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诱饵
西门云潮想:很不妙。
不久之前蚀骨魔突然趁着昆仑剑主谢酒离山的时候,发动了对昆仑的突袭,若非谢酒及时回来启动了昆仑剑,恐怕还真的岌岌可危。
现在他将自己送到了险境。
因为不放心晏萱,让他一时冲动了。
他很心疼晏萱,却并不代表着自己要将命都送出去。
尽管有谢酒在,然而他若是被蚀骨魔攻击到,这几个弟子都无法护住他。
西门云潮当机立断:“我们去前方的破庙,与里面的人汇合。”
“是!”
金色符箓恰恰燃烧殆尽,就在保护罩即将破裂的那一刻:
端木青抬起手,无数的符咒飞出去,承接住了下一波攻势。
西门云潮揽着晏萱飞出去,谢酒跟上,端木青断后。
就在蚀骨魔扑上来的那一刻,三个人正好砸进了破庙中。
“砰!”
尘土飞扬,符箓散发的光芒隔绝了蚀骨魔渗人的抓挠声。
破庙里,有人激动道:“困了好几天,终于看到人了!”
有人凉飕飕地开口:“还以为是来救我们的,没想到多了几个送命的。”
“我早就说你想多了,现在修仙界避蚀骨魔不及,哪儿还会派人营救我们。”
那人语气里满是暴躁:“就是想要求庇护的倒霉鬼,这下好了,一起当鬼吧。”
谢酒站定,环视周围。
破庙很小,在符箓的光芒下,她看清楚里面的形势。
一共有五个修士,神色都不好。
他们衣衫上遍布深色血迹,神情萎靡,看上去经过了一场场恶战。
“看你们衣着……”
最先说话的那人声音有些变调了:“是昆仑的人?”
罗温有些激动,昆仑的人来了,胜算便大了几分。
“有救了!”
昆仑是中州大陆第一大宗门,宗服一袭纯白,很好辨认。
谢酒与端木青俱都身着昆仑宗服,西门云潮与晏萱穿的是常服,看上去雍容华贵。
而端木青对两人极为拘谨,一看便是昆仑的高层。
柏无言凉飕飕道:“是尸体有救了吧,跟昆仑的人死在一起,保证我们会有人收尸的。”
谢酒:。
这人说的还挺对,毕竟西门云潮死了,昆仑是肯定要将他找回去的。
脸色苍白的青年站起身来,他看向西门云潮,显然是认出来了,施礼道:“星机阁,公孙羽微。”
西门云潮也认识他,回礼之后道:“说说目前的情况吧。”
“嘶……”
罗温跟公孙羽微在这破庙里守了几天了,星机阁的人都有些神神叨叨的,除了画符什么话都不说,现在却对这几个人极为恭敬,昆仑的这两个人一定不简单!
“来头不小啊,竟然让公孙兄都主动开口说话了,谁啊?”
端木青便上前介绍:“昆仑,端木青。这位是我的师尊,昆仑掌门西门云潮。”
他说起来的时候满脸骄傲,修仙界中,谁人不知道昆仑主座!
果然,这话一说,其他人的眼神都不同了。
端木青这才往后介绍:“我小师妹,晏萱,这是我师妹,谢酒。”
他极为自然地先介绍了师尊,随后介绍小师妹,最后才介绍了谢酒。
“药王谷,扶杏。”
“青云,离玠。”
柏无言是修仙世家柏家的,而罗温则是妙音门的。
很快情况便清楚了,原来他们已经被困在这里半个月了。
“从蚀骨魔大量出现,魔兽暴动开始,这中州大陆就乱成一锅粥了!”
罗温说,他一开始躲避了大波蚀骨魔,然而魔兽侵占肆虐的地方越来越多,他很快就迷失了方向,最终被赶到这处破庙了。
星机阁的公孙羽微是星机阁的长老,对于符箓之术研究颇深,因着公孙羽微的大量符箓供应,这才撑到了此刻。
即便如此,也快要撑不住了,恰恰好西门云潮一行人出现。
离阶显然没觉着有救了:“昆仑的人又如何,现在这蚀骨魔根本不知道是从何而来,修仙界中忌惮蚀骨魔,除非能在蚀骨魔释放石蛊毒之后才能将它们杀死……可是在这之前,我们肯定已经中毒了!”
中毒的后果太可怕了。
他们可不想英年早逝。
“我可不认为昆仑主座来了有什么用。”
他说话很冲,谢酒一点也不意外。
青云本就不待见昆仑,离阶根本不想给西门云潮什么好脸色看。
这话一说,所有人的心情都低落起来。
确实,蚀骨魔的毒性让所有人都忌惮。
解毒之法根本没有,何况外面还有这么多的蚀骨魔,沾上就没救了。
低落的情绪刚蔓延,晏萱就笑起来:“怕什么呢,有大师姐在,一切都不用害怕啦!”
她抓着谢酒的胳膊:“当初我中了石蛊毒,还是大师姐救了我呢!”
“什么!”
这话一说,所有人都震惊了:蚀骨魔的石蛊毒有解?
场面瞬间炙热起来,罗温道:“是谢酒?我想起来了,听闻你是百年前就任的昆仑剑主!”
“昆仑剑主竟然能解石蛊毒?难道是与昆仑剑有关系?”
“我听说了,谢酒竟然还能让心魂石开花,与掌门的好事也要近了!”
“那我们还等什么!”
“有救了!跟蚀骨魔拼了!”
谢酒:……
喂。
她不是血包啊,什么叫做由她在,一切都不用怕了。
晏萱卖她卖的好快。
晏萱后知后觉地看向谢酒,有些后怕道:“大师姐,我没有说什么不该说的话吧?”
谢酒:“你只是想让大家冲出去而已。”
她点明了这一点。
晏萱有些茫然:“啊?大师姐在说什么?”
端木青:“小师妹说的没错啊,我的符箓也不多了,总不能坐以待毙。”
他跃跃欲试,“我们冲出去!跟蚀骨魔拼了!”
“中了毒,就让谢酒来给大家解毒好了!”
端木青还未正面对战过蚀骨魔,然而这些时日二师兄与三师兄的遭遇,他应该早就听说过了,他竟然还这么想,甚至觉着谢酒理所当然就该承担为他们当血包的命运。
谢酒觉着心底一凉。
她觉着一直看上去比较正常的端木青,突然之间烂掉了。
她看向端木青:“四师兄,你真的了解石蛊毒吗?”
“我之前救人,能活下来已经是侥幸,我并非能轻松抗下来,石蛊毒的疼折磨我,我疼疯了恨不得去死,你知道吗?”
端木青愣住了:“我只是觉着你……只是……”
只是觉着你毕竟没死……为什么不能承担呢?
但是这话现在说出来,就委实有些扎心了。
他的脸色有些不太好,不说话了。
什么意思?
柏无言皱眉:“并非能解,而是转移石蛊毒到谢酒身上吗?”
青云宗的离阶嗤笑一声:“那不是与那些邪魔妖道没什么区别?听闻魔族之人便是这么解毒的。”
扶杏是药王谷的医修,她看了看谢酒,摸着下巴道:“这真是奇事了,我们药王谷费尽千辛万苦也没有找到破解之法,若是能研究研究谢酒,说不定有所突破。
罗温:“以后再说吧,现在先逃命再说。”
他直言不讳:“我这一路死去的师兄弟太多了,谢酒要是死了,我把你的排位跟他们在一起,你们死后还能一起打个牌!”
晏萱委屈了:“……大师姐不会死的。”
“确实,谢酒不会死。”
西门云潮开口说话,一锤定音:“谢酒当诱饵,也只能如此了。”
谢酒:……
很快商量了攻击方案。
西门云潮已经是大乘期,是他们中修为最高的,所以他负责主力输出。
其他人配合西门云潮,谢酒则是诱饵。
诱饵负责捕捉蚀骨魔释放出来的石蛊毒,为他们清理一片干净的区域。
就在西门云潮即将踏出去的时候,晏萱眼睛里闪烁着水光,一把抱住了西门云潮,“师尊,你一定要注意石蛊毒……只恨萱儿实力不济,不能帮你们……”
她的嗓音里带着哭腔,“很疼的,不好受。”
西门云潮心底一软:“不怕,我没事儿的。”
谢酒:“……”
根本没人搭理她这个当诱饵的人呐。
她沉默无声地率先走出去。
一个可怜的诱饵,让早就按捺不住的蚀骨魔们疯了一般,向着谢酒冲过来。
石蛊毒弥漫,西门云潮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太少了,不够,谢酒,再往里面走!”
引诱的蚀骨魔还不够多!
在蚀骨魔没有释放石蛊毒之前,他们也根本无法杀死蚀骨魔。
谢酒扭头。
在黑雾弥漫中,她看向众人。
她看到端木青跃跃欲试的脸,看到晏萱扶着庙门看着他们的眼神,看着清冷面容毫无表情的西门云潮,看着隐隐带着担忧的青云宗离阶……
是比之前救一个人,更为可怕的境地。
她就像是一个注定被献祭出去的礼物,被裹挟,被吞噬。
破庙里的人看不到她了。
晏萱紧张道:“大师姐被吞噬了!不见了!”
西门云潮盯着谢酒被蚀骨魔席卷,他看不到她了。
于是冷声道:“就是现在!”
黑雾隔绝了谢酒的生机,也隔绝了破庙中人看她的视线。
就在破庙小队斩杀已经释放石蛊毒的蚀骨魔之时,谢酒手中出现了一把简单的基础灵剑。
与此同时,她的神识与遥远的昆仑剑联系上,感知到澎湃庞大的浩然剑意,谢酒的心底升起来无尽的豪情。
如今,昆仑剑是掌握在她手中的。
随后,谢酒狠狠地冲进了蚀骨魔中!
她的时间,快要来不及了!
不论是晏萱的奇怪之处,还是二师兄像是变了一个人,亦或者是三师兄的异常离宗……以及近在咫尺的大婚,魔尊司马离告诉她的情报,谢酒都觉着岌岌可危。
在刑堂堂主布轻衣的密切监视之下,她无法筹集更多的石蛊毒,眼下就是机会。
不论晏萱是不是想要设计西门云潮,谢酒都没有证据。
她要做的,就是与昆仑剑合二为一,收集尽可能多的石蛊毒……当然,在完成她想要的之前,她要用昆仑剑的力量,保住自己不死。
毕竟,谢酒之前承担的,只是一个中毒之人的痛苦,而现在,则是几十上百蚀骨魔的瞬间攻击。
疼。
谢酒不知道怎么描述那种痛苦,以前的谢酒疼起来会叫,现在的谢酒承受着几十倍数百倍的石蛊毒侵蚀,只能从齿缝里溢出一丝闷哼。
这种疼痛,谢酒单膝跪在地上。
她的手中撑着一把灵剑,垂落的马尾落在瘦削的肩头,黑雾吹过,她的发尾尾尖微微颤动。
“嘀嗒”。
谢酒身上的毛孔冒出来血迹,混着冒出的冷汗,迅速地濡湿了她的裙子。
当数百个石蛊毒释放,在谢酒的刻意引导之下悉数承接的时候,谢酒眼前发黑,她的神识被石蛊毒裹挟着,往黑暗中而行。
沉闷,挤压,痛苦,窒息。
初时的通道是宽阔的,能容得下一个人通过,就像是痛苦的历练,总能走到尽头。
可是越走越窒息,谢酒无法呼吸,她想要转身,却发现自己根本无法转身。
颤栗与绝望让她发抖,愤怒与狂躁让她迷惑心智。
数百倍的石蛊毒让她整个人都在被挤压。
她不得不继续往前走。
而她越往前走,那么空间就是越小。
谢酒的心头凉起来。
这便是真正的……没有昆仑剑的人中毒之后的感觉吗?
这个黑暗的通道就像是层层叠叠压垮的石洞,越来越狭窄,直至将人吞噬。
只有前行的路,而没有后退的路。
到死。
在极致的黑暗中,出现了一个白色的小黑点。
就像是扭曲的灵魂。
谢酒终于明白,这石蛊毒到底是什么。
它是吞噬神魂的毒。
二师兄越无刃当初中的石蛊毒,表面上已经解了,然而他的神魂已经行走在狭窄的石洞中,越走越窄。
没有回头之路,只有死。
现在越无刃身体里的魂魄,绝对不是那个总是发疯跟她吵架的越无刃,而是不知道从哪里来的东西。
现在谢酒走在石洞窄路上,等到她走到最窄之时,那鬼东西神魂就要接替她的身体了!
谢酒喘不上气来。
再往前走,她也不可能回来了!
谢酒僵硬恍若石头的手指竭力抓紧。
她终于虚虚抓住了什么。
是……昆仑剑!
在此刻,谢酒与昆仑剑之间产生了极为密切的联系。
她的神始还终,出现了一把闪着金色的,庄严的,令人震慑的昆仑剑!
——斩!
昆仑剑周身带着九龙锁,哗啦啦地向着黑暗甬道斩去!!
山一样镇在神识海的昆仑剑斩断了夺舍的黑影!
轰隆隆——
越走越窄的石道碎裂了。
“呸!还想夺我舍??”
逼仄的幽暗的漆黑的窄路终于褪去,谢酒大喘气,贪婪地呼吸着新鲜的空气。
“谢谢你,昆仑剑。”
与昆仑剑产生感应,是一种格外幸福的事情。
谢酒还没有本命剑,她想,有了本命剑的话,应当便是如此信任依赖的感觉吧。
只是……昆仑剑一直不属于自己。
即便是夺舍的甬道碎裂,然而残留的石蛊毒已经在发作。
好多好多的狂躁的,让人痛苦的意念。
无数的画面从她的眼前闪过,她愤懑、委屈、发狂、阴鸷……想要杀了所有人!
谢酒明白了,这是心魔。
这些时日的异常,原来是出自这里。
那些被她死死压制的心魔,即将从昆仑剑中突破。
九龙锁锁住的不是昆仑剑,而是她的心魔。
谢酒冷汗涔涔。
她终于知道为什么历代侍剑人都会入魔。
他们不是没有想办法想要摆脱被祭剑的命运,只是斩断了九龙锁,那么她的心魔便会吞噬自己。
那时候的侍剑人,必然会入魔,自然要被清理门户。
昆仑剑依旧在她手中。
她必须做一个选择:是要利用这些石蛊毒斩断九龙锁,还是说日后被心魔吞噬入魔?
谢酒的眼神坚定。
她抬起手,汇聚所有吸收到的石蛊毒,化作利刃,向九龙锁斩去!
她不会再畏惧了!
“当啷”。
谢酒的努力没有白费,苦没有白吃,九条锁链竟然被斩去了五条。
就在此刻,谢酒听到那些蚀骨魔的惨叫声。
破庙的几个人,已经占据了优势。
有人扶起来谢酒。
西门云潮的声音冷淡而又有些歉意:“阿酒,你还好吗?”
谢酒睁眼。
她看着师尊西门云潮的脸,心想,这是他第一次表现出类似于愧疚的情绪。
毕竟……把徒弟当诱饵送到蚀骨魔手中,这种事情,说起来并不是那么好听。
谢酒没回答他,而是看向被他们护在身后的晏萱。
晏萱的眼睛里依旧盛满着泪水,不知道是担心……还是失望呢?
……
宗门里第一个被染石蛊毒的,便是晏萱。
当谢酒从舍身崖闭关十年出来的时候,晏萱已经是宗门里最善解人意,最受欢迎的小师妹了。
谢酒救了晏萱之后,晏萱也没有任何异常,而是像是以往那样,与师尊亲近,与师兄们亲近。
再然后,便是晏萱与二师兄越无刃、谢酒一同出了秘境。
再秘境里,他们遇到了极为罕见的蚀骨魔,于是越无刃中蛊。
谢酒不得不给越无刃解了毒。
再然后,越无刃便越来越疯狂,直至责罚手下的弟子,出了人命,以至于青云宗的人找上门来。
谢酒看着晏萱澄澈的、带着后怕的眼睛,她想明白了很多事情。
“大师姐,你没事真是太好了,我们得救了,并且,救了这几位道友。”
其他几个人都在打扫战场。
蚀骨魔死去之后无形无质,化作黑雾消失,而被蚀骨魔驱使的魔兽亦是逃命去了。
笼罩着他们的浓浓雾气终于消散。
眼前的破庙显露出来,衰败而古老。
罗温道:“我们向宗门发了消息,附近的弟子会很快赶过来。”
青云离阶道:“这里距离我青云宗更近,还是我们青云宗来打扫战场吧。”
几个人对昆仑几个人的态度完全不一样了。
死里逃生,若非昆仑掌门西门云潮在,若非昆仑剑主谢酒在,根本不可能从如此多的蚀骨魔中逃生。
“多谢昆仑掌门。”
他们向西门云潮施礼,刚才西门云潮的修为如此庞大,剑术如此高超,真是让人心驰神往。
“多谢昆仑剑主。”
他们向谢酒施礼,眼神里带着些微的不自然和崇敬。
“以后若是有用得着我们的地方,尽管喊我们,赴汤蹈火,再所不辞!”
谢酒真是一个狠人,竟然真的一个人承担了这么多石蛊毒。
以往听说过昆仑剑主的威名,只是历代昆仑剑主总是闭关侍剑,鲜少出门,如今一见,才知可怕之处。
谢酒还礼。
其他几人折返破庙,想要收拾一下东西。
柏无言忽而道:“你们有没有觉着,蚀骨魔似乎是在围着这座破庙?”
“啊?有吗?”罗温不知道。
公孙羽微手中拿着罗盘,在破庙里走了走。
“倒是有些奇怪……这里的灵气似乎更浓烈一些……”
谢酒等人也跟了进来。
这次看的清楚,破庙里是一座衰落的神像。
神像极为高大,几乎仅剩下半边身体,破旧的断裂面上落了厚厚的灰尘,可见已经无人问津很多年。
“中州大陆的神像都已经衰落很多年了。”
修仙界曾经经历过神明的年代,然而随着飞升的修士越来越多,对于神明的崇拜就越来越少。
人们意识到,所谓的神明,并不能降下神迹。
也许神明不过是飞升的修士而已,而这些飞升的修士并不能保佑他们什么。
有供奉的时间,倒不如去各个宗门碰碰运气,总能找个宗门修炼的。
扶杏俯下身,捡起来了一个神位牌。
她擦了擦上面的灰尘,轻声道:“是明光神君的神庙。”
谢酒没听说过。
公孙羽微道:“没有听说过就对了,现在很少有人知道这些神明的名字了,估计只能去大宗门的藏书阁找找看。”
晏萱躲在西门云潮的身后,拉住了他的手。
“师尊,这个神像蛮可怕的,我们回昆仑吧。”
西门云潮抬手,揉了揉晏萱的头发:“好。”
“诸位道友,就此分开了。”
谢酒默不作声地跟了上去。
西门云潮御剑,两个人踏上飞剑,而端木青亦是祭出飞剑,邀请谢酒上去。
谢酒虽然是昆仑剑主,却没有本命灵剑。
平常能短暂用一用别的剑御剑飞行,回昆仑这么远,还是要耗费大量的灵气。
灵剑起飞。
谢酒坐在灵剑上,看着飞在前面的两个人。
晏萱抱着西门云潮的胳膊,似是累极了,已经睡了过去。
西门云潮看着无边的云海,清冷的侧脸在无边的云海中,显出几分温柔。
谢酒摸着下巴:现在告诉西门云潮晏萱有问题,西门云潮会信谁呢?
显然,会信任的人不是自己。
她盯着晏萱的背影,又想起来与晏萱的初遇。
那时候她还以为,晏萱只是一个软弱的女孩子,想要依附在师尊身上,想要让所有师兄宠爱她,想要凝结所有人的爱意。
现在看来,压根就不是傻白甜,而是一个白切黑。
在宗门大比开始之前,晏萱将幻境球都弄错了,西门云潮不得不与晏萱一起度过了幻境浮生。
在幻境里,两个人的感情取得了实质性进展,晏萱与西门云潮成为相爱的一对璧人,老夫老妻了很多年。
这让西门云潮对晏萱更为娇宠。
晏萱一举拿下了西门云潮的心。
再然后,便是这次出任务,谢酒蓄意试探,晏萱立刻便上钩了,她果然将西门云潮带出来了。
谢酒的预料没错,蚀骨魔果然盯上了西门云潮。
“晏萱”的目标,先是越无刃,这次,是西门云潮。
晏萱想要让西门云潮也中毒。
这次本该天衣无缝,谁曾想谢酒竟然一个人吸收了数百个石蛊毒。
刚才晏萱看着谢酒的眼神,依旧是软软的小师妹模样。
不得不说,晏萱的外表极为温软可爱,谢酒根本看不出来有何异常,甚至会反思是不是自己想多了。
随后谢酒注意到,晏萱似乎并不想与破败神庙的神像有接触。
谢酒摸了摸下巴,也许她该去一趟藏书阁,查一查失落的神像这件事情了。
昆仑。
一行人回到昆仑没多久,关于他们在破旧神庙的事迹,已经在玄机镜上传开了。
谢酒本就在风口浪尖之上,这下名声大作:
修仙界中令人头疼的石蛊毒,竟然被她一个人解了,而昆仑竟然还瞒着!
危封长老不得不回复道,此事与昆仑剑有关系,谢酒是昆仑剑主,自然能用昆仑剑的力量。
此事乃是偶然,并非能找到对付蚀骨魔的方法。
既然如此,所有人都在好奇:谢酒靠着昆仑剑,目前没有异常,但是之后会不会入魔?
以往昆仑剑主的入魔,是不是与此有关系呢?
出任务一趟,谢酒累的不行,她先回去洗了个澡,随后大睡了一觉,第二天一早,满血恢复的谢酒精神擞抖的前往昆仑藏书阁。
她要去查查昆仑剑和失落的神像。
昆仑藏书阁是修仙界最大的藏书阁。
它坐落在昆仑正中央,据说,昆仑的开山祖师特意选址,就是为了让昆仑的所有弟子都能阅读书籍,不论是内门弟子,外门弟子,还是昆仑杂役。
后来时光变迁,历经多次战乱之后,藏书阁渐渐收缩了权限,如今只有内门弟子有一半的权限,外门弟子仅仅可以借阅五分之一的书籍。其余的人等,俱都不能进入藏书阁。
“验证令牌,通过。”
“权限:最高等级(除掌门核心区域)。”
看守藏书阁的是一个老者,平日里坐着翻阅书籍,只认令牌,头也不抬。
桌子上验证令牌的小法阵上显示如下信息,他便挥了挥手,让谢酒进去。
谢酒拿回令牌,只看到了他花白的头发。
“谢谢。”
她转身,便迈步往里面走。
藏书阁很大,大到走路都有些回声。
谢酒对藏书阁极为熟悉,她很快便找到了一些资料,然而翻阅下来,并没有多少有用的信息。
现在越无刃包揽了昆仑的杂事,谢酒无事可做,索性按照权限等级,一层一层地查过去。
这么一来,一天的时间很快过去。
她的玄机镜突然亮起来了。
谢酒随意打开,看到发来消息的那一瞬间,眉头微皱。
是魔尊司马离。
司马离的消息很简单:“看来你根本没听我的劝告。”
谢酒靠在书架上,懒散地给他回消息:“我总是要自己查的。”
玄机镜那头沉默了一会,新的消息发过来:“拦不住你。”
谢酒挑眉:“我也不需要魔尊拦吧,我记得上次我们见面说了,本就没什么关系。”
司马离:“顽石开花,心血浇灌,你与昆仑掌门如此情深,我自然不便打扰。”
谢酒皱眉。
她的手指轻轻敲着玄机镜,半晌,回道:“魔尊大人沾染过石蛊毒吗?”
司马离:“不曾。怎么?”
谢酒:“那我怎么确认你说的是真的?”
司马离的回复立刻发过来:“你查到了什么?”
“昆仑剑主独家一份的信息。”
发完,谢酒收回了玄机镜。
司马离跟她装不熟太久了,她撞见过司马离查蚀骨魔,那么她现在的消息,就是独此一份的。
这就是她的筹码。
也该她晾一晾司马离了。
谢酒一直找到了昆仑剑主能去的最后一层,手头的书大概有几十本,她一时半会看不完,于是前去门口问老爷子。
“请问,我可以借走这么多书吗?”
谢酒心底没谱,她以往都是在藏书阁里看书的。时间久了,只记得最多好像能借三本。
老爷子头也没抬:“你就是把藏书阁搬空了,也没人管你。”
谢酒发愣:“……什么?”
这种惊诧太过于明显,老爷子总算是将视线从书上挪下来,抬头看谢酒。
“昆仑剑主的令牌,可以让你在昆仑为所欲为。”
他的脸很苍老,眼睛里是淡淡的疲惫:“小姑娘,你似乎对自己的能力,并不清楚。”
谢酒不觉着自己有这么大的权限。
从加入昆仑之后,侍剑成魔的压力就在她身上,也不知道入魔之后谁会杀了她,这个昆仑剑主当的不如狗,哪儿还觉着自己有能力呢。
谢酒沉默无声,道了一声多谢,便要去将那几十本书带走。
老爷子将视线重新落到书上,他的声音若有若无:“其实掌门区域的书,也许更适合你。”
谢酒身形一震。
等等,这是什么意思?
是说她要查的东西,在掌门区域,还是说……
谢酒的心底升起来一种荒谬的感觉,还是说她可以当掌门?
等等……什么?篡位掌门??
她蓦然扭头,老爷子已经将身形佝偻得更深了。
仿佛他压根没说那句话。
谢酒抿了抿春,向老爷子施礼,随后离开了。
深夜。
谢酒挑灯夜读,她看到玄机镜又亮起来了,才想起来被她扔在脑后的司马离。
司马离的未读消息,足足有几十条。
“昆仑剑没有保护你?”
“你并非简单的转移石蛊毒,而是亲眼进去看了对不对?你还知道什么”
“……”
“那条路,你走了多远?”
谢酒往下扒拉,看到最后一条:“见一面吧。”
第23章 试探
“在昆仑附近的逍遥镇见面。”
谢酒说,“魔尊大人记得伪装一下。”
谢酒每次跟魔尊司马离见面,都是你死我活的杀戮。
然而最近这一次的出山之后,谢酒觉着她与司马离的关系,越来越诡异了。
特别是这次会面。
是她,昆仑剑主,正道神物昆仑剑的侍剑人,发起的一场对魔族魔尊的单独的、隐秘的私下的会面。
探讨问题竟然是以昆仑剑主身份得到的绝密消息。
谢酒心知肚明,这种消息,她应该分享给昆仑主座西门云潮,分享给整个正道,而非是魔尊。
可是她心底的疑惑太深了。
昆仑,在她被屠村险些身死,陷入绝境后的接纳了她的地方,她永远心存感激,并且愿意为了昆仑而死。
然而,通天画中的情况改变了这一切,她开始怀疑。
一开始是怀疑通天画,现在是怀疑昆仑。
然而魔尊拒绝了谢酒的安排:“去后丘。”
他定下见面地点。
谢酒握着玄机镜,脸色很不好看。
后丘……
后丘曾经有一个村子,那时候还叫后丘酒村。
酒村擅长酿酒,是修仙界中有名的酿酒之地。
不论是凡人还是修士,都喜欢到后丘酒村喝一杯。
直至百年前,一场突如其来的杀戮收割了全村人的性命。
只存活了谢酒一个人。
心头杀意骤然而起。
“行。”谢酒咬牙切齿地打下一个字。
每次跟魔尊见面,她都想提剑杀人。
当她只回复一个字的时候,就是她最想杀人的时候-
后丘距离昆仑有两个州,路程遥远,谢酒不得不去找西门云潮报备。
因着即将大婚之事,西门云潮之前都不让她走远。
谢酒自然是有理由:“师尊,我想回到我家看看……即便是后丘已经被毁了。”
“我即将成婚,也该回去祭拜我的爹娘,在他们坟头前浇一壶好酒,将此事告知他们。”
西门云潮凝视着谢酒。
那张素白的脸上,带着些哀伤。
不是那么真切,却又隐隐存在。
“成为昆仑剑主之后,当以天下苍生为己任,凡俗之事,其实已经与你没有干系了。”
“但是……如果这是你的愿望的话,你回去看看吧。”
西门云潮的意思很简单:这是最后一次。
谢酒点头。
西门云潮:“不过到底是我们成婚,我也许应该陪你回去一趟。”
谢酒眨了眨眼:“不必了,昆仑需要有师尊坐镇,免得再次遭遇魔兽围攻。”
“你拿着这个。”
西门云潮微微闭目,从芥子空间里飞出一枚荧光闪闪的珠子。
“这是千里传送钮。若是危急时分,你可用来保命。”
千里传送钮极为珍贵,乃是修仙界有名的法器之一,它有名在能瞬间传送千里,更有名在造价极为昂贵,至今修仙界里千里传送钮的数量都屈指可数。
这种重要的东西,西门云潮竟然拿给了自己。
谢酒脸上感激,心底却泛起来了疑惑:西门云潮之前任她穿梭在生死之间,而现在临近婚期,却越来越关注谢酒的性命。
难道是自己想错了?
她的爱意得到了回馈,西门云潮,其实被自己的爱意打动了,所以顺理成章地接受了婚约。
这是正常的对未婚妻子的关心?
谢酒收起千里传送钮,转身离开。
……
后丘酒村被毁之后,酿酒之术就失去了传承。
以往人来人往的盛景早就消失不见,入目是满眼的荒凉。
谢酒不记得酒村被灭之前的所有事情了。
酒窖里躲藏的那些天,是酒味与死人味道交织的腥浓,她只记得满是黑暗中走出来的洁白身影。
像是神明一样,将她从黑暗中救出,并且带她走向了修仙的登天大道。
从那之后,谢酒离开了酒村,再也没有回来过。
后丘酒村对于谢酒来说,是一个噩梦,一个不想再回忆的噩梦。
越往里走,谢酒的脸色就越苍白,脸色越来越差,与此同时,她心底的杀意也越来越浓烈。
这种杀意在看到废墟的尽头,一个高挑的黑袍身影的时候,达到了顶峰。
司马离感觉到谢酒来了,他转过身来,看着她道:“喜欢我挑选的这个地方吗?”
她心头杀意笼罩,直接拔剑向着司马离杀了过去。
“司马离,你是故意的!”
滋啦——
极快的出招,是昆仑剑主引用昆仑剑的力量,没有人能承接谢酒的这一剑。
然而司马离可以。
他没有拔剑,而是抬起双手,手掌夹住了谢酒的灵剑。
“见面就开打,真是让人毫不意外呢。”
剑尖距离他的脸只有一毫,他脸上的面具映着剑光,闪过森冷的弧度。
在谢酒的灵剑摆脱他的桎梏之后,两个人快速交手,直至谢酒看到附近的坟堆。
刚才司马离就站在这里,他一直在注视着的,是这些坟堆。
谢酒不打了。
她收回剑,脸上的表情很不好。
“魔尊故意选择我家人被屠的村子,是想给我一个下马威吗?”
每次去舍身崖侍奉昆仑剑,她对之前的记忆都会模糊一些。
现在她想起来更多的事情,比如之前司马离就是这么犯贱一般,总是跟她做对。
司马离活动了一下筋骨,笑的有些闷:“说起来,上来就要杀我的人,是你吧。”
谢酒:……
她不想搭理司马离,而是走到坟堆前面,仔细地去看这些坟墓。
说起来,她也不知道自己是这些人里的谁。
即便是知道自己是酒村的人,父母是谁,家人是谁,都不知道了。
所有的一切,都随着当年的杀戮死去了。
谢酒拿出来芥子空间的好酒,不知道该倒给谁喝。
于是她干脆手中酝酿出一团水系灵气,将酒与水混合,给整片坟墓下了一层氤氲的酒雾。
谢酒说:“已经过去了百年,你们也已经投胎了吧。”
百年的荒芜为这里笼上一层厚重的尘土,没有人再记得酒村。
一个对酒村生活完全没有记忆的谢酒,也许也早就死在了当年那场屠村中。
司马离抱臂靠在荒芜枯死的大树上。
他一直默默看到那片酒雨消散,这才吸了吸鼻子道:“好酒。可惜了,慰藉不了亡魂。”
谢酒的额头青筋一跳,险些又要拔剑。
“……你非要在这个时候找死吗?”
司马离耸肩:“你不会真的觉着只是一个暴虐失控的妖鬼吧?”
在后来的酒村灭村调查报告中,显示导致酒村灭村的原因,是一个从冥域而来的妖鬼。
妖鬼残忍滥杀,又厌恶酒味,于是将酒村的所有人都杀了,并且放了一把火毁了酒村。
妖鬼已经被当年赶来的西门云潮杀死,这件事情已经结案。
“不然呢?”
“当年的村子屠村,很奇怪。”
司马离说:“我记得三十年前,我曾经让你重新查一查村子被灭的事情,你没查?”
谢酒面无表情:“哦?魔尊大人记得可真清楚。”
轻吻梨子整理她不记得司马离说过这些话。
想必是当时觉着无甚必要罢了,西门云潮已经为她报了仇,司马离是在挑拨离间。
可是……现在看来呢?
谢酒的后脑血管骤然跳动起来,如果说西门云潮最后要杀死自己,这些年的师徒之情是假的,那么在故事的一开始,会不会也是假的呢?或者说,西门云潮隐藏了些什么?
“你没查,我可是查了,我查到了当年酒村,也许还有另外一个幸存者。你也许该听听他的话。”
“你的人会说出来什么好话吗?还是说你想借此人支配我?”
她脸上面无表情:“魔尊是急了吗,看我即将与师尊大婚,所以挑拨离间?”
司马离话语里带着笑意:“是啊,你们俩结合后,下个月就要攻打我魔界,我想看你们自相残杀。”
谢酒眼睛微微闭起。
她捏紧了手中的剑,在想要不要现在干脆跟他拼了算了。
“算了,我不想跟你动剑。”
司马离说:“不如说说你发现的关于昆仑剑主的独家秘密吧。”
谢酒转身就走。“不想说了。”
司马离就是一个标准的残忍魔尊,他只想看昆仑颠覆,谢酒之前的感觉也许是错觉。
他距离自己很远,也许只是为了引她上钩。
“喂。”
一只干燥的、宽大的手,抓住了谢酒的手腕,让她的脚步踉跄了一下。
“我只是想看看,现在的你,还是不是你?”
两个人当敌人太久,若是身体里的灵魂已经被替换掉,那么即便是外表再像,内心里的反应也是做不了假的。
他能试探出来,谢酒还是谢酒。
谢酒心头一跳。
而此刻,谢酒也明白司马离也在证明她的问话:那我怎么能确定你说的是真的?
司马离确实不曾沾染过石蛊毒。
她的眼睫垂落,看着他握着自己手腕的大手。
她抬头,看向司马离冰冷的面具,“你果然知道一切。”
第24章 忘记
司马离的话语懒懒的:“只是想亲手杀了你,不想让你死在别人手上罢了。”
谢酒:……
就知道他没什么好话。
“很好,现在我们有了可以等量交换的情报。”
谢酒认真地说:“蚀骨魔危害修仙界,若是不除,危害苍生,今日暂时休战,我们就当是同一战线的人吧。”
“这可真是罕见。”
司马离说:“我是一个魔尊,我为什么要关心苍生?”
谢酒:“……”
“到底谈不谈了?”
“谈。”司马离说:“我说了,我要你的诚意。”
谢酒:“之前救你还不够?”
她都已经与他签下白纸黑字了!还要怎么样!
“不够。”
司马离深色的眼底似是灼烧着火焰,那火焰灼烧着贪婪:“我想要的更多。”
“什么?”
司马离说了一句话。
谢酒听的脸色很差。
“哦,不愧是你说出来的话。想要我的命——不可能的。在你杀了我之前,我一定会杀了你。”
司马离深深凝视着谢酒,半晌笑起来了:“都过去了百年,你还是这样啊。”
“算了,我换一个。”
他的手掌展开,掌心里出现了一只发簪。
发簪上缀着栩栩如生的黑色蝴蝶,赫然是用魔界最为珍贵的水晶荧石制作而成的,蝴蝶恍若是活的一样,在日光下闪着凛冽的光。
而蝴蝶翅膀震动,落下层层叠叠的粉,是五彩斑斓的。
这是一幅很美的场景。
谢酒的眼神不自觉地凝固在蝴蝶发簪上。
她想起来了邺城外的坟墓,两个人牵着的手,被逼到绝路于是一同跳进坟墓死去化作的蝴蝶。
谢酒像是被人掐住了喉咙:“你什么意思?”
司马离抬手,将簪子抛给了谢酒:“你的诚意就是,在大婚之时,戴着我送你的嫁妆吧。”
谢酒刚才对他的杀意攸然被水浇灭。
复杂的心情让她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关于邺城,关于魅魔苏酒,以及司马家的公子,谢酒一直觉着对于他们俩来说,都是一场梦。
然而他将梦的痕迹留下,送给她了这个簪子。
谢酒捏紧了蝴蝶簪子。
蝴蝶翅膀扑簌落下的金粉消失在她的指尖。
她说:“真奇怪,魔尊竟然会给我准备嫁妆,你以什么身份呢。”
司马离又没吐出好话:“奸夫吧。看西门云潮的脸色变青,应当是很有趣的。”
谢酒:……
都是她想多了,司马离压根没安好心!
但是谢酒答应了。
杀意褪去之后,谢酒看向司马离,“你的诚意呢?”
“什么?”司马离笑着道:“你想要我什么诚意呢?嗯……我倒是很好奇。”
谢酒不知道为何,鬼使神差道:“摘下面具。”
司马离愣住了。
他似是有些了然地笑了。
“这话你已经问过我了。”
“问过你?”
谢酒并不记得:“什么时候?”
司马离的大长腿交叠,示意她坐在自己身边。
“过来。”
谢酒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不去,现在不想打。”
她讨厌司马离整日的挑衅之语,更厌恶司马离杀人如麻的暴虐。
身为昆仑剑主,最该做的就是斩妖除魔,杀了这个魔尊。
怎么可能跟他坐在一起。
司马离失笑,他并不意外谢酒的回答。
只是他的声音有些低沉,带着些哑:“十年前。”
十年前,你问过我了。
然而你忘记了。
……
谢酒与司马离交换了情报。
她这才明白,司马离让她不要追查蚀骨魔是什么意思。
谢酒告诉了司马离她看到的尽头。
漆黑的一条路,初时是将自己一个人包裹在其中,然而窒息、愤怒、杀戮、痛苦……如影随形。
为了能呼吸,她不得不继续往前走,然而越是往前走,甬道就越是狭窄。
与身体的联系越来越飘渺,她仿佛要走到虚无的尽头,那里只有死寂与荒芜。
这条路上,只能往前,不能退后。
神识被压扁缩小,直至被挤压成扭曲的形状,像是一个针尖。
“针尖的那头,就是另外一个……”
谢酒组织着措辞,“像是另外一个我,却与我截然不同。”
她在走在那条路上的同时,能感觉到尽头的那个东西,很想是自己,却又不像是自己。
是绝非如今修仙界的东西。
就像是如今的越无刃一样,越无刃可以说是越无刃,却又不是越无刃了。
谢酒说:“我借故查探了越无刃,从目前已知的修仙界探知神魂方法来讲,他确实就是越无刃。”
没有办法证明,他是中了石蛊毒之后,被什么东西附体了,因为那就是“他”。
谢酒是唯一一个例外。
因为她与昆仑剑一体,是修仙界唯一的昆仑剑主。
昆仑剑震慑天下妖邪,谢酒能动用的不仅是昆仑剑的力量,还有说不清道不明的一丝天地感悟。
所以目前来说,谢酒是唯一一个能逃脱石蛊毒的人。
而在谢酒做到这一点之前,司马离也不确定她能不能是这个例外。
尽管目前谢酒真的是这个例外,还有一个重要的问题,这也是无解的:
谁能证明她说的是真的呢?
只有一个人说出来的真相,不是真相,而是呓语。
天色渐渐暗了。
日落时分,远处的晚霞将天幕染上浓烈的赤色,像是血。
光线的变幻为两个人的身影笼罩上了一层柔光,两个人相对而坐,像是一副温柔的剪影。
司马离沉思道:“不论你相不相信,我想杀的人,也是这些……怪物。”
谢酒一时间愣住了。
旋即,她冷笑:“你不会要说,你这些年实际上没有滥杀无辜,而是在杀死那些被占据躯壳的邪魔,做的事问心无愧吧?”
司马离的脸上依旧戴着面具,他看着谢酒,说:“理所当然,你不会相信的。”
对于一个正道中人来说,魔尊所说的话,自然是没有一句话可信的,都是花言巧语。
谢酒一直以来,都是这么对待司马离的。
这百年来,两个人的杀戮时分,她都冷面无情地隔绝了司马离的话。
她见多了凶穷极恶之人临死前的哀求,他们谎话连篇,用尽力气,只想要求一个生机。
亦或者杀人屠戮,夺取内丹,谋求利益,一个人的人皮之后,是无数的谎言。
司马离格外坦然:“自然,身为魔尊,想要做的事情有很多,这些避免不了杀戮。我没有想要开脱,而是杀戮是实现目的的手段。”
谢酒并不赞同。
“但是……”
谢酒的手指抬起,挡在了眼前。
她眯眼看着远处暗下去的晚霞:“我小时候,应该很喜欢站在这里等日落吧。”
她想不起来在后丘酒村的日子了。
她看向司马离:“如果我试图相信你呢,你是不是想要让我见一见你找到的那个幸存者。”
司马离莞尔:“你果然听进去了这句话。”
谢酒不觉着自己执拗。
在窥见蚀骨魔带来的可怕后果之后,她想到的事情有很多。
她说:“继续吧,我给予你更多的信任。”
司马离说,这些蚀骨魔,来自另外一个修界。
也就是,上界。
谢酒骤然一惊:“你在说什么?”
“是的,没错,就是你所认为的上界。”
谢酒的脑海里,一瞬间闪过了很多关键词。
多年未飞升的昆仑掌门西门云潮,失落的神庙,杀不死的蚀骨魔,中毒之后无解的石蛊毒……
她盯着司马离:“上界发生了什么?”
司马离拿出来了数据。
这数万年来,修仙界飞升的修士并未减少,而曾经辉煌一时的神庙,却渐渐失去了神力。
曾经凡人祈求神明降下恩泽,那些神明总是有所回应,直至后来回应越来越少,直至人们发现,神明不过是虚无,想要长生不老,不如自己修仙。
修仙之途漫漫,信那些所谓的神仙,不如信自己。
那些所谓的神仙,也就是飞升的修士而已。
“而昆仑,大乘期大圆满的西门云潮,危封长老,都没有飞升,我可以肯定,他们在压制自己的修为实力。”
司马离说:“西门云潮在数千年前曾经杀妻证道过,那时候他定然与天道产生了某种联系,这种联系让他在之后的数千年里,选择了蛰伏。”
“随后他开始积极地寻找昆仑剑的侍剑人,将全部的精力放在了拯救天下苍生之上。于是人们自然忘记了那个在大婚仪式上被他杀死的可怜女子,他依旧是高高在上的昆仑掌门。”
他似笑非笑:“嗯,没想到吧,你确实不是西门云潮娶的第一个女子。不同的是,第一个女子不用靠心头血浇灌石头,开花了才能嫁给他。”
第25章 哥哥
“所以蚀骨魔是从上界而来的,它们的目标是用石蛊毒,占领修仙界修士的身体?”
谢酒愣住了:“上界出现了问题,上界之前飞升的修士,想要回到下界?”
司马离摇头:“谁能肯定上界存在的就是原本飞升的修士呢?”
“或者说,谁能保证飞升之后,还是不是自己呢?”
谢酒的脸色变幻,“你是说飞升之后的修士是蚀骨魔那样?那也太恶心了。”
蚀骨魔没有实体,在没有找到宿主释放石蛊毒之前杀不死灭不掉,形状极为扭曲,手段极为残忍。
这种邪诡的东西竟然是上界来的,委实让人想不到。
“不一定。”
司马离说:“谁知道上界是什么情况呢?”
谢酒立刻想到了迟迟没有飞升的西门云潮。
修士到大乘期大圆满境界,便会准备飞升了,而若是到了飞升的时候仍然不飞升,实际上非常艰难。
大乘期大圆满的境界,身体的灵气极为可怖,甚至可以说是一刻不停地自发吸取天地灵气,灵气是会爆满的,他想要不飞升,除非是将灵气倾泻出去。
这又是让人匪夷所思的行为。
谢酒看向司马离:“你是不是也早就该大乘期了?”
魔尊司马离的修为是个谜,按理说修仙界中人人敬畏魔尊,魔尊修为深不可测,应该是大乘期了,可是谢酒与魔尊交手的时候,却并没有感觉到像是西门云潮那般难以压制的灵气。
她说:“你早就克制你的灵气增长速度了?”
司马离点头:“没有查清楚之前,我不会飞升的。再者,我还有别的事情要做。”
“什么?”
夜色彻底坠落。
谢酒指尖弹起一簇火苗,点燃了前面准备的篝火。
在死寂荒芜的废墟坟地前,这是唯一的光亮。
篝火燃烧,火焰跳跃,温柔的暖光弥漫,为谢酒的侧脸打上了一层似是纱质的温柔。
司马离看着谢酒,面具下的脸微微莞尔。
他没说什么。
而是看向了不远处的黑暗。
“其实,后丘酒村,并不是杳无人烟无人问津,每隔三年,会有一人前来拜祭。”
这个人并不想让人看到他的存在,于是他总是深夜前来,简单祭拜,便离去了。
不会留下任何的痕迹。
“我约你在此,便是因为今夜是他祭拜之时。”
谢酒的心,不知道为什么,像是被遥远的时光,勾起来一瞬。
……是谁呢?-
黑暗中,远处的那人遥遥站定。
篝火哔啵,风似乎都停止了。
谢酒亦是遥遥看着他。
只看到那人瘦削高挑的轮廓。
他们还未曾面对面,神识已经在空中触碰。
是极为谨慎而又踟蹰的探知。
司马离抱臂,“都看到了,过来吧。”
当司马离出声的那一秒,谢酒明显感觉到那人的身形紧绷了。
是审视与敌意。
谢酒心下立刻了然:对方认出来了魔尊司马离。
他是正道中人。
那人终于开口,“呵,魔尊大人等在这里,怕是来者不善吧。”
司马离道:“善不善的,你过来不就知道了?”
大长腿迈步,淡淡青色的长袍亦是摆动,衣摆上方缀着无数的云朵样式,那是青云宗的标志。
等黑暗中的那人彻底走进了篝火的明亮中,瘦削英俊的面容终于展露。
谢酒瞳孔微微一缩。
她认识他。
那人谨慎地与魔尊司马离对视。
而他的目光移到谢酒的身上之时,眉头紧皱。
他的目光审视,并未出声。
谢酒心知肚明。
被人看到正道昆仑剑剑主谢酒,与魔尊司马离孤男寡女在荒村,确实很容易以为撞进了什么需要杀人灭口的场合。
这个人是个聪明人。
司马离依旧吊儿郎当地坐着,“两位也不用装不熟了,都认识。”
谢酒眉头也皱起来了。
昆仑这边对她控制颇多,之前外联青云宗的人,就被令狐昂抓到,险些吃了苦头,现在司马离一定要他们两个人见面,又是为何。
“昆仑剑主,许久未见。”
他颔首,面容冷淡,身后背着佩剑,剑穗漫不经心地垂落。
谢酒亦是含笑:“青云宗少宗主,别来无恙。”
趁夜而来的人,是青云宗的少宗主秋逐风。
谢酒记得他。
大约六十年前,在青云宗的主峰山巅大殿上,青云宗掌门殷尚隐宣布,他最喜欢的弟子秋逐风,为青云宗新任少宗主。
待他日后飞升,青云宗便交于秋逐风接任。
秋逐风是青云宗的后起之秀,亦是青云宗的未来。
当年谢酒与西门云潮共同见证了秋逐风的就任。
之后谢酒常年闭关侍剑,已经许久没有见过秋逐风。
青云宗与昆仑向来不对付,平日里又没有联系,两宗人见面也不会多言。
秋逐风道:“上次多谢你救了我师尊。”
谢酒的心咯噔一跳。
今夜她才得知蚀骨魔的真相,那么之前救过的殷尚隐,实际上也根本无力回天。
那是来自上界的杀戮。
谢酒欲言又止。
她看向司马离:“魔尊大人,你也该说说你的企图了吧。”
司马离失笑:“我没什么企图,我只是想给你们创造一个见面的机会。我想,你们也许可以聊一聊。”
他站起身来,干脆地往黑暗处走去。
“我就不打扰你们了。”
篝火前,只有两个人。
谢酒坐了下来,“我以为不会有人再来这个被毁灭的村子。”
“就像是你做的那样?”
秋逐风亦是坐了下来,他自顾自地从芥子空间里拿出来一坛好酒。
先是对着坟堆方向浇了半坛,随后自己直接对着坛子喝了起来。
谢酒看着他的举动。
两个人今夜,都给死去的酒村人祭酒。
谢酒抿了抿唇。
都是聪明人,在司马离说出那句话之后,两个人都明白了司马离的意思。
谢酒说:“我不是故意不回来的,我失去了所有在酒村的记忆,对这里,我唯一的记忆,便是师尊将我从酒窖里救出来……他是我在黑暗世界中见到的第一个人。”
关于酒村的记忆,是谢酒的噩梦。
她午夜梦回,只有被烧焦的尸体,恶心难呕的气味,浓烈汹涌的酒味,以及将她抱在怀中的大哥哥西门云潮。
每每想到这里,谢酒的眼眶便会热起来。
她记得当时西门云潮抱着她时候身上的淡淡檀香,也记得她瑟瑟发抖的身体蜷缩在西门云潮温暖怀中时被侵染的温暖。
后来的一百年里,谢酒用毕生的渴望与追求,追逐着西门云潮。
生与死的界限有时并不那么清晰,世间瞬息变化,须臾便是身死魂消。
第一次将她从死亡的边缘带回来的,是大哥哥。
于是他所在的地方,便是她永生不忘的家。
谢酒当年为了守护昆仑发下的誓言,都是因为那是她手中唯一能抓住的幻梦。
然而幻梦在此刻碎裂。
秋逐风说:“你怎么肯定,西门云潮就是救你的人呢?”
谢酒霍然站起身来:“你什么意思?……你到底是谁?”
当年后丘酒村的事情,已经随着妖魔死去,湮灭在尘土中。
幸存者是她自己,她不记得当时还有别的人能活着,更何况,当时西门云潮在场,他是一个顶级的修士,不会查探不出还有残留的人。
秋逐风深深地看着她:“我没想到你会活着。我也没想到,你是我妹妹。”
谢酒说不出来话了。
“没错,我是你哥哥。”
秋逐风道:“在后丘酒村覆灭之前,爹爹打猎,娘亲织布,爹娘和我们过的很幸福。那天爹爹身体不舒服,于是只有我进山。”
“我那时已经十六岁了,经常会进山,山里的一切我都很熟悉,那是很平常的一天。”
他的声音很冷,很淡。
像是背负了很多年的仇恨。
“在离开酒村之前,我回头望了一眼,我看到了一个白衣飘飘,恍若谪仙的人,醉醺醺地来买酒喝。”
酒村以酒出名,出现修士并不算什么。
秋逐风只是漫不经心地看了一眼,于是他继续往前行,走进了深山里。
等他从深山打猎回来,酒村已经成为了一片火海废墟。
“我是唯一的幸存者……直至今天以前,我都这么认为。”
秋逐风说,“我流浪了许久,后来被掌门带回青云,我便成了青云掌门殷尚隐的弟子。”
一晃百年过去,秋逐风已经是青云宗的少宗主。
他记得那张醉醺醺的脸,那身白衣,他想尽办法进入修仙界拜师,也是因为他想要找到那个人是谁。
当他进入青云之后,他明白了当年出现在酒村的人,是昆仑掌门西门云潮。
正人君子,广受赞誉,一手遮天,无人能撼动他的地位。
秋逐风报不了仇,他还没有力量,于是他选择深夜前来后丘酒村祭拜。
步步谨慎,每隔三年,才会来一次。
谢酒的脸,有些麻木,又有些恍惚。
她说:“在酒村覆灭之前,西门云潮便已经来了……”
这不对……
谢酒抬起手,抱住了自己的头。
头痛欲裂,耳边轰鸣。
耳鸣声几乎覆盖了她所有的感知,她清晰地记得,她在酒窖里躲了很久很多,直至血水酒水混在一起,杀戮停息,而那一抹纯洁的白,才向她打开了世界。
若是秋逐风说的是真的,那么西门云潮的修为之高天下罕见,那不成气候的妖鬼绝不能在他眼皮子底下屠村杀人。
当年,西门云潮说,他是偶然经过此地,找到了残留的幸存者。
整个村庄里,只活了谢酒一个人,在谢酒犹如抓着救命稻草的恳求下,他才犹豫着,问谢酒要不要跟她走,即便她会后悔?
谢酒到了昆仑之后,才明白大哥哥当时说的意思:
踏入昆仑的那一刻,昆仑剑会自发地选择天生剑骨天生剑魂的人为宿主,谢酒就是注定的昆仑剑主。
注定要为了昆仑而奉献,注定要为了昆仑而死。
谢酒一直是这么认为的。
然而……若是当年开启世界的第一眼,就是错的呢?
西门云潮不是她的救命恩人。
他杀戮了整个村子,只留下一个天生剑骨天生剑魂的她。
仅仅为了让她孑然一身,为了让她全身心的为了昆仑奉献所有?
她双腿发软,跌坐在冰冷的泥土上。
即便是已经过去了百年,屠村之事已经湮灭,那土壤依旧是深色泛红,仿佛是凝固的血液。
“妹妹,”秋逐风的大手,摸在了她的头顶,似是安抚。
“西门云潮,是杀我们全家的凶手。”
第26章 保证
秋逐风讲述了一个已经被忘却的故事。
那个故事里,村庄的祥和被杀戮和火焰终结,幸存者的少年不敢露出丝毫破绽,他生怕站在修仙界顶端的昆仑掌门西门云潮会要了他的命。
后来,这个隐忍的少年进入了青云宗,他成了青云宗掌门的亲传弟子,这才敢偷偷回到酒村拜祭。
直至今日,他见到了谢酒。
秋逐风低笑:“我本以为我的行踪天衣无缝,倒是没想到,竟然被魔尊察觉到了。”
他的笑容里意味深长,带着些审视:“你与魔尊,是什么关系?”
这不是正道中人的质问,而是一个哥哥对妹妹的问话。
谢酒一时没明白:“什么关系?……对手呗?”
严格来说,是宿敌。
昆仑剑在手,她势必要斩妖除魔,杀了魔尊。
秋逐风摇了摇头:“不像。”
谢酒:“……”
怎么不像了?
秋逐风看向虚无的黑暗,那里是魔尊司马离站立的地方。
“他看你的眼神,并非像是宿敌,倒像是……”
谢酒失笑:“秋逐风……嗯……哥哥……”
她喊出来哥哥,心情轻松不少,“还是不要那么快就进入角色吧,妹妹的感情问题,现在显然不是那么重要的。”
“重要。”
秋逐风认真道:“你要与西门云潮大婚了。”
场间一滞。
如果谢酒什么都不知道,那么此刻的她委实太悲剧了些:竟然与自己的灭门仇人大婚,婚后的日子要一直生活在谎言里,并且按照西门云潮给她的剧本,从生到死都在为昆仑奉献。
秋逐风:“你不能嫁给西门云潮,即便是你爱上他,让整个修仙界都认可你的爱情,也不行。”
谢酒:“你想要我怎么做?”
他的声音很冷,像是沉浸了数百年的恨意,“他罪该万死。”
“在你的大婚仪式上,揭穿西门云潮的罪行,杀死他……”
秋逐风按住谢酒的肩膀,他的手掌很宽大,很温暖:“你不能留在昆仑,青云会是你的家。”
谢酒心头一跳。
有那么一瞬间,她几乎动摇了。
然而心底的一丝奇异感觉,让她遏制了立刻答应的冲动,她道:“青云掌门……青云宗,我恐怕暂时不能去。”
青云并非安定之地,那里是秋逐风的庇护所,而非她的。
“什么意思?”
谢酒迟疑了一瞬,想到了中了石蛊毒的青云宗掌门殷尚隐。
石蛊毒的毒性并非表面那么简单,牵扯到飞升之事,以及上界的混乱,全是未知,唯一能肯定的是,中过石蛊毒的人,即便是已经痊愈了,那么他们的神魂已经被挤压到连接上界的通道里,不得返回了。
殷尚隐的身体里,并非是原本的掌门殷尚隐,而是从上界而来的不知名之辈。
联想到小师妹晏萱一直在暗暗筹谋,谋害了越无刃、令狐昂,以及谋害失败西门云潮,谢酒便觉着青云宗里,恐怕要天翻地覆。
哥哥会有危险。
谢酒说:“你等我一下。”
秋逐风:“嗯?”
他看着谢酒一溜小跑去找隐在黑暗中的魔尊司马离。
当她走到司马离面前的时候,那处黑暗仿佛亮起来了,司马离的面具在黑暗里深沉,而他微微俯下身,认真地听着谢酒说话。
不知道过了多久,司马离点了点头。
谢酒又跑了回来。
“我们俩商议过了,决定将事情全都告诉你。”
“什么事?”
秋逐风眉头皱起:“司马离并非可以信赖,他到底是魔尊。”
“我知道。”
谢酒这个昆仑剑主,比谁都知道。
她说:“司马离虽然同意了,但是他有一个要求。”
“什么?”
“缔结不可违背的契约。”
谢酒认真地说。
……
誓约关于上界,关于蚀骨魔,以及那些暂时无法解开的秘密。
以及……对三个人身份的核验。
确保对方还是对方。
秋逐风了然:“我们分别多年,你恐怕对我还没有完全的信任。”
他凝视着谢酒:“还是说,你更相信魔尊,而非你的哥哥?”
谢酒想了想,摇了摇头:“不是信任,而是理智。”
经历过这么多,她已经学会了保护自己的性命。
一腔热血的信任是很美好的事情,然而谢酒看到了人事易变、薄情寡义。
修仙界中你死我活,瞬息万变,她不敢再赌了。
这一瞬间,谢酒忽然也明白了魔尊司马离。
他应该也是如此。
“如果我拒绝呢?”
谢酒的眼底意味不明,“那我要好好思考,你是不是真的哥哥。”
“好。”
秋逐风说:“既然你们坚持的话。”
他轻笑起来:“这时候便感觉,你们两个人还是很像的。”
“嘀嗒”一声。
三个人各自滴了一滴血,立下誓言。
以神魂为誓,绝对不会背叛誓言。
否则神魂寂灭。
在短暂的间隙里,司马离忽然笑起来:“如果我们三个人中有上界而来的蚀骨魔,恐怕这次死的彻底了。”
至今还未找到彻底辨别蚀骨魔的方法,而若是用誓言杀死蚀骨魔,也许是一个可行的方案。
谢酒失笑:“你怎么防着所有人。”
司马离:“嗯,毕竟魔尊阴险狡诈,修仙界闻名。”
而秋逐风的脸色,越来越差。
“所以,我师尊已经不再是我师尊,而是……不知名的怪物。”
“确实是这样,所以你要小心了。”
谢酒说:“根据我对晏萱的观察,她一直在处心积虑的挑选目标,我的师兄们和师尊,都是她想杀死的对象。”
“殷尚隐掌门修为高深,尚且能抵挡一阵,即便如此,恐怕最近也该出现端倪了。”
秋逐风沉思:“最近掌门,确实有些奇怪……”
“这件事情,我会处理的。”
他下定了决心:“如果师尊被上界怪物所杀,我会为师尊报仇!”
“青云养育了我,我不会让青云落入怪物之手……它们既然从掌门这里下手,可见对修仙界势在必得。”
这也是谢酒与司马离担心的事情。
从晏萱的反应来看,他们挑选的都非无名之辈,这些人都在修仙界中举足轻重,若是继续放任下去,悄无声息中就会占据整个修仙界……
他们到底想要做什么……
“更为可怕的是……”秋逐风的脸色很差,“这次我师尊受伤的起因,是岳喧长老。岳喧长老是不是还是原本的长老可就不好说了……”
谢酒想了想:“如果是岳喧长老的话,恐怕不会来昆仑找我吧?”
秋逐风摇头:“他们可能想要确认昆仑剑是否能对石蛊毒有作用,按照你的描述,现在你能借助昆仑剑吸走毒,却不能完全帮他们恢复,但是你自己却没事……”
是这样的。
谢酒想了想,“这样想起来,觉着很是糟糕,这个世间只有昆仑剑的侍剑人才能完全得救,这不是同等力量的对决……这是碾压。”
司马离懒散道:“想想也是,毕竟是飞升之后的上界,碾压岂不是顺理成章,只是我觉着,天道也许有办法制衡这些已经飞升的仙人,不然他们也不会用这么隐秘、婉转的方法来蚕食修仙界。”
是极。
现在,他们要做的,就是找到这个破绽。
秋逐风不能久留,与谢酒分开的时候,他上前一步,轻轻地抱住了谢酒。
高大的男子身体有些微微的颤抖,抱着谢酒的时候,恍若是找到了丢失的珍宝。
“其实,你的名字,唤做花熙。”
“哥哥,你呢?”
“花让。”-
静谧的山村里,只剩下了两个人。
谢酒站起身来,“我也该走了。”
她看向司马离:“你也该兑现你的诚意了吧。”
面具下的脸,究竟是什么样的呢?
谢酒不知道为何,又浮现出在邺城秘境时候,司马公子的模样。
脑海里的印象,影影绰绰,像是蒙了一层纱,看也看不清楚。
司马离说,他曾经给她看过面具下的阵容,可是谢酒完全不记得了。
“那么这一次,你会记得吗?”
谢酒道:“我保证!”
司马离的手,落在了他的面具旁。
“说真的,我已经对你不抱希望。”
他叹息一声。
面具坠落,跌落在寒夜湿润的土壤上。
谢酒的眼睛微睁,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她终于看到魔尊司马离面具下的那张脸。
“……大师兄??”
震撼让她说不出来话,一种荒谬的情绪涌在胸腔,却又觉着那么理所当然。
深夜雾气浓郁,压的人有些喘不过气。
淅淅沥沥的小雨终于落下。
眼睫上落了一点沉重,谢酒看着黑袍男人坚韧的侧脸,看着他眸子里的晦暗,看着他开口说,“又是这样。”
谢酒的心底就像是沉入到了湖中。
“为什么你说‘又’,为什么你说我之前见过你的脸?”
司马离……或者说谢酒的大师兄司马君雅,他的手指缓缓抬起,想要触碰谢酒的脸。
然而他停了下来,手指缓缓收紧,手背上赫然出现了显眼的青筋。
最终,司马君雅的手落下。
他的声音里有些暗哑:“你说过,你讨厌我的触碰。”
谢酒:……
不,我没说过!
我们俩的记忆对接是不是出现了某种问题!
第27章 借走
谢酒沉思着,写下自己所记得的关键词。
与魔尊司马离的会面已经过去了一天,她躲在自己的房间里,认认真真写了一整天的字。
如果她再次出现忘记了的情况,那么起码还有笔墨记载着曾经发生的事情。
谢酒以往对自己的记忆里十分自信,然而昨夜与司马离的会面之后,她发现有什么不知道的事情,在她的身上发生了,而她以往从未觉着哪里不对。
比如说……忘记了大师兄的面容。
谢酒想到了十年前的事情。
那时候她失去了一部分记忆,她还以为是无关紧要的事情,而十年前,也是她的心魂石破土的时候,谢酒一直以为心魂石是为了西门云潮破土的,可是结合前因后果,谢酒得出来一个结论:
心魂石,不是因为西门云潮,而是因为司马离。
而她之前失去的记忆,也开始存疑。
谢酒不知道自己受伤失忆更可信一点,还是有人在她的记忆里动了手脚更可信一点。
更重要的是,如果她的记忆能够被编纂,那么是谁呢?
她又有什么地方是可以动手的……
谢酒想到了昆仑剑,以及西门云潮。
根据谢酒所知,昆仑身为天下第一大宗门,有着至高的地位。掌门西门云潮受人敬仰,数万年积攒的实力和人脉让他稳稳当当居于天下第一人。
只要西门云潮一日不飞升,他就永远凌然挺立在这修仙界之巅。
而昆仑剑主的存在,谢酒在之前从未思考过。
如果西门云潮强大恐怖如斯,还需要一个天生剑骨的人来承担侍奉昆仑剑的职责,这又是什么缘故呢?
谢酒感觉她摸到了关键:西门云潮为什么不自己使用昆仑剑?
在被蚀骨魔率领魔兽围攻昆仑的时候,西门云潮只能等着昆仑侍剑人赶回来,启动了昆仑护山大阵,这才得救……
昆仑剑……
谢酒想到了昆仑剑身上的九龙锁。
九龙锁竟然需要石蛊毒才能破坏,那么这种力量其实并非来自于目前的修仙界,而是来自于飞升后的上界。
上界的力量禁锢着昆仑剑,昆仑剑吸取着侍剑人的力量,最终侍剑人会入魔。
这一切都指向了失落的神殿。
谢酒还很好奇另外一点:蚀骨魔是不死的,那么被蚀骨魔寄生后的身体,是不是也是不死的呢?
在通天画里,谢酒看到了宗门里的人最终会杀了自己,那么多的可能性中,到底多少是真正的他们,多少是蚀骨魔所为呢?
但是……也没什么区别。
谢酒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
她经过这一遭,算是看清楚了很多事情。
当初因为过于重感情困住自己的踌躇,如今已经烟消云散。
她该追求自己的人生。
更何况,她的人生已经被抹去了太多。
比如……大师兄。
大师兄司马君雅的真实身份,谢酒用毛笔默写了数百遍,她不清楚为何自己并不记得大师兄了,但是她既然答应了他,就不会再忘记他。
而当初与魔尊生死相见之时,其他人的异样,现在也有了答案:他们知道大师兄是魔尊司马离。
只是魔尊司马离竟然是天下第一大宗门的大师兄这件事情,委实是个丑闻,所以这件事情知道的越少越好。
西门云潮知道,越无刃知道,他们默契地隐瞒了此事。
至于当初……
谢酒想到很多年前昆仑的下雨天,大师兄司马君雅抛给她一个苹果,他问谢酒要不要跟他走,谢酒一心感念师尊西门云潮的救命之恩,于是理所当然地拒绝了司马君雅。
司马君雅对她的顽固执拗无奈,于是他最终转身离去。
这一别离,便是正魔两道势不两立。
是几十年漫长的生死厮杀。
如果她知道司马离是大师兄的话,她下手不会这么狠的……
谢酒想到这里,眼睫微微垂落。
她的手一抖,正在写字的毛笔亦是颤抖。
忽而她明白了什么……
即便是她失去了对大师兄的记忆,即便是她忘记了自己的心魂石是为了谁萌动……
然而当她与司马离相遇,她还是会不可避免的喜欢上他,喜欢到心魂石都开花。
所以,她不能知道司马离就是司马君雅!
这会让她动摇为昆仑奉献的决心,甚至出现与魔尊私通的风险。
谢酒霍然站起身来。
她想,她明白了。
是昆仑剑,亦或者是昆仑剑幕后的操控人,西门云潮。
而她进舍身崖侍奉灵剑的十年,便是最好的清洗记忆的机会。
从头到尾,她不过是西门云潮手中的一个工具。
就如同一把剑一样的工具,用过则弃-
“师姐,你找我?”
晏萱笑眯眯地走进了大殿。
谢酒此时正在整理殿中的文书。
越无刃开了窍,打算好好接手昆仑,那么之前的各种事务都要进行交接。
谢酒代为处理事务这么多年,积攒了不少文件。
她交接之后,将自己的东西整理好,准备搬走。
“哦是的,”谢酒说:“有些事情想跟你聊聊。”
晏萱跑到了谢酒的旁边,极为亲昵地抱着谢酒的胳膊:“好哇,师姐肯想着我,我当然全都奉陪啦!”
谢酒的后背,起了一身密密的鸡皮疙瘩。
她不知道晏萱的真面目之前,只觉着她格外招人喜欢,以至于自己的处境沦落到难堪的境地。
晏萱不是想要吸引更多人的喜爱和注意,而是想要他们的命。
当谢酒因着自己不公平的遭遇而彷徨,晏萱看似不明所以的清澈眸子深处,则是了然与戏弄。
即便是谢酒终于从软弱中站起来,从茫然中找到属于自己的那条路,晏萱依旧满脸的天真,仿佛不知道自己带来了什么。
这是一个真正的白切黑。
一个心思阴沉的上界而来的高手。
谢酒不动声色地握住晏萱的手,手指肚默默感受着她皮肤的温度。
她看不出来晏萱有什么异常,上界而来的蚀骨魔甚至会继承原主的记忆,天衣无缝。
“我即将与师尊大婚,这是我毕生渴求的事情……所以我多了很多忐忑,比如说我现在便不知道师尊是否真的爱我……”
大殿里极为空寂,只有满目的书籍文件,就像是谢酒的声音一般,空落落的。
“我听闻,师尊曾经有一个心爱的女子,那女子与你长的极为相似……所以我想,能不能……”
晏萱捂住了嘴,眼眸睁大,似是吃惊极了。
谢酒小声地说:“帮我找到她的画像?”
晏萱啊了一声,为难道:“师姐,你这是什么意思?”
谢酒拉住了晏萱的手,那手柔若无骨,“师尊的寝殿,只有你才能进,据说师尊的寝殿里,挂着一副久远的画,那画便是师尊曾经尚未踏入修仙之途的心上人……”
“只是师尊后来踏入仙途,那女子与他没有缘分,委实可惜……师尊一直留着当年的画像,可见其深情……”
晏萱微微垂眸。
眼睫像是小扇子一样,轻轻扇动。
没有人看到,她的眼底是一丝讥诮。
“哦……是的,是有一幅画……”
晏萱抬起头来,有些迷茫:“那幅画与我十分相似,我还以为师尊是挂着我的画呢!”
“师姐,你是想要我偷走画吗?”
谢酒:“不是偷走,而是借一晚。”
她说她想要知道西门云潮喜欢的女子长什么样,按照那个女子的衣着打扮行事,西门云潮也许会喜欢这样的她。
谢酒说了很多,满是一个要嫁给心爱男子的忐忑模样。
晏萱认真地听着,她的眼底满是了然。
她说:“好,师姐,我帮你把画借出来一晚上,但是你不能让画有任何破损,我还要将画天衣无缝地还回去呢。”
“放心吧。”
当天夜里,晏萱便将画带给了谢酒。
……
“所以你能看出来有什么异常吗?”
谢酒将画带出了昆仑,与魔尊司马离会面。
“其实我现在也不知道你为什么要让我拿出来这幅画……”
谢酒是在司马离的建议下,让晏萱拿走了西门云潮最为宝贝的这幅画。
曾经身为昆仑大弟子的西门云潮,似乎知道很多匪夷所思的事情。
司马离将卷轴打开,画平铺展开。
他抱臂看着画上的黄衣女子。
“西门云潮在飞升之前,尝试过杀妻证道,那是一场非常小型的大婚,只有昆仑的几个高层和这一对新人的挚友参加。”
“大婚仪式的时候,新娘子突然像是觉察到什么,想要离开,而西门云潮亦是追着她离开。”
“再然后,便是争吵声,随后便是满屋迸溅的血液,然而却没有人见过西门云潮的妻子的尸体。”
司马离说,当时发生的事情,让他们有了可怕的猜想,可是因为没有找到女子的尸体,这件事情便成了一桩悬案。
小范围内,都知道西门云潮尝试过杀妻证道,但是……证据呢?
“换句话说,西门云潮杀妻的第一现场,始终没有人发现。”
“这幅画,是唯一留下的、有关于他妻子的信息。”
司马离抬起手,掌心里出现了另外一幅空白的画。
“我现在作画,你将赝品带回去,真品容我慢慢查。”
谢酒紧张道:“大师兄,若是西门云潮发现了呢?”
大师兄毕竟曾经是昆仑众望所归的未来掌门,他知晓诸多秘密,竟然连西门云潮有这样一幅画都知晓。
只是苦于已经背叛昆仑,一直无法拿到这幅画罢了。
司马离微笑起来:“不会那么快,距离大婚还有半个月,而我已经收到了消息,晏萱又带着西门云潮离山了。”
谢酒:……
不得不说,晏萱这个蚀骨魔,才是真的狠。
第28章 反噬
谢酒安静地坐在司马离身边,看着他作画。
桌面上,他的面具随意地放在一角,在透过窗棂的日光下折射了一点冷光。
两个人坐在一起,难得不是杀戮。
是非常恬淡的时光。
“大师兄,你竟然画的很好。”
谢酒托着下巴,“之前怎么没发现呢?”
司马离抽空瞥了她一眼,“之前有这个机会吗?”
谢酒嘿嘿一笑。
确实没有。
她一心只想杀了魔尊,怎么会在乎他会不会画画,跟他多说几句话都觉着费劲。
如果不是这十年在通天画里看到了这么多未来的可能,如果不是得知了石蛊毒与蚀骨魔的秘密,她恐怕不会放下戒心,与魔尊联手的。
尽管两个人现在相安无事,也不过是暂时的休战。
——谢酒深知这一点。
“画好了。”
谢酒站起身来,她的表情变幻莫测:“看上去简直是……”
“完全不像呢……”
她到底在期待什么。
司马离是一个杀人不眨眼的魔尊,就是会画画,画出来也不可能一比一复制过去。
眼前的这两幅画对比起来,虽然基本上看上去像,却不可能让西门云潮完全看不出来啊。
司马离哈哈一笑:“当然不是靠完美无缺的画工,而是靠一点点小手段。”
他拿出来一个小瓷瓶,打开之后,从白色小瓷瓶里飞出来一抹七彩的烟雾。
烟雾在两幅画上徘徊,一刻钟后,两幅画便完全一样了。
谢酒:!!!
“这是什么?”
“这是魔宫珍藏的一缕画。”
司马离说,魔宫里有无数的奇珍异宝,这一缕画便是曾经的画圣留下来的,可以完美复制另外一个作品。
“所以……我来画都行?”
“还是要有个九成相似。”
司马离叹了一口气,“当初怎么教你都不肯学,现在后悔了吗?”
谢酒:……
这人怎么还翻旧账!
当年谢酒进昆仑的时候,还是个小孩子。
她眼睛里只装满了大哥哥西门云潮,对其他人看都不想看,为了能配得上西门云潮,她想要当修仙界最厉害的修士,所以她全身心都扑在如何提高自己的实力上。
至于什么画画之类的,都被谢酒视为浪费时间,根本不肯学。
大师兄司马君雅带谢酒的时候,免不了为她头疼。
“……说不后悔是假的。”
谢酒微微有些怅惘。
如果这些年没有被西门云潮迷惑,将灌注在他身上地时间用自己身上,现在也不至于多了这么多后悔。
场间沉默了须臾,司马离兀自将画轴卷起来,交给了谢酒赝品:“将这幅画放回去,真品我带回魔宫,我总觉着这幅画里另有玄机。”
“以及……”
司马离说:“当年我还教过你另外一句话。”
“什么?”
谢酒对于以前的事情,已经很模糊了。
每次去昆仑舍身崖侍剑,她之前的记忆就会模糊几分。
“我说,你若是选择了当昆仑剑主,永远不要后悔。”
司马离说:“不仅是说你选择了就不要回头,更是在你后悔的时候,别苛责自己。”
他的眸光柔软下来,“你没有错。”
谢酒没有错。
错的是西门云潮,错的是昆仑苛待她的人,所以不必总是将罪责揽在自己身上。
如果谢酒遇到的是一个好人,那么她会用自己无尽的努力证明自己,她会有无限美好的未来。
可是现在,谢酒的眼前,只有死路一条。
他们没有给她留下能活的机会。
谢酒若有所思。
“是啊。”
她笑起来,褪去了徘徊不休的沉闷和沮丧。
他就像是在邺城那样,关心着自己,开导着自己。
司马离说邺城的事情都过去了,谢酒忽然明白,她没有过去,司马离也没有过去。
谢酒忽然抓住了司马离的手。
他的手很宽大,带着些温润的凉意。
司马离一怔,探寻地看向谢酒。
谢酒咬了咬唇:“邺城之后,你对我避而远之……我也是刚刚才想明白,你是明知我会忘记你,会与你划清界限?”
谢酒不可能离开昆仑。
这是司马君雅在离开昆仑之前,便知道的答案。
而在之后,他见识到了谢酒的杀伐果断,亦是见过了谢酒明知他身份依旧在之后下死手,他明白谢酒对他的狠辣。
他在接收到了西门云潮的消息之后,赶去见谢酒,却看到了谢酒与西门云潮举止亲密,好事将近。
司马离有自己的骄傲,他自然不会再打扰。
“只是……时间太久了,所以有些撑不住罢了。”
司马离的声音有些淡淡的疲惫。
谢酒心头一痛。
十年前的事情……
到底发生了什么呢?
是什么,让司马离觉着他会被毫不犹豫的背叛?
谢酒迟疑道:“为什么不告诉我十年前发生了什么?”
她问了司马离,司马离并不想说。
“不是愉快的事情。”
司马离道:“把握现在就很好。”
“你该回去了,时间已经很晚了。”
谢酒抓紧司马离的手,“大师兄!”
“什么?”
司马离有些奇怪地看向谢酒。
谢酒心底升起来一股难名的情绪,那是从心口而出的感情……是心魂石都能开花的……情绪。
她想要开口说什么,却最终道:“真的要坐视晏萱设计西门云潮?西门云潮会被蚀骨魔夺舍,那么昆仑掌门是一个不知名的上界仙人,会不会对我们更不利?”
司马离哦了一声,脸上似是有些失望,又似是没有。
“现在找不到蚀骨魔的破绽,被夺舍之说,更像是我们的臆想,唯一的例外是你,你是昆仑侍剑人,而另外一个意外,也许是昆仑掌门。”
“昆仑掌控天下命脉,与天道有所联系,如果西门云潮中了蚀骨魔的毒,那么他那里,说不定便是突破口。”
司马离说:“总之……时间不多,我们也只能这么做。”
谢酒松开了司马离的手。
她说:“那我走了。”
司马离已经戴上了面具。
出现在谢酒面前的,是一袭奢靡黑袍,身形潇洒。
谢酒沉默了须臾,忽而道:“有苹果吗?”
司马离一愣。
他看向她,尽管面具隔绝了他的面部情绪,谢酒却知道,他在笑。
他闷闷笑起来,“你不是不喜欢吃苹果?”
当年,大师兄司马君雅离开昆仑的时候,在雨中而来,见了谢酒最后一面。
那时候他为谢酒摘了山中的苹果,谢酒却说不喜欢吃。
司马君雅说,她就没有喜欢的东西,除了西门云潮。
而现在,隔着将近百年的时光,谢酒改变了当初说的话。
谢酒:“喜欢的东西,是可以不喜欢的。不喜欢的东西,也会变得喜欢。”
她认真地说:“师兄,为何不再等等看呢?”
司马离似是在笑。
他说:“好。”
……
谢酒翻看书页的手指微顿。
从藏书阁借阅的书,已经被她看到了最后一本。
这本书极为冷门,是描述历来本命剑的锻造的,所以记载的也更为久远,甚至有对于上古时期本命剑的描述。
谢酒看的入了神。
这一页上写了一个古老的传说,传说古时有两把剑,一把是紫霄剑,一把是昆仑剑。
巍巍昆仑山伫立在天地之间,昆仑剑从昆仑而生,承担着与天地沟通的使命,而另外一把紫霄剑,却从未在世间出现,有人说,那是因为它伫立在昆仑的阴面,也就是人们看不到的飞升之后的上界紫霄界。
昆仑剑有着什么样的作用,那么紫霄剑亦是有着什么样的作用。
这本极为小众的书中,还写了对于昆仑剑的介绍:昆仑剑,是全天下唯一一把不能被炼制为本命剑的剑。
谢酒心头一跳。
她往下看去。
既然所有灵剑都可以炼制为本命剑,为什么昆仑剑不能被炼制呢?
因为昆仑剑虽然出自昆仑,却并非昆仑之剑!
所谓昆仑剑,乃是苍生之剑,它无形无体,更像是一种“天道准则”,所以它无处不在。
若是强自将昆仑剑困在一处,那么就会凝结成实体剑,而这种剑的力量,是寻常人无法掌握的。
书中提出了自己的看法,说飞升之前的修士,若是强行逆天而行,恐遭反噬。
谢酒:……
她合起来书。
她终于明白了一些事情。
比如说,昆仑剑的侍剑人,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定位。
根本就不是昆仑掌门西门云潮说的那样,昆仑剑属于昆仑,所以侍剑人要用自己的精血骨肉侍奉昆仑剑,而是昆仑在困着昆仑剑,这些侍奉,乃是献祭。
这也是为何最终的昆仑侍剑人都入魔的缘故:
妄图借助昆仑剑得到天地气运,必遭反噬,走火入魔!
每一任昆仑侍剑人、昆仑剑主都会入魔,而每一任昆仑剑主都会被昆仑抹杀,便无人知晓昆仑在做什么样的事情,新的天生剑骨天生剑魂会相继诞生,他们都是一场活生生的献祭。
更为讽刺的是,若非谢酒觉醒,她到死前,都会自责是自己守不住本心才入魔,愧对昆仑。
西门云潮主导的一场大型猎杀,真是好啊。
谢酒合上书,前往藏书阁还书。
回来的路上,听到有人忧心地说,晏萱与掌门西门云潮出门历练,掌门受伤了。
谢酒心头一跳:终于来了。
第29章 决裂
谢酒被紧急召往主峰大殿。
掌门西门云潮受伤,这件事情极为重大,本该封锁消息,然而连普通弟子都知道了,说明一件事:情况危急,根本来不及封锁消息。
她急匆匆赶到的时候,正好听到晏萱撕心裂肺的哭声:“师尊!你醒醒!你别睡!”
“睡过去就醒不过来了!”
“——师尊!”
谢酒:演技太好了吧。
她的左脚刚刚踏入大殿,晏萱就冲了过来,一把抓住谢酒的胳膊,几乎要跪下来。
“大师姐!你救救师尊!我不能没有师尊!”
谢酒被她抓的牢牢的,她看着晏萱身后凝重的长老们,说:“我当然会救师尊……毕竟,师尊很快就是我的夫君了,救自己的夫君,有什么不可以的女儿?”
她说完这句话,凝神看晏萱的表情。
晏萱脸上满是泪痕,哭得梨花带雨,长长的眼睫挡住了她的眸子,看不出来她什么情绪。
唯有悲伤蔓延:“太好了,师姐愿意救师尊,那就……快些吧!”
谢酒若有所思。
晏萱好像确认了自己不会受石蛊毒影响,放弃了将矛头对准自己。
亦或者……她有了别的算计?
谢酒来不及细想,她走到榻边,看着昏迷中的西门云潮。
西门云潮眼睛紧闭,表情痛苦,额头上都是冷汗。
他似是陷入到了极度恐惧的梦境里,嘴巴微张,吐出来模糊的话语。
谢酒不急不慢,她凑过去,听到西门云潮轻声喊:“青鸟……”
青鸟……
他在痛苦的梦境与真实中徘徊,唤出口的名字,是青鸟。
谢酒还想听,危封长老脸色一变,轻咳一声:“好了,赶紧治疗吧,掌门神志不清,不知道在说什么奇怪的话。”
谢酒更加笃定青鸟是一个重要的名字。
屏退了其他人之后,在危封长老的注视下,谢酒的手抵在了西门云潮的后心。
掌心的温度触碰到他汗湿的后背,濡湿的热气从掌心传到谢酒的心尖。
这样的肢体触碰,若是以前的谢酒,会心如海水翻涌,现在的她,觉着恶心。
如果能杀了西门云潮,为后丘酒村枉死的人报仇……如果……
谢酒感受着危封长老的视线,她按捺住自己的杂念,给西门云潮解毒。
现在她还杀不了他,但是不会很久了……
转移石蛊毒对谢酒来说,已经是轻车熟路。
一个时辰之后,满脸苍白的西门云潮走出大殿。
他的声音有些疲惫,却依旧清朗:“本座已无大碍,诸位可以放心了。”
晏萱扑到了西门云潮的怀中,声泪俱下:“都是为了保护我,师尊才受伤的!怪我!”
西门云潮抬起手,温声道:“不怪你……能救下你,我很高兴。”
在人潮后的大殿里,谢酒痛得浑身发抖。
石蛊毒引着她的神魂往黑暗更深处而去,她的神识已经对这样的邀请轻车熟路。
谢酒蜷缩在大殿角落。
所有人都在问候着西门云潮,没有人在意隐秘角落的谢酒。
于是谢酒可以安心地将自己的神识沉浸在甬道里,感受着熟悉的路。
这一次,她感觉到了异样的画面。
这不是石蛊毒本身,而是因为西门云潮。
刚才与西门云潮疗伤的时候,谢酒悄无声息地做了手脚,石蛊毒本就是转移毒性到己身,谢酒转移的时候,不仅转移了石蛊毒,更转移了一些西门云潮的神识海记忆片段。
他处在神识混乱中,丧失了所有的抵抗,所以这是唯一能接近西门云潮的时机。
一个人的神识海记忆片段有很多种颜色,代表着对这件事情的潜意识分类,时间紧迫,谢酒只捞取了一些看上去情绪波动最大的片段。
这些记忆片段脱离宿主之后,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渐渐消失,谢酒必须抓紧时间查看。
她首先查看了一道红色的记忆片段。
画面变暗,而又变亮。
是田间的竹林小道。
已经是深秋时节,有风吹过,吹的竹叶簌簌作响。
高大的青年男子与少女并肩而行。
“你不必送我了,你也该回去了。”
“这路,怎么这么短暂呢……”
少女有些苦恼:“我感觉才陪着你走了没多久呢。”
男子温柔地站定,他抬手,捏住了少女的脸。
“这么不舍得我啊?”
少女的脸被捏成了包子,她鼓着脸,气哼哼道:“谁知道你会不会像是话本里的负心汉一样,找到了求仙大道,就抛弃糟糠之妻呢!”
男子失笑:“说好了,要带你一起成仙的。”
他收回手,昂首看向远方:“我自知非池中之物,对于修仙之途,早就有所打算,你也是知道的,现在怎么儿女情长起来了?”
少女捏着自己的脸蛋,满脸愤愤:“什么叫我也是知道的,我这不是拦不住你吗?腿长在你身上,你要走就走吧。”
“好啦青鸟,别生气了。”
男子抬手,将气哼哼的少女抱在怀中。
少女抱着男子劲瘦的腰,闷闷哭了起来。“回来的早一点,不要一年,也不要十年,更不要是我已经入土的百年……我要你三个月后便回来见我……”
“那时候是大雪天,我们可以开一壶老酒,我爹爹从我出生的时候便给我酿了女儿红,那时候我们一起来饮,好吗?”
男子衣衫胸前,已经被濡湿。
他叹息一声,“好,青鸟。”
“哼,我若是没等来你,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的!”
少女从他的怀中抬起头来,漆黑的眸子里满是认真。
……
谢酒霍然睁开眼睛。
她心惊肉跳:那唤做青鸟的女子,与晏萱竟然有九成相似!
青鸟……
定然是当初西门云潮踏入登仙路之前的心爱女子,当年大婚仪式上无故失踪的,便是她了。
想到这些时日西门云潮对晏萱的另眼相待,一切似乎有了答案:
他是因着对前妻的爱,所以才如此对待晏萱。
他在弥补的,是他的前妻。
可是……
谢酒之前只是知道西门云潮前妻,然而现在从西门云潮的记忆画面中看青鸟,更觉着晏萱与青鸟极为相似……相似的不仅是面容,更是身形举止……
一个人的面容可以相似,怎么连走路姿势都那么相似呢?
谢酒又打开了一个青色的记忆碎片。
……
“师弟,你喝醉了。”
女子无奈地从西门云潮的手中夺过酒坛:“整日酗酒,还是一个掌门的样子吗?”
西门云潮醉醺醺的,看他身上的衣着,显然是很多年后,已经贵为昆仑掌门。
“我没醉!你别管我……秋思樱,这儿还轮不到你说话!我是掌门!我现在是掌门!”
秋思樱沉静地站在醉醺醺的西门云潮面前。
这里是昆仑最僻静之地,亦是以前秋思樱会带着西门云潮来静心习书的地方。
那时候秋思樱是大师姐,西门云潮还只是一个刚拜入昆仑的新弟子。
而现在,西门云潮已经成为昆仑掌门。
她说:“是的,掌门,昆仑如今是你的,自然轮不到我说话。”
这话像是激怒了西门云潮。
他的眼睛瞬间发红,他跌跌撞撞地站起身来,一把抓住秋思樱的领子,将她抵在了大树上。
“你看到了是不是?”
“什么?”
秋思樱不理解。
“你看到了……大婚时候的事情是不是?”
西门云潮的音量大起来,带着锋锐的崩溃:“你亲眼看到了,但是你不说,是不是?”
“你想抓着我的把柄,以后将我拽下来,让我当不了这个掌门!”
“大师姐,你是不是还在怪师尊没有将掌门之位传给你?”
“我告诉你,是因为你那该死的心软!你根本不适合做掌门之位!这个位置……这个位置会逼死你的!”
他醉意翻涌,眸子里是无尽的痛苦:“你根本不知道我在承受着什么!你什么都不知道!”
“你甚至应该谢谢我!!”
“谢谢我承受了这一切,而你可以云淡风轻地看着我发疯,而你却一尘不染!”
秋思樱的眸子格外的沉静。
她说:“我什么都没有看到,师弟。”
“只是你认为我看到了而已。”
“你醉了……但是,有些话是醉后才会说出来的。”
秋思樱摁住了西门云潮的手,将他的手指一根一根掰开。
“我会离开昆仑,找一处山清水秀的地方隐居,你再也不用担心失去掌门之位易主。”
西门云潮脸上的醉意迅速褪去。
他的脸色苍白如纸:“等等……大师姐,我不是这个意思……你去哪里?我不能没有你的辅佐……”
“我遇到了一个很好的书生……之前还在想,如何与你说我要离开昆仑,现在看来,我确实到了该离开的时候。”
“师姐,大师姐,你去哪儿?”
“不用知晓了,对你我都好。”
秋思樱往后退了一步,随后坚定地离开。
西门云潮看着秋思樱离去的背影,一点点地颓丧坐下。
一次醉酒,一次决裂。
很多年后的一天,西门云潮喝得醉醺醺的。
他来到了一处世外桃源。
后丘酒村。
哥哥说,一百年前,他看到了一个醉醺醺的修士来到了酒村。
第30章 救我
西门云潮变得有些奇怪。
谢酒在藏书阁阅书的时候,听到最近越无刃在忙着处理掌门引起的烂摊子。
西门云潮经过了一段令人费解的暴躁易怒期。
周围侍奉的人瑟瑟发抖,担心着随时可能会被处罚。
“掌门今日又罚了几个弟子,说他们练剑不用心,再这么下去就滚出昆仑!”
“都怪他们不长眼,明明知道掌门最近心情不好,还敢放松警惕。”
“掌门为什么心情不好啊……宗门大比已经结束了,婚期也近了,这不是挺好的吗?”
“你真看不出来啊?掌门喜欢的是谢酒吗?明明是晏萱!”
“等等……你们听说了吗?最近有人散发掌门之前妻子的谣言!所以掌门才如此勃然大怒!”
“你也听说了?这还不算是什么……还有人说掌门现在变得不像是掌门咧!”
“哈哈,这怎么可能?”
在掌门的位置上已经呆了太久,即便是如今他暴躁易怒,苛责旁人,其他人也不会对他有任何的质疑。
如今私底下谈论最多的,是掌门西门云潮之前的妻子。
有人爆了料,说她唤做青鸟。
青鸟这个名字,当年青鸟离奇失踪的事情,随着西门云潮新的大婚,像是一阵风一样,席卷了整个修仙界。
“大胆!”
西门云潮的声音暴怒,“谁允许你进来的?”
越无刃有些茫然:“师尊,我来送关于这次宗门大比的总结……昨天你吩咐过我的。”
空旷的大殿里,如今拉着厚重的帷幔,隔绝了外面灿烂的日光。
西门云潮坐在最上首的掌门之位上。
他身体微倾,双臂抵在腿上,乌黑长发披散,白衣如雪,像是一抹幽魂。
越无刃想要更近一步,然而下一秒,西门云潮霍然抬起眼睛。
他的眼睛里全是红血丝,像是已经很多天没有睡好。
“放在那里,你出去。”
“是……”
越无刃将厚厚的册子放在一边,他迟疑了一下,施礼道:“宗门大比的后半程师尊没有出面,其他宗门对此有些不满……徒儿我已经谢绝了他们的探望,然而师尊若是长久不出门,终归不是长久之计。”
“我让你出去!!”
西门云潮大怒,拿起旁边的茶盏就掷出去,狠狠地砸向越无刃。
越无刃不闪不躲,被茶盏砸了一个正着。
“砰”的一声,茶盏落下,摔了一个稀碎。
越无刃霍然跪下来,“师尊心底有气,那就朝弟子撒气好了,只是昆仑不可一日无掌门,师尊若是实在是不愿意娶师妹,为何不终止这项婚约呢!”
西门云潮站起身来,一步步向着越无刃逼近:“你说什么?终止婚约?”
“是啊!”
越无刃的眼睛很亮,“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师尊喜欢的人是晏萱,而不是谢酒……即便是谢酒有了心魂石能开花的爱意,那又怎么样呢?”
他仰头,盯着西门云潮苍白憔悴的脸。
不愧是昆仑的掌门,西门云潮竟然能抵挡石蛊毒的毒性这么久,依旧没有丧失理智。
然而……撑不了多久了,西门云潮的理智又有什么用呢?这就像是积蓄许久的洪水,只需要最后一点力量,便可以将所有的一切都摧毁。
他心底明白,他需要再给西门云潮加一把火。
越无刃的声音很轻:“谁知道……谢酒是不是因为师尊而开花的呢?”
一声极为轻微的“嘎嘣”声。
是西门云潮捏紧了手指,骨节发出声音,是握紧的拳头。
“你这话什么意思?”
“刑堂堂主布轻衣来报,谢酒最近行踪诡异,多次出山,他于是用了一点手段,发现她是在跟一个男人私会……”
越无刃轻声道:“那个人,大概率是魔尊司马离。”
他说:“我听小师妹说,在上次的邺城幻境里,谢酒与司马离甚至一起跳下坟墓化蝶了!这两个人频频私会,必然是旧情未了。”
越无刃的脸上带着些沉痛:“师妹如此胡闹,里通外敌,按理说是要抓住关入地牢的……但是……她毕竟要与师尊成婚了……”
昆仑未来的师娘,不该是一个与魔尊私通的人。
越无刃说的很明白。
而他必然清楚,一个高傲的昆仑掌门,是无论如何都不会娶一个背叛了当初誓言的女子。
西门云潮微微闭眼。
他转身,往他的座椅而去。
“我知道了,此事定然另有隐情,我会查清楚的。”
越无刃愣住了。
“师尊,你不处理吗?”
“没有什么好处理的,我相信谢酒的爱意,这份爱意是能让天道都承认的爱意,那么便不容置喙。”
西门云潮的声音有些沙哑疲惫:“她爱我,爱到心魂石都开花,这便足够了。”
越无刃神情恍惚地出了大殿。
不对……师尊西门云潮一向是正道楷模,道德典范,怎么就容忍了谢酒呢?还是说,他足够迂腐,迂腐到只要是天道承认的,所以他便遵循?
这样一来,没有刺激到西门云潮,反倒是他,有些沉不住气了。
不行……得去找晏萱商议。
越无刃转身,向着小师妹的新府邸而去。
越无刃以为他势在必得。
可是他忘了,西门云潮,是如今修仙界中,停留在大乘期修为最久的修士。
西门云潮坐看无数的修士飞升,而他用了比飞升更为苛刻的力量抑制自己的飞升。
是一个比任何人都要可怕的人。
西门云潮确实只差一步,便要彻底走入石蛊毒的尽头了。
恢复了沉寂的大殿里,西门云潮瘫在宽大的座椅里,身上全都是冷汗。
他周身瑟瑟发抖,手哆嗦着,摸索着按下了座椅里的一处机关。
极为轻微的咔哒声音。
座椅下陷,随后西门云潮的身影消失不见。
昆仑最深处。
西门云潮踉踉跄跄地,走在古老而衰落的通道中。
这条路很漫长,周边有无数闪烁着荧光的晶石,都是价值连城的宝石。
西门云潮看也不看,他捂着自己的胸口,竭力向着最深处而行。
随着他的走近,地上纵横的深色越发明显粗壮起来。
那是从地下最深处蔓延而来的深色锁链。
他一步一步,走到了尽头。
空间豁然开朗,无数白色与黑色交织的光汇聚在正中央,一把巨大的剑傲然耸立在天地之间,像是面对着不公一般,将自己的身躯狠狠插在地面里。
西门云潮仰头,只能看到一半的剑身。
他的神识海中,风雨飘摇,神识无力地蜷缩在一角,有什么要从漆黑的尽头,向着他而来。
而他再也不可能回来。
西门云潮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若非他是昆仑掌门,他只会以为是自己修炼走火入魔,而非想到了……紫霄界的事情。
如果,蚀骨魔真的与紫霄界有关,那么能救自己的,唯有昆仑剑。
他伏跪在地上,膝行着向昆仑剑而去。
“救救我……救救我……”
“紫霄界迟早会吞并昆仑界,这是昆仑界的劫数,然而我不想永生永世地困在漆黑之地,我的身躯不能当做紫霄魔的傀儡……”
“我还有未竟之事!”
九条锁链困住的昆仑剑,无声地俯视着西门云潮。
那些锁链身上沾染着昆仑剑身上厚重的铁锈,像是亘古凝固的血液。
——没有人能救你。
——天道已经被昆仑囚禁无数年,紫霄界的禁忌封印逐渐消失,没有人能拦住他们。
——一切源于背叛,这是你们的原罪。
——是既定的命运。
“可是我不认命!!”
西门云潮的眼睛血红。
他盯着昆仑剑,往日的冷静自持早就消失不见,宛若一个疯子。
死亡的恐惧如影随形,比死亡更可怕的事情即将降临,西门云潮疯癫道:“一定会有办法!一定会有办法的!”
——你发现了紫霄界的阴谋,可是太晚了,现在有多少人,已经不是他们了呢?
——你也会的。
西门云潮的眼睛大睁。
他终于明白了所有的事情。
匍匐在地的他,缓缓站了起来。
“果然,永远不会有人救我……所以我只能杀了所有的人。”
西门云潮惨笑,血红的眼睛里流下血迹,像是血泪。
“你要看着我死,那么我便偏偏不死……谢酒恐怕早就发现了异常,那么她神智显然还在,所以……”
“她能幸免于难,是因为昆仑剑。”
“昆仑侍剑人,是祭品,却能避免被紫霄界吞噬的命运。”
西门云潮知道那些所谓的昆仑剑主究竟是个什么玩意,迟早会被天道的反噬折磨吞噬,都会入魔,都会被杀死,所以他隐在幕后,操控着一切。
西门云潮癫狂道:“那么,下一任昆仑剑主便由我来接任。”
世上鲜少有人知,当年西门云潮被昆仑掌门收为弟子,乃是因为他是天生的剑骨剑魂。
他有世间少有的聪明,知晓了自己不过是被挑选的祭品,这一切是一场献祭,于是他找到了另外一个天生剑骨剑魂,避开了自己的命运。
没想到,兜兜转转这么多年,他所逃避的命运,依旧落在自己的头上。
“谢酒的命,也该走到尽头了。”
一切刚刚好。
幸运总是会眷顾他的。
一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