裂,身上也冒出了更多的乱体。

    有个意识在她脑海中笑着,嘲笑她的狼狈,诱惑着她:

    “为什么不舒舒服服放下抵抗,与我融为一体?我已经成功迭代出了更高的智慧。你也看到了,我能隐藏在人体之内,看不出感染与否了,根本不需要拿可笑的符纸。

    “这会是人类文明的新起点。人类的皇帝,你这么聪明,怎么会看不出未来这世界会掌握在谁手中?真的不要加入我吗?”

    三十多年了,李渃元和黑魔方的本体抗争了三十多年。

    时而被它影响,被它操控。

    时而压制着它,找回一点自我。

    她所有的精神力都用来抵抗黑魔方的本体,将本体死死压在身体里。

    她惧怕黑魔方,又不能没有黑魔方。

    她知道,黑魔方的本体一直想要那具至强的躯体。

    李渃元做梦都想和黑魔方本体分割开。

    可是一旦黑魔方的本体舍下她这具躯体,将带走她所有的生命能量。她只有死路一条。

    李渃元一直想要杀死那具躯体,可惜,没能成功。

    黑魔方本体一直在影响李渃元的思维。

    那具躯体,还是回到了长安城。

    乱体横生的她无法出现在阳光下行走,更无法出现在众人面前。

    帝国的天子和黑魔方共生。

    谁也不愿意相信这荒谬的事。

    若不是这双S级的精神力,恐怕她早就成了一只异兽。

    每一次想要借助它的力量,就会被吞噬一些。

    可她没办法,她已经停不下来了。

    她甚至不知道有时候决定到底是自己下达的,还是黑魔方想要的。

    如今,黑魔方迭代出了智慧,居然能与她对话了。

    可怕的诱惑,难挡的诱惑。

    可是……

    李渃元掰断喉咙处的乱体,无论疯狂地长出多少乱体,她都一一掰断,碾得粉碎。

    “滚。”

    血从李渃元的掌心中滴落,滴在身前一片破碎的琉璃片上。

    黑血漫下,竟勾勒出一片群山起伏之态。

    李渃元昂起头,完好的右眼中刺出凌厉的锋芒。

    “谁要臣服在你之下?朕,是天子——”

    ……

    沈逆启动自毁系统三号方案。

    侦查鸟模拟土壤特征,自毁后会呈现相似土壤状态。除非特意提取化验,否则用肉眼很难发现。

    侦查鸟自毁,画面切断。

    沈逆撑着下巴,弯曲的指骨压在唇下。

    把方才收到李沐声音的音轨倒入软件分析。

    分析结果,这是疼痛引发的呼号,疼痛指数高达六百九。

    沈逆指着屏幕对边烬道:“这疼痛指数相当于遭受了贯穿伤!她在寝殿里肯定受了重伤,可再开门时她完全是一副满不在乎的模样,也太奇怪了吧?”

    边烬双臂抱在身前,目光落在别的地方。

    灯在她点墨般的瞳仁里横铺一道亮眼的光。

    这安静的姿态和神色沈逆很熟悉。

    边烬在思考。

    且已经有了答案。

    沈逆正要说话,边烬先开口了。

    “去工作室。”

    沈逆眼睫轻闪,“现在?”

    “现在。”

    边烬站起身,高挑的身子逆着光,在沈逆的面庞上投下一道浓重的阴影。

    没有时间了。

    “今晚,把我修好。”

    第114章

    靖安侯府。

    沈逆工作室内。

    看着躺在工作台上的边烬,沈逆没有立刻行动。

    边烬:“你有顾虑?”

    沈逆双手撑在台边,脚在地上蹭着。

    “要把身体完全修复这件事,烬师姐知道么?”

    边烬:“我人都在这儿了,你才问?”

    当然是因为抗拒不了你的要求了。

    沈逆心想。

    何况刚才还亲了一下。

    沈逆:“先答应边师姐的要求,再得到烬师姐的同意,这样才算是边烬师姐听话的好师妹。”

    边烬眉眼微弯,轻轻眨动着,“两头都不得罪是么?小滑头。”

    听到这句话,沈逆心中发紧,生生往后撤了半步。

    不对啊……

    柔和的眉眼,以及带着笑意的声音,怎么看怎么都像……

    边烬:“我有一个问题。”

    沈逆已经有不好的预感了。

    “嗯?”

    “为什么我是烬师姐,那她是什么?边师姐?我在她之后?”

    果然!

    沈逆连退了好几步。

    是烬师姐!

    什么时候又换回来了,沈逆完全没意识到。

    她甚至连细微的表情都没有变化。

    你们现在无缝切换,就是想让人防不胜防是么?

    边烬:“回来。”

    沈逆乖乖回来。

    沈逆只好又解释了一遍关于边师姐和烬师姐的区别,以及为什么要这样取名。

    边烬唇角微弯,“所以在你心里,我比她更软弱。”

    “怎么能这样说,当然是因为你……”

    因为你更温柔。

    话到嘴边,沈逆顿住。

    感觉边师姐犀利的目光通过烬师姐的双眼,正从另外一个时空瞪向她。

    沈逆话头在喉咙里转了一个大圈,最后艰难道:

    “虽然,虽然你们是同一个人,但是出现的时间不一样,想要做的事情也不一样。总得区别你们嘛,所以我硬是逼着自己想了两个代号。一个对我严格,一个对我宽纵,但……都是你啊。”

    先前烬师姐还不知道边师姐存在的时候,沈逆觉得隐瞒烬师姐良心不安。

    现在好么,左右逢源更难。

    边烬还真少见说话都不太利索的沈逆,笑了几声,不再逗她了。

    边烬握住沈逆的手道:“她的计划是不可能改变了。既然总要面对,不若用最完整的我,最好的状态来面对。”

    这样,也能更好保护阿摇。

    “修复我吧,阿摇。”

    两个师姐的意识达成了统一。

    逆芯百分百完成时,究竟会发生什么事。

    沈逆感觉那只无形的手再次握住了她的心脏。

    逆芯最后一个阶段,有最复杂的技术难题。

    沈逆要保持百分百的专注,不然很有可能前功尽弃。

    要是在这儿前功尽弃,想要修复就难了,万里征途得重新开始。

    沈逆跟万姑姑交代,除非有非常紧急的情况,否则谁来都不见。

    万姑姑应喏,沈逆合上门。

    整个空间和全身消毒。

    为边烬麻醉,抓来机械臂。

    深吸一口气。

    沈逆看着边烬闭上的眼睛,低声对自己说:“开始吧。”

    逆芯最后阶段,预计用时:两个时辰。

    ……

    曾倾洛在侯府中住得舒适,却不好意思让侍女们照顾她,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她能做就自己做了。

    比如说那几件旧衣服,放到浣洗器中随便洗洗就好,不用像师姐们的衣衫那么复杂,还需侍女们拿去熏衣染香,去除褶皱。

    所以,李极那件真丝外衫,曾倾洛也是丢在浣洗器里洗的。

    洗完之后拎出来一瞧,褶皱不堪。

    曾倾洛倒也没想过非得还给李极。

    毕竟往后她并没有想与那疯子再见面的打算。

    只是,曾倾洛跟自己说,李极讨厌归讨厌,衣衫却是无辜的。

    矜贵的真丝被浣洗器洗得跟腌菜似的,看着有点可怜。

    单纯有些可怜。

    曾倾洛去问她院中最能干的侍女姐姐,有没有什么补救的方法。

    那侍女也没辙。

    “侯府的护理仪正好坏了,送去维修,得下个月才能送回。现在想要复原的话,得去西市找专门的衣物护理肆才行了。女郎且等我一会儿,等我把手头的事情忙完就送过去。”

    曾倾洛没麻烦她,向她要了地址,自己去了西市。

    专门负责保护她的四名护院中,还有两位受伤未愈,边烬又多调了四名过来,现在一共有六名护卫陪着她同进同出。

    衣物护理肆很快处理好了衣物,看上去和新的没什么区别,效果很满意。

    就是最后结付了十两银子的天价,曾倾洛心头滴血。

    回侯府的路上,正好遇到万姑姑。

    万姑姑手里拿着一个包袱,里面裹着个不大不小的盒子。

    万姑姑刚从西市最大的情意盒商户出来。

    最近主院里的情意盒消耗得可太快了,万姑姑很欣慰,侯君和夫人感情这般好,她可不能拖后腿。

    最新最有趣的情意物品都第一时间搜罗回来,绝对不能耽误双妻俩增进感情。

    这会儿她抱着的就是情意盒。

    商户很懂生意经,知道客户们光天化日之下抱着个情意盒多少有些尴尬,这便免费赠送一条掩人耳目的布帛。

    万姑姑看到曾倾洛庆幸地“啊呀”了一声,立刻迎上来。

    “曾女郎,你这是要回府吗?”

    “是啊。”

    “太好了太好了,我还得去邮驿一趟,麻烦你把这个带回去吧,是侯君和夫人的东西。”

    曾倾洛接过包袱抱在怀里,“好。”

    临走时万姑姑还神秘兮兮地在她耳边道:

    “里面可都是些厉害的物件,曾女郎没事可别打开看了。”

    厉害的物件?

    曾倾洛本能地想到是小师姐造的武器。

    曾倾洛上了马车,六名护院都在暗中保护她。

    马车穿过热闹的市井,看似平凡的街衢内,实则有二十多双眼睛暗暗落在马车车厢上。

    有侯府自家护院,有依旧在盯着靖安侯府的丽景门女官,更有从未在京城露过面的睦州人。

    这些睦州人是向知番派来的。

    要“请”曾倾洛回去与他一叙。

    睦州人藏在人群之中,普通人极难发觉。

    但侯府护院和丽景门,三方都能察觉彼此存在。

    都知晓对方是难缠的对手,谁都不愿率先动手,落了下乘。

    睦州人之中有高机械天赋者,本想黑入曾倾洛的马车,把她带到无人之地劫持。

    没想到,这S级的机械师居然完全黑不动马车……

    眼看着曾倾洛的马车就要驶离这条稍显冷清的街道。

    再往前就是人头传动的繁华市集,在那里就更不好动手了。

    睦州人立刻启动第二套方案。

    他们来时就穿上了禁军服制,此刻十二人纵队而出,拦住曾倾洛的马车。

    马车内只有曾倾洛一人,侯府护院都在暗中保护。

    曾倾洛打开车窗,见是禁军,询问对方有何事。

    为首旅帅装扮的人眉眼比一身的甲胄还要森冷,开口是正宗的京师口音:

    “最近异兽探测器出了些问题,此巷正在戒严,例行排查,请女郎下车配合。”

    看到禁军拦住曾倾洛,护院们没有立刻出现。

    不知这些禁军究竟是何来路,敢当街拦下侯府的马车。

    曾倾洛的确知晓最近探测器无法正常定位所有异兽的事儿。

    犹豫了一下,手压在门上,就要将门打开。

    睦州人的眼神渐渐尖锐。

    手暗暗压在武器上。

    只待此女一下车,立刻将她围到队中,不教她发出一声直接将其拿下。

    “慢着。”

    一道女声从后方传来。

    曾倾洛透过窗户往外看。

    竟是左骁卫将军路苍梧。

    还有跟随在她身后披坚执锐的左骁卫。

    曾倾洛:“路将军……”

    路苍梧本骑在马上,见到恩人,下马行礼。

    路苍梧年长曾倾洛十多岁,受这等厚待,曾倾洛急忙回礼。

    相互见礼后,路苍梧如鹰一般的眼神落在面前这些“禁军”身上。

    “敢问诸位是那个卫队编制?怎么这般眼生,我从未见过啊。”

    路苍梧字字铿锵,万分笃定。

    睦州人眼神相交,走了背字遇到左骁卫将军,知晓逃脱不了,一言不发直接抽刀相向。

    路苍梧喊道:“何方宵小,敢在京师撒野!”

    一声怒喝,身后训练有素的护卫立即列阵。

    侯府护院迅速出击增援左骁卫。

    双方在窄路中大打出手,眨眼间电光飞弹,血雾四溅。

    曾倾洛正待下马车,和路苍梧拆招的睦州人直接挑飞了路苍梧的重锤,转身冲曾倾洛去。

    路苍梧吃了一惊,她的力气在长安城内几乎无人能出其右,此人力量了得。

    曾倾洛见那睦州人如豹般猛冲而来,立刻跃下马车,睦州人横腿一扫,险些扫中曾倾洛。

    曾倾洛勉强躲过,马车被睦州人一脚踢中,车轮横着在地面上划出让人牙软的刺耳声响,引起一串百姓的叫嚷和惨叫声,飞入隔壁街道。

    激战前数息。

    另一条街道内。

    负责跟踪曾倾洛的丽景门小队的队正胡乔珏,正在小队群组里发令:

    【市集之中危机四伏,有几方势力相互紧逼,切记不要轻举妄动,静观其变,听我号令,只待他们两败俱伤。】

    她发言之下,一片“收到”。

    胡乔珏刚刚发完消息,便见她的搭档正用一种怪异的目光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的脸。

    她俩此时穿着平民百姓的衣服,坐在一个野馄饨摊假装用膳,而曾倾洛坐着的马车刚刚从她们身后的那条路驶过。

    胡乔珏:“怎么?”

    搭档:“你脸上这是什么东西?”

    胡乔珏的脸上有一个黑点,本来搭档只是瞥一眼,并未在意。

    可那黑点在胡乔珏发信息时越来越大,像一根黑色的针突出了皮肤表面。

    随后,那根针旋转着,拧动着,变成了小小的树枝状金属物。

    胡乔珏用手摸了一下,说:“你看错了吧?”

    搭档:“怎么会,我真的看到了!怎么感觉那么像……”

    “乱体”两个字还没有说出来,胡乔珏的手一下移,金属物不见了。

    搭档:“哎?”

    再去看胡乔珏的脸庞,当真什么都没有。

    不会吧……

    搭档心想,难道是这段时日被那一肚子坏水的靖安侯溜得没睡个安稳觉,出现幻觉了?

    正思索着,忽然,后方传来巨物撞来的强压。

    搭档浑身鸡皮疙瘩战栗,本能地将胡乔珏往地上一推,躲过从后方冲过来的马车。

    搭档一看,这不是曾倾洛坐的侯府马车吗?

    侯府马车被睦州人踢飞,把半条街的商户撞得凌乱不堪,车厢却结实无比,完全没有损坏变形,只刮掉了一层漆。

    搭档正要去看到底发生了何事,忽然,喉头被锋利的刀刃压住。

    胡乔珏握着刀,阴沉的脸浮现在搭档的身后。

    双瞳在失控地狂震。

    “都说了不要轻举妄动,怎么不听话?”

    搭档还未开口,刀刃在她脖子上一横,巨量的血喷溅到煮着馄饨的锅里。

    老板眼睛一眨,眼前的锅内变作一片猩红,吓得他大叫着后仰。

    再看四方桌上,竟趴着个歪着脑袋的尸首,血汩汩地流了一整桌。

    胡乔珏手里的刀还在滴血,瞳孔之中喷出乱体,又瞬间消失。

    “怎么不听我的话?”

    她兴奋地转动着手里的刀。

    “你们这个小队啊……怎么就不听我的话?”

    “杀人啦——”

    大叫之下,百姓们四散奔逃。

    也有些经历太多怪事,胆子练大了的,躲到角落里拍下这丽景门女官杀死同僚的恐怖画面。

    与此同时,睦州人、左骁卫、侯府护院和曾倾洛,正陷入一片混战。

    正是刀光剑影生死一瞬,不可能分神。

    可众人却在某个刹那,同时感受到了教人汗毛倒竖的恐惧。

    曾倾洛还未反应过来,路苍梧转身一把拽住她的胳膊,猛地往上拎。

    这一拎实在太仓促,曾倾洛身子完全是倾斜的。

    一道黑光低空横斩,将一整街的商户从中横切,处于混战之中的众人被斩去双腿,有躲闪不及的百姓甚至被从拦腰斩断。

    曾倾洛看见自己那条无比结实的S级腿,被黑光切过,喷溅火花。

    落地之后腿完全没了支撑力,曾倾洛身子往下跌,单膝跪倒在地。

    这变数实在来得太快太突然,刚才还在你死我活的众人在血泊中诧异地静止了。

    不远处,一个女人正慢悠悠地走过来。

    正在暗中窥探的丽景门女官们都认得,这不是自家队正胡乔珏么?

    胡乔珏右手持着一把巨型的黑色镰刀,镰刀似巨型新月,悬挂在她身后。

    黑色的新月上沾满了血和肉块,随着她靠近的脚步滴滴答答落在石板路上。

    待她走近之后才发现,那黑色镰刀不是她的武器。

    就是她的手臂。

    丽景门众人都怔住了。

    满地尸骸都是她们队正一招造成的?

    以前可从不知道她这般厉害。

    路苍梧和曾倾洛等人见多了异兽,一眼就看出了这个胡乔珏被黑魔方感染了。

    那把黑色的镰刀就是乱体。

    但此人行走自如,除了镰刀,她整个人的体态也是正常人类的体态,完全没有异兽化。

    曾倾洛扶着腿站起来,观察对方。

    也没有贴符纸。

    这是怎么回事?

    全新的异兽?

    坐在房顶上看了半天戏的秦无商魔种“哦哟”一声。

    “好玩的来了。”

    滴滴滴——

    沈逆一开始都没注意到警报声。

    她的注意力百分百放在边烬身上。

    直到那警报声孜孜不倦响到了第三轮,沈逆充血的眼睛在灯光下忽然眨了一下。

    意识到这警报声意味着什么。

    是安装在曾倾洛身上的报警装置。

    一旦曾倾洛生命体征紊乱,遭遇危机,系统就会报警。

    沈逆看向报警系统。

    曾倾洛所处的位置正在疯狂闪烁红点,心率已经飙升至一百九。

    生命体征提示,她此时很有可能受了伤。

    可是……

    沈逆现在走不开。

    要是暂停的话,逆芯重要的活性材料很有可能失效,距离成功只有一步之遥。

    沈逆定了定神,立刻联系第五阙,把曾倾洛的位置发给她。

    让第五阙现在就去找曾倾洛。

    她把最重要的一步做完,随后就到!

    第五阙和贺兰濯赶到现场时,见路苍梧浑身是血,曾倾洛一条腿没法动了,胳膊开了一个大大的血口。

    地上倒了一片禁军。

    而和她们对战的是……第五阙认得此人,她是丽景门的队正。

    胡乔珏单手变成了一把黑色的枪,和曾倾洛所持的一模一样。

    第五阙看到这一幕几乎懵了。

    “空手变枪?能开吗?”

    砰砰砰——

    胡乔珏立刻证明能开,连开数枪。

    子弹冲着曾倾洛的脑袋飞射。

    曾倾洛想躲闪,可只有一只原体腿,动作已然慢了。

    第五阙向着子弹飞出武器抵挡的同时,忽然有一人从曾倾洛身后扑上来,将她卷倒在地。

    天旋地转中,曾倾洛嗅到了一阵香味。

    有些熟悉的,不该属于血腥之地的香味。

    胡乔珏再要开枪,眼前却凭空掀起万丈巨浪。

    如山的潮水往她的面门直扑过来,她惊了一下,抬手抵挡。

    贺兰濯用精神力制造幻觉,发现此人会被精神力控制,说明她精神状态趋近于人类。

    可是她手里的武器明明是感染了黑魔方之后才会产生的乱体。

    此人居然能随心所欲变化乱体,以此为武器,闻所未闻。

    在京师政局风云变化,一群人你争我夺之际,黑魔方藏在黑暗的角落里,悄悄地完成了又一次的迭代。

    这头贺兰濯正暗暗心惊,不知这次危机的深浅。

    那头第五阙才不管三七二十一,敌人露出破绽,正是攻其不备最好时机。

    斧头砍飞了子弹,飞回主人手中。

    第五阙手握她最新的武器,一对S级双斧,气势汹汹劈向胡乔珏。

    胡乔珏的乱体从枪变斧,和第五阙一模一样的双斧。

    逆着幻觉之中的浪潮,犹如野兽对劲敌本能的亢奋,大叫着冲向第五阙。

    第五阙:“你这无赖,学我!”

    双斧对撞,惊天的威力轰然炸出强光,巨震之下两人都没能握住武器,四把斧子直直劈向地面。

    此刻地面上,李极没待曾倾洛反应过来,拽着她上了侯府马车。

    哪管谁在和异兽死斗,先逃再说。

    李极刚将曾倾洛塞入马车,按下启动键,四把斧头轰然劈开了马车下方的地面。

    巨大的裂口像怪物长大的嘴,马车直直坠入那巨口中。

    第五阙惊呆。

    不是,等下。

    长安城下方是空心的啊?

    怎么会劈出这么深的坑?

    她好像无意间砸开了一层壳,壳下是数十丈的深渊!

    第五阙瞧着那坠落的马车,心头发凉。

    她真是来救小倾洛的!

    第115章

    西市激战之时,广膳宫内,李渃元的寝殿之中一直传来断断续续的痛吟。

    黑魔方对李渃元的侵蚀一直未停歇。

    妄图侵吞她最后的意识。

    混乱的意识,要被撕裂的身体,让她精神力飙升至最高峰,久久难熄。不断地释放精神力,越过极限再去抓下一个极限,无休无止,痛苦至极。

    右眼一次次被吞噬,一次次被她精神力逼退。

    李渃元倒在废墟内,脑子里黑魔方的意识却是一派轻松。

    甚至传来一段记忆影像让她欣赏。

    李渃元抱着自己的身子,不停跳动的眼皮之下的瞳孔,看见了鲜血满阶的西市,看见丽景门队正胡乔珏正在街道上大开杀戒。

    李渃元:“你……”

    刚一开口,吐出一口乱体。

    丁零当啷地散了一地。

    李渃元和黑魔方势均力敌对抗了这么多年,终于,黑魔方第一次占据了优势。

    这一切都是黑魔方第一次迭代出了智慧之后发生的事。

    和李渃元共生的是黑魔方本体,是黑魔方能量的最中心。

    其他在这片大陆上不断死灰复燃的,是它的分支。

    以前没有智慧的时候,黑魔方本体无法和分支交流,更无法完全操控。

    如今不仅能操控,感染了分支的身体也成了黑魔方本体的玩物。

    连这些分支的想法都可以直接传输到本体的意识内。

    黑魔方道:“如果说最开始还没有迭代出智慧的我,是最原始的我,那么后来长出了黑色大脑的我就是1.0版本的我。而现在么,我不仅迭代出了大脑,还学会了一项极其不起的技能,皇帝,你猜是什么?”

    李渃元喘着气,无法和它对话。

    “你对我还是这般冷漠。好吧,我只好直接告诉你了。虽然我更喜欢猜来猜去的游戏。”

    黑魔方笑了一声,继续道:

    “我学会了复制人类的原生大脑。人类的大脑实在很有趣,装了很多的想法和了不起的计谋。刚发掘它时像发现了宝藏,惊喜不已,让我着迷了很长一段时间。在不断地复制中,我们的大脑越来越聪明,越来越强大。我愿意称之为2.0版本的我。

    “不过,这并不是我所说的了不起的技能。复制罢了,这是我的天性。学会伪装,这才是最厉害的本事。

    “其实我的分支们早就感染了一部分的人类,只是我没让它们立刻显现出来。从外表看,被感染的人类和普通人没有任何的区别,但玉璧早就被我吞噬了。我潜伏在这座城池里,每天和周围的人类对话、生活,继续学习,了解这个世界。

    “是我需要时间来‘学习’,所以缓和了与你们的战事。不然你以为为什么这段时日京师禁军的排查如此奏效?不会以为真的暂时压制住我了吧?

    “说起来,‘伪装’这个本事还是从你身上得到的灵感。

    “你不就是躲在暗处,戴着个‘面具’,用另一个自己和这个世界交流么?”

    黑魔方笑着。

    它的声线和李渃元一模一样。

    没有戾气,温和儒雅。

    李渃元在痛苦中意识到,黑魔方复制了她的大脑,模仿了她的性格。

    如今的黑魔方,和李渃元所想象的自己,渴望的唐Pro帝国的天子,无比相似。

    黑魔方的语气中带着些乏味。

    “潜伏观察了这段时日,发现没什么好忌惮的。你们人类贪婪还愚蠢,还总喜欢勾心斗角,自相残杀。皇帝,你不觉得这样很没劲吗?我打算改写这无聊的文明,试试谱写我想要的新规则,创造出更有趣的天地。

    “皇帝,我算是知道你为什么想当皇帝了。掌控世界的感觉真的很令人期待。”

    李渃元在黑魔方漫长的表达中,默默地把它从身体里逼退了一分。

    黑魔方“哦”了一声,有些惊讶。

    “事到如今,你还觉得有可能压制我吗?皇帝,有时候我真挺钦佩你的。”

    ……

    巨大的裂痕横贯整个西市。

    第五阙发现裂口之下确有乾坤,只是太深了,看不清。

    她的注意力被那裂口吸引去了短短一瞬,胡乔珏又用乱体拧出两把巨斧,两条胳膊在空中猛抽,巨斧在高速的投掷中闪出火光,从左右两侧画着弧线夹击第五阙。

    第五阙“嘶”地抽吸,心想这倒霉玩意还挺难缠。

    一把黑伞“砰”地在第五阙面前打开,变成一面柔韧的盾。

    巨斧来势汹汹,持伞的贺兰濯并不硬挡,而是合上伞,把两把斧头夹进伞骨中,顺着巨斧的来势在空中划了半个圈,把巨斧抛飞到远处。

    胡乔珏歪了一下头,颞颥冒出两根旋转的乱体,似乎对这一幕很感兴趣,好奇地“哦?”一声。

    贺兰濯四两拨千斤,化解得恰到好处。

    但到底是个精神天赋者,力量比拼起来很勉强,手腕被扭着了,抽着筋。

    她忍着痛,面上半点不显,还肘了第五阙一下。

    “集中注意力。”

    第五阙:“可是……”

    贺兰濯:“人掉都掉下去了,先解决眼前的危险再去寻人。”

    第五阙本想说她来挡住这怪物,让贺兰濯下去看看情况。

    可惜,她实在太乐观了。

    迭代出了2.0智慧的黑魔方所感染的人类,并不像她们熟悉的异兽,单用武力就可以解决。

    胡乔珏晃了晃脑袋,原本发髻变成了一面黑伞。

    左骁卫从另一侧偷袭的招数被她摇头晃脑又甩又夹,统统抵消。

    贺兰濯:“……我是不是该要点版权费?”

    一个胡乔珏牵制住了一大波人。

    此刻,在裂口的深处,曾倾洛正在从短暂的昏厥中苏醒。

    四周黑魆魆的,还有些难闻的气味在鼻尖上流淌。

    光在很远的上方,一道极窄极长的裂痕像黑夜中静止的闪电。

    想动一动,发现自己被人死死抱在怀里。

    腰背好痛,头也昏沉沉的。

    曾倾洛想起来了,马车失控坠落的时候,李极第一反应是把她护到怀里。

    曾倾洛:……

    曾倾洛试着唤了声:“李极?”

    身后人还在昏迷,没有回应她。

    挣开李极的双臂,曾倾洛一翻身,发现她俩被一个巨大的缓冲气囊托着。

    气囊在马车失重的同时张开,救了她俩一命。

    不愧是小师姐造的马车,不然从数十丈高的地方摔下来,不可能有命活。

    她腿的情况不太好,损坏的义体现下无法支撑。

    检查一番,义体的膝盖部分已经断裂。

    袭击她们的究竟是什么人,居然能一招斩断S级义体。

    好在小师姐造的义体有自动修复功能。

    义体提供的报告显示,自动修复将在半个时辰后完成。

    自动修复之后只能维持支撑功能,S级义体的其他能力,包括潜行、攀爬和能量池等,都需要专门的机械师进行深度维修才可以恢复。

    曾倾洛打开手掌内的探照灯,环视上方。

    这是个极深的深坑,即便修复好了,恐怕她也很难爬出去。

    更何况……

    曾倾洛看向李极。

    还有个娇气的精神天赋者。

    李极更不可能爬上去。

    昏暗的环境里,李极倒是很好锁定位置,她比周围都白一个色号。

    曾倾洛上前探了一下鼻息,还活着。

    松了一口气的同时,目光被她昏迷时的侧颜吸引去。

    谁能想到,这么娇美娴静又知性的脸,醒了之后那般蛮横跋扈,阴狠毒辣。

    目光从李极的脸庞移到手臂,目光沉沉。

    嗒——

    有一颗石头落下,敲到了岩壁。

    发出的动响让曾倾洛回过思绪。

    意识到自己居然在偷看李极……

    曾倾洛真怀疑此人是不是昏迷时都能散发精神力。

    当然,这是不可能的。

    曾倾洛定了定神,用手背贴贴发烫的脸颊,从缓冲气囊上艰难地爬下来,开启探照灯内的扫描模式。

    扫描模式可以帮助她发现更多潜在的出口。

    以及肉眼看不到的痕迹。

    这是一个非常宽敞的隧道,路是水泥的,像是一个特意修建出来的场所,宽阔高挑的程度和中央驿站不相上下,很明显不是地下水道之类的基础设施。

    像是可以容纳非常多人的避难所。

    她从来都不知道长安城地下有这么大的空间。

    曾倾洛只是走了几步路就有些头晕。

    空气非常稀薄,像是一个封闭了许久,刚刚开启了一丝裂缝的区域,气味一言难尽。

    探照灯照不到路的尽头,两侧是圆弧形的墙壁,曾倾洛想要给师姐们飞鸽传书,发现这儿连网络都没有。

    有个想法浮现于脑中。

    遗忘之脉。

    难道这里就是传说中的遗忘之脉?

    所谓的遗忘之脉修建于四百多年前,是低科技时代的产物,亦是开国太.祖留给百姓的最后一条生路。

    若是京师被围困,百姓能从此通道逃走。

    这儿一切都是最古朴的状态,原本没有空气,也没有网络。

    越看越像。

    曾倾洛没想到,会在如此偶然的情况下发现这条传说中的通道。

    扶着墙壁,单腿艰难地往前挪动。

    仔细观察,这里非常原始,只有一条不知通往何处的路。

    诡异的是,在这地府一般幽暗无声的空间里,她发现了一行脚印。

    一行面朝着她行来的脚印。

    曾倾洛单腿跳了几步,跳到了脚印边。

    真的是脚印。

    要不是她开着扫描功能,肉眼是肯定发现不了的。

    从脚印的大小判断,应该是个成年男人,身长不长。

    脚印从很远的前方延伸过来,此人或许是从遗忘之脉通往外界的出口处进入的。

    后方的路被巨大的缓冲气囊挡住了,不确定他前行到了何地。

    是谁行走在没有空气也无人知晓的遗忘之脉内?

    这句在心中的疑问,问得曾倾洛自己寒毛倒竖。

    压下轰隆隆的心跳声,曾倾洛觉得眼前所见,仿佛能和记忆里的某个未解之谜挂上钩。

    是哪个未解之谜?

    身为探子,她接触的谜题实在太多了,到底是……

    忽然,脑海里闪现了一口棺材,以及一个男人死而复生的脸。

    刘吉。

    黑魔方病毒在长安城中爆发的第一例,刘吉。

    当初她为沈逆调查刘吉行迹。

    此人如何入城,完全没有记录。

    沈逆猜测,刘吉很有可能通过遗忘之脉入城。

    没想到,居然会在此处找到证据。

    即便刘吉可以携带氧气通过这条没有空气的漫长道路,但以他的身份,如何知晓遗忘之脉的入口?

    要知道,此处是京师长安最后的咽喉,特级绝密情报,要是刘吉这样的平民都能知晓,那它存在的价值便会大打折扣。

    无论如何,先把脚印的资料全部打包到记忆模块中,回去和师姐们一块儿分析。

    曾倾洛正在收集资料,身后传来一声软绵绵的喟叹。

    李极已经醒了,依旧躺在气囊上,手中拿着她自己的衣衫,护理肆赠送的布袋被丢在一旁。

    李极嘴角挑起的笑容几乎控制不住。

    “没想到你如此珍爱这件衣衫,特意找了护理肆护理。虽说我不喜欢她们家廉价的香薰味,不过如果是你选的嘛……”李极眼眸一转,笑盈盈地看向曾倾洛,“我可以尝试接受。”

    曾倾洛:……

    曾倾洛:“你想多了。衣服是无辜的,香薰味是店家选的,我也未曾想还给你。”

    李极的笑容慢慢消失,“哼”了一声。

    一呼一吸间腰间已经裂开的伤口痛极,摔下来时好像又撞断了肋骨。

    痛楚让她说不出话,咳了两声,竟呕出一口血。

    李极无所谓地擦了擦,控制着呼吸的频率,以减少呼吸牵动的痛楚。

    和李极待在同一空间里让断腿的曾倾洛不安。

    忽然想到万姑姑给她的包袱。

    里面或许有趁手的武器可用。

    在马车周围翻找了一会儿,还真给她找到了包袱。

    李极看着曾倾洛拆开包袱,露出一个情意盒。

    李极:?

    曾倾洛并不知晓这等大小和款式的木盒,在大众的认知里,默认是情意盒了,毫无心机地打开。

    里面的东西怎么有点……奇怪。

    一堆花花绿绿的包装,还有一根毛茸茸的长棒。

    曾倾洛拿起那根长棒,不明所以。

    这是逗猫棒吗?

    李极忽然意识到情意盒原本就在马车里,是曾倾洛随身携带的。

    她一咕噜坐了起来,也管不了伤口有多痛。

    “你怎么会有这东西?你想和谁用?”

    还没等曾倾洛回答,李极又追一句:

    “我不准!”

    曾倾洛不知道她在发什么疯,倒是忽然恶犬般凶狠。

    眼看就要挨过来,曾倾洛用手中的逗猫棒一指,点在李极的心口,和她保持距离。

    “不许靠近我。”

    谁知,那毛茸茸的顶端刚触到李极的肌肤,李极的表情便有些怪异。

    被扫过的肌肤之上绽放出桃花般的粉色。

    李极眼眸都被弄软了,深吸一口气,没能说出话来,呼出的气儿都是烫的。

    第116章

    李极受着伤,本来额头上是因疼痛所出的冷汗,此刻冷热交加,从心口到肩膀都在泛红。

    这根奇异的“逗猫棒”是最新款调情用具。

    顶端毛茸茸的部分有催.情的效果。

    扫过之处,皮肤敏感程度大大提升。

    曾倾洛只觉得她神色怪异,并没有想到是自己手中的“逗猫棒”导致的。

    曾倾洛:“这不是我的东西。”

    李极追问:“那是谁给你的?”

    曾倾洛本想说是她师姐的,思绪一顿,只道:

    “与你何干,为什么要告诉你?”

    曾倾洛这番完全将李极扫出关系网之外的发言,让李极心口一阵刺痛。

    李极双唇不自禁地微颤,眼睛都气红了,逼近道:

    “你失忆了?你我在帝国客栈的那几夜什么都做了,别告诉我你能忘得了。”

    这疯子还要靠近,曾倾洛将往上“逗猫棒”提,压在她的喉咙处。

    “走开。”

    曾倾洛冷眼相看,强迫自己不能在李极面前输了气势,否则这个疯子又会干出什么事,无法想象。

    “你还好意思提那几夜……”

    曾倾洛握着棒的手发紧,指骨渗出青白之色。

    “那是你骗我。若不是被骗,谁要和你……不过是被骗了几夜罢了,只当你……是个用物,随便用用,这有什么忘不了?”

    李极先前心口被扫,现在换成了喉咙,潮红从脖子往上蔓延,本就难受,曾倾洛这番绝情的话一字一句更是刺得她哑口无言。

    漂亮的桃花眼不止是眼尾泛红,整个眼眶都红了。

    曾倾洛见自己一句话就让李极眼中迅速蓄满了泪,心头也莫名痛了一下。

    李极还是一副气势汹汹的样子,只不过这回说话间带了鼻音,还有显而易见的委屈。

    “你和别人用情意盒,还对我这么凶?”

    曾倾洛:……

    想反驳,可面对委屈至极的李极,曾倾洛有些说不出口。

    而且……

    “情意盒?”

    曾倾洛被李极的话弄得一怔,看向手里的“逗猫棒”。

    忽然意识到这是什么了。

    万姑姑从坊间商户取回的,怎么可能是什么厉害的武器?小师姐都是自己在工作室打造趁手兵刃。不让她打开看不为别的,只是万姑姑觉得她还未成亲,看不得这些闺房私密。

    所以,包袱里裹的是情意盒。

    从情意盒里拿出来的,当然是……

    曾倾洛脸一瞬间爆红。

    手背都红了。

    直接把“逗猫棒”给掰成两截。

    要命了……

    曾倾洛窘迫万分。

    她怎么会用这种东西来扫李极啊……

    “啪”地把情意盒扣上,曾倾洛移开目光不去看李极。

    李极看她整个人红彤彤的,肩膀都往里缩,明白了,估计她是不认识情意盒,也不知道自己拿的是个什么玩意。方才那些话都是在逞强,故意气人。

    一肚子的话卡在喉咙口,李极半个字没能说出来,反倒引起一阵剧烈的咳嗽。

    曾倾洛听到她的咳嗽声,思绪略略一顿。

    大概是情意盒搅局,让曾倾洛不受控制地想起在斗技场李极对她疯狂的纠缠,以及慌乱之中刺中的那一刀。

    刀刺进去的深度,和李极的身体状况她心里都有数。

    恐怕那一刀造成的伤害,时至今日也没好明白。

    听她咳嗽和方才说话时的底气就知道了,虚得很。

    曾倾洛心头漫过一阵酸胀,很快,调整了一番呼吸后告诉自己,那都是李极自找的。

    没搭理李极。

    没问那些假扮成禁军,拦马车的人是否与她有关。

    也没问她为何又出现在此。

    耳尖和脸庞上的热度太明显,恐怕已经全红了。

    不想李极发现,曾倾洛转身,往气囊阻断的另一侧探照,查看脚印的线索,尽量多收集此地的资料。

    李极觑那情意盒,悄无声息打开,翻了翻。

    指尖夹出一样事物。

    果然有脚印。

    曾倾洛发现,脚印一直往前方延伸,延伸到探照灯无法探照的远处。

    她正集中精力搜集线索,安静的空间里时不时传来李极的咳喘。

    越咳越难受,最后似乎呕出了什么。

    曾倾洛眉尾往上抬了抬,这声音实在让人分神。

    皱着眉回头看。

    李极伏在气囊上,脸色苍白,脸庞和脖子上覆了一层发亮的汗水,手压着胸口,面前是吐出的血,嘴角和唇面上还沾着血迹。

    曾倾洛:“怎么?”

    李极眼尾发红,气息虚弱。

    “没怎么,快死了而已。”

    曾倾洛:“……刚才和我吵架的时候还好好的。”

    “那不是怕你担心么,怕你以为我在做戏,博你同情。”

    李极捂着腰间,裂开的伤口渗出血难以作假,已经染红了衣衫。

    曾倾洛记得,她是在李极怀中醒来的。

    马车坠落时,李极第一反应就是护住她。

    曾倾洛眼眸迟疑地轻眨。

    李极这会儿也是真的因为摔伤后血沫往外呛,不停地咳嗽。

    双瞳含泪,气咽声丝。

    “之前挨了你一刀,方才从那么高的地方坠下,差点摔得粉身碎骨,我又不似你们战斗天赋者,折腾到薪尽火灭也很正常……”

    曾倾洛咬了咬唇,眼眸里的动荡被李极发现了。

    李极躺在气囊上,虚弱道:“有水吗……”

    曾倾洛思索了一会儿,才去马车周围寻觅。在一地散落破碎的营养液中,寻到了一罐没有摔坏的。

    还是强效款疗伤营养液。

    无声地递到李极面前,李极没力气抬手。

    “喂我。”

    曾倾洛:……

    为她拧开,再递到她唇边。

    李极就着曾倾洛的手喝了大半罐营养液。

    曾倾洛有意回避她,喂得漫不经心。

    透明的营养液沿着李极饱满双唇间滑落至下巴,滴滴答答落在曾倾洛撑着气囊的指尖上。

    染着一星点李极的体温。

    营养液喝完,李极缓了口气,不再咳了,血是止不住,脸色依旧苍白。

    老天有多偏爱这个女人。

    即便受着重伤,整个人被油尽灯枯的疲惫笼罩着,反而多了一份脆弱感,依旧美得惊心动魄。

    李极握住曾倾洛的手。曾倾洛想挣脱,就动了一下,李极的伤口被牵动,疼得低吟。

    “好痛……”

    曾倾洛无可奈何地停下。

    “知道你讨厌我,那你将李极忘了吧,把我当做裴寂。让裴寂带着你的吻踏上奈何桥,好不好?”

    曾倾洛一声“不要脸”已经在嘴边,下巴却被李极扣住,双唇随即被启开。

    日思夜想的滋味终于又回到唇边,李极有些失控,越吻越狠。

    曾倾洛没想到李极居然整个人压上来,她经过这一摔浑身也没什么力气,想把李极推起来,推不动。稍微使点劲儿,李极就喊疼。

    李极缠她缠得太紧,吻密得曾倾洛喘不上气。

    炙热汹涌的吻在压抑了多日后,终于如愿以偿,狂热的爱意在唇齿间毫无保留地绽放,无法自抑地掠夺。

    曾倾洛的唇都被磨痛了,忍着没让李极察觉气息的变化。又烦又燥,心底里还压着一份不想任何人知晓的欲壑难填。

    吻得难舍难分时,一股异香在唇齿间流荡。

    心跳越跳越快,曾倾洛逐渐察觉到了不对劲。

    这份异香其实从接吻的最初就存在,很明显,曾倾洛也意识到了,可却是到此刻才觉得不对劲。

    一下挣开李极的吻。

    李极唇上发亮,眼眸湿漉漉的,整个迷醉得回不过神。

    还待再吻,曾倾洛横掌一捂,捂住李极的嘴,趁势将她压制在气囊上。

    这一番曾倾洛是气恼了,动了真格的。

    李极实打实地痛到“唔”出声,拧起的眉心脆弱尽显,可嘴是被曾倾洛捂着,那份痛楚又变成了奇异的快乐,胸口起伏得更甚。

    曾倾洛质问:“你给我吃了什么?”

    李极声音从她掌心下透出来。

    隐隐约约,听到了“春”字和“药”字。

    “什……”

    曾倾洛手中一松。

    李极趁势把她勾下来再吻。

    柔软滚烫的身躯像火,灼在曾倾洛的身体上,一面想着李极无耻至极,一面又在晕眩中越陷越深。

    难怪她无法抗拒,难怪她心甘情愿一同堕落……

    李极的手指伸入曾倾洛后颈之上的发丝里,将她整个人压着,不许逃离。

    李极勾着她,要她回吻。

    曾倾洛在热浪翻涌间,迷迷糊糊地顺从了她。

    心跳敲击着胸膛,曾倾洛感觉后背被热汗浸湿,衣物贴在脊背上,浑身都在战栗。

    而后,听到了一丝笑意。

    曾倾洛蓦然睁开眼。

    掌心里的探照灯从指缝中漫出昏暗的光。

    身下的女人青丝散乱,双眸含情。

    凌乱无章的李极像碎裂的琉璃。

    一片狼藉,依旧艳美绝俗,却扎手。

    “骗你的。”

    李极一笑,脖颈和锁骨处起伏的骨骼里藏着一窝发亮的汗水。

    曾倾洛喘息还未停止,缓了半天才用气音问:

    “什么……”

    李极擦去她唇上的晶亮。

    “那只是果味糖罢了,增加趣味,不是那种药。”

    曾倾洛手指微弯。

    李极欣赏着曾倾洛被情念浸透的模样。

    “那为什么你还会变成这副模样?曾倾洛,你知道的,你爱惨我了。”.

    【量子纠缠态锁定……完成。】

    【神经接口同步……完成。】

    【生物电信号……完成。】

    ……

    【逆芯整体架构……】

    九十九,一百……

    【完成。】

    【恭喜你,逆芯已百分百完成。】

    【系统正在初始化……】

    【系统预计在一个时辰两刻钟后重启。】

    看到梦寐以求的这行字终于出现在眼前,神经紧绷许久的沈逆终于大大松了口气。

    喝了一瓶营养液,再给干涩难受的眼睛里滴眼药水,歇会儿。

    逆芯她规划了很久,势在必得。

    即便如此,在逆芯真正完成的这一刻,沈逆心里还是冲进满当当的喜悦。

    很累,但是很值。

    边烬得在系统重启之后才能醒来。

    沈逆惦记着曾倾洛,匆忙在边烬的唇上落下一个吻。

    “等你醒来,记得好好奖励我。”

    ……

    意识深处,浓雾已经消散得差不多了。

    天空在往边烬身上落细沙。

    边烬看着天空中盘腿而坐的另一个自己,半边身子已经随着细沙消失了,融入她的身体里。

    “做好准备了吗?”

    另一个自己问。

    边烬道:“你若能承受,我自然也能。”

    劲风卷起漫天的飞沙,在边烬周身呼啸。

    残存的浓雾彻底飞散,天地在发颤,边烬站在天地中心,巍然不动。

    最终,这个世界的两个神明合二为一。

    三年的记忆禁区,对它的主人敞开了大门。

    浓郁的血腥味。

    空气中散发着血、铁锈、动力油和腐烂的气味。

    这是战场。

    边烬精疲力竭,摇摇欲坠,手中拎着什么事物,沉甸甸的。

    脚下被牵绊着,走不动。

    低头看去。

    那是她的士兵。

    只剩半截身体,麻木的脸庞被灰色的死意占据。

    那具尸体边,是个没有脑袋的士兵。

    士兵所穿的铠甲能分辨出,也是边烬的兵。

    边烬目光怔怔地看向自己的手。

    她拎着的,就是下属的头颅。

    呼吸凝滞,心跳骤然失控。

    此刻的她正站在一座尸山上。

    百万大军的尸山。

    战甲被血染成了暗红色,发髻散乱,火星从天空降落,烧断了几丝的发尾。

    百万大军因何折亡?

    边烬双眼泛红,额头青筋慢慢浮现。

    和眼泪同时翻涌的是克制不住的笑。

    的确是因为我啊。

    边烬想起来了。

    三年的记忆瞬间冲入大脑。

    没有冤枉,不是陷害。

    是我杀了他们。

    我把他们全都杀了。

    第117章

    六年前。

    李渃元连夜召边烬入大明宫。

    边烬披着清晨第一场薄雪回到双楼时,见沈逆坐在路灯下,一边看着手里的电子屏,一边等着她。

    “师姐。”

    沈逆看到边烬回来了,一个挺身,脑袋上的雪块落下。

    她快步走到边烬身前,双眼亮亮的。

    “怎么去了这般久?”

    沈逆发现边烬的神色有些异常,周身萦绕着某种她不太熟悉的气氛。

    那是忧愁。

    不太在沈逆面前展现的忧愁。

    边烬脱去手套,摸摸沈逆的脸。

    小脸蛋软软的,凉凉的。

    “你一直在等我?”

    “是啊,你不回来我睡不着。师姐,你手好冷。”

    沈逆将边烬的双手焐着。小孩儿身子里像藏着火球,炙热的体温很快将边烬薄薄的手掌焐热。

    戎雪如夜晚的碎片,从墨色的天际纷纷扬扬降下,落在边烬纤长的睫毛上。

    边烬将斗篷解开,罩在沈逆身上。

    专注地凝视间,听到了雪声。

    雪填满了整个京师,一遍遍地勾勒山峰,边烬的心却是空荡荡的。

    轻轻呵出一口寒气。

    等我回来时,阿摇应该长大了吧。

    ……

    我还能回来吗?

    边烬打过很多仗,也曾直面死亡,却没有一次如今日这般心里没有着落。

    野兽总是对危机有预判,身为战斗天赋者边烬也有种预感,此行凶险万分。

    但她不能不去。

    她若不去,燕落必溃。

    京师即倾,覆巢之下焉有完卵。

    京师百姓怎么办?双极楼怎么办?

    阿摇怎么办?

    即便当时她身上还有一些没能好明白的旧伤,还在反复发作,骚扰她。

    可她若不去,没人能胜任。

    沈逆的人生才刚刚开始,边烬想让她无忧无虑地长大。

    边烬选择抛下所有杂念,踏向荆棘之路。

    当时北境燕落充斥着无数失控的异兽和趁机作乱的敌军。

    与长安城相比,那就是地狱。

    所以当她发现沈逆混在军队中,偷偷跟着她到燕落,甚至差点死在战场上时,边烬第一次真正对沈逆动了气。

    那十鞭子挥得狠了。

    沈逆若怪她,也是没办法的。

    她知道沈逆脾气有多倔,光是用嘴说肯定无法说服她,只能一番伤筋动骨,至少让她躺在安全的双极楼里,直到战事结束。

    燕落之战,打得十分艰难、惨烈。

    第四年年初。

    被黑魔方和弦昼等小国联合夹击,边烬一直维持着有序的调度和部署,控制着战事的发展。

    就在她全面控制了局势时,让她始料未及的事从天而降。

    一直壁垒森严的军营,被黑魔方入侵。

    要不是边烬一直都没有熟睡的习惯,及时发现了异样,恐怕天还未亮北境就要全线失守。

    在北境压制敌军,能和异兽拼杀的,全都是高强度义体改造士兵,和部分机械兵、无人机以及克隆军。

    黑魔方就是以机械为食,一旦感染,顷刻间会全军覆没。

    这么多年来军营戒律森严,严防死守,就是怕有这么一日。

    没想到,最害怕的事情还是来了。

    边烬知道,外人无法引黑魔方入军营。

    数道防护滴水不漏,黑魔方想要渗透,还能一夜之间感染整个军营,除非有内应。

    边烬了解自己的将士,在她森严的军纪下,不会有叛徒。

    可是人心难测,而且事情也明明白白发生在眼前。

    没时间震惊,不可犹豫。

    黑魔方一旦失控,折进去的不只是百万将士,还有北境,整个帝国。

    她当然知道这个抉择意味着什么。

    从未怀疑过她,义无反顾听从她的号令,完完全全信任她,同生共死,将命交给她的下属们……他们也有牵挂,也想回家,家里也有人在望眼欲穿地等待他们。

    遗憾。

    边烬抽出骨鞭。

    你们回不去了。

    百万条命和十数亿条命,边烬选择了后者。

    杀。

    边烬行动得极快,她让自己变成杀人机器,不去思考不要回望。

    杀,全数斩杀。

    那时黑魔方还未经过迭代,处于最懵懂最原始的阶段,被感染的初期人还是有些意识的。

    尚有意识的将士们明白发生了什么,眼中含泪,不做任何反抗,完成最后一个任务,任她屠戮。

    也有不知前因,在睡梦中就被杀死的。

    这样的死亡好些,边烬下手又快又狠,没什么痛苦。

    任她屠戮的士兵死尽时,有一波已经不受控制地异兽化。

    饶是战力非凡的边烬,战至最后也身负重伤。

    要全部杀死。

    但凡让黑魔方溜走,百万士兵就白死了。

    不能放走,不能放走。

    杀到最后,吸入身体里的气味都变成了血味。

    边烬身体里最后一丝力气被榨干,最后一个感染者也永远闭上了眼睛。

    而此时此刻,才是忙碌的开始。

    那时还没有沈逆后来研究出的虚电容壳体来禁锢黑魔方,边烬用最原始的方法,将所有玉璧扯出来,摧毁,再浸入溶液中。

    从日升到日落,再从日落到日升。

    幸好那时黑魔方还未迭代,否则边烬一个人是不可能完成如此浩大的工程。

    在不断的日出日落间,边烬生命的温度在慢慢流逝。

    悲痛和愧疚沉甸甸地压在她生命的曲线上,凝结成了一道永远无法融化的寒冷。

    喜怒哀乐被冰封在寒冷之下。

    她甚至觉得自己已经行走到了世界的尽头。

    极端的疲倦在持续压榨她,好几次她都想要放弃,想就这样撒手不管,直接死去都更好受一点。

    每次,都被一只白净的手握住。

    那只手,是十九年前在西极峰握住她的手。

    那个小女孩紧紧握住了她,需要她。

    阿摇需要她,在等着她。

    沈逆刻下的温度,支撑着她熬过了生命的至暗时刻。

    终于把所有的玉璧浸入溶液,边烬在风雪中成了一座冰雕。

    全身上下只有大脑还能运作。

    她想明白了一件事。

    是军营里的细作偷偷放入了黑魔方,导致了这场恐怖的灾难。

    但拥有至高权限的人少之又少。

    会是谁?

    身上的血就要流尽,寒风一阵阵吹散她的体温,恍惚间她问自己。

    会是谁?

    ……

    一只异兽逆着风雪来到边烬面前。

    如山一般庞大,恐怖的应龙级异兽。

    边烬听到异兽咆哮,艰难地抬起几乎被冰雪冻住的眼,在迷茫间看到了那只异兽琥珀色的瞳孔。

    要是她被这只异兽吞噬,说不定会让它变成传说中太虚级的异兽,后果不堪设想。

    边烬撑起身子,重新站了起来。

    黑魔方的乱体已经在向她刺过来。

    边烬满是血口的唇微微上扬,握紧骨鞭。

    她已经沾满了同胞的血,不容许自己更污秽。

    抽断自己脊柱,摧毁玉璧的这一鞭,她是想要自戕的。

    下了死手。

    或许是当时她实在太虚弱,竟没有死。

    后来异兽是怎么离开的,边烬已经不记得了。

    但能确定一件事。

    她没死,但异兽也没有感染她。

    这很奇怪。

    直到遇到了那两个人,才算解开心中的疑惑。

    异兽离去之后,边烬昏迷了很长一段时间。

    那段时日,她记得自己的身体在某种载具上,颠簸着,不知被运往何处。

    漫长的伤痛和无法集中意识的时间里,昏昏沉沉间她想起了李渃元。

    想到李渃元那张阴晴不定的脸,和偶尔自相矛盾的抉择。

    会是李渃元吗?

    除了边烬这位北境总都督,只有帝国天子拥有进出军营的最高权限。

    可此事没有道理。

    李渃元为什么要害她?

    她死了,谁来为李渃元守卫北境?

    李渃元看上去像幼童,却不是个只会办糊涂事的昏君。

    还有那只异兽,为什么她都已经快死了,异兽却没有将她吞噬?

    边烬的思绪在昏沉中杂乱无章。

    偶尔睁开眼,极窄的视野里看到的是万里坟茔。

    她以为自己踏过了奈何桥。

    当然,那不是奈何桥,只是弦昼国京师之外一望无际的坟地。

    虚弱的她,被一直在暗中窥伺的秦无商魔种带回了弦昼国。

    走过生死之界,边烬再次苏醒时发现,自己身处陌生的破败宫殿内,无数根极其强韧的铁链把她紧锁在一口巨大的炉子之内。

    炉盖敞开着,炉边站着个浑身贴满符纸的怪女人,正唉声叹气。

    这便是秦无商本人。

    秦无商树枝般枯瘦的手夹着符纸和笔,烦躁又急速地画着符纸,画完一张往自己身上贴一张,然后再画一张往炉子里丢,嘴里念叨着:“来不及了,来不及了。”

    见边烬睁开眼,秦无商倒吸一口气,双臂撑在炉子边,欢呼地探近。

    “宝贝——我的宝贝你醒了!”

    边烬此刻的状态很差,即便“宝贝”这个称呼让她倒胃口,她也保持着沉默。

    锁链锁得太紧,脊柱和玉璧都受到致命害,力气难逮,无法挣脱。

    在不利的情况下,她不习惯率先开口。

    她在沉默中观察秦无商。

    从符纸的缝隙里能看见发黑的肌肤,以及一条斜贯面部的巨大缝合口。这个女人状若疯子,穿着一身紫色的官服。

    倒是和传闻中神秘的弦昼国女帝的特征相似。

    原来是落到敌人手中。

    锁链有八条,捆绑的手法非常老道。

    锁链的作用不止是束缚,电流顺着锁链流荡着,刺入边烬的肌肤,有些针扎般微痛。

    秦无商身后悬浮着三面电子屏,锁链连着电子屏之下的超级电脑。

    这些装备边烬为沈逆采买过,所以能断定此人是机械师。

    边烬看不懂屏幕上的数据代表着什么,但她知道,这个怪女人在从她身上采集走一些数据。

    “你在研究我。”

    这是边烬对秦无商说的第一句话。

    清冷的嗓音有些干涸的沙哑,依旧很动听。

    秦无商咯咯咯地笑着,开心得手舞足蹈。

    “我终于见到你了,宝贝——我终于得到你了——宝贝!”

    边烬:……

    以弦昼国的体量,居然敢屡屡犯境,女帝肯定是个疯子。

    没想到,还真是个疯子。

    秦无商正开心,忽然从耳朵里喷出黑色的乱体。

    边烬眼眸微动。

    这个人感染了黑魔方。

    感染黑魔方不奇怪,奇怪的是她居然能保持理智。

    哪怕疯疯癫癫的,只保持了部分的理智,起码没有异兽化。

    “抱歉抱歉,吓到你了。来不及了来不及了。”

    秦无商继续忙碌地画符纸,一边画一边往乱体上贴。

    贴上符纸的乱体居然慢慢萎缩,最后变成干瘪的黑枝,脱离她的身体。

    这些符纸能压制黑魔方。

    不过符纸能压制一时,但作用有限,只能消除部分增长,无法彻底清除。

    秦无商接连画了十多张符纸,边画边继续絮絮叨叨。

    可以想象,若此人真的在用符纸压制黑魔方,那她每日做的最多的事情恐怕就是画符纸了。在画符纸的过程中,养成了自言自语的毛病。

    秦无商手中疾驰着,念叨着一些边烬听不懂的话。

    边烬一边留意她所言,一边在观察炉子和锁链,评估自身状况,想着该如何挣脱。

    秦无商画着画着,忽然垂下手,抬头,眼边的符纸被泪水浸湿了。

    “师姐,我是个没用的废物。没有你的炼丹炉什么事也做不好。师姐……我好想你……”

    边烬认出了那身官服。

    “这身官服,是唐Pro国师的服制。”

    秦无商呜呜哭了半天,一抹眼泪,没事人般笑着应道:

    “对啊,这是我师姐的旧衣衫!”

    想了想,又开始难过。

    “这是师姐唯一的遗物了。其实还有一个炼丹炉,炼丹炉。但炼丹炉被藏起来了,李渃元到底把炼丹炉藏到哪里了?”

    边烬:“你一直骚扰唐Pro,是为了找回你师姐的炼丹炉?那这个是什么?”

    边烬指的是她此刻正坐着的炉子。

    “是我仿造的,没用的炉子,效率低下的废物。”

    秦无商时喜时怒,情绪极不稳定。

    边烬套话驾轻就熟,但那是面对正常人,疯子得另当别论。

    再问炼丹炉的事,秦无商就不肯说了,继续唤她“宝贝”,一副对她极其渴望的模样。

    边烬:“那只异兽是你赶走的?”

    秦无商:“我也希望我能做到,可惜,那可是应龙级异兽,我可没这能力。它是自己走的。”

    这倒是出乎边烬意料。

    “大概是它觊觎你强大的天赋,想将你占为己有,和我一样。”秦无商害羞地笑了一下,“不过也是蛮奇怪的,为什么你受重伤之后它就走了,没杀你也没有感染你?这可不像黑魔方的作风。”

    的确,为什么。

    边烬可从未见过黑魔方对任何人仁慈,吞噬机械,侵占玉璧,是它们的本能,就像所有生物进食的本能。

    但那只异兽的确没杀她。

    她能在重伤的情况下,从应龙级异兽手中死里逃生,这不合理。

    秦无商双手撑在炉边。

    “你居然舍得把自己伤成这样。暴殄天物啊宝贝,你的玉璧级别太高,我修复不了。这可怎么办呢?幸好!”她嘿嘿笑了一下,“我也没有修复你的打算,不然真不知从何下手才是。”

    边烬:……

    秦无商兴奋道:“只要你还有一口气就行,我就能炼出你的魔种!”

    “魔种?”

    “我要打造成千上万个你,我要让它们把师姐的炼丹炉抢回来。我要看李渃元哭!为师姐报仇!”

    边烬垂眸看向铁链,隐约明白这疯子的意思了。

    “你在采集我的信息,想要复制我?”

    “不是克隆技术这么简单。”

    秦无商张开双臂,自豪道:

    “这可是魔种啊,凝聚了我师姐毕生心血!不仅能炼出一模一样的你,还可以加入别人的基因,二者合一。或者三者合一,四者合一……反正,以你的基因为底色,再加入优秀的基因的风格,可以炼出拥有不同能力的超强魔种。”

    这种技术闻所未闻,但可以想象,若是此人真能炼出一个一模一样的自己,再加入别的超高天赋,那在这片大陆上恐怕没人能与弦昼为敌了。

    秦无商话头一转,从符纸缝隙里透出一双贪婪的眼睛。

    “听说你有个小师妹,已经觉醒了双S级机械天赋了。真好……两个双S级,不知道把你俩融在一起,是否能炼出传说中太虚级异兽?”

    第118章

    秦无商是个疯子。

    对唐Pro抱有极端仇恨的疯子。

    与此同时,又是一位掌握了未知技术的机械天才。

    她对边烬非常感兴趣,不断采集基因信息之外,还特别喜欢找边烬闲聊。

    问她喜欢什么讨厌什么,耶娘是谁,耶娘的天赋是什么。

    又是如何觉醒了强大的双S级天赋。

    边烬没有开口应她半个字。

    这一切看似闲叙的背后,是另一种采集的过程。

    既然要炼一个她的魔种,边烬猜测,秦无商需要更多关于她本人的细节和经历,填充魔种的底层逻辑的。

    只采集基因信息,基因也是有可变性的,有可能发生谁都想不到的突变,对秦无商而言肯定是巨大的风险。

    肉眼可见炼一个所谓的魔种需要耗费大量的银钱,看这大殿都破破烂烂,弦昼国可花在炼魔种上的银子能有多少?秦无商势必要做好完全的准备。

    秦无商的确怕了。

    她做过无数实验品,想要压低研发成本,包括精力和财力的成本。

    结果全都失败了,丢到城外坟冢埋着,若有敌人入侵,还能抵挡一二,也不算完全白费。

    就是只顾填充“骨骼”,没有好好去推敲底层逻辑这部分“血肉”。

    边烬本人好不容易就在眼前,她得抓住千载难逢的良机。

    秦无商当然可以窥探边烬的记忆模块,从记忆模块里调取她想要的所有记忆影像。

    可那些影像对于陌生人而言,只是一场场乏味冗长的影像。

    边烬的成长和天赋的觉醒最至关重要的影响事件是什么,只有她自己知晓。

    况且,秦无商也不想激怒边烬。

    这人倔得很,要是激怒她,只会玉石俱焚。

    边烬不知道秦无商那时常挂在嘴边的师姐,炼魔种的时候是否也这么麻烦。这秦无商疯疯癫癫,还完全不理朝政,很难相信她是一国之君。

    后来发现,秦无商有许多个自己的魔种,都是廉价的实验品,由这些魔种来代替她打理朝政,她还可以在幕后接管,方便得很。

    边烬一边敷衍着秦无商,一直在想方设法离开此地。

    她不能让秦无商真的炼出她的魔种。

    与此同时,秦无商在不断的试探、琢磨之下,对边烬越来越沉迷。每日沉醉在炼出边烬魔种的种种幻想之中,本就疯癫的情绪随时都有可能彻底失控。

    得尽快离开此地。

    可是她伤得太重,无法自行站立,这是最为致命的困局。

    在弦昼国的那段时日,日夜难辨满心焦灼。

    边烬想过,若真的别无他法,唯有再次选择死亡。

    但她又不甘心死在这污秽之地。

    即便挫骨扬灰,她也想死于故土。

    之后发生的事,完全在她意料之外。

    戴着帷帽的一男一女乘着一辆黑色的载具,夜闯弦昼国皇宫,如入无人之境,硬生生将边烬带走了。

    秦无商看到边烬要被带走,发疯一般地狂追。

    边烬反手一鞭子抽在她身上,皮开肉绽。

    要不是边烬重伤未愈气衰力弱,秦无商早就没命了。

    无数皇城护卫都傻了眼。

    那载具是个什么玩意,为什么能这般厉害。

    只有身为机械师的秦无商知道那载具的含金量。

    “是……双S级载具……”

    护卫们都听傻了。

    “陛下,双S级载具,不得是出自双S机械师之手吗?”

    “难道是那个神童沈逆?”

    “不可能,再厉害的机械师即便觉醒之后也需要漫长的成长和积累,不可能年纪轻轻就能打造出这等利器。”

    他们说的都对。那这是谁?

    秦无商也很疑惑。

    当今这世上,还有双S级机械师吗?

    秦无商百思不得其解,而那头的边烬很快知道了答案。

    载具带着边烬飞出皇城,于城外的坟茔中短暂停留。

    救她的一男一女都带着帷帽,女人走出载具,刨了一个坟茔,拖上来一具尸体。

    尸体的面容看上去很年轻,面容如常,皮肤完好,甚至能感觉到气息。除了身上有些泥土之外,和寻常活人没有区别。

    边烬忽然想到,莫非这是……

    “没错,它是魔种。”

    戴着帷帽的女人率先摘下帷帽,身旁的男人也摘下。

    女人把帷帽放到一旁,“不过是个廉价的失败实验品,也能杀人,拆换些破旧的战斗型义体进去,埋在城外,若有敌人进犯,倒也能攻个出其不意。”

    男人问:“要带回去?”

    “带。上回那个被我弄报废了。”

    她俩自顾自地聊着,边烬借此机会观察她们。

    这二人交谈举止甚是熟稔,关系应该很密切。

    女人面容清丽中染着憔悴,看上去年逾四十,只是刚刚步入中年双鬓已经有些花白。男人看上去更加温和,没什么杀伤力。

    两人出现在同一个画面里,很容易看出女人是主导者。

    这两人的长相很微妙,绝对是边烬没见过的人,但又有莫名的熟悉感。

    很熟悉。

    载具转眼飞出了弦昼国境。这辆航空飞行器形似草帽,她们所在的舱体是封闭的半圆形结构,待飞至安全地带,舱盖打开,只留下一层形状相同的透明琉璃罩。

    黑魆魆的夜空尽头,染上了薄薄的黎明浅光。

    女人开门见山问她:“秦无商炼出你的魔种了吗?”

    边烬经过这番动荡,断裂的脊柱剧痛难忍。

    咬牙靠在软榻边,缓了缓才道:

    “还未……”

    对面的两人同时松了口气。

    女人姿态散漫地靠在一旁,道:“你该庆幸那个秦无商被黑魔方摧残得神志不清,不然以她的天赋,恐怕早就造出了和她师姐的炼丹炉旗鼓相当的替代品。你的魔种恐怕早在一个月前就炼成了。”

    “她的师姐?”

    “对,秦无商炼魔种的技术是从她师姐那学来的。她师姐,便是曾经的唐Pro帝国国师。魔种的事藏得很深,但我们怀疑,现在的唐Pro帝国的皇帝,那个你见过无数次的天子,也是魔种。”

    对方说得太平铺直叙,没有任何情感和停顿,仿佛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事,让边烬的反应慢了一息。

    边烬:“李渃元?魔种?”

    女人的双眸直视边烬。

    “你没有怀疑过李渃元吗?没有怀疑过为什么百万大军会感染黑魔方,为什么这次她非要你来北境退敌?”

    边烬的确怀疑过李渃元。

    可是李渃元这么做,对她自己和整个帝国而言,没有任何益处。

    男人在旁补充道:“李渃元怂恿你挥师北上,就是这场阴谋的开端。在京城人多眼杂,不好行事,但到北境就不一样了。北境到处都是黑魔方病毒,她要的,就是黑魔方能够感染你。她想要一个强大的身体实在太久太久,你这个双S级战斗天赋者,完完全全就是它梦寐以求的容器。”

    男人顿了顿,“抱歉,用这种冰冷的词形容,但事实正是如此。”

    边烬打断他:“等一下,你说,李渃元想要黑魔方感染我?为什么?若我变成了异兽,对她来说有何益处?”

    说到了最核心的问题。

    男人不太确定地看向身旁的女人。

    女人没有任何犹豫,直言:“准确而言,不是李渃元想要黑魔方感染你,而是黑魔方本身想要你成为它新的宿主。那是黑魔方的本体,它已经和李渃元共生多年,影响着李渃元的心智和决策。外人根本无法分清到底哪个决定是李渃元下的,哪个又是来自黑魔方的考量。或许,李渃元就是整个帝国,不,是我们这个世界第一个黑魔方感染者,零号病人。”

    这些事对于当时的边烬而言实在太震撼,甚至荒谬。

    可是,许多她自己发现的端倪,在这一刻飞速往可怕的真相上靠拢,毫不违和。

    刚想说,李渃元身上完全没有被黑魔方感染的痕迹,转念一想,若她真是魔种,也就能说得通了。

    长不大的怪病,似乎也和这件事有着微妙的联系。

    女人想拿瓶营养液喝,手伸向营养液却没有握住,而是一挥,营养液被她挥倒一整排。

    “抱歉。”女人说,“我也是魔种。而且是顺手一炼的实验品。你知道,当一名机械师知晓了魔种技术后,不可能不动手一试。事实证明,很不容易。真正的我本人正在千里之外,通过连线的方式操控魔种,与你对话。”

    边烬目光悄然落在她脸上。

    这么说起来,这女人眉眼长得好归好,到底有种无法言说的僵硬感。

    男人过来帮她把营养液的瓶盖拧开,喂她喝。

    边烬双手紧扣,思绪在飞速回转。

    “按照你们所说,那只应龙级异兽之所以没有杀我,甚至没感染我,是因为它想要一个健康无损的容器?”

    女人道:“没错,那只异兽不是普通的黑魔方分支,它聚集了极强的能量,与长安城的本体勉强能做到意识交互。黑魔方本体是想要你天赋异禀的身体。脊柱损坏,战力大打折扣,更别说玉璧也坏了,对黑魔方而言恐怕是心心念念的宝物被毁,心灰意冷。那只异兽没杀你,甚至不舍得感染你,若给它选择的机会,恐怕它最希望的是想修好你。”

    边烬安静地看着那女人,问她:“空口无凭,你们有何证据证明你们所说的一切?”

    两人互视一眼,笑了。

    男人说:“我们早就想到边女郎谨慎,而后续的计划需要边女郎协助,证据自然已经准备好了。”

    男人把挑选好的记忆影像投到半空。

    女人说:“那是十多年前的事了。”

    她们俩竟是唐Pro的机械师。

    这个女人就是传说中消失已久的传奇双S级机械师。

    男人是她的丈夫,一名辅助型S级机械师。

    她们是研究黑魔方的第一人。

    当时她们并不知道黑魔方是什么,某日,李渃元拿来一枚在不断变化形态的玉璧,拨了巨款给她们,让她们尽快研究出压制的方式。

    一开始只是采用普通的防护用具,当她们意识到这玩意是传染性极高的病毒时,一名助手已经被感染。

    助手变成了恐怖的异兽,惊恐又无奈之下,只能将助手杀了。

    从那一刻起,她们意识到这东西的凶险,前所未见。

    李渃元所作所为,以及透露出的种种诡异,更让她们不安。

    那时,女人正好怀有身孕,生怕孩子会收到牵连,假死逃离京师,远走北境。

    夫妻二人偷偷把一枚感染了黑魔方的玉璧带到北境。

    女儿在北境出生了,她们也在暗处获得了更多惊人的内情。

    ……

    视频播放完毕。

    边烬提问:“要是李渃元是零号病人,那黑魔方究竟是从何而来?”

    “不知。”女人道,“恐怕这世间唯有李渃元自己知晓此事。”

    短暂的沉默后,女人对边烬道:“没想到你有勇气自毁,说实话,当时我们看到那只异兽出现时,我们也提心吊胆,生怕它把你吞噬。要知道你的天赋和玉璧非常强悍,再与应龙级的异兽融合,后果不是这片大陆能承受的。

    “边烬,你比我想象得更果断,更勇敢。当初巫咸算法算出我女儿的天定之人是你,孩子只有在你身边才能改写当代文明悲惨的结局。我还怀疑过,不舍得把孩子送到你身边。毕竟那时你不到八岁,我怕你照顾不了她。没想到……巫咸算法的精准度超出我的想象。”

    经历过之前这一系列的谈话,边烬已经有些麻木。

    本以为再多的震惊都无法再让她惊愕,谁知,这件事依旧超出她的认知。

    边烬:“你们的女儿……”

    女人:“我们的女儿,就是沈逆。”

    第119章

    边烬一直以为和沈逆的相遇是偶然。

    没想到,居然是算法算出的答案。

    巫咸算法诞生于三十年前,唐Pro最辉煌的黄金时代。

    它是一台超级电脑,是沈扶苏的母亲,上一代最负盛名的双S级机械师最重要的杰作。

    沈扶苏并不喜欢巫咸算法,即便它准确预测了阿母的死亡时间,已经证明过自身无比强大的计算能力,沈扶苏依旧将它尘封了很长一段时日。

    连看剧目都不喜欢被剧透的她,自然更不喜欢计算命运的感觉。

    仿佛被圈在一个框里,束手束脚。

    她喜欢掌控机器,不喜被机器掌控。

    而恐怖的黑魔方,不知从何而来的邪祟,让沈扶苏一眼看到了文明的尽头。

    必须铲除它。

    可沈扶苏毫无头绪。

    她被迫启动了巫咸算法。

    希望阿母在九泉之下能给她方向。

    巫咸算法算出了上千种结局,几乎全是黑魔方迭代出高级智慧,最终彻底摧毁了人类文明。

    就在沈扶苏和丈夫被绝望笼罩时,巫咸算法忽然给出了另一种结局。

    人类文明能够延续的唯一解。

    ……

    女儿是沈扶苏和丈夫魏旷一起送到西极峰的。

    看见边烬在大雪中抱起女儿的时候,沈扶苏眼中滑落一行泪。

    她不想和女儿分开,不想让刚刚出生的女儿背负这么沉重的使命。她的女儿凭什么为人类的文明赌上一生?

    可是,女儿是天地间唯一的火种。

    只能在别人手里才能点燃。

    这唯一的险绝之路会让女儿吃许多苦,魏旷也舍不得。

    丈夫开始不舍,倒是让沈扶苏横生了几分狠心。

    “若是怕吃苦,她便不配当我沈扶苏的孩儿。”

    沈扶苏一直在暗中陪伴着沈逆成长,一开始不放心,隔三差五便会来双极楼一趟。

    后来发现边烬年纪不大,对沈逆却是无微不至,甚至到了宠溺的地步。

    沈扶苏扪心自问,身为亲生阿母,恐怕也未必比得上边烬尽心。

    最让沈扶苏满意的是边烬起的名字——沈逆。

    “沈”这个姓,她绣在裹着沈逆的毯子上,边烬看到了。

    “逆”这个字,是边烬起的。

    逆,逆天而为,她的女儿就是要逆转乾坤,改写穷途末路的悲剧。

    对女儿的处境放心后,沈扶苏来双极楼的次数变少了。

    她还有很多重要的事需要沉下心去做。

    边烬:“我从未察觉到你们的存在。”

    沈扶苏笑了笑,“毕竟我是双S级机械师,想要隐藏踪迹,也不是件多难的事。”

    顿了顿,沈扶苏又道:“谢谢你,这些年尽心尽力地照顾沈逆。”

    特别是那颗水晶球。

    每当沈逆望着水晶球里的一家三口发呆时,沈扶苏的心都会发痛。

    明明就在触手可及的地方,却不能和女儿相认。

    值得欣慰的是,幸好这些年有人倾尽所有来疼爱她。

    边烬并不喜欢这样的感谢。

    “我尽心照顾沈逆,是我和她之间的事,与别人无关。”

    沈扶苏也没反驳,载具里陷入长时间的沉默。

    半晌后,边烬问道:

    “你们刚才说,后续的计划需要我协助。你们的计划是什么?”

    沈扶苏:“回城再说。”

    之后的两个月,边烬在一座不知名的城池中得到了初步的修复,起码能够自行行走。

    修复她的是魏旷,以及两只无比能干的机械臂。

    沈扶苏本人一直没露面。她的魔种连手都不知道怎么用,更不可能帮得上忙。

    魏旷感叹边烬的玉璧实在精妙,以他S级的机械天赋恐怕无法彻底修复。

    “不过,边女郎可以在听完计划的阐述之后再决定,是否需要进一步的修复。”

    魏旷总是很温和,喜欢笑,一笑两只眼睛弯弯的,端方君子立刻变成一只算计人心的狐狸。

    想起沈扶苏聪明冷静的模样,这二位倒真是沈逆耶娘无疑。

    和魏旷一起来跟边烬阐述计划的,依旧是沈扶苏的魔种。

    说完了计划,边烬一贯如水般沉静的面色也难免显得心事重重。

    魏旷道:“这件事关乎你的生死,我们必须把真实情况告知你,再让你自行决定。不想对你有任何隐瞒。”

    边烬“嗯”一声道:“理解。”

    一刻钟后。

    魏旷:“方才所说就是计划的全部。你有充分的时间来决定是否加入。无论你加入与否,都可以继续在这座城池生活。直到你想返回长安。”

    边烬消化着她们的计划。

    的确是个大胆,但看得到希望的计划。

    边烬像在问自己,“我还能回长安吗?”

    “李渃元可能不会想你回去,但黑魔方本体会的。”沈扶苏道,“它觉得京师是它的地盘,所有的捕食者都希望猎物进入自己的领地,那是它们最为熟悉的猎场。以为占据优势,最容易掉以轻心。更何况,沈逆肯定也是要回长安的。”

    边烬:“回?”

    沈扶苏:“沈逆已于半年前领兵北伐,我觉得她是来找你的。”

    边烬神色有一瞬的局促和担忧。

    沈扶苏没错过这个细节,“你心里也有她,对吗?”

    边烬拒绝回答这个问题。

    绕回了先前讨论的事儿。

    “这事与沈逆回不回长安有何关系?”

    “你离开长安的这几年,沈逆成长得极快,现在的她已经是位非常优秀的机械师。我在她这个年纪的时候没有这样耀眼。除了沈逆,恐怕没人能修复你的玉璧。黑魔方本体自然希望有人能把你修好,等你康复再来吞噬你。所以,只要你能回到长安城,我们之前跟你说的计划就有实施的余地。”

    沈扶苏顿了顿,轻叹了一声:“但,现在有一个难以解决的基础问题。咱们的计划完全依托于你玉璧的驱动,如今你的玉璧损坏太严重了。而且……恕我直言,即便玉璧是完好的,也无法驱动那个东西。当今这世上,还没有能驱动得了它的玉璧。”

    边烬:“你造不出这种玉璧?你是双S机械师。”

    沈扶苏笑着说:“是的,我也不行。和你们战斗天赋,以及精神天赋不同,我们机械师擅长的领域分类更细一些。相同天赋的机械师在基础作业上相差无几,但越往上走,就越需要专精的能力和天赋。我并不擅长玉璧的制作。而且我……”

    沈扶苏在这儿停住,没有继续说。

    边烬对别人的私事也没什么兴趣,只讨论该讨论之事。

    “如果没有可能你们不会来找我,更不会说这么许多。不必拐弯抹角,还有没说完的话一并说完吧。”

    沈扶苏看向魏旷。

    魏旷:……

    让人生气的话总是让他来说啊。

    魏旷没辙,只能顺着妻子的意。

    魏旷道:“你应该也知道,沈逆在很小的时候就开始规划一种全新的玉璧。我悄悄看过她的思路,也一直留意她在暗网上的动向,她的思路非常新颖,也是完全可以执行的,只是还差一些积累的时间和原材料的指引。”

    边烬立刻就明白她的意思。

    “所以,沈逆可以做到。你们想让沈逆为我打造全新的玉璧?”

    沈扶苏道:“是的。她可以。巫咸算法算出了她是这场浩劫的唯一解,而只有和你相伴,她才能成为那唯一解。我相信,这是通往正解的路。你是公式,而她是解题者。”

    边烬:“难怪让我想想是否需要现在修复身体。只要我回到长安城,沈逆肯定会为我修复,你们是这样想的吧?待我修复完成,装上足以驱动那个东西的新玉璧,你们的计划就能顺利实施了。”

    沈扶苏道:“边女郎如果心里不痛快,我们可以让你肆意嘲讽,这没关系。我只希望你能认真考虑这项计划。这二十年来,我们俩只为一件事活着,就是彻底消灭黑魔方。”

    沈扶苏也看出了她的担忧。

    “边女郎也怕她不愿意吧。这孩子对你感情很深,若知道你要以身困魔,甚至会因此而死,她不会答应打造玉璧的。我有个建议。”

    边烬抬眸,“你想瞒着她。”

    沈扶苏并不否认,“既然有解法,为什么要拘泥于解题过程?我们要的只是正确答案。”

    边烬:“该夸你一如既往的理智吗?”

    沈扶苏察觉到边烬情绪的波动。

    能亲手屠了百万下属,这么冷静甚至冷酷的人,竟也有这一面。

    沈扶苏笑了笑,道:“看来你对那孩子也不是完全无意。我能理解你的心情,毕竟这么多年来养育她,呵护她的人是你。没关系,还是那句话,你有充分的时间来决定是否加入。无论你加入与否,是去是留,我们都会给予充分尊重和关照。对我们全家而言,你都是极为特殊的恩人。”

    离开时,沈扶苏在门口回眸。

    “边女郎,希望你可以好好考虑。一个善意谎言和无数的生命比起来不算什么。更何况,沈逆的生命也在其中,不是吗?”.

    之后的一个月,边烬就像消失了一般。

    沈扶苏也完全没有要催她的意思,让人按时给她提供三餐。

    下属回报,她几乎不怎么吃。

    某日,一则匪夷所思的战报传到了沈扶苏手中。

    弦昼大军偷袭白、掸二州,二州门户大开,完全没有抵抗,任敌军入城。

    城门开启的权限,正是边烬所有。

    边烬俨然变成了卖国贼。

    应该是秦无商在测试手中边烬魔种的性能。虽然那只魔种没能彻底完成,可被她采走了那么多信息,她又投了那么多心思和银子,肯定不能白费。捏个四不像出来,或许也会有指纹或者基因信息。这便给她捞着了便宜。

    不仅有这荒唐的战报,还有一则风流韵事也跟着飘到了沈扶苏的耳朵里。

    说边烬和弦昼女帝秦无商两情相悦,还曾夜夜荒唐,这二州就是边烬送给秦无商的礼物,只为讨她欢心。

    沈扶苏忍不住笑出声。

    这秦无商打击报复起来,和她性格一样疯。

    只怕这下边烬要沉不住气了。

    当日午后,边烬便来找沈扶苏。

    边烬看上去没怎么睡好,神色疲倦。

    “事先声明,不是因为那则战报,更不是无聊的传闻,恰好想与你确认一些细节。”

    沈扶苏点点头,边烬说什么就是什么了。

    “你们制定的计划非常理想化,万一计划失败,黑魔方去而复返怎么办?或者其他的分支入侵京师又如何是好?到那时,我不在,没人能守卫京师,谁来保护她?”

    沈扶苏道:“你应该知道的,李渃元已经在为长安修建城防。要是将黑魔方彻底清扫出京师的同时,开启城防,把它彻底隔绝在外,无论城外如何,长安城将会是一个没有病毒,完全安全的地带。”

    边烬眉心微拧,“城防工程我知道。可惜工部难堪大任,无法落地。”

    沈扶苏微笑着垂下眼眸。

    边烬思绪一转,明白她的意思。

    “你还想让沈逆来修城防?”

    大家都明白,如果是沈逆,她完全可以做到。

    沈扶苏眉间有些愁绪。

    “她是我的孩子,我也不希望她辛苦。可是生在这个艰难的时代,只能能者多劳。边女郎,黑魔方会迭代出智慧。一只拥有智慧,甚至会伪装、藏于人群之中的异兽,你敢想象吗?”

    边烬沉默着。

    沈扶苏看着窗外混沌的天色,这里仿佛永远阴云密布,永远不会放晴。

    生活在这个时代的人,已经要忘记湛蓝的天际有多美了。

    沈扶苏看着自己的双手,沉吟着:“长安会是一颗种子,孕育未来的种子。而沈逆,也会在这桃花源中活下去。”

    边烬无法否认。

    她真的被说动了。

    千千万万的诱惑,都抵不过“沈逆此刻平安幸福着”让她心动。

    “当然。”沈扶苏目光转向边烬,“如果她能不再喜欢你,当你死了之后她会很快忘了你,展开新的生活,这会是我最希望看到的。”

    这么冒犯的话,没让边烬的情绪有任何变化。

    已经死过一次,任何事对她而言都该不值一提。

    可是,也不知为何,只是想到沈逆不再喜欢自己,光是将这行字在心上念一遍,每个字都让她发痛。

    第120章

    “最后,你答应了。”

    边烬盘腿坐在记忆之门内,看着天幕上为她回放的过往,自言自语。

    心中有个声音在说:你懂的,我无法抗拒。

    边烬闭上眼,笑了。

    对,我无法抗拒。

    可以想象,要是回到长安城,李渃元和黑魔方的本体应该都很好奇,她失踪的这三年做什么去了,必定会严查她的记忆。

    为了不让记忆有任何外泄的可能,“计划模块”植入边烬身体里的同时,建立了记忆的禁区,计划模块连同这三年的记忆一起锁在禁区之中——任何人要是知晓,都有可能导致计划前功尽弃,她们得做好万全的准备。

    记忆禁区由魏旷和那两只机械臂一起操刀完成。

    模块领域,这是魏旷和沈扶苏最擅长的领域。

    魏旷相信,即便是如今的沈逆,也无法破解这禁区。

    边烬问魏旷:“沈扶苏本人一直都在城里,为什么她从不现身?还是说,她早就出现过?”

    魏旷微笑道:“以后会在适合的时候告知边女郎的。”

    边烬目光逗留在机械臂上,不再开口。

    骨鞭她没有带回长安城,是为了让自己的失忆看上去更加真实可信。

    甚至把已经修复的部分拆卸了。

    无人深山,茫茫大雪。

    自伤之后,边烬坐在雪地里,看着自己的血一点点滴入冰雪中。

    沈扶苏和魏旷站在一旁。

    魏旷道:“记忆禁区启动后,你会忘记从百万大军折亡之后发生的所有事。而保留了全程记忆的你,会以另一种意识潜伏在你的潜意识深处,随时都能出现,主导身体,在长安城活动。

    “但也请注意出现的时机,若是让失忆之后的你发现另一个意识的存在,并不是件好事。请在恰当的时机与我们联系,我们也会给予边女郎力所能及的所有协助。

    “当你失忆后,我们会用特殊的方法向丽景门放出消息,务必让她们找到你,押你回京。如今在帝国百姓的眼里你背负着叛国的罪名,你可能会被送入大理寺中,严刑拷问。希望边女郎能坚持住,我们也会尽快把消息传到沈逆那头。她应该会全力接你出大理……”

    边烬:“不必多说。”

    “好。记忆禁区将在十息之后启动。”

    魏旷在倒计时,边烬闭上了眼睛。

    之后,边烬顺利回到长安城,事情的发展和魏旷所说大致相同。

    她们都猜到沈逆会救边烬出大理寺,会修复她,会给她新的玉璧。

    却没想到这场沈逆主动讨来的指婚。

    边烬一直作为旁观者来看着另一个自己和沈逆重逢。

    起初,她是相信自己的。

    即便失去了这三年的记忆,也不会把路走歪。

    可是,她低估了沈逆对她的情感。

    也低估了自己对沈逆的眷恋。

    边烬一直在用逻辑行走于世,却不知道,爱是没有逻辑的。

    她失算了。

    终究是失控了。

    情海翻涌,爱火焚情。

    身后是欲海,前方是火山。

    “别往回看。”

    她对自己说。

    “不然,如何走得了。”

    ……

    长安城西市。

    裂缝之下,遗忘之脉。

    曾倾洛担心地面上同伴的安危,却被李极纠缠得无法脱身。

    吻了又吻,曾倾洛皱着眉转过头,又被李极掰回来。

    “你……”

    曾倾洛握住她的手腕,施力。

    “信不信我扭断你的手?”

    “嗯,信,你扭吧。”

    李极随意一说,继续吻她,从唇流连到耳朵,弄得曾倾洛缩起肩膀,一气之下真要扭她。

    刚刚施力,李极就喊疼,眼泪说掉就掉。

    “你不是让我扭?哭什么?喊什么?”

    “我让你扭,也没说我不哭,不喊。”

    “你,无赖……”

    “嗯,我是。你说我是什么我就是什么。”

    “所以,你这人嘴里没句实话,惯会骗人,说快死了也是骗我的。”

    曾倾洛眼睛红红的,也不知是被李极气的,还是其他缘故。

    李极瞧她紧咬着唇,又怨又气的样子,心被她弄得发烫发软,却不知如何哄人,左右找不到软话,只道:

    “那,人都是要死的,早晚罢了,不算骗你。”

    曾倾洛冷笑一声,说:“起来。”

    “起不来。”

    “李极。”

    李极捂着腰侧的伤,“被你伤的那下太深了,起不来。”

    “还不是你让我捅的。”

    “我何时让你捅得这么……”

    李极话未说完,曾倾洛抬手一掀,李极被她掀开。

    李极:……

    这会儿是真的痛到没力气了。

    李极顺势倒在气囊上,剧痛之下还不忘摆个勾人的姿势。

    “反正咱们横竖上不去,等着你师姐们来救你咯。等待的工夫,不若和我在这无人之处快活……”

    话还未说完,裂缝之上传来一人的喊声:

    “小倾洛——你听得到我的声音吗?”

    李极:……

    谁这么不长眼,扰人美事。

    这嗓门也真够大的,能从那么高的地方传下来。

    曾倾洛听出是第五阙的声音,回应道:

    “第五姐姐——”

    李极斜眼看曾倾洛,“叫别人姐姐这么顺口,我也大你好多岁呢,没听你喊我声姐姐。”

    曾倾洛没理她。

    方才,地面之上。

    第五阙她们原本与那胡乔珏苦战纠缠,沈逆驾着她的载具参战后,胡乔珏被削掉了一只手臂,察觉到了危险,迅速跃上了远处的屋顶,兴味浓浓地记下沈逆的模样,暂且退去了。

    胡乔珏一走,第五阙累得坐到地上,双手撑在身侧,一双长腿肆意撑长,对沈逆抱怨道:

    “你不知道那玩意多离谱!逆逆,黑魔方不是又进化了吧?”

    沈逆看着满地狼藉碎肢,在场的好几个S级天赋者联手都无法将她拿下。

    回想刚才在远处看到胡乔珏战斗时的模样,居然能自如地将乱体变成想要的武器形态。

    能模仿别人的招式,维持人类的形态,还知进退,评估风险……

    沈逆:“进化大发了。”

    贺兰濯的护目镜都裂了一道缝,伞又烂了一把,随手往后一抛,对着地缝抬抬下巴,提醒道:

    “你们的小倾洛还在下面。”

    第五阙:“对哦!”

    第五阙立即跪到裂缝旁,往下喊。

    沈逆:“怎么有这么深的裂缝?”

    贺兰濯指着第五阙:“她捶的。”

    第五阙喊完立刻反驳,“是我和那人不人兽不兽的玩意一起捶的!”

    沈逆:“马车一起下去的?”

    第五阙:“对。”

    “那应该没事儿,马车会弹出气囊,除非从外太空摔下来,不然都不会危及生命。”

    沈逆打开手掌,强光照入裂缝之中查看。

    “这么深,下方像是原本就有修筑好的空间。”

    第五阙:“我好像听到小倾洛回应的声音了。逆逆,你这个载具能直接下去吗?”

    “能。”

    贺兰濯道:“等下,李极好像跟着她一起下去了。”

    沈逆:“啊?那咱们现在下去合适吗?”

    第五阙:“什么意思?”

    贺兰濯好像听懂了她的话,抬了抬眉毛,说:“她既然回应了,应该合适。”

    沈逆:“行吧。”

    第五阙:?

    到底在说什么,怎么全世界都是谜语人?

    沈逆的载具最多只能坐三个人,她让贺兰濯在上面等着,她和第五阙下去接曾倾洛上来。

    她们刚往裂缝下去,两个黑影就跟了进去。

    沈逆回头瞧,见是一直跟在李极左右的武卫,康逸和繁之。

    康逸和繁之手臂上挂着一道铁索,正在快速下降。

    第五阙:“用我把他们打发了吗?”

    沈逆在中控上锁定了两人的位置,跟踪导弹随时能发射。

    “先不用。”

    很快,她们一同降到底,曾倾洛看到沈逆和第五阙,立刻唤了一声,迎上来。

    她的腿已经自行修复了,支撑没问题,就是移动的时候还有点一瘸一拐。

    曾倾洛走得太快,一副想要和李极迅速拉开距离的样子,除了让李极心有气恼之外,还让她自己脚下不稳,险些摔倒。

    第五阙立刻扶住她,“没事吧小倾洛?摔着没有?我真不是故意的。”

    曾倾洛:“我没事我没事,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

    第五阙嘿嘿笑两声,借着沈逆载具发出的光,看到曾倾洛的耳朵上还有红痕,说:“耳朵受伤了?”

    第五阙就是随口一问,曾倾洛立刻明白她说的是李极的咬痕。

    “不……没。”

    曾倾洛回答得磕磕巴巴。

    沈逆一边留意着李极那边的动向,一边欣赏着这二位的牛头不对马嘴。

    康逸和繁之将一件穿戴式安全套索穿在李极身上,挂好了上升绳索,就要走时,沈逆向李极打了声招呼:

    “见过殿下。真意外啊,怎么和我侯府的马车一块儿掉下来了?”

    李极懒得多说,不想沈逆看她笑话。

    她不想多说,繁之不服,擅作主张,替她反唇相讥道:

    “我们殿下刻意来搭救曾女郎,险些丧命,你们还不知好歹……”

    李极立刻打断他道:“谁让你废话的,上去!”

    繁之年纪轻轻,完全不懂情感之事,多嘴被训了,立刻噤了声。

    曾倾洛站在第五阙和沈逆身后,淡淡地投过来一道目光。

    李极浑身的傲气被她瞧上一眼,竟成了可怜狗。

    就要撤回对视的目光,忽然有一样熟悉的东西从眼底晃过。

    第五阙蹀躞带上挂着一只绿莹莹的玩偶,十分眼熟。

    李极目光黏在它身上移不开。

    她想起了护城河的夜,和曾倾洛的初遇。

    那时她的确已经锁定了这孤独的小娘子,知晓这样的小孩儿缺爱,最是好操控。无论后来怎么否认,当时她的确是一门心思想要把曾倾洛勾到手,用做刺入侯府,掌控沈逆的手段之一。

    甚至都不觉得这个小探子会有多重要,更没想过难以驯服。

    在她想要随手布下棋子的那一夜,在油画般的河边,在醉汉狂放地吟诵着诗歌的寒冬,于浓黑之中,看到了沾着一身污秽,眼泪却如珍珠的少女。

    少女扬手要把丑丑的玩偶丢入河中,鬼使神差间,她接了过来。

    少女诧异地回眸,青涩的眉眼布满愁容和意外,小小年纪,居然已经习惯了皱眉,眉心都留下一道浅痕。

    未完的故事,蒙尘的画,破碎的艺术品,最是让她心软。

    她和曾倾洛第一次相遇的种种,依旧刻在她记忆中。

    即便是夜不能寐,回看无数次床笫交欢的细节之后,总是要再回味一遍护城河边垂泪的少女。

    无法否认,就算在拉扯间有过乏味,布满了欺骗,更交替占据上风的时候。但最开始被吸引的,的确是李极。

    那只丑丑的虫虫玩偶,迄今还放在李极的枕边。

    可此刻,未完的故事狗尾续貂,蒙尘的画落入庸人之手,破碎的艺术被粗糙黏合后涂上了俗不可耐的颜色。

    原来那夜她哭得梨花带雨,全是为了这个第五阙?

    又是这第五阙。

    一想到对她冷淡抗拒的曾倾洛,居然为了这人哭,妒火中烧,李极忽然又一阵猛咳,嘴角溢出血沫。

    康逸和繁之同时道:“殿下!”

    李极捂着心口去看曾倾洛,曾倾洛完全没往她这儿瞥,正和第五阙说话,嘴角还带着笑。

    此刻曾倾洛在和第五阙说什么,李极已经完全听不到了,脑子里嗡嗡作响,心口更是火辣辣地痛。

    沉着脸凶了句“还不走”,康逸和繁之这边拉了铁索,带她上升。

    听到铁索的声响,曾倾洛跟着第五阙和沈逆一同看向李极的方向。

    李极闭上眼,不去看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