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背叛

    “我们可能被发现了。”

    谢酒严肃地说。

    司马离的声音带着些漫不经心,“有什么关系呢?西门云潮不会采取任何行动的。”

    谢酒愣了愣。

    她骤然明白了:“你是故意被发现的!”

    这个人嫉妒心怎么这么强!

    先前西门云潮在昆仑让他吃瘪,现在他明知西门云潮不会取消婚约,便故意让西门云潮吃瘪。

    她抄起来厚厚的书页往他身上砸,“西门云潮这个疯子疯就算了,你怎么也跟着疯!”

    司马离笑得很无辜:“你之前也说我是疯子。”

    “说起来,恐怕没有人认为魔尊不疯吧。”

    谢酒沉默了。

    确实。

    以前的她觉着司马离是世界上最疯的男人,她恨不得亲手将他杀了。

    现在……许是她仍然记得当年的大师兄司马君雅,她总是会搞混两个人。

    谢酒盯着司马离的脸,想到了当年的白衣少年。

    大师兄司马君雅找到了躲在黑暗角落里的谢酒。

    拎着她的后脖颈,将团成一团的她拎去了温泉。

    他毫不客气地将她扔到温泉里,抱臂俯视:

    恐惧永远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你一日不出来,就一日困在那一日。

    后来谢酒确实走出来了:

    她将那种恐惧与害怕转变为对一个人的偏执,并命名为爱。

    追逐西门云潮的路上,究竟多少是出于真心,多少是出于恐惧,她已经分不明白了。

    而魔尊与当年的大师兄究竟是不是一个人……

    当年的大师兄遭遇了什么,司马君雅的高洁品性还存在吗,还是说他早就已经死去,现在的魔尊才是真正的他。

    魔尊又有几分记得当初的岁月,她也分不明白了。

    谢酒警惕地想着,她不能在同一条路上摔倒两次。

    起码……在一个暂时的、与死对头的休战期间,不能毫不保留地将命奉献出去。

    司马离微微凑过来,那张泛着冷意的脸上浮现出意味不明的笑:“你这么看着我做什么?”

    她似乎又在害怕。

    可是谢酒永远不会说出她的恐惧。

    事实上,就如同司马离想的那样。

    “没什么。”

    谢酒看着那双与记忆里一样的眸子,她转过去头。

    她避开了。

    司马离往后靠去,靠在了椅背上。

    他的大长腿交叠,眼睫微微下垂,敛去眸中不明意义的嘲讽。

    场间有些令人难忍的沉默。

    谢酒有些想找个话题,忽而看到有什么东西在闪着微光。

    并不刺眼,有些柔和。

    谢酒的视线盯着,看到司马离身上缀着的香囊荷包。

    因着他的动作,露出来深色的,闪着银纹的小东西,根本不像是魔尊会配带的。

    鼻尖嗅到淡淡的海盐气息,隐秘而悠远。

    谢酒下意识地说:“这个荷包……怎么……”

    司马离:“嗯?”

    谢酒想说怎么绣的这么丑,但是她觉着这样的问话过于冒犯,于是她转了话题。

    她找到了吸引她视线的光源,是香囊上缀着一颗鲛人之泪。

    不是珍珠,而是鲛人之泪。

    谢酒不久前翻阅书籍的时候见过。

    鲛人之泪会在黑暗之时散发淡淡的光晕,最外层是隐约的彩色,据说与雨后彩虹很是相像。

    “这个珠子……”

    谢酒说:“你给我的簪子上,似乎也有一个。”

    司马离给谢酒了一个蝴蝶簪子,说要让她在大婚的时候戴着,蝴蝶的尾部缀着一枚珍珠……起码在谢酒查到一些资料之前,是这么认为的。

    “噢,是以前得到的。”

    司马离说:“鲛人之泪很是难得,它有强大的加持灵气能力,也是不错的法器。”

    听上去是一个修仙法器的作用,可是谢酒总觉着在哪里见过鲛人之泪,以及……这个有些其貌不扬的荷包。

    司马离说:“好了,我们该继续看书了。”

    谢酒看向他,他在转移话题。

    “怎么了?”

    谢酒认真地说:“说真的,现在的你越来越不像是魔尊了。”

    “魔尊的话,是不会让我感受到他的心虚的。”

    以往的魔尊狡猾奸诈,现在谢酒却能明显感觉到他的避而不言。

    司马离揉了揉自己的眉心:“如果你不对我刀剑相向,我很难对你有所隐瞒。”

    这是他的坦诚。

    谢酒挑眉:“所以是我发起的争端了?”

    “好吧,我也有责任。”

    司马离的眼神掠过眼前的一本书,他看到了几句关键性语句:“看这里。”

    谢酒凑过来。

    这是一本万妖录。

    在介绍上古大妖的时候,偶然提起一句话,说曾有凤凰之火血脉的妖王,帮助铸造了如今的昆仑剑,后来妖王死去,凤凰之火始终燃烧在妖宫的地底。

    这被视为妖族神圣的传说。

    在如今的妖族装饰上,常常会有赤色的火焰,那就是当初的铸造之火。

    谢酒托着下巴:“令狐昂……”

    二师兄令狐昂在发觉不对的同时,匆忙回到了妖族。

    妖族与修仙界有着隔阂,想要隔绝通讯轻而易举,至今谢酒也不知道令狐昂情况如何,到底被蚀骨魔占据了身体没有。

    按理说是无可避免的,现在看来,妖族另有秘密。

    “令狐昂很有可能利用了凤凰之火,也就是曾经铸造昆仑剑的火焰……”

    司马离道:“妖王与妖后定然知道些什么,当初送令狐昂到昆仑,必然是与昆仑剑有关系。”

    谢酒想了想:“所以……如果令狐昂能救的话,是不是意味着其他人也能得救?”

    毕竟昆仑剑主是有苛刻的条件,必须是天生剑魂剑骨。

    目前修仙界中,已知的只有谢酒一个人。

    “是这样的。”

    司马离说:“我们得去妖族一趟。”

    谢酒眨了眨眼,她指了指窗棂外的天色:“深夜了,我得回昆仑了。”

    她与魔尊司马离的密会,现在已经不是秘密了。

    现在必然是有人在盯梢自己,总不能夜不归宿。

    事实上,谢酒已经收到了来自西门云潮的私人消息。

    并且不止一条。

    西门云潮:你没在昆仑。

    西门云潮:一刻钟之后,我要见到你。

    西门云潮:不论你跟谁在一起,你要明白你的身份,你是昆仑剑主谢酒,而不是昆仑的叛徒。

    西门云潮:如果你继续跟他在一起,你不仅是昆仑的叛徒,还是我们婚约的叛徒。

    玄机镜上的通讯消息闪烁着微光,倒映在谢酒的眸子里。

    司马离没动。

    他看着谢酒悬在空中的手指,显然她还没有想好怎么应对催促。

    司马离拿起来放在一边的面具,重新覆盖在他脸上。

    “只有七天的时间,你就要大婚了。”

    “你确定要将时间浪费在昆仑?”

    “你大可以大婚之后慢慢再欣赏你的新任夫君。”

    谢酒:……

    走就走。

    “走。”

    司马离已经走到了前面。

    深夜的冷风吹得人精神一振。

    谢酒跟了出去。

    与此同时,她终于编辑好回复西门云潮的消息,按下了发送。

    谢酒:这要看谁来定义“叛徒”二字。

    谢酒从来不是叛徒,她知道叛徒另有其人。

    她看着前面男人高大的身影,心底升起来一种冲破桎梏的痛快:

    西门云潮将她的行为定义为叛徒,对昆仑的,对他个人的。

    这是她第一次明面上当叛徒。

    她也许可以做的更多-

    前往妖族的路,有些遥远。

    事实上,妖族与修仙界的联系并不像是正道门派那么频繁。

    作为妖族与修士交好的桥梁,妖族王子令狐昂已经返回了妖族,最近这几个月妖族的活动便变得谨慎了起来。

    在以往的数千年里,妖族与正道的摩擦与交锋并不少见。

    有人说,令狐昂急匆匆返回妖宫,乃是因为昆仑惹怒了妖王一族,也许不久后大战便又要爆发了。

    因着这样的环境影响,谢酒与司马离进入距离妖族最近的一座城镇时候,受到了不少盘问。

    幻星镇承接着妖族与人族的修士往来,贸易极为发达,然而现在街道上显得有些萧条。

    司马离与谢酒出现的时候,极为惹眼,几乎立刻就有巡逻的人盘问两人。

    “你们是哪个宗门的?现在不是去妖族的最佳时候。”

    巡逻守卫拦住他们的时候,有些谨慎地盯着司马离。

    司马离脸上泛着冷光的面具,身上雍容的黑袍,以及生人勿近的煞气,都表明这个人绝非一般的正道中人。

    不好招惹。

    “我记得,修仙界无权干涉人族前往妖族。”

    谢酒熟读所有的戒律,她不记得巡逻守卫可以阻止他们的行动。

    “哦你误会了,我们不是阻拦你们,而是想要救你们。”

    守卫说,“事实上,这片地界是由问仙宗负责管理的。最近进入妖族之后失踪的修士太多了,问仙宗无法对此事坐视不理,于是想要查清楚妖族到底发生了什么。”

    “然而很可惜,妖族对我们产生了莫名的敌意。”

    说到这里,他大声抱怨起来,“妖族王子本该在昆仑好好的当纽带,现在回到妖族,两方交恶,可是昆仑根本不管!”

    “该死的昆仑还在准备什么掌门大婚仪式!”

    司马离看向谢酒:“确实,委实让人难以理解。你怎么看?”

    谢酒一本正经道:“我的看法,与你一致。”

    第32章 眼泪

    问仙宗是这里的地头蛇不假,但是也只能劝诫修士,而不能彻底不让修士去妖族。

    当守卫得知两个人仍然要去妖族的时候,同情的神色浮现,他拿出来纸笔:“把你们的名字写在上面吧,这样等你们失踪了,我还能帮忙报给你们的宗门。”

    他忧虑地叹了一口气:“谁知道修士是失踪了,还是闭关了呢?”

    修仙界的修士动辄闭关几十年数百年,许久没有见某一个修士,还真不知道是死了还是在埋头苦修。

    谢酒本想婉拒了,却看到司马离率先拿起来毛笔,就那么潇洒地签下他的大名:司马离。

    当看到这个名字的时候,问仙宗守卫的眼睛都睁大了。

    谁不知道魔尊司马离的名字!

    听到这个名字,正道中人恨不得杀之而后快!

    可是……现在只有他一个人,而魔尊凶残暴虐,杀人如麻,法力高强,恐怕他刚有杀意,就被一根手指头碾压成渣渣了……

    他一手拿着手册,一手迟疑地想要去摸佩剑,偏偏还在思索要不要动手,像是卡住了。

    还没等他想明白,便看到谢酒白了司马离一眼,接过司马离手中的毛笔,写下了自己的名字。

    谢酒。

    守卫:……

    等等,一定出现了幻觉。

    跟魔尊同行的,按理说应该是魔界的四大魔将,怎么会是谢酒?

    与司马离的恶名相当,谢酒亦是声名鹊起。

    她的名字亦是每个修仙界的人都知晓。

    昆仑剑主,守护镇修仙界神剑的女子。

    谢酒。

    与魔尊司马离是不死不休的敌人。

    这两个绝对不可能同时活着站在一起的人,就那么面不改色地当着自己的面,极为平静地写下两个人的名字?

    守卫恍恍惚惚,几乎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他机械性地收起来册子,机械性地说:“如果你们一个月内没出现,那么我会报告给你们的宗门……”

    他说完就觉着自己白说了:

    如果魔域的魔尊失踪了,如果昆仑的剑主失踪了,恐怕修仙界里会率先得知此事,用不了他来通报。

    守卫眼睁睁地看着两个人就那么走进了妖界。

    魔尊司马离一直走在谢酒身后半步的位置,像是在守着她。

    到底是谁在传两个人不死不休啊!

    若是不知道两个人的身份,只会觉着这是一对恩爱的夫妻啊!!

    ……

    “我怎么觉着,你又是故意的?”

    谢酒总觉着司马离的套路越来越多了。

    两个人分明可以不用写自己的真名,偏偏司马离率先写了他的名字,随后挑衅一般看着谢酒,像是在问她敢不敢。

    谢酒有什么不敢的?

    她当即拿起来笔,在他名字旁边写下来了自己的名字!

    司马离闷笑起来。

    谢酒这才意识到她中了他的激将法。

    “根本没必要暴露我们的真名。”谢酒抱怨着。

    司马离轻笑一声,极为熟稔地揉了揉她的脑袋:“看我们俩名字并肩在一起,不是很好吗?”

    “再者……嚣张一些,没什么不好。”

    她就是太过于低调了,低调到昆仑的谁都能来踩她一脚。

    谢酒一怔,似是明白了些什么。

    她说:“总之……西门云潮的脸色,应该青到不能再青了。”

    她与魔尊这个死对头一同去妖界的消息,恐怕很快就要传遍修仙界了。

    谢酒叹气,随后心底又升起来些许的畅快。

    这种感觉,在邺城的时候才会有。

    她侧头,看向司马离,看到了他瘦削英俊的侧脸。

    在两个人进入无边的森林时候,他已经将面具摘下来了。

    “现在怎么肯摘面具了?”

    司马离笑意盈盈地看她:“因为某个人似乎很想看到我的脸。”

    谢酒:。

    她没说话。

    司马离关注到了她不时探寻地看向他的视线。

    谢酒也不知道自己在搜寻什么,也许只是想找到一些熟悉的司马君雅的感觉,可惜森冷冰凉的面具挡住了他的真容,让她觉着一切都不那么真实。

    “……如果最终是最坏的结果,这个世界上记得谢酒的人,是不是只有你了。”

    谢酒的未来,也许仍然只有一个死字。

    当她身死魂消,记得谢酒的,也许只有一个司马君雅。

    昆仑的人不会记得谢酒,就像是不会记得以往的历任昆仑剑主。

    她总是要死在他们手中的,就像是庞大法器上一处损坏的故障,将之清除,再合理不过。

    没有人会想起那个坏掉的零件。

    司马离静静地看着谢酒。

    他心想,一个坏掉的谢酒,那么便全部是他的了。

    于是他便那么顺其自然地做了。

    司马离伸出强有力的胳膊,将谢酒揽在了怀中。

    她没有抗拒。

    谢酒也在渴望一个拥抱。

    距离昆仑很远,她需要一点放纵,比如说跟死对头拥抱什么的。

    即便是不被允许的,可此刻是有些慰藉的温度。

    可是司马离想要的更多。

    当谢酒反应过来的时候,她意识到司马离将她抵在了树干上。

    而他俯下身来,极有侵略性地覆盖住她,唇齿已经触碰到她的唇齿。

    他笔挺的鼻子微微侧过来,与她的鼻尖厮磨。

    两个人的气息厮杀着,又融合着。

    她的腰几乎被他勒断,她的唇齿被他彻底俘虏。

    谢酒头脑晕沉,几乎不知道自己在那里。

    可是她很快反应过来,开始挣脱司马离的禁锢,试图反向进攻。

    这是出于对魔尊司马离反抗的本能。

    有那么一会儿,司马离被谢酒抵在粗壮的树干上。

    她的吻,不是充满情欲的,而是带着无尽的迷茫与绝望。

    司马离的一只手被谢酒扣紧,他放弃了抵抗。

    他任由谢酒亲吻着他,他另外一只手抬起,轻轻地为她擦去了脸上的泪痕。

    “想哭,就哭吧。”

    随后,他迟疑着,轻轻拍在她瘦削的后背上。

    像是哄着一个无助哭泣的婴儿。

    谢酒嚎啕大哭。

    这是司马君雅在离开昆仑的近百年里,第一次见到谢酒的眼泪。

    ……

    谢酒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

    她蹲在小溪边,脸上湿漉漉的。

    她没有擦去水珠,而是让它自然风干。

    水褪去带走的温度,可以让她通红的脸冷静下来。

    “太丢人了……”

    谢酒心想,自己一定是因为死亡的压力太大了,这次妖界之旅,还不知道能不能找到解决的方法,这才失控的。

    她怎么会跟她的死对头接吻啊!

    谢酒想不明白。

    她蹲的腿都麻了,果断的再掬起一捧水,往自己的脸上泼去。

    不行,得再醒醒神。

    身后,凉凉的声音道:“你再洗下去,天都要黑了。”

    谢酒的后背僵直。

    她还没想好怎么面对司马离。

    之前在邺城幻境里,她还可以认为是黄粱一梦,可是现在,她确实实打实地出界了。

    关键是,她并不讨厌这样的感觉。

    身后一声隐约的叹息。

    是极为轻微的走路声。

    司马离已经走到她身后,一把抓住她细细的手腕,将她拉了起来。

    “怎么?还打算逃避吗?”

    谢酒被他抓在怀中,她被禁锢在温暖的怀中,她这才意识到自己在小溪边呆了太久,而她的身体已经被冷风吹得冰凉。

    她贪婪地汲取他的温度。

    “我只是需要想清楚。”

    “你之前就是因为想的太多,才不清楚。”

    司马离说:“不要习惯性逃避,谢酒。”

    谢酒有些不明白。

    她抬起头,探寻地看他。

    然而她的视线又从他的唇边蹭过,想起来之前发生的一幕,脸顿时又烧红起来。

    “接下来是事关修仙界的硬仗,你得从学会面对开始。”

    “怎么面对?面对什么?”

    司马离看着她闪避而又漂移的目光,唇角微勾,随后俯身再次吻了下去。

    “起码,你要面对如今我们的关系。”

    什么关系呢……

    谢酒心想,她确实在逃避,习惯性的逃避。

    即便是心魂石已经为司马离开了花,她还在想怎么能在决裂的时候杀了他。

    她已经被凄苦的遭遇压到丑陋而破碎的形状,而司马离说他一直在陪着她。

    他并没有想要将她拼凑完整,而是似乎就欣赏这样坏掉的她。

    那么……

    就面对吧。

    起码她知道,她那平静湖面之下,是早就灼热燃烧的愤懑与不甘。

    喜欢司马离。

    是这样的。

    没错。

    这次的谢酒,有了些微的底气,她主动地抱住了司马离。

    她说:“我不想再一个人单独付出了,你的面对和诚意呢?”

    司马离在她的耳边轻笑:“我早就交出过了,只是你忘记了。”

    她想问她到底忘记了什么,下一秒,在深山密林的深处,传来了隐约的簌簌声。

    魔尊司马离与昆仑剑主立刻分开了,两个人有着极为敏锐的直觉与行动力。

    “是杀气。”

    妖界中有杀气再正常不过,可是两个人感受到的妖气,是混杂纷涌的,并且,谢酒感觉到一种隐约的、熟悉的气息。

    那种气息,曾经来自于令狐昂。

    两个人对视一眼,曾经交战的默契转变为如今搭档的默契,他们无声无息地飞到高树上,一人占据了一个方位,掩去了身形。

    杀气更近了。

    一个人跌跌撞撞地往前逃命,而她身后不远处,则是妖族的追兵。

    “没想到你竟然能逃这么远,即便是你逃走了,你还是会被抓到的。这是妖界,又有谁会救你?”

    “太子殿下对你太宽容了!你重伤了太子殿下,他竟然还想留你一条命。”

    “识相的话,就乖乖跟着我们回去,我们也好交差。”

    太子?

    谢酒心想,她记得令狐昂之前还只是皇子的身份,几个月没见,便成了太子了?

    第33章 苦衷

    被追杀那人终于开口说话,嗓音里带着沙哑,像是许久不曾喝过水的磨砂质感。

    “回去?回去被他折磨死吗?他已经疯了,可我还没疯。”

    “我不会回去的,如果想要将我带回去,那么就带走我的尸体吧!”

    她已经精疲力尽,却依旧缓缓地抽出来破损的灵剑,坚定地站在妖宫守卫的人面前。

    妖宫守卫不再多言,他们人多势众,只需要须臾的时间,便可以将女子擒拿。

    就在守卫抓到了狼狈女子的肩膀时候,一把极为朴素的灵剑,从天而降。

    明明是一把修仙界随处可见的最低级灵剑,却带着让人恐惧的气势,仿佛只要被灵剑沾染,便会承接来自天地间最可怕的剑气。

    是死亡的威胁。

    守卫急忙忙退后两步,即便如此,剑气依旧割破了他的右臂衣衫,鲜红的血液渗到衣衫上。

    “谁?”

    “妖宫办事,闲杂人等退后!”

    “若是敢插手,你们知道后果的!”守卫冷笑起来:“妖宫会让你知道后悔两个字怎么写!”

    狼狈逃命的女子已经摇摇欲坠,她竭力往后退了几步,努力稳住自己的身形。

    对于出手的人,她并不抱希望:没有妖族敢招惹妖宫。

    这里本就是妖宫的势力范围。

    待她看到谢酒从树上落下,她脏兮兮的脸上苦笑:“小姑娘,你还是不要管我了……”

    “这不是你能帮的事情,你会死的。”

    既然会死,那么便不要让无辜的人牵扯进来。

    谢酒落在地上,靴子踩在坚实的土壤上。

    她挑了挑眉:“这么多人欺负一个女孩子,这件事,我还真的管定了。”

    在妖族的地盘,来管妖族太子想要的女人,实在不是什么明智之举。

    守卫哈哈大笑起来,然而当他们看到从另外一侧又落下一个身着黑袍,戴着银雕面具的男子时候,他们有些笑不出来了。

    “这个人……长得好像是……魔尊?”

    魔尊司马离的标志性外表,便是黑袍银雕面具。

    “不太可能,魔尊怎么会来妖界?”

    有人心虚地往后退了一步。

    司马离的手中,不知道何时出现了一把扇子。

    他慢悠悠地摇着手中的折扇,“正是。”

    守卫们:“……”

    他们的运气,委实不太好。

    可是,即便是面对魔尊这样的强者会死,也只能硬着头皮上。

    最近妖宫里的那位,是真的很可怕。

    如果空手回去,他们也会死的。

    “上!这里是妖界,魔尊难道还能在这里放肆?”

    嘴里说着大话,手中已经发射了烟花讯号,很快附近的妖族守卫都会前来支援。

    两拨人很快厮杀到一起。

    在司马离出手的时候,谢酒便往后退了,将战场留给了司马离。

    她拉着被追杀女子的手,往后面撤退。

    “不用管他吗?”

    谢酒:“放心吧,目前修仙界里,没人能杀死他。”

    这大概就叫做祸害遗千年。

    “你跟令狐昂什么关系?”谢酒问。

    女子坚持到了现在,在安全的这一刻,失去了所有的力气,谢酒不得不将她的全部重量落在肩膀。

    “我是……令狐昂的未婚妻。”

    凤凰一族,凤嫣。

    ……

    凤嫣说,妖族的皇室乃是狐族。

    狐族与凤凰一族,曾经共治妖族。

    然而凤族天生异火,那火极难控制,甚至会烧死宿主本身。

    凤凰血脉稀少,人口凋零,渐渐的,这数千年来,都是狐族称王。

    狐族彻底掌控妖族之后,凤族便沦为狐族的附庸,所有的凤族人都要与狐族联姻。

    凤嫣自然也不例外。

    “我小的时候,便知道自己是令狐昂的未婚妻了。然而那时候他对我不屑一顾,后来,在我恳求他取消婚约的时候,他同意了。”

    当年凤嫣找到了即将出发去中州大陆的令狐昂。

    那时候令狐昂要去昆仑,这一去便不知道何年何月,凤嫣说她不喜欢他,他也不喜欢她,不如就此取消婚约,令狐昂说时间紧迫,还没有向父皇母后禀告的时机,两个人做了口头约定。

    令狐昂离开妖界,凤嫣有了自己喜欢的男子,两个人看似再也没有交集。

    可是,几个月前,令狐昂匆匆回到了妖族,从那之后,凤嫣的噩梦开始了。

    “他好像完全变了一个人……”

    凤嫣说:“令狐昂矢口否认了当年对我的约定,宣称取消婚约从不存在,并且他不知道用了什么手段,让妖王妖后立他为太子,随后他越发猖狂,对凤族施压,要凤族进献给他凤族的女子。”

    凤族本就人口凋敝,如今适龄女子也不过只有三个。

    令狐昂要三个女子都入宫为妾,凤嫣只感觉到荒唐。

    她与自己的情郎柯层私奔,事实上,他们两个人确实成功了。

    “我们躲在一处荒山生活了两个月,本以为令狐昂有了两个凤族女子,便会放过我,可是没想到,再也没有她们的消息。”

    凤嫣痛苦地说:“再然后,令狐昂派了更多的人手抓我,他们找到了我们的藏身之所,柯层为了保护我受了重伤,坠入了悬崖……我被抓到了妖宫,这时候,我才明白,令狐昂是真的疯了。”

    “他竟然在炼制凤族的凤凰之火,想要将凤凰之火与狐族妖火融合到一起!”

    凤嫣的眸子里满是惊恐:“这是传说中的事情,这怎么可能!”

    凤嫣如今极为虚弱,她的凤凰之火血脉被令狐昂炼制出去,现在的身体就像是一个空壳一般。

    令狐昂炼制凤凰之火并不顺利,所以凤嫣受了不少的苦,这痛苦并没有停止。

    谢酒立刻明白了。

    她说:“是凤凰之火与狐族妖火,遏制了石蛊毒。”

    令狐昂果然明白石蛊毒是个什么东西。

    他不想死,于是他让别人去死。

    与此同时,司马离解决了烦人的追兵,赶了过来。

    “你们刚才说的,我都听到了。”

    凤嫣有些懵了。

    “距离这么远,你也能听到?”

    森冷面具下的男人看向谢酒:“我们得去妖宫见一见令狐昂。”

    谢酒:“他现在神志不清,恐怕对我们没有善意。”

    更何况……也很难保证令狐昂还是令狐昂。

    万一他失败了呢?

    凤嫣急切地说:“我也要跟着去!”

    谢酒愣住了:“你的凤凰之火已经被剥夺了,现在你比寻常人都不如,还怎么去?我会找地方安顿你的。”

    凤嫣的眸子里像是有火在燃烧:“凤凰一族的命运,不该终究在此时。如果我不杀了令狐昂,那么柯层就白死了,甚至之后凤凰一族也会岌岌可危!我必须去。”

    “好吧。”

    谢酒想了想,看向凤嫣:“你是怎么逃出来的?”

    她的眸光平静,带着些审视。

    按照凤嫣所说,她已经失去了凤凰之火,那么,她是如何逃出来的?

    谢酒不会放过任何一个疑点。

    凤嫣迟疑了一下,小声道:“密道。”

    “什么密道?”

    “当初双王共治的时候,凤族也是妖王。”凤嫣说:“凤族知晓妖宫的一部分密道,妖宫不仅是狐族的妖宫,也是凤族的。”

    司马离:“很好,看来今夜,我们能站在令狐昂的床头,给他一个惊喜了。”-

    深夜。

    妖宫。

    巡逻的守卫井然有序,是晦暗的夜幕下唯一的波动,深沉壮阔的建筑物在烛影中沉睡。

    妖族太子宫殿中,令狐昂刚刚从密室出来。

    他的赤色长发披散,露出半张惨白如雪的脸。

    “废物!”

    令狐昂一把将闪着霹雳雷光的鞭子扔出去,今日又是没有任何收获的一天。

    时间越来越紧迫,他没时间跟这些废物浪费!

    更为废物的是,前去抓捕凤嫣的守卫失败了,他将他们都杀了。

    废物是没有资格存活的。

    令狐昂颓然坐在榻上,抱住了自己的脑袋。

    不行……再这么下去,他也会成为废物。

    他低着头,想要抬起头的那一瞬间,后背悚然一惊。

    是对危机的警惕!

    然而太晚了!

    令狐昂感受到脖颈上冰凉的剑刃,喉咙缓缓吞咽一下,他道:“是谁?”

    “能悄无声息地出现在本太子寝殿的,恐怕不是正大光明进来的……凤嫣便是这么离奇逃走的,是你,凤嫣对不对?”

    他没说下去,因为他的视野里,出现了一片黑色的衣袍。

    是男人的衣袍。

    懒懒的声音响起来:“是本尊。”

    令狐昂谨慎地抬头,竭力使自己的肌肤避开剑刃。

    他看到来人的那一刹那,瞳孔一缩:“……魔尊?”

    以及……“谢酒?”

    还有站在谢酒身后的凤嫣。

    凤嫣眼睛通红,直勾勾地盯着令狐昂,眸子里全是仇恨。

    令狐昂立刻明白了当前的形势:“师妹,你现在跟魔尊在一起?你真是疯了吗?”

    谢酒惊讶极了:“你还当我师兄呢?之前不是恨不得想要杀了我?”

    “以及……我以为你仓皇逃到妖界的时候,就自动放弃昆仑弟子的身份了。刀架在你脖子上,你知道叙旧了。”

    令狐昂脸色变幻,“我有不得已的苦衷。”

    “你的苦衷让你残害别人的性命,并且囚禁别人炼制凤凰之火的血脉。”

    谢酒认真地说:“凤嫣今日要杀你,我绝不拦着。”

    第34章 规律

    谢酒说的是真心话。

    当初她对宗门的师兄弟之情心存幻想,被感情所禁锢,殊不知那感情是假的,那困着她的纽带,自然也是假的。

    令狐昂已经杀死过她一次。

    那次魔兽攻城的时候,若不是魔尊司马离出现,她已经死在了魔兽的口中,尸骨无存。

    不过是短短的数月,谢酒仿佛脱胎换骨。

    她看着之前的自己,恍若觉着是一场梦一般。

    谢酒认真地说:“况且,你该死。”

    令狐昂在昆仑的时候,被规则束缚着,还能当一个掌门亲传弟子,恪守法度。

    然而当令狐昂回到妖界,便成为妖族的主宰,他对他人的生命毫不在意,生杀予夺,全凭心意。

    现在的令狐昂当了妖族太子,已经显露出暴君的模样,日后真的成为妖王,恐怕要生灵涂炭。

    令狐昂尖叫一声:“谢酒!你敢这么说我!你配吗!”

    他的眼睛里泛着红血丝:“你一个迟早会被杀死的人,还敢对我大言不惭!你凭什么这么说我!”

    “我是你师兄!我是妖族太子!日后的妖王!!”

    “我告诉你,你现在最好识相一点,我还能向师兄和师尊求求情!”

    “对师兄不敬,是大罪!”

    “跟魔尊通敌,更是要被抓到刑堂地牢的重罪!”

    他也不装可怜了,而是大放厥词,声势逼人。

    “而你在大婚前跟这个野男人搅和在一起,你以为能逃脱师尊的惩罚?你死定了你!”

    “现在赶紧向我认错,兴许我还能看在往日师兄妹的情分上,为你求求情,让你别死这么惨!”

    训斥谢酒的时候,令狐昂极为熟练。

    以往在昆仑的时候,谢酒若是敢忤逆他们的意思,便会被劈头盖脸的一顿训斥。

    谢酒害怕的不敢说话,肩膀都缩起来,一连躲着他们好几天。

    谢酒在外人面前如何风光,在昆仑就有多么卑微。

    特别是知晓历任昆仑剑主结局的他们几个人,自然对谢酒看不上眼,如果说有些别的情绪,那不过是有些可怜她。

    谢酒的眼睛里蓄满了失望。

    “是啊,不过是可怜我罢了。”

    “然而你的可怜,并没有带给我什么,我想要什么,只有摇着尾巴去乞讨,还要看你们的心情好不好。”

    谢酒平静地说:“令狐昂,你错了。”

    “如果我想要的东西,需要摇尾巴乞讨,才有得到的一点可能,那么我不要了。”

    我不要了。

    谢酒想,她总算是明白了。

    那些曾经困着的她的偏执,让她钻了牛角尖。

    想要祈求怜爱,想要奢求爱意,想要央求垂怜,想要哀求一点对她的关怀和特殊。

    根本就没有的东西。

    根本就不存在的东西。

    她不要了。

    令狐昂被凤嫣摁在地上跪着。

    “老实一点。”

    谢酒用剑鞘拍了拍令狐昂的脸,“现在,你是我的俘虏。”

    令狐昂惊恐地看着谢酒。

    回到妖族之后,令狐昂膨胀而又暴虐,他从未想过当初那个懦弱、渴求他们怜爱的师妹,竟然变了。

    现在的谢酒,像是抖落了深冬压垮她的积雪,缓缓站直的松木,看上去坚实挺拔、坚不可摧。

    这……这怎么可能呢?

    令狐昂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可是他确实看到了。

    他微微张嘴,想要说什么,却根本说不出来话。

    直至半晌,他才听到自己口中极轻的一句话:“师妹,以后师兄会改的,你放过我吧。”

    他也开始祈求。

    谢酒显然笑出来了。

    看吧,当你费劲所有的力气,甚至奉献出生命都得不到的东西,在你看开一切,不想要的时候,反倒是来了。

    令狐昂第一次向谢酒祈求,却只得到了一句嗤笑。

    他的脸一阵白一阵红,想要说些什么,却发现不论是狠话,还是哀求,谢酒已经通通不在意了。

    一旦一个人什么都不在意的时候,又有什么能拿捏到她的呢?

    令狐昂最终难堪地道:“你来到妖族,是想要什么,我们可以合作。”

    谢酒微笑:“看来你的脑子,并不全都是稻草。”

    令狐昂不再用俯视蔑视的眼神看自己的时候,还算是有几分脑子。

    他说:“我可以跟你合作,但是……”

    令狐昂的视线落在了谢酒身后的男人身上:“魔尊阴险狡诈,暴虐残忍,我是绝对不会跟他合作的。”

    “我不管你们是因为什么达成了同盟,我不信任魔尊。”

    谢酒若有所思。

    看来,昆仑中知道司马离身份的人,大约只有核心层知道。

    显然,师尊西门云潮,大师兄越无刃知晓,然而令狐昂与端木青大抵是不清楚的。

    谢酒说:“很可信,我信魔尊,胜过信你。”啊,

    令狐昂崩溃了。

    他第一次体会到什么叫做被蔑视被忽视,“你宁肯信你的死对头,都不肯相信你的二师兄?”

    谢酒摸着下巴。

    如今的修仙界中,值得谢酒相信的,恐怕只有她的死对头了。

    真是有些荒谬和可笑。

    魔尊司马离终于开口说话。

    他的声音有些沙哑,有些森冷,“师弟,恐怕你的时间,并不多了。”

    “天亮之前,若是没能达成合作,我恐怕只能杀了你了。”

    令狐昂的瞳孔一缩。

    他不可置信地仰起头,看着那一身黑袍的男子。

    银雕面具在烛光下晕染出森冷的光,是魔尊标志性的杀伐果断的面具。

    传闻中,没有人见到过魔尊银雕面具下的脸,而知晓魔尊真实身份的人,都会死去。

    令狐昂也曾经想过魔尊面具下的那张脸是谁,可是他从未想过,竟然是他曾经的大师兄,司马君雅!

    这怎么可能呢!

    司马君雅,曾经昆仑君子端方的代表人物,正义凛然,温润如玉,高风亮节,光明磊落……

    世间所有的美好词语,仿佛都属于那个白衣少年。

    司马君雅身为昆仑大师兄,在昆仑德高望重,所有人都认为他会是日后昆仑最为合格的宗主,会带领昆仑走向更高的辉煌。

    可是突然之间,司马君雅便失踪了。

    像是一颗最璀璨的流星,在暗夜黑幕中轰轰烈烈的划过,湮灭消失,再也不见。

    令狐昂曾经仰视过司马君雅。

    就像是昆仑以及中州大陆的人那样仰视过大师兄。

    即便是日后二师兄越无刃代替了大师兄的位置,履行昆仑大师兄的职责,令狐昂也知道越无刃不会是司马君雅。

    再也不会出现第二个明艳端方的大师兄了。

    这样的人物,竟然变成了魔尊司马离。

    而他最为厌恶,也最为恐惧的,魔界的杀戮之人,司马离。

    想到以往与魔尊司马离的交手,令狐昂便觉着浑身一颤。

    恐惧和后怕是生理性的,在以往与魔尊的交手中,他九死一生,极为狼狈地才能重伤逃脱,苟住一条小命。

    他活的有多惨烈,就有多嫉妒谢酒:

    凭什么谢酒拥有昆仑剑的力量,凭什么她能与魔尊打个平手?不过是因为她有昆仑剑罢了。

    然而……

    令狐昂在此刻意味不明地笑起来。

    昆仑剑。

    谢酒可知道,她一直侍奉的昆仑剑,到底是个什么样的玩意??

    谢酒凝视着令狐昂:“你盯着我笑什么?笑的这么阴森?”

    他不会得知司马离的真实身份之后,整个人都傻了吧?

    令狐昂阴测测笑起来:“所以你们两个联手,是早就知道了昆仑剑的秘密?”

    “还是说……”

    他看向魔尊司马离:“大师兄当年你的离山,另有缘故?”

    谢酒挑眉。

    令狐昂并不蠢。

    相反,他很聪明。

    ……

    “你现在倒是跟之前不一样了。”

    司马离押着令狐昂去密室,看到密室里的惨状,司马离这样说道。

    令狐昂冷笑:“彼此彼此。”

    他看着司马离的眼神,甚至是有些怨毒的。

    谢酒:??

    怎么回事儿,令狐昂得知大师兄司马俊雅没死,并且是如今的魔尊司马离之后,态度就变得怪怪的。

    当年令狐昂明明很爱戴大师兄的。

    现在反倒是像是受了刺激!

    密室里极为宽阔,分为好几个区域,有囚禁区,还有拷问区,甚至还有实验区。

    令狐昂说:“我中了石蛊毒之后,感觉到自己的神魂不稳,因为我有妖族异火的缘故,我看到的更多,并且……我想到了当初曾经在父皇手边看到的那本异书,上面说了我妖族皇族异火,对紫霄界的异物天然有抵挡作用。”

    谢酒眨了眨眼:“你也知道紫霄界。”

    “看来你们也知道了。”

    令狐昂说:“这并不奇怪,你是昆仑剑主,大师兄你当年叛出昆仑,恐怕原因也在此。”

    “紫霄界的异物,是从哪儿来的?”

    谢酒说:“我查阅了很多资料,发现这些蚀骨魔出现的并没有规律,有时泛滥,有时杳无人迹。”

    令狐昂道:“不,有规律。”

    “什么?”

    “当昆仑剑主的力量弱的时候,昆仑剑便无法震慑紫霄界,于是紫霄界便会撕开裂缝,输送给昆仑界蚀骨魔,这时候便是泛滥成灾的时候。显然,你成为昆仑剑主百年后,你的力量便已经渐渐衰弱了。”

    令狐昂的笑容里带着些讥讽:“你太弱了,只够百年的消耗。”

    “话句话说,你活不长了。新的昆仑剑主即将就位,你要被杀掉了。”

    谢酒:……

    他犯贱的时候,是真的很想杀了他。

    “当然,我急匆匆离开昆仑,不仅是因为蚀骨魔,更是因为妖族异火让我阻隔了石蛊毒的蚕食,我在某一瞬间窥视到了天道的一角。”

    “于是我想找到当年铸造昆仑剑的神火,也就是狐族妖火与凤凰之火的合体。所以,我才将主意打在了凤凰一族上。”

    “我试了三个人的凤凰血脉,唯有凤嫣的凤凰之火最为强大,可惜的是,离开宿主之后的凤凰之火,并不能彻底与狐族异火交融。”

    令狐昂的笑容有些诡异,是属于狐族的狡黠:“还要多谢你们将凤嫣送回来。”

    谢酒瞳孔一缩:“不对,你布下了陷阱!”

    第35章 崇拜

    令狐昂的后手,出现的让人猝不及防。

    即便是一直沉默的凤嫣也没有料到。

    令狐昂缓缓站直身体,他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三个人:“毕竟,如今的妖王,并不是我父皇,而是我。”

    当这句话说出口的时候,红发少年的笑容格外妖冶。

    “欢迎来到本王的领域。”

    “大师兄,小师妹,以及……我的未婚妻。”

    谢酒终于知道一直萦绕心头的不确定感是什么。

    妖族的皇子只有令狐昂一个,那么实际上并不需要确立太子之位,如果说令狐昂向外界释放的是一点点的权力更替,那么实际上他已经掌控了更多。

    他回到妖族之后,想要的不仅仅是太子之位,而是妖王之位!

    他们的信息出现了误判:

    一个妖族的太子,自然不足为虑,可是若是一个妖界的妖王呢?

    没有人会小瞧一界之主。

    更何况是鲜少与中州大陆交流,并且极为神秘的妖族。

    令狐昂继任妖王之后,狐狸的狡诈让他披上了层层迷惑的铠甲。

    死狐狸……

    谢酒来不及想得更多。

    密室里出现了无数的模糊烟雾,她的眼前一阵一阵发晕,这不是她已知的任何气味。

    在晕过去之前,谢酒的手试图抓住司马离的手。

    然而她什么都没有抓到。

    ……

    “醒了?”

    谢酒迷迷糊糊醒过来的时候,只觉着浑身酸痛,没有丝毫的力气。

    她低着脑袋,费劲地睁开眼睛。

    隐约的烛火晕染出层层的涟漪,眼前的一切终于清明了起来。

    粗劣的石壁,潮湿阴暗,墙角的篝火燃烧的时候,从石壁上渗出阴寒的水珠,不断地滴落。

    谢酒意识到,这是一处囚室。

    而她动不了。

    她的手脚都被锁链扣着,卸去力道的身体被禁锢着,只能被迫看向令狐昂。

    令狐昂似乎等了很久了。

    他坐在正前方的宽大奢靡椅子里,大长腿交叠,赤色的长发披散,垂落在地上。

    令狐昂在饮茶。

    慢条斯理,煞有介事。

    谢酒开口,她发现自己的嗓音干哑,像是着了火一般粗粝:“你根本不喜欢喝茶,装什么装。”

    令狐昂不再是密室初见的狼狈,而是肩膀大开,故作的从容。

    他随手放下茶盏,身体微微前倾,红色的衣袍随着他的动作而动,越发像是一朵燃烧的火焰。

    “说到装,最能装的人是你吧。”

    令狐昂说:“任昆仑的哪个人看到如今的你,都不会相信这个伶牙俐齿的女子,竟然是一直忍气吞声,当老好人的师妹谢酒。”

    谢酒喘了一口气。

    她说:“这是什么药?为什么我一点力气都没有了?”

    不仅如此,她在烟雾起来的那一刹那,便被隔绝了神识与昆仑剑的联系,这不是普通的陷阱,而是针对神魂的猎杀。

    “一些妖王才知道的秘密手段,我不会详细解释给你听的。”

    令狐昂说:“你也别挣扎了,这锁链也不是寻常锁链,你再动一动,你的血都要流干了。”

    在谢酒挣扎的时候,锁链像是活物一样钻进了她的肌肤里,痛感被麻痹,只看到献血渗出,点点滴落。

    谢酒放弃了挣扎。

    她努力平视令狐昂:“其他人呢?司马离和凤嫣呢?”

    “这不是你该问的。”

    令狐昂将谢酒之前的话原话奉还:“你是我的俘虏。”

    谢酒:……

    “乖一点,师妹,我在讯问你呢。”

    他慢悠悠地站起身来,走到刑具旁边,慢吞吞地挑选着。

    “你喜欢什么样的呢?我对这些刑具有些不太抱希望,毕竟你之前挺能忍痛的。”

    谢酒看他模样,与她所认识的令狐昂完全不同了。

    她只感觉到触目惊心。

    在妖族充遇令狐昂的时候,他还有些当初的样子,可是现在也许才是令狐昂真正的面目,完全是一个疯癫的怪物。

    这几个月里,令狐昂到底遭遇了什么。

    谢酒:“怎么样才能继任妖王?”

    “据我所知,妖王身强力壮,根本不可能退位。”

    “自然是送他走人。”

    令狐昂说,“老头子知道石蛊毒是个什么东西,却不肯撕毁与凤族的协议,那么我就要死。”

    “我是他儿子,为什么不救我?”

    “既然我爹都不肯救我,那么自然不是我爹。”

    “我总要救自己吧。”

    谢酒认真地看着他。

    “你似乎已经变成了一个完全的大变态。”

    她没有说成长,而是变态。

    杀死了自己的父皇之后,令狐昂变成了完全的怪物。

    令狐昂嗤笑一声:“司马君雅都能变成杀人不眨眼的魔尊,我又为何不能变成如今的妖王令狐昂?”

    “不过……还要感谢你将他送到了我的手上,否则我也不会放下心头的烦闷,彻底下手。”

    谢酒心头一动。

    “你当初,是最崇拜大师兄的。”

    她想起来:“你还说要以大师兄为榜样,日后好好守护昆仑。”

    那应该是一个昆仑之巅小醉的夜晚。

    师兄弟几个人聚在一起喝酒,令狐昂刚送到昆仑不久,耳朵上还有没能完全化形的毛茸茸耳朵。

    大师兄司马君雅就那么笑吟吟地抬手,揉了揉令狐昂的兽形耳朵。

    “你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呢。”

    令狐昂有些不服气,又有些沮丧:“我们妖族成长期格外漫长,别看我现在无法彻底幻化成人形,可是我修行已经一千载了!不出一年,我就会炼化我的耳朵。”

    “好好好,”风光霁月的大师兄温和笑起来,贴心地没有戳穿令狐昂一直穿着宽大的袍子,隐约可以看到背后的隆起。

    对于他而言,轻而易举地看穿,三师弟还有没有化形的长尾巴。

    “那我就等你。”

    司马君雅的声音格外温雅,被诸位师弟师妹们众星拱月般围在中央的他,积石如玉,列松如翠。

    是惊鸿一瞥,便足以让人追随终生的一道光。

    “别跟我提他!!”

    令狐昂被激怒了。

    他狠狠地将手中刚挑选的刑具扔在角落,摔的四分五裂!

    “他是个骗子!”

    令狐昂冷笑起来:“你现在不会以为,他还是大师兄司马君雅吧?”

    “不,他们不是一个人。”

    “十年前的事情,你恐怕忘了,但是当年你回山,我还记得一二。”

    当时,令狐昂并不知道魔尊司马离就是司马君雅。

    现在知道这些,便觉着讽刺与可笑。

    谢酒的心头一跳,“你知道十年前发生了什么?告诉我!”

    “告诉你?”

    令狐昂走到谢酒的面前,他的手一把抓住谢酒的下巴,迫使她紧紧盯着自己的眼睛。

    赤发少年微微歪头,眼睛里亦是有火在燃烧:“谢酒,你心甘情愿的,把昆仑剑交给我,我就告诉你。”

    他说话的声音很轻,很轻。

    谢酒的脸被捏痛了。

    她看着这样的令狐昂,心头闪过诸多念头:“你想做什么?”

    “你想……代替西门云潮,成为这修仙界的主宰?”

    “主宰?”

    “不,我在救你们。”

    令狐昂越发逼近谢酒:“司马君雅已经死了!被那些紫霄界的怪物占据了身体,现在存在他身体里的,压根不是什么大师兄,而是可怕的怪物!”

    “但是他也该死。”

    “司马君雅,背弃了当年对我的允诺,他抛弃昆仑,抛弃师弟的时候,就该想到这一天!”

    谢酒的脑子,嗡的一声,在阵阵耳鸣。

    “等等,你说大师兄早就死了,你说司马离如今是紫霄界的怪物?”

    “你凭什么证明?”

    令狐昂松开了钳制谢酒脸的手。

    他慢慢道:“十年前,他跟你进了同一处秘境。很不幸,你们遭遇了蚀骨魔,魔尊司马离中蛊了。”

    年轻的红发妖王眼神妖冶,眸子里似是有讥讽流淌:“我想你如今也该查到,除了昆仑剑主,没有人能幸免吧。”

    “现在的司马离,是个什么玩意?你凭什么信任他呢?”

    令狐昂微笑起来。

    “没关系,师妹,你一向废物,你查不出来,我会亲自让他说出他是个什么东西。”

    “到时候,你就跟那个怪物,一起去死吧。”

    他转身离开。

    囚室的门自动关上。

    空寂的房间里,只有谢酒粗重的喘气声。

    谢酒眼睛睁大,像是盯着房间的某一处,又似乎没有在盯着看。

    她的眼睛几乎失焦,试图定格,却怎么也定格不了。

    十年前……司马君雅就已经中蛊了。

    石蛊毒,无人能幸免。

    走得很长很长的甬道,根本没有回头路。

    嘀嗒。

    谢酒身上的血滴坠落,与此同时坠落的,还有一滴清澈的水滴。

    不对……

    谢酒心想,她要相信司马离。

    更重要的是,她要想明白,十年前究竟发生了什么。

    令狐昂这个疯子,他说的话真的对吗。

    相信大师兄还是相信令狐昂,谢酒选择相信大师兄。

    谢酒不再是那个会轻易被打倒的谢酒。

    现在她要做的,就是找到线索。

    谢酒保持着身体静止不动,她要保存体力。

    而现在……谢酒垂下眼睫,想到了之前她记得的与司马离相处的细节。

    十年前的事情……

    鲛人之泪,珍珠,簪子,香囊。

    穷途末路之时,该如何找到当初的真相?

    失血过多让她整个人发冷,头脑却越发清醒。

    等等,令狐昂用了某种方法,让她失去了与昆仑剑的联系。

    而昆仑剑某种意义上来说,属于实体化的天道,那么他所谓的妖王手段,自然是与当初锻造昆仑剑的异火有关。

    烟雾,与火。

    谢酒沉下心来,她发现,这是百年来,她接替昆仑剑主之后,第一次没有受到昆仑剑的影响下思考问题。

    往日充满着痛苦的大脑,此刻越来越清晰。

    迷雾遮掩了她的往日思绪,很多被遗忘的事情,像是暗夜里流淌的小溪,在平静地泛着涟漪。

    谢酒只需要找到当年的那条记忆小溪,便可以揭晓真相。

    于是她找到了当年那件记忆。

    第36章 道侣

    十年前。

    沉重的雪花从昆仑之巅落下,当第一片六瓣雪花落在黝黑的大地上,修仙界的冬日便到来了。

    萧瑟的冷风混着雪花,随着晨钟的敲响,数千名昆仑弟子白衣飘飘,有序地赶往练武场。

    每日辰时之前,必须要挥剑一万下。

    少女纤细的手握紧了朴素的木剑,坚定地走向昆仑山的大门。

    她与众人逆流而行。

    她要出山。

    这是谢酒在进入舍身崖侍剑之前最后一次出山。

    因着每次闭关都要十年,不能出去半步,所以在此之前最后一次出山,她都会接一个距离昆仑很远的任务。

    这是她的惯例。

    谢酒想去海边看一看。

    她一直在中州大陆生活,还从未看过海。

    一路向东而行。

    谢酒并不急着赶赴到逐海州。

    近日逐海州附近荒废的神庙传出闹鬼事件,凡人惊惧不安,事件便层层上报给了昆仑。

    谢酒觉着奇怪,逐海州一向是由玄机阁驻守,玄机阁按理能处理,传讯问了才知道,此事还与海上的鲛人有些关系。

    海上鲛人一族与修仙界存在的时间同样长,寻常小宗门无法奈何他们,只有昆仑才可以与之抗衡。

    这样一来,谢酒这个昆仑剑主前去,是再合适不过。

    三日后,谢酒才抵达逐海州最边缘处的神庙。

    昆仑之巅的雪花,也终于落在这处破败的神庙上,覆盖一层薄薄的雪色。

    谢酒走到神庙破败的门前,推开了这扇大门。

    “吱嘎”一声。

    她微微挑了挑眉,有些意外。

    破庙里有人在。

    里面的那人抬头。

    哔哔啵啵的篝火冒出轻微的烟雾,他的身形显得格外的飘渺。

    谢酒站住脚步,有些迟疑地看了看外面。

    雪下的更大了,须臾间,天地之间便是一片白茫茫的呼啸。

    那人声音传过来,带着些笑意:“进来坐吧,这种鬼天气,我可不想跟你打架。”

    谢酒:……

    她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魔尊司马离。

    上次见到他,还是半年前,魔域的修士想要灭了一个小宗门,小宗门的宗主向昆仑发出求援。

    谢酒紧赶慢赶过去,还是没来得及救下小宗门的宗主。

    魔尊司马离的剑在滴血,他的黑袍一滴血也没有溅上,而他的银雕面具依旧森冷。

    谢酒那时候问他,什么时候才能停止杀戮?

    司马离说,不会停止的。

    他说,如果说停止,那就是昆仑倒塌的那一天。

    数百年来,谢酒都觉着魔尊司马离无可救药,现在她依旧这么觉着。

    她关上了破庙的门,隔绝了外面的风雪。

    “说吧,你是不是设了埋伏。”

    谢酒从不认为会有这么巧合的事情。

    她一向很少走这么远的路,更何况这个任务没什么危险,她甚至没有组队,一个落单的昆仑剑主,显然是个很好的埋伏时机。

    谢酒环视周围,试图在破庙的阴影里看到埋伏。

    可是没有魔修的气息。

    只有两个人,和燃烧的篝火。

    “确实不是巧合。”

    魔尊司马离站起身来,他的轮廓在篝火里闪着些温柔的光。

    他的声音从面具后传来,有些模糊。

    “很久没见你……这世间的敌人,没道理分开这么久都……”

    谢酒耳边觉着他的声音都模糊了,却依旧听到了他在说什么。

    司马离说的话依旧是那样的冷酷阴鸷。

    有那么一瞬间,她几乎以为他在说很久没见你,这世间的道侣,没道理分开这么久都没有神交吧。

    这更像是一种笑话。

    她跟魔尊是追逐到死的仇敌,什么道侣?什么神交?

    魔尊的意思,是他巴巴赶过来,想要追着她的行踪过来私人相处??

    极为可笑。

    确实,这是昆仑倒塌,都不会出现的事情。

    谢酒的视线越过了司马离,看向了大殿中央倒塌的神像。

    这里一定有什么东西,在影响着自己的听力与判断。

    是神秘的、消失了很多人的神像。

    谢酒冷硬地说:“别再说那些没用的废话,这座神像不对劲,你没有感受到?”

    司马离不说话了。

    面具后的那张脸,看不清楚是什么表情。

    半晌,他才说:“你依旧认为这是没用的废话。”

    她侧头看他,眼睛里都是讥讽:“哦?你不会也被神像影响了吧?”

    司马离极为嘲讽地低笑一声:“算了。神像确实有问题,不过却不是你以为的问题。”

    “我本来以为神像能让你清醒一点,看来只是我的一厢情愿。”

    这句话的信息量太大,谢酒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等她回过神的时候,手中的灵剑已经向着司马离出鞘!

    一声铮鸣!

    “你又算计我!”

    这压根不是什么偶发的任务,而是司马离为了勾引谢酒来逐海州而设下的圈套!

    “我只是想试试。”

    司马离极为迅速地躲过了谢酒的一剑,他摊手:“但是你依旧听不到我在说什么。”

    说什么?

    司马离的话根本没有可信的,难道她刚才受到神像影响听到的什么道侣神交是真的?

    荒谬!

    许是神像的影响,她感觉身体仿佛被什么模糊的东西困着,这种感觉让她觉着熟悉又难安,现在的谢酒迫不及待地想要做些什么。

    她还是没忍住,在这个大雪的诡异天气里,跟司马离出手。

    司马离无奈叹了一口气:“好吧,不打架你手痒是吧。”

    他的剑,亦是出鞘!

    等到两个人过了数百个回合的时候,这破庙几乎被拆了。

    飞扬的大雪终于落在两个人的乌发上。

    随着破庙轰隆隆彻底倒塌,谢酒冷静下来,眼神越发的冷硬。

    “说吧,你到底要做什么?”

    逐海州神庙失踪案件是司马离主导,她本以为将自己引诱过来是想俘虏自己,可是将破庙拆了,也没有见到埋伏的魔修。

    司马离的意图到底是什么,这就更可疑了。

    他仔细看她神情,半晌才干巴巴道:“只是想看看你……”

    谢酒黑白分明的眼中杀意明显,她认真地说:“如果再让我听到什么道侣之类的话,我就让你死的很惨,魔尊大人。”

    她几乎是一字一顿的威胁,然而随着她的话落下,她震惊地感觉到,司马离似乎愉悦起来。

    “原来你听到了。”

    司马离说:“那我的推论并没有错误,可惜……你将神庙全拆了。”

    谢酒:???

    她面无表情。“你以为靠着神庙就能影响我?”

    “不是影响你,而是让你看到真实。”

    谢酒已经懒得跟他说话了。

    她转身就走。

    她是昆仑侍剑人,是昆仑剑主,自然不会被这种可疑的东西影响,她根本就不可能跟司马离有什么瓜葛,更何况是这种可笑的瓜葛。

    身后,传来了轻微的声音。

    司马离踩着满地积蓄的白雪,就那么跟上来,与她并肩而行。

    他的声音更加愉悦起来:“逐海州一共有七座神庙,都出现了问题,你不会想要半路就返回昆仑吧?这可不像是昆仑剑主的作风。”

    谢酒知道司马离在激她,可是……

    谢酒的手捏紧了剑柄:“我自然不回去,你别跟着我。”

    她有昆仑剑的加持,魔尊杀不了她,他是魔尊,谢酒也杀不了他。

    这种局面在今日更为讨厌。

    他不知道抽了什么风,非要跟着她一起去找神庙,并且似乎乐于看到神庙对她的影响。

    ……

    抵达下一座神庙的时候,是一天后。

    谢酒发现,她用了比预计更少的时间便到了。

    更为讨厌的是,司马离一直在试图跟她讲一些废话。

    “你这次回去,就是要去舍身崖侍剑了吧?”

    司马离看她不肯说话,已经学会了自言自语:“再下一次见到你,就是十年后了。”

    “这么算起来,你进入昆仑也快百年了。”

    谢酒紧紧抿着唇,忍不住道:“你算着我什么时候死呢?”

    以往的侍剑人,最早百年便会入魔发疯,那时候就是被昆仑的人铲除的时候。

    可是谢酒不会的。

    她对自己很有信心,她早就将全身心都献给了昆仑,自然不会像是以往的昆仑剑主那般入魔。

    她冷笑一声:“放心吧,我还没杀死你,我死不了。”

    司马离轻笑起来。

    “谢酒,有时候你的死期,可不是你自己决定的。”

    这话听上去意有所指,并且很不舒服。

    谢酒看着近在咫尺的第二座神庙,都有些不想进去了。

    不知道为何,她总感觉司马离会在神庙里给她说一些更加离谱的话。

    “我警告你,你若是再想用神庙向我传输什么肮脏的思想,我就跟你拼个鱼死网破!”

    谢酒的眼神里透着些狠厉。

    “噢。”

    司马离漫不经心地说。

    谢酒:……

    第二座神庙看上去比第一座神庙更加古朴破败。

    根据谢酒得到的消息,随着天气转冷,有路过的凡人会进入破庙休憩,却再也没有走出神庙。

    风雪更大了。

    谢酒进门便抖了抖身上的雪花,她骤然发现这座神庙更加森冷。

    谢酒想起来,刚去第一座神庙的时候,司马离已经在里面生火取暖了。

    而这座神庙里,潮湿阴冷。

    篝火再次燃起,司马离静静地坐在一边,将篝火生起来。

    火光照亮了半座神庙,他说:“过来坐吧。”

    谢酒警惕地看着他。

    “这篝火似乎有些奇怪……为什么你知道大殿中央有点火的地方?”

    司马离抬头看她:“很简单,这曾经是祭祀用的火。熄灭之后,只有用妖族异火才能点燃。”

    他的手中出现了一个像是琥珀一样的小瓶子,里面似乎有火苗在燃烧,然而火苗很是羸弱,像是下一秒就要熄灭。

    “这不是妖族异火,而是凤凰之火,很久之前魔宫的某一任魔尊留下的,大抵是与凤凰一族做了什么交易。”

    谢酒眉头紧皱。

    这些关键词在她的脑海里浮现,却没有抓到什么头绪。

    在凤凰之火点燃的篝火燃烧中,谢酒坐下来。

    于是她毫不意外地又听到了司马离的蛊惑。

    “上次我们结为道侣,可不能就这么算了。”

    谢酒:???

    你又在说什么鬼话?

    他用灵剑拨动着篝火,漫不经心道:“嗯,大概是二十年前的事情。可是你进入到舍身崖之后,西门云潮便将此事洗去了。”

    “我用了很久的时间,才找到了昆仑剑的破绽。神庙会暂时驱除昆仑剑对你的影响,妖族异火点燃的篝火会让你听到我的声音。”

    “谢酒,我们曾经是道侣。”

    一向让人闻风丧胆的阴鸷魔尊,以罕见认真的态度说道。

    谢酒:……

    此人真是疯了,美男计都用上了。

    第37章 篝火

    ——我们曾经是道侣。

    这句话让谢酒整个人都麻了。

    她想要用昆仑剑撬开司马离的脑袋,问问他到底吃错了什么药。

    谢酒干巴巴地说:“魔尊大人,你不会以为你说的这些,有人相信吧?”

    “我知道,你不会相信司马离,可是,若是他呢?”

    “谁?”

    谢酒不觉着有谁的出现,能改变她的意志。

    “确切的说,你不是与司马离结为道侣,而是……”

    他抬手,就那么摘下面具。

    面具下是一张有些陌生,又有些熟悉的脸。

    谢酒凝滞了。

    看到这张脸,再发生什么都不会觉着惊讶了。

    她蹭的站起身来,又蹭的坐下来。

    她麻木地张口,试图喊什么,又试图闭上嘴。

    最终,她极为平静地说:“司马……君雅……”

    大师兄司马君雅。

    曾经昆仑的高岭之花,遥不可攀的未来宗主,大师兄司马君雅……

    谢酒想过很多次,魔尊司马离的面具之下,是一张什么样的脸。

    可是她从来没想过,这张脸,会是司马君雅。

    如果说司马离说一千遍一万遍他们俩曾经是道侣,谢酒只会嗤之以鼻,并且干脆利索地杀了他。

    然而司马君雅说他们两个人曾经是道侣,谢酒便会产生动摇。

    说到底,当年她进入昆仑的时候,第一个带她的人,是大师兄司马君雅。

    那是她在无数的绝望中,偶尔会想到的一片清冷梦境。

    “我不会相信你的。”

    谢酒感觉嗓子干的厉害。

    这些年与魔尊不死不休厮杀的场景历历在目,她并没有仅凭一张脸,就放弃了自己立场和坚持。

    “你不是大师兄,你是司马离。”

    她拒绝彻底倒戈。

    她宣称自己的立场。

    大师兄那张波澜不惊的面容上,满是了然:“我是司马离,也是司马君雅。”

    “小阿酒,我不是来杀你的,我是来救你的。”

    ……

    只有大师兄会喊她小阿酒。

    谢酒的记忆里,司马君雅还是一个高挑的白衣少年模样。

    那时谢酒刚被西门云潮带到昆仑,谢酒整日梦魇,缩在角落里,她受了很大的刺激,谁也不肯相信,只想着能学成法术,报仇雪恨。

    西门云潮是掌门,他有很多事情要忙,只来看过谢酒一次。

    司马君雅轻松地拎着她的脖颈,像是拎着一只团在一起的小猫,把她扔到了自己的府邸。

    谢酒很少能睡着,睡醒睁眼便是一声声刺耳的尖叫。

    她困在那一日,几乎无法出来。

    西门云潮来看过谢酒一次,谢酒现在的状态,是无法正常与之沟通的。

    司马君雅要做的,就是让她变成一个正常人。

    这很难。

    司马君雅一向是高岭之花,又有洁癖,他不喜欢去阴暗潮湿的地方,然而如今这些地方,都是谢酒的最爱。

    她像是一只疯了头的小老鼠,躲在阴暗的角落,躲避着日光。

    从谢酒来的那一天开始,司马君雅的白衣,便没有干净过。

    都是被她身上的泥巴给蹭的,被她的脏手给抓的,被她抱住脖子大哭给嚎的。

    谢酒已经不太记得当初的事情,只记得二师兄越无刃幸灾乐祸的脸:“这世界上只有大师兄能受得了带孩子,若是我接手,哼,我先把你打服了,看你还叫不叫。”

    司马君雅的脾气出乎意料的好。

    六岁的谢酒摔了他最喜欢的杯盏,摔了他最爱的兰草,弄脏了他次日准备换的衣衫,他都没有揍她。

    他只是抱臂看着她,眼睛里带着些笑意:“小阿酒,如果这样能让你感觉到安心,那么你就这么做吧。”

    “没有人会再抛弃你,你的试探不会让你再次坠入地狱。”

    “不论发生什么,我都是你的大师兄。”

    永远的大师兄。

    从那天起,谢酒没有再疯狂的捣乱。

    她知道,大师兄永远不会放弃她。

    谢酒不闹了,却依旧改不了喜欢躲在角落。

    夜晚的尖叫变成了默默的垂泪。

    山中多雷雨,在电闪雷鸣的时候,谢酒缩成一团默默哭泣,而不知道何时,司马君雅出现,他的大手轻轻拍着她的后背。

    “我在呢。”

    大师兄在呢。

    与他的声音一同落下的,是空寂山中轰鸣的雷声。

    谢酒的心一阵抽疼。

    她听不到雷声,只听到了大师兄温柔的话。

    小阿酒,别害怕。

    ……

    谢酒的喉头有些哽咽。

    她平静地注视着司马君雅,平静地说:“为什么当年你杳无声息地失踪了。”

    如果忽视掉她通红的眼圈,她确实称得上是平静。

    司马君雅抬起手,想要摸一摸她的头发。

    谢酒躲开了。

    她说:“为什么你是魔尊。”

    司马君雅哂然一笑。

    “很熟悉的对话,很熟悉的场景。再次面对这样的场景,我真是一点都不奇怪。”

    对于谢酒来说,这是很奇怪的对话。

    于是她紧皱着眉头,控制住自己的手不要拔剑。

    如果仅仅是魔尊司马离,谢酒的剑已经想要摘下他的脑袋了。

    “当年你离山,就那么头也不回地走了,原来是回到魔域当魔尊了,你挑起了争端与杀戮,你不是我的大师兄。”

    “我给你解释的机会,但是并不意味着我就要继续听你的妖言惑众。”

    “我已经问了你两个问题,你没有回答。”

    素白的脸上满是认真,谢酒说:“第三个问题,你试图用这些诡异的神像影响我,是不是想要控制我,从而得到昆仑?”

    “这是审问吗?”

    司马君雅笑吟吟道:“可是还不是你的俘虏。”

    换句话说,凭什么呢?

    谢酒:……

    “既然没什么可说的,那么……”

    司马君雅打算了她的话,“是你没有将我看做大师兄。”

    谢酒:什么?

    司马君雅说:“你的身体很紧绷,这是准备作战之前的你,也是昆仑剑主谢酒。然而我摘下面具坦诚对你,想要见到的人,是小阿酒。”

    “有些话,我不会对昆仑剑主谢酒说,但是小阿酒可以。”

    谢酒沉默良久。

    她卸去了周身的灵气,然后颓然坐在篝火边。

    “好吧……大师兄。”

    她终于喊出来大师兄。

    司马君雅亦是微笑起来。

    他随意地坐在谢酒的旁边,“那么我想,我们难得有一个可以开诚布公聊一聊的机会了。”

    谢酒轻声道:“我记得你有洁癖。”

    现在司马君雅却丝毫没有在意地上的脏乱。

    司马君雅随意道:“有吗?如果我有洁癖的话,恐怕在某个人把脏兮兮的泥巴糊在我身上时候便治好了。”

    谢酒:……

    她决定换个话题。

    “你是魔尊这件事情,回山之后我会禀告师尊的,我不会对你徇私枉法。”

    司马君雅像是听到什么好笑的事情:“小阿酒,你实在是太可爱了……”

    他笑的捂住肚子:“你不会以为西门云潮不知道吧?”

    谢酒彻底懵了。

    “师尊知道你是魔尊?”

    “当然。”

    司马君雅说:“最起码,二十年前他洗去你的记忆时候,确定是知晓的。”

    谢酒人已经麻了。

    她现在确信,大师兄已经不是当年的大师兄,而是那个疯子魔尊。

    “我对我的记忆力很有信心,二十年前我们没有发生过什么,自然也没有什么师尊洗我记忆这回事儿。”

    “嗯,说明洗的很成功。毕竟你是昆仑剑主,这一辈子都摆脱不了昆仑剑了。”

    谢酒想要反驳的有很多,但是司马君雅的手拉住了她的手,两只手将她的手扣在掌心。

    他的声音很温柔,很低哑:“我们的时间并不多,篝火快熄灭了,先不要急着否认,好吗?”

    谢酒眨了眨眼。

    她看向正在燃烧的篝火。

    果然,神殿中的篝火似是快要撑不住了,即将熄灭。

    她注意到,这篝火似是特殊的东西而制作的,像是已经数千年没有燃烧,凤凰之火点燃篝火,而这火是有尽头的。

    “神火会暂时阻隔你与昆仑剑的联系,所以你能完全听到我的话。”

    “昆仑剑并非你以为的那样,西门云潮也并非你以为的那样。”

    司马君雅说:“你的问题,我都可以给你解答,但是今天的时间不多了,剩下的几座神庙,你与我同行,听我慢慢讲,好不好?”

    谢酒心底半信半疑,可是许是两个人靠得太近了,谢酒发现自己极为熟练地靠着他。

    就像是曾经的身体记忆。

    谢酒怔住了,半晌道:“好。”

    ……

    篝火熄灭的时候,风雪也停歇了。

    素白的手推开神庙的门,她没有扭头看他,“我该去下一座神庙了。”

    身后的男人想要跟上来,谢酒说:“别跟着我,我想静静。”

    司马君雅站住脚步,有些无奈地看着谢酒。

    “好。”

    谢酒沉默地踏上积雪。

    与司马君雅在神庙中的谈话,让她觉着恐惧和不安。

    司马君雅回答了她的三个问题。

    ——为什么当年你杳无声息地失踪了。

    “因为我发现了昆仑剑的秘密。”

    司马君雅当年将小阿酒从绝望的悬崖里救出来,他打算好好教导这个小可怜小师妹,然而师尊西门云潮说,她便是昆仑选定的昆仑剑主。

    司马君雅想要劝说谢酒不要当昆仑剑主,但是谢酒已经做好了选择。

    谢酒决意要为救命之恩,奉献所有,为昆仑,为师尊。

    司马君雅发现了昆仑剑的秘密,昆仑剑根本不是一把剑,而是被禁锢在昆仑的天道,每一个试图控制天道,助纣为虐的昆仑剑主,都会注定被天道所惩罚,入魔,被所信赖和奉献的杀死,这是宿命。

    谢酒成为昆仑剑主,就会注定被所爱的昆仑的人杀死。

    而西门云潮道貌岸然,仿佛以昆仑剑守护天下苍生,却是这苍生的最大蛀虫。

    他不肯飞升,禁锢着昆仑剑,享受着修仙界的无上荣耀,带着杀死历任昆仑剑主的满手鲜血。

    司马君雅不会助纣为虐。

    于是在被谢酒拒绝之后,他与师尊西门云潮爆发了一场争执,于是他离开了昆仑。

    从此杳无音讯。

    ——为什么你是魔尊。

    司马君雅说,后来他查到的事情远远超过他的想象。

    蚀骨魔出现在中州大陆,他意识到昆仑剑并非他所看到的那么简单,这是从修仙界建立之初就共生的两个世界。

    而现在,紫霄界要吞并昆仑界。

    他回到了魔域,拿回了属于自己的身份。

    魔域魔尊一脉,俱都姓司马。

    第38章 三问

    从昆仑剑剑主,到被禁锢的天道化形,不肯飞升的西门云潮,再到修仙界诞生之初的紫霄界与昆仑界,逐渐泛滥的蚀骨魔与石蛊毒,司马君雅意识到这背后的秘密,是需要更多的能量才能做到。

    他是魔域司马家的后人,于是他回到了魔域,成为了魔域新一任魔尊。

    成为魔尊,魔宫的一切便都在他的掌控之中,他亦是得到了魔宫探寻千万年的秘密。

    司马君雅成了司马离,他得知了蚀骨魔的秘密,那是来自紫霄界的不甘。

    飞升不过是一场骗局,所谓的飞升,不过是由昆仑界飞升到紫霄界,而紫霄界从来不是所谓的上界。

    “紫霄界与昆仑剑共生,一同诞生在创世之初。不同的是,昆仑界代表着生,紫霄界代表着死。”

    飞升到紫霄界的大乘期修士,在昆仑界是天之骄子,在紫霄界却是口粮。

    他们刚刚飞升到上界,便被紫霄界里的飞升之人瓜分蚕食。

    根据司马离查到的只言片语,紫霄界资源匮乏,犹如死地,每次飞升上的修士都是他们的口粮,然而这些根本就不够。

    昆仑界的修士还能通过飞升前往紫霄界,而紫霄界的修士并没有前往别处的通道,他们自相残杀,互相吞噬。

    长久的眠灭人性让他们变成了怪物,也就是蚀骨魔。

    蚀骨魔,不死的怪物。

    黑色雾状身体,杀不死,能够无限次的复原。

    除非通过石蛊毒找到寄生的身体,完全替代原本的人,成为一个崭新的人。

    谢酒当时问,既然紫霄界没有出路,又是如何进入到昆仑界?

    司马离说:“媒介。也就是隔开两个世界的天道势微之时,便可以释放出蚀骨魔,前往昆仑界,选择寄生的宿主。”

    “一旦蚀骨魔释放的石蛊毒找到宿主,那么原本宿主的神魂就会进入紫霄界,再也不可能回来。”

    “一个崭新的身体,一条崭新的命,就那么轻而易举的得到了。”

    谢酒明白了。

    没有人能永远不飞升,而昆仑宗主控制了昆仑界的天道,将之束缚成昆仑剑,整个昆仑界便都是自己的天下。

    然而这会带来隐患,那就是在每一任昆仑剑主即将耗尽骨血的时候,蚀骨魔便会出动。

    昆仑掌门要做的,就是找到每一任昆仑剑主,从而得到天下。

    “其实并没有那么绝对,当昆仑剑被束缚在昆仑之巅,天道便已经出现了裂缝,情况远比我想的更可怕。”

    “这些年断断续续,出现了零星的蚀骨魔,又无声的消失了,那些蚀骨魔已经成为了修仙界的修士……因着紫霄界是高于昆仑界的上界,所以根本没有办法分辨出来谁是怪物占据了原本的躯体。”

    “实际上,他们在暗中是有联盟的,互相帮助更多的蚀骨魔来到昆仑界,找到更适合的身体。”

    司马离说,他的密探遍布修仙界,如今能找到的是那些狂傲的紫霄界仙人,他们自以为高于昆仑界,所以吞占躯壳后并没有掩饰,性情大变。

    “他们占据新的躯壳之后,就失去了不死的身份。”

    “能杀的我都杀了,可是我想,一定还有我没有发现的……”

    紫霄界蚀骨魔以修士灵气和**为生,一旦在修仙界扎根,就会吞噬炼制无数的修士。

    他们早就异变。

    半年前谢酒赶赴那个即将被灭的小宗门,看到的司马离满身是血,是因为他杀了被侵占的身体。

    ——你试图用这些诡异的神像影响我,是不是想要控制我,从而得到昆仑?

    第三个问题,司马离依旧回答了。

    “不是想要控制你,而是想要让你摆脱控制。”

    昆仑剑本是天道,然而九龙锁困住了它,将它炼化为人所掌控的剑。

    侍剑之人,昆仑剑主,便是昆仑剑的傀儡与奴隶。

    被魔化的昆仑剑成为昆仑手中的利刃,因着有天道的内核,所以它能改造昆仑剑主本身,隔绝昆仑剑主听到的话,扭曲本意。

    “所以这些神庙是什么?”

    谢酒若有所思地问。

    “创世原点。也就是能连接两个世界,也能通向真正飞升之路的纽带。”

    “现在,这些纽带崩塌,没有了飞升之路,只有两个世界的连接,然而这种连接并不是好事儿。”

    “那你觉着,怎么样才能打开原本的飞升之界?为什么现在不能飞升了?”

    “我还没有查清楚,但是我怀疑,有人偷走了这些火。”

    那些神庙之内灰暗的篝火残迹,普通的火无法燃烧,只有妖族异火才可以。

    “我只抓到了一个活口,它说紫霄界燃烧着大火,将一切都焚烧殆尽,永远在地狱里燃烧。”

    司马离说:“不论如何,现在最重要的事情,是你要相信我。”

    谢酒平静地注视着他:“相信你,然后背叛昆仑吗?”

    “如果仅凭一个身份,和一面之词,就能让我倒戈魔界,那么有数不清的人都会这么做。”

    “我得想想。”

    ……

    谢酒想了一路。

    在抵达第三座神庙之前,司马离确实遵守了谢酒说的话。

    他让谢酒静一静。

    谢酒其实并不知道如何静下来。

    她心情翻涌着怀疑、阴暗、迷茫……未知的一切让她左右摇摆,而她最终的决定会让她坠入无尽的深渊。

    当第三座神庙的篝火再次燃烧的时候,两个人平静地坐在篝火边对视。

    谢酒说:“我会亲自回昆仑求证。”

    司马离有些失望,又有些了然。

    “二十年前,你也是这么说的。”

    二十年前的少女,就那么用与如今一样的目光看着他,说她会查清楚。

    于是她一去不复回。

    等谢酒回到昆仑,便是闭关舍身崖的消息,再然后,便是十年后的再次见面。

    她下手狠辣,完全不记得与自己的缠绵。

    “二十年前,又发生了什么?”

    谢酒说:“我不觉着我会跟你结为道侣,我喜欢的人是谁,你应当清楚,魔尊大人。”

    她的语气生硬。

    阐明她喜欢的人是师尊西门云潮,毫不客气。

    谢酒从六岁起,就喜欢西门云潮了,大师兄当年知晓此事,而后来的魔尊司马离,更是应该知晓。

    她会信自己喜欢的人,而非一个转换了身份之后的可疑之人。

    司马离微微眯眼,“是啊,当年西门云潮将你救出苦海,所以你一头扎进了对他的爱意中,这是你欠他的一条命。”

    “我还在查当年后丘酒村灭村之事,我不觉着当年的事情会那么简单。”

    谢酒脸色发冷:“魔尊大人,那是我的救命恩人,麻烦你慎言。”

    司马离知晓,只要一日谢酒认为西门云潮是她的救命恩人,那么她一日不会倒戈向自己。

    因为她就是那么死心眼子,一个人对她好,所以她倾囊以报。

    “并不意外。”

    司马离说:“所以二十年前的事情,我也没什么可说的。总之,我说什么,你都会认为这是花言巧语。”

    他叹了一口气,索性躺了下来。

    脑袋枕在交叠的手臂上,他的高马尾散落在地上,幽幽道:“这次用了这么大的力气,竟也是无功而返。”

    谢酒盯着他的乌发。

    她刚才的冷硬软了几分,毕竟是大师兄……

    “如果说我之前与你结为道侣,那我为什么我没有完全相信你?”

    谢酒问:“我仔细想了想,如果是我的话,我会更相信我的道侣。”

    如果她选择一个人当自己的道侣,那么一定是因为爱。

    司马离又叹了一口气,语气里满是懊丧。

    “因为当时,我并没有像是如今这般,先将面具摘下来。”

    那一次,他并没有选择与谢酒坦诚以待,告知谢酒他真实的身份。

    谢酒后来自己发现了他的真实身份,她自觉被欺骗,所以与他不告而别。

    司马离在失去后才明白自己做错了什么。

    所以这一次,他率先摘下面具,选择了坦诚。

    可是谢酒依旧不肯相信。

    司马离觉着棘手。

    这似乎是一个死局。

    “啊……”谢酒明白了。

    她想了想,说:“如果这次再发生这样的情况,我想,你最好与我保持一点距离,那么也许会勾起我的好奇之心。”

    她笑起来,“自己查到的,对我来说,可能更可信一些。”

    司马离:……

    怎么还有人教人如何攻略自己的?

    “所以你不认为这次能改变?”

    “根据我目前已知的各种信息,如果我是被控制的,那么我不觉着会翻盘,因为……”

    谢酒认真地说:“昆仑剑最近躁动不安,我必须开始十年的侍剑,剩下的时间仅有几日。”

    “这几日时间不足以让我重新谋划,所以这次失败率大于成功率。”

    “但是……十年之后,我会出关。”

    “到时候,你便拿出来更可靠的诚意吧。”

    司马离坐起身来。

    他的眼睛熠熠生辉,他看着谢酒,贪婪地描绘着她的轮廓。

    “好。”

    深冬寒雪,破庙篝火,他们做了这样的约定。

    ……

    司马离在破庙里,炼制了一个法器。

    是一幅画。

    “这是要做什么?”

    “你带到舍身崖里。”

    司马离说:“不出意外的话,你依旧会被洗去这次的记忆。十年后出来的你,大抵与这次出山的你一样,但是那样对我来说太不公平,所以你带着它,它会警醒你。”

    谢酒无语。

    她看着通天画里的各种预言。

    “如果我信错了你,这幅画就是一个谎言。”

    “若是真的呢?”

    司马离说:“这并不影响什么,如果他们真的没有打算亲手杀你,这幅画不会对你产生任何实质性的影响。”

    舍身崖里是有一个通天画。

    司马离现场画了一个一模一样的通天画,他让她抵达昆仑之后,先将通天画调包。

    这样一旦谢酒的记忆被清洗,那么可以利用这十年,让她被洗脑后的大脑保持一点警惕和清醒。

    谢酒最终还是答应了。

    第39章 情话

    篝火熄灭了。

    温暖光影营造出来的幻境,或者是谎言,都停止了。

    谢酒抱着膝盖坐着,没有说话。

    又是一丛篝火燃烧,却非是刚才的凤凰之火点燃,而是普通的火。

    身后,司马离给她披上了一件斗篷。

    谢酒任由他披上,仰头看他。

    从她的视角里看去,他的面容是前所未有的温柔。

    谢酒说:“魔尊大人知晓为何神庙会失踪这些人吗?”

    司马离开口:“我杀的。不仅要杀了他们,还要杀了你。”

    谢酒:……

    若是在以往的几十年中,她本该立刻拔剑跟这个大魔头拼个鱼死网破,现在她只是叹了一口气,将斗篷裹紧一些。

    司马离挑眉:“怎么,害怕被我杀了?”

    谢酒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要是以往,她丝毫不吝啬于让魔尊更加难堪,与司马离杀个你死我活。

    可是偏偏在燃烧的篝火中,她听到了司马离的真心话。

    昆仑剑在影响着她的感知,遮蔽了真实,铸造了谎言。

    她注定会爱上司马离,注定会被司马离打动。

    所以他们两个人,永远只能是相互厮杀的仇人。

    谢酒有些疲惫了。

    她发现,司马离也许说的是真的。

    司马离似乎也意识到了。

    他说:“反着听吧。”

    这是刚才篝火未尽之时,司马离想的办法。

    既然平日里只能当敌人,那么就说一些敌人的话。

    反向认知就行了。

    宿敌暂时休战,达成了统一战线。

    所以谢酒刚才听到的魔尊说还要杀了你,并非司马离想说的话。

    “嗯。”

    谢酒说:“你是魔尊,杀了这些凡人必然会脏了你的手,所以可能这只是你的激怒之法。”

    “神庙早就已经废弃,在神庙中失踪的人只会认为遭遇了诡异之事,而不会想到有人蓄意为之……”

    谢酒拿出来地图,在七座神庙之间比划。

    她的手指顿住了:“如果这么连接呢……七座神庙会指向一个方向。”

    “一处小岛。”

    一处距离海岸线有些遥远的小岛。

    在地图上,与其他没有名字的小岛相比,它有自己的名字,上面写着:鲛人之岛。

    “我想,我们该上岛看一看。”

    “鲛人?”

    司马离的眉头微挑:“这可并不是什么有趣的事情。”

    ……

    修仙大陆流传着鲛人的传说。

    鲛人一族并没有什么好名声。

    在各种传说里,鲛人都是神秘的、邪恶的、未知的,只要在海上听到鲛人的声音,就会迷失回程的道路,从而成为鲛人的猎物。

    又有传言,鲛人一族以猎杀生命为生,整个海域死寂无声,被鲛人恐怖地统治着。

    鲛人统治海域,昆仑统治中州大陆,这些年来井水不犯河水,没想到如今鲛人的手,倒是伸到中州大陆了。

    还是以神庙的方式。

    谢酒提出自己的猜想:“也许鲛人一族不想与昆仑开战,所以用了这种方法杀死生命,这样无论如何也怀疑不到在海底的鲛人身上。”

    “所以,神庙中还有什么我们不知道的特殊联系……”

    司马离若有所思道:“是了,当初紫霄界与昆仑界,以及上界之间的联系是神庙,那么没道理海域没有联系,也许海域里也有未知的神庙。”

    “总之……这趟船,我们非上不可了。”

    海浪拍打着海岸,浪花卷起小小的贝壳。

    谢酒蹲下身,捡起来一片白色的贝壳,“我还是第一次看到海。”

    虽然海域危险死寂,然而边缘处的浅海还是有安定的时候,有不少渔民仗着胆子大,经常会出海。

    谢酒与司马离便到了海边,想要询问渔民如何前去鲛人岛。

    然而没有渔民肯去。

    谢酒被拒绝了多次,失望的发现,根本没人愿意去鲛人岛。

    在他们的口中,鲛人岛是死亡之岛,那是绝对不可以去的地方。

    渔民说,如果出海的时候流浪到其他小岛,还有可能生还,可是若是到了鲛人之岛,便绝对不会再活着。

    这也是为何地图上会单独标注出来的原因。

    死亡标注。

    谢酒与司马离只好来到了海岸边,试图想想别的办法。

    “更为奇怪的是,即便是我们提出来买船,渔民也不肯将船卖给我们。”

    渔民们有着奇怪的认知:渔船也不可以去鲛人之岛,若是去过鲛人之岛的船只,之后定然会遭遇大难,并且船主也会暴毙而亡。

    谢酒耸了耸肩:“所以,恐怕我们得偷渡到鲛人岛上了。”

    “偷渡?”

    “对。”

    谢酒看向司马离:“用冰霜灵气冻结海面,在冰霜灵气尚未融化之前,快速冻结下一片立足之地,只要我们俩接力而行,足以从海岸线抵达鲛人之岛。”

    司马离失笑:“不错的主意,只是你算过了吗,距离如此之远,即便是你我两个人联手,恐怕到了鲛人之岛,已经是强弩之末,说不得就要任人宰割。”

    谢酒:“总比束手无策好。只是……还要多劳烦你了。”

    她算过了,只不过最后拼的大抵是司马离的灵气。

    谢酒身为侍剑之人,她的灵气都献给了昆仑剑,想要积攒起来灵气,难如登天。

    “说不上劳烦,你我之间,不必说这些。”

    司马离想了想,同意了。

    “不过确实也是个办法,至于上岸之后如何,随机应变吧。”

    他一向缜密,然而与谢酒在一起,便没有了理智。

    想要与她一同闯一闯。

    魔气转换为冰灵气,以司马离为核心,一瞬冻结了脚下的海面,刚刚好容纳两个人站立。

    在冰面尚未完全融化之时,又一道冰系灵气飞出去,冰封了下一处海面。

    谢酒与司马离极有默契地迈步,两个人精准的控制灵气,没有浪费一分一毫。

    谢酒适时接替司马离的法术,在他力竭之时,她积蓄的冰系灵气再次冰封海面。

    漫长的距离,落日的黄昏。

    谢酒猛然之间抬头,看到了海平面上壮美的日落。

    视野里都是赤色的,像是火一样在燃烧。

    而她与司马离近在咫尺,两个人犹如穷途末路,紧紧守着这片刻的冰封。

    那么脆弱,又那么短暂。

    她心头悸动,想要说些什么。

    司马离看向她,说出来了一句话。

    谢酒的眼睛极为平静。

    她听到的,是杀戮之语,是憎恨之言。

    可是她知道,他在说一句浪漫的,只属于两个人的情话。

    谢酒微笑起来。

    她什么都没说,此刻的无声,也许才是对司马离最好的回应。

    司马离亦是读懂了她的眼神。

    宽大的手掌握住了谢酒的手,不管前路如何,现在,起码两个人相互偎依。

    ……

    “到了。”

    抵达鲛人之岛之时,两个人都已经精疲力尽。

    海面上的冰封逐渐消散,落入无尽的海中。

    正前方,死寂的孤岛鸦雀无声,像是隔绝了一切声音。

    连砂铄都是黑色的。

    “怎么会这样……”

    谢酒皱眉:“这完全不像是一个正常的岛,也与记载的鲛人之岛并不相同。”

    司马离的手握紧谢酒的手:“遭了……我们可能碰到了最坏的一种情况。”

    “什么?”

    谢酒纳闷地看向司马离。

    “紫霄界想要彻底吞没昆仑界,这极为困难,因为昆仑剑镇守着中州大陆,他们只能暗地里行事。”

    “然而……海上鲛人则不同,这里不受昆仑剑的束缚,也是紫霄界飞升人士最好的下手点。”

    “最坏的情况就是,整个鲛人之岛已经被紫霄界的蚀骨魔完全控制,他们已经打通了海上鲛人之岛与紫霄界的连接。这也是为何这些年昆仑剑明明没有异动,却依旧有蚀骨魔出现的原因!”

    事实上,与司马离说的一致。

    在他的话音落下之时,谢酒看到漆黑的山上,伫立着一座漆黑的石像。

    这个石像与在中州大陆上看到的不同,头有两个,眼睛布满身体,手臂无数,像是狰狞着俯视众生。

    “别与它对视!”

    然而,已经晚了。

    周遭一切被扭曲。

    谢酒眼前的世界变得极致的黑暗,又极致的白光。

    她的瞳孔睁大,耳边响起来纷杂的声音。

    这是……

    幻境?

    怎么可能,已经被蚀骨魔占据的鲛人之岛,不是应该直接将两个人吞噬殆尽吗?

    ……

    鲛人一族,是创世之初便存在的种族。

    面容昳丽,身份尊贵,垂泪时坠落的泪水,会变成世间的珍宝,被称为鲛人之泪。

    一滴鲛人之泪,能够让一个普通家庭安然度过十年。

    而鲛人之王的鲛人之泪,能够买下一座城池。

    世人多喜财物,自然也诞生了以此为猎的职业。

    渔人紫离天生便不会哭,他更是无法理解人为什么会哭,自然也不会觉着鲛人之泪有什么稀奇。

    对于他来说,抓到鲛人,只需要让他们疼痛的流下泪水,便能得到鲛人之泪。

    于是少年便是这么做的。

    他出海捕猎鲛人,抓到鲛人便下手狠辣。

    鲛人往往受不了这种疼痛,哭泣之时泪水坠落,一滴滴汇聚成了鲛人之泪。

    这种鲛人之泪品相一般,且产出的数量有限度,可是紫离并不在乎。

    少年又是满载而归。

    他装鲛人之泪的锦囊鼓鼓囊囊,惹起来了贪婪的目光。

    紫离的住处距离距离村子很远,他总是独来独往。

    这日他在回家的路上,被人套了麻袋抓走了。

    等紫离清醒过来的时候,他的耳边听到了海浪的声音。

    讥讽的声音有好几道,是毫不掩饰的嫉妒:“凭什么这个孤儿每次的鲛人之泪都是最多的!”

    “既然这么喜欢从海里得到鲛人之泪,那么就去海里死吧!”

    几个人拎着麻袋,将紫离扔进了海中。

    沉重的麻袋坠落,坠落。

    紫离的神识越发的模糊,就在他即将失去意识的时候,一双温柔的手,托住了他。

    紫离再醒来的时候,他身处辉煌的海底宫殿中。

    鲛人一族的地底宫殿,第一次迎来了人类的涉足。

    救了紫离的鲛人,唤做夜酒。

    夜酒是鲛人一族的首领。

    紫离以为夜酒救了他是因为善心,然而他很快明白,夜酒只是缺少一个人类的奴仆。

    夜酒以往也上过岸,她见过这个不会哭的人类少年。

    于是她很好奇,一个不会哭的人类当了她的奴仆,是不是也能学会哭泣?

    当初紫离对鲛人的手段多么狠辣,如今在鲛人之国承受的屈辱便多么痛楚。

    紫离被囚禁在鲛人宫殿,成了鲛人首领夜酒的奴隶。

    无论如何受辱,他从来都不会哭。

    直至某一天,夜酒最忠心的大臣乌厌背叛了女皇夜酒,发动了一场宫变。

    夜酒成为阶下之囚,即将被处死的时候,人族少年紫离偷偷前往囚室,将夜酒救了出来。

    当两个人从海岸走向陆地的时候,夜酒忍不住开口道:“你早就知道逃离鲛人之国的路?你为什么不逃?”

    少年沉默地走向陌生的村庄。

    夜酒一直跟着他。

    一直走到了那座孤独的小屋。

    “因为除了你,我并没有什么羁绊了。”

    紫离被遗弃在海边,他从未见过人的善意,也从未得到过任何羁绊。

    只有恨,与憎恶。

    于是他从来不会哭。

    他不明白鲛人的眼泪为何会化为珍珠,也不明白村中的人们看他像是怪物。

    他听到人们说起来他的时候,说他是个不会哭的怪物。

    他憎恨自己的不会哭,直至有一天,那个救了他的少女说,她喜欢他不会哭。

    即便是丑陋的喜欢,那也是喜欢。

    第40章 心契

    鲛人从未上过岸。

    此刻夜酒走的并不稳当。

    鲛人之尾化作的腿,对于她来说,像是一个新的身体部位,她还没有学会适应。

    紫离先是牵着她的手走,后来揽着她的肩膀,最后索性将她整个人抱在怀中。

    夜酒仰头看着少年瘦削的下巴,她开口:“其实,我也是。”

    紫离没有开口问是什么。

    因为两个人都互相彼此知晓。

    夜酒的羁绊,如今也只有紫离了。

    当紫离归来的时候,珍珠村掀起来了轩然大波。

    没有人想到,失踪了半年的紫离还会归来,对于渔民来说,一旦一个人消失超过七天,基本上可以宣告这个人已经死了。

    更为离谱的是,一向独来独往的紫离,竟然带回来一个少女。

    两个人就这么安然住在一起了!

    等等……是不是要举办婚宴了?

    人情寡漠的珍珠村,带着无尽的八卦之心上门询问。

    本以为新来的少女能缓和一下紫离的冷漠,没想到那个绝美的少女似乎比他更冷,连话都不肯说。

    只得到了一个消息:他们并不准备举办婚宴,也绝非夫妻关系。

    众人:???

    你们的样子像是没关系吗?

    等到这波热情退散之后,小屋里终于又迎来了平静。

    紫离:“你这个计策,恐怕是不通的。”

    自从夜酒被背叛逃离鲛人之国之后,她便一直谋划着想要回去复位,然而鲛人之国已经被控制,相齐成了鲛人之国的君主,他是从谋逆上位的,自然不会再让夜酒再次推翻他。

    夜酒神色蔫蔫,“那怎么办呢?”

    紫离道:“你还记得我们逃出来的甬道吗?”

    那是一条极为狭窄的,坍塌的珊瑚甬道。

    鲛人一族从来不屑于钻进那些荒芜的地方,也只有紫离才能发现这种地方。

    夜酒:“怎么了?”

    紫离说,他发现那些坍塌的地方,有一些古怪的雕像,雕像的周围泛着黑色,似乎被什么腐蚀了。

    他当时只想找到逃生之路,便没有轻易触碰。

    “相齐的叛变猝不及防,对你绝对忠心的人也反水,我总觉着其中并不那么简单,”紫离沉思,“也许其中另有隐情。”

    “能有什么隐情?”夜酒冷笑:“背叛了本王的人,都该死。”

    “总之……我们还要先回到鲛人之国。这一趟必然是危险的。”

    “而我,必须要去。”

    ……

    两个人再次回到了海底。

    而这次紫离的神色凝重起来,他说这与他之前看到的情况,完全不一样了。

    夜酒也发现了,珊瑚被一种泛着烟雾的黑色笼罩,曾经喧闹的海底寂静无声。

    鲛人之国控制下的各个种族不再拱卫鲛人之海的边界,曾经重兵把守的地方杳无人烟。

    “怎么会这样?”

    黑色的死气弥漫了整个鲛人之国,生灵不再悦动,只有无尽的平静。

    紫离冷静道:“相齐的叛变,海底的雕像,黑色的死气,现在寂静的鲛人之国,它们之间必然是有联系的。”

    夜酒迅速冷静下来,她看向紫离:“我得拯救我的子民们。”

    紫离并不意外:“如果……你不是唯一的幸存者的话。”

    这是最糟糕的情况。

    却是他们从秘密通道抵达鲛人之国后,发现的现实。

    整座鲛人之国,被黑雾笼罩着,在鲛人之国的正中央,曾经是女皇夜酒雕塑的地方,建立起来了顶天立地的巨大的黑色雕塑。

    那雕塑有两个头,身上遍布无数的眼睛,数不清的手臂缓慢而沉重地挥舞着,像是要扼取什么。

    “相齐……”

    紫离震惊地发现,那雕塑是由无数的鲛人身体铸造而成的,最上方的脸,分明是相齐!

    “遭了,这里已经完全沦陷了。快走!”

    从黑色雕像的顶端,源源不断地钻出来黑色的、扭曲的身体。

    没有实体,只有无尽的死气,想要吞噬活物。

    “这绝对不属于现在的世界,鲛人之国已经没救了。”

    紫离拉着夜酒就走。

    夜酒失去了全部的力气,她看着毁灭的鲛人之国,眼睛里满是仇恨。

    “不论是什么东西作祟,我都要让他们付出代价。”

    就在这时,那些从裂缝里挤压出来的东西……或者说是蚀骨魔,发现了两个人的踪迹。

    它们追逐着,想要吞噬两个人。

    巨石翻飞,猛烈的攻势从身后袭来。

    紫离保护着夜酒,两个人飞扑在地上,又躲过了一次侵袭。

    然而……

    夜酒:“你怎么了?”

    紫离的脸色灰败下去,“没什么,快走。”

    他始终将她护在身前。

    等到终于出了海底,重见天日的时候,紫离彻底晕过去。

    他浑身颤抖,疼痛不已。

    那是蚀骨魔的毒,石蛊毒。

    像是鲛人之国的子民们一样,他会死的。

    夜酒抱着紫离。

    “我不想被那些恶心的东西吞噬,杀了我吧。”

    紫离在生命的最后,试图想要抚摸夜酒的脸。

    “其实,我有些后悔。”

    “后悔什么?”

    她哽咽地说。

    “珍珠村的人劝我娶妻的时候,我应当赞同的。我后悔,没有娶你为妻。”

    从不明白泪水为何物的紫离,落下了泪水。

    泪水落下,夜酒下意识地想要去触碰。

    她没有摸到冰凉的水滴,而是……

    一滴莹莹闪光的,鲛人之泪。

    ……

    鲛人之国已经成了历史的遗迹。

    谢酒清醒的时候,看到眼前的黑暗中,静静坐着一个少女。

    她从幻境中抽离神魂,迟疑道:“你是……夜酒?”

    “我是夜羽。”

    少女转过身来,温柔而平静地看向谢酒:“幻境中你经历的,其实并非完全是我的故事,也是你的故事。”

    夜羽,鲛人之国唯一幸存的鲛人。

    曾经的鲛人女皇,如今的守望者。

    谢酒环视周围,她进入幻境之前,看到了很多双眼睛。

    那黑色雕像,正是紫霄界进入昆仑界的纽带。

    “原来当初,海域并非如今的死寂模样,一切都源于相齐的背叛。”

    相齐定然是第一个被石蛊毒控制的鲛人,随后相齐便不是昆仑界的相齐,而是紫霄界的相齐。

    “那么紫离呢?”谢酒顿了一瞬,“或者说他应该叫什么名字?”

    “与我同行的人在哪里?”

    “紫殇。”

    夜羽说:“他叫紫殇,他已经死了。为了避免蚀骨魔占据他的身体,他自杀了。”

    “至于与你一同而来的男人……我说了,这并非全是幻境。”

    谢酒悚然一惊。

    她霍然握紧手中的灵剑:“你这是什么意思?司马离死了?”

    “没死,但是……”

    夜羽微笑,她的眼底是淡淡的哀伤:“你可以将之看做是现实。”

    她说:“他中了蚀骨魔之毒,石蛊毒。”

    谢酒咽了一口吐沫。

    她已经得知了所有的真相,石蛊毒会让人的神魂湮灭,紫霄界的那些怪物会占据司马离的身体。

    她现在要如何做!

    一瞬间,她懂得了紫离为何要自尽,他不想被怪物侵占躯壳,那么……司马离呢?

    他们两个人,刚刚有了短暂的休战。

    司马离还没有告诉她,为何十年前两个人是道侣。

    他留了这么多秘密给她,而他就要死去?

    “一定还有办法,”谢酒木然地说:“他在哪里,我都要找到他。”

    夜羽缓缓地走到谢酒的面前。

    她有着精致的五官,白皙的肌肤,她的长发披散垂落,几乎曳地而行。

    在海藻般的头发上,缀着许多闪亮亮的小珍珠与贝壳。

    她的眼睛有些上挑,却并不显得傲慢,与幻境中耻高气昂的女皇模样截然不同。

    仿佛在无尽的岁月中,早就穷尽了思念。

    “我并不觉着你很想救他,事实上,在你们刚踏上鲛人之岛的时候,我感觉到你想要杀了他。”

    谢酒死死地看着她:“你早就知道?那你为何不阻止我们进入幻境?”

    夜羽微笑:“我并非当年的女皇,如今的我,是鲛人之岛的……囚徒。”

    “不过令我好奇的是,你们两个人的神魂,似乎曾经交融过,按照人族修士的方式来说,你们曾经立过心契。”

    谢酒的脑子瞬间像是要被炸开。“心契???”

    心契,是修士道侣之间才会立下的契约。

    她一直不太相信司马离说过两个人曾经当过道侣,可是若是立过心契,一切都不同了!

    心契只有两个人心甘情愿之时才能立下,情浓之时的最佳证明。

    而若是两个人分道扬镳,解除道侣之约,双方都会受到伤害。

    心契在解除之后不会留下痕迹,可是鲛人女皇却能看出来两个人曾经有过的羁绊!

    “是的,可能你很难理解,不过这是我这数千年来参悟神魂得到的一些能力罢了……”

    夜羽说:“一个人困在这鲛人之岛,总是有些无聊的。”

    谢酒一瞬间理清了思绪。

    她说:“说说吧,你需要我做什么,而你,又想做什么?”

    “不要那么紧张。”

    夜羽说:“理论上石蛊毒会彻底毁灭一个人,紫霄界的灵魂会占据他的身体,可是……当年紫殇死后,我便开始参悟如何能救他。”

    她抬手,手臂上缀着的海底珍珠与珍稀贝壳发出来叮叮当当的声音。

    平地诞生了赤色的珊瑚,那些珊瑚簇拥着两个身影。

    沉睡的紫殇,面色苍白,并没有腐烂的痕迹。

    另外一个沉睡的男人,乃是司马离。

    她的掌心,出现了一枚闪闪发亮的鲛人之泪。

    “这是当年紫殇落下的那滴泪。”

    谢酒记得那滴泪,从不会落泪的少年,懂得了情爱,学会了为爱守护,他用命护住了少女。

    他死前落下了泪水,泪水化作了鲛人之泪。

    “这并非普通的鲛人之泪,紫殇是鲛人之皇与人族修士的后代。鲛人不能与人结合,生下的孩子都会死亡,而紫殇却活了下来,他成了一个不会哭,没有感情的怪物。”

    “然而若是他真的懂得了爱,那么他便能承接人族与鲛人一族的力量。”

    “当他死去的那一刻,我用我的神魂留住了他的神魂,以自身化作囚牢,将我们两个人永远禁锢在鲛人之岛。”

    “数千年来,我都在想,如何救他。”

    “直至我发现,他的鲛人之泪,能够净化他的尸体。”

    “净化?”

    谢酒有些明白了,“是两种力量的结合?”

    “是。”

    夜羽眨了眨眼:“或者说,是三种力量。”

    谢酒瞬时明白了。

    鲛人之岛,是紫霄界控制的吞噬昆仑界的据点,所以这里形成了特殊的磁场:昆仑的、鲛人的、紫霄界的。

    三种力量从未有人能将之融合在一起。

    然而夜羽做到了。

    “想要彻底救司马离,需要三种力量的结合。”

    夜羽在谢酒的掌心里,放下了另外一枚鲛人之泪,“这是我的鲛人之泪,只此一颗。”

    “他抗拒我的神魂进入,而你与他曾经有心契,即便是失去意识,他也不会伤害你。”

    “接下来,交给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