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他兴许是真的走了。
她忽感心慌, 本已安下的心境霎那间缭乱,无望之感缓慢涌入百骸。
她轻启朱唇,问向石阶旁的女婢:“九千岁回殿后, 可安心歇着?”
侍婢轻微俯身, 恭敬回言:“回禀陛下, 九千岁随陛下出了栖羽殿, 便再未回来。”
离声未回宫殿, 他又会去何地,他又会……到往何处去。
伤成那模样, 还随意跑动, 他再不被人寻见,真会没命的……
她快步奔至宫道旁的一角游廊,来到方才言谈之处, 地上血迹斑驳,仍残留着道道殷红。
顺着滴落的血痕一路探去,到了一处花丛, 她茫然止步……
血迹是彻底断了。
“阿声……阿声,你听得见吗?”沈夜雪环顾起四周, 夜色寒凉,不见那人的影子。
再次喃喃低语了几言, 她尤感失落与无助。
原来他所说的困他不住都是真的, 这宫城他真可说来就来, 说走就走。
“快些与我回去治伤,再不止血,你会没命的……”
“你是觉着……报了灭族之仇, 心无恨念,想借此一了百了么……”
“你休得妄想……”言至于此, 她攥紧裙袖,似乎意识到了何事,忽又落寂地松了开,“我要你活着,活至百岁千岁,万寿无疆……”
自语声渐渐融于黑夜,似于心底蒙上一层雾霭,她敛眉不语,倚靠于廊柱边,静默了许久。
几瞬后有人奔走而来,踏过草木发出声响,沈夜雪轻缓抬目,见来人是无樾,眸光恍然一暗。
“我已派皇城司寻遍皇宫,并无那人踪影……”无樾望向眼前失了魂般的明丽身影,作势一叹,小声嘀咕道。
“他兴许是真的走了。”
“再去搜寻,将上京城都搜个遍……”哪知这道姝色微扬眉眼,清婉双目凝起一丝决然,“若仍是寻不到他,就出了城门去找。天地之大,终有找到的一日。”
总说他执拗,未想这女子也有如是执拗之时……
少年半晌未接上话,低声如同自言般悄声开口:“他若真不愿留着,你何苦强求。”
“你何曾知晓他不愿待在宫里,他当初可是万分期待能留在我身侧,他……”沈夜雪不置可否,无力感席卷蔓延。
她惘然失措,话语一顿,再言说不下。
“你快去寻了!”她恼怒甩袖,口不择言般命令着,“你若是不肯,我亲自去。”
“我去我去……”无樾被惊吓了住,临走前嘱咐上一语,赶忙跑远,“那你可要应我不许乱跑,待在宫内莫要瞎想。”
与这少年侍卫不拘宫礼之景着实让国师见了笑话,沈夜雪回首之际,见跟随于后的方大人正望着还未凝固的血迹,似乎已作思了良晌。
一时半刻是寻不着人影了,她颔首示意,此番去国师府唤其前来,是多此一行:“方大人请回吧,深夜叨扰了大人,望大人见谅。”
方鹤尘微蹙上白眉,目光未离沾于花草上的血渍,见势不妙:“羽箭刺入心口,身手再高之人也撑不了几刻。”
“他应是自知活不过多日,才容许微臣与贺老将军行那荒唐之举。”
连这堪称仙医的老者都这般而告,她大抵明了上一些。
这一回那疯子生死难料,能否再于此世相见,只能听天命了。
“夜色已深,朕要安枕了,今夜多谢大人相助。”她一面轻语,一面心神不宁地行回寝宫,熄了烛火,故作怡然自得地欲上榻安歇。
然而当晚,她莫名失了眠。
离声再度不知去向,甚至连生死诀别都未说上一言,就被一缕夜风吹散了。
朝廷本就动荡未安,她而今该将心思放于整顿朝纲,放于治理朝务上,不得为一男子乱了神。
之后的一二月,绛明宫内的灯火时常彻夜澄明,这位称皇的女帝沉默待于书案前,将历年先帝所遇所见的朝堂政务都细细翻阅了一遍。
只有日夜服侍在侧的宫女知晓,陛下埋头忙于批阅奏折,是不为想起烦心之事。
某日晨时,一位宫侍步入殿中,见着半时辰前端来的佳膳珍馐未被动上分毫,心里担忧得紧。
“陛下已有一日未用膳了,如此下去会饿坏了玉体。”
案旁明艳娇姝轻放奏本,凤眸微挑,全然不在意旁侧已凉的佳肴,一瞥窗外明月,眸中漾开浅波。
“皇城司有何消息了?”
“不曾来报。”那宫人徐徐摇头,心知陛下关切着九千岁的行踪。
距九千岁离宫已过了近二月,城内城外,连皇城司搜得翻天覆地都搜寻不到之人,应是再难寻着。
此理宫中上下皆知,坐于案台前的陛下不会不明。
沈夜雪平静听得此讯,这消息已重复听了不知几日,而她又镇定回道:“继续打听,一有音信立刻传报。”
栖羽殿仍旧每日有宫人前去打理。
可自那一晚失了踪迹,那行事乖张不定的冷冽之影再未有人遇见,这殿宇也空落了出。
时日久了,朝中非议渐起,皇威会因此丢了大半,她不可再动用皇城司像这般大张旗鼓地去寻一人,只得让无樾于暗中留意。
重伤无医,方鹤尘断定此人已然殒命。
然她偏就不信,未见尸骨,便会一直找寻。
倘若皇城司无功而返,这搜找离声的重任可落于花月坊之上。
“朕出宫一趟,此事不许声张,”沈夜雪换了一袭淡素行装,与几名宫女肃声相道,步履轻盈地出了宫,“若有他人来寻朕,便说朕政务繁多,近日谁也不见。”
“是。”宫人闻言忙应之,深知陛下虽为女子,性子却绝不好招惹。
檐角花灯满挂,城中花月坊依旧宾客如云,可没了花魁玉裳的倩影,阁楼内终是较昔时冷清了些。
青楼管事绣姨被唤至一处雅间内,极有规矩地待着面前这位九五之尊开口下令。
而眸前秀色仅是端雅清闲地饮着茶,绣姨阿谀作笑,从唇角挤出笑意来:“这花月坊早已是陛下的,陛下有何吩咐,与奴家直说便是。”
沈夜雪回以淡笑,从袖中取了一张叠好的宣纸置于案几,凝肃一问:“去城外再寻此人,绣姨可有妙计能快些寻到?”
纸上赫然写着“叶清殊”,绣姨自当知晓所书为何人。
这气度不凡的女子先前便以美色作诱,在花月坊放出流言,欲引这一人而出,不惜让玉裳之名消逝于青楼楚馆间。
世人只道是玉裳退隐从良,并不晓那龙椅之上的新帝便是那不以真面目示人的旧时花魁。
“要奴家说呀,这男子对陛下定是情深义重,跑不掉的,”绣姨轻甩方帕,知晓勾得男子心魄,此女向来最是有把握,“陛下只需使着上回同样的计俩,他还是会上勾。”
想着这些时日次次听得的了无音讯,沈夜雪晃着手中玉盏,一霎晃了神:“绣姨,倘若他上不了勾了,当如何是好?”
“这世上男子爱美色,是天经地义之事。有美人如斯这般勾诱,谁能经得住……除非那男子身陷顽疾,或是有苦难言。”言说之际,女子神情微变,绣姨恰而捕捉了着,忙缄口不言。
这抹娇色像是不愿再耽搁,凛然下令,走出雅间未作折返。
“此令替朕下了,是生是死,朕都要见他。”
自从这位花月名姝离了花月坊,每每见她,绣姨都觉此女子又添了几番威严,添了令人不敢违抗之气。
或许早就如她所言,玉裳已死,留于世间的唯剩沈夜雪。
悄然回至宫内,一瞥案台上如山一般的卷册,顿时兴致全无,沈夜雪忆不得已独自过了几个昼夜,至今仍未有那人的半点消息。
“唤栖羽殿的服侍宫女来。”
她大袖一挥,漠然对随行宫人吩咐而下,想那伺候在旁的宫女应会知些她所不知的可循之迹。
宫人行拜而退,另有奴才稳步走来,朝她禀告:“陛下,贺小将军来了。”
恰逢此刻闲闷得慌,让那玉面风流的贺家将军进殿也无妨,沈夜雪随性一想,命其入殿来。
“让他进来。”
贺寻安卸了一身铠甲,身着淡青宫袍悠步行来,手执初遇时所带的折扇,虽经沙场,仍透着一股倜傥之气。
宫礼不失,这少年将军澄澈一笑,挥扇在前,扬声道:“听闻陛下茶饭不思,末将来为陛下解忧。”
“何以解忧?”
她静观其面,本是喜乐之颜显出了一分疲倦,想来是贺檩的病危之况令他担起了太多重任。
贺寻安仍然言笑晏晏,有礼有数地作揖一拜:“近日有西域使臣为我朝献来了奇珍异宝,还为陛下进献了几位西域男子,面容姣好,正等着陛下召来观赏。”
“传。”
既有使臣来进献男色,她正好也可消遣作乐。
将些许烦扰事放置一旁,沈夜雪翛然应好,欲观西域美色。
瞧身侧男子佯装欢欣,她话语微顿,且问:“令尊可还安好?”
听闻此言,贺寻安眉目稍黯,恭然回应:“病入膏肓,无可救药,多谢陛下关切。”
“家父此前所言太过失礼,陛下不可当真。”
第82章 陛下是在思念九千岁。
想到家父此前的冒失之言, 他心有余悸,忙为之求恕,恐她真往心里去。
不曾料想她杏眸柔媚而弯, 似于某个无人知晓的深夜, 已下了决意:“让君王成婚, 还是头一回听说, 但朕对此十分有兴致。”
“可惜此举并非一人之愿所能达成, 光听朕说的不算,”沈夜雪回得蕴藏深意, 倒令这公子细思斟酌起来, “令尊的遗愿,朕再另寻别处之路。”
听她言毕,贺寻安不由地心惊, 执扇之手颤了一颤,话中所指似乎是应了那荒唐的婚事。
她于旧日在马车内一般,应下与他成婚之诺, 只是……
只是现下她的双眸洇染了层层水雾,像是已寻到了心安之处。
他默言良晌, 以着极轻的口吻相问:“陛下喜欢他?”
“我好似是不可失去他的……”沈夜雪缓声而答,这答案悬于心头太久, 而今终是清明了许多, “这回若还能相见, 我与他言明情意。”
“他无意,我便止了这心思……”她垂目望向盏中清茶,茶水中映着自己的眼眸, 一字字明晰而道。
“他心意犹在,我便和他拜天地。”
贺寻安骤然容色无光, 知他已被拒之千里,所谓爱慕心悦,她不会因他萌生异绪:“在他回来前,陛下可否让末将陪着?”
独自理政已有上好些日子,加之此人素来对她不予放手,沈夜雪眯了眯眼,淡然为其斟上茶。
“随你罢,能有人话心也是好的。”
殿门前走来一名宫女,生得温婉,柳枝般的细腰却无意透出了几许妩媚,望向她时,担惊受怕般敛回了视线。
这女婢她记得,是守在栖羽殿前的小宫女。
她每回去寻离声时,都能见此侍婢胆怯地伫立在殿檐下,不敢进殿一步。
身姿颇为娇小,宫女浑身颤抖着叩拜,忐忑陛下唤她前来是为哪般:“奴婢是栖羽殿的宫女听荷,拜见陛下,陛下万福金安。”
沈夜雪注视起这名为听荷的女婢,凝紧眸光,启唇又问:“这些时日,是你服侍的九千岁?”
“虽说是奴婢伺候,可是玉尘公子从不让人靠近。”听荷慌忙摇头,低垂的秀颜不敢抬上半分。
“前一阵子,有位宫女欲为玉尘公子包扎伤口,却被……”对此哽咽了一下,听荷埋头更低,难忘那森冷之景,“却被扼住了咽喉,险些丢了命。”
边回禀边哆嗦着,听荷小心翼翼再轻声道:“从那之后,我们这些女婢便再不敢入殿了。”
此般行事倒挺像那疯子的作风,从不将人命放于眼里……若有违命者,他定会毫不留情地惩处。
可方才这女婢说起包扎伤口,她眸前浮现起离声呕血伤重的情形,千思万绪翻涌于心。
“伤口?”
沈夜雪霍然一僵,良久再问:“那时可是去往将军府前一晚的子夜?”
紧接着寻思了一阵,听荷目光微亮,立马颔首:“正是。”
“玉尘公子似受了很重的伤,所行之处,滴满了血,叫人害怕得慌。”
“可公子说无碍,让我等不可声张,倘若有人透露出去,他一概不饶。”许是想到了九千岁毫不隐藏的杀意,听荷不自觉地惶恐,再次敛下秀眉。
那便是她醉酒所遇刺客的那一晚。
倘若她再清醒一些,兴许就会闪身冲出寝殿,与他一同将刺客叩下,他也未必会受上重伤。
世事太过无常,她未感自责,只是惋惜她未能早些发觉罢了……
抬袖令其平身言说,沈夜雪面色清悠,望回指间杯盏:“除此之外,他可还有别的异常之举?”
听荷晃起脑袋,又忙点了点头,赶忙如实相告:“公子夜里咳得厉害,奴婢觉着许是伤了心脉。”
“可奴婢不敢多问……”面上神色既担忧又畏惧,听荷小声回语,却觉陛下是怪罪自己服侍不周。
“见公子白日里举止如常,也就装作不知了……”
话语正言至一半,便有侍从上前来报,向殿上龙颜与旁侧将军抱拳作礼。
“启禀陛下,西域男侍已到,说要为陛下献上一舞,以示西域友好之仪。”
示意那随从让男侍进殿献舞,沈夜雪柔笑着令此宫女随于左右来:“听荷,你今后便跟着朕,待九千岁回宫,你再回栖羽殿去。”
自打处死了轻烟,身旁一直缺个贴身侍婢,她瞧此姑娘较为服顺,可留于身侧,顺带还可听听栖羽殿的趣闻趣事。
陛下非但未降罪,还命她为御前宫女,听荷难以置信地抬起头,眸色微颤,欣喜地叩拜着。
“奴婢遵旨,谢陛下隆恩。”
“这有何可谢的,朕只不过缺一位女婢罢了,见你还算伶俐,便让你随行着。”沈夜雪挥袖令听荷走上殿来,随后观望起入内的西域男奴。
听荷从命行上金阶,欢喜言道着忠心:“奴婢定不负陛下赏识,安分守己,竭智尽忠。”
大殿内歌舞声起,几名从西域槐安来的男侍摆弄起了妖娆舞姿,随着管弦丝竹之乐翩跹起舞。
进献君王的美色自是被精挑细选,殿内舞乐之人个个貌美俊朗。
两侧女子皆抬起眼来偷偷瞧观,暗叹这西域男色当真叫人垂涎。
沈夜雪静赏殿下清歌妙舞,娇娆男子轻舞着水袖,频频朝她望来,似欲使得千方百计夺此恩宠,想让她这一女帝多瞧上一眼。
见此姝色目不转睛,贺寻安喜笑而问:“陛下可喜爱这些西域男侍?”
这些被献来的男子确为美艳动人,能引得万千姑娘凝神而瞧,心思皆会被牵了走。
可她思绪纷乱,眼中所见的,尽是那孤冷清姿于明月下的舞剑之景。
朱唇悠然弯起,沈夜雪甚感无趣:“要朕说,这几名男子虽俊美绝伦,相貌堂堂,可皆是比不上他孤冷雪霜姿。”
“傲然绽在凛冬,清冷若雪,张扬似梅……”
她浅道出几词,曾于相府偏院望见的冷艳挥之不去……
此时想来,这几名能歌善舞的面首与他相比尽是不及。
贺寻安了然在心,唇畔生出些苦涩:“陛下是在思念九千岁。”
对此言似是默认了,她莞尔作笑,极为大方地欲将殿内男子赏出:“你们若是喜欢,朕便将这几人赏与你们。”
“末将也是男子,如何会对男侍感上兴趣……”贺寻安面露诧色,连忙相拒,想了又想,为她思虑上一人,“陛下不喜,可将这些人送往赵宫令府中。”
她不禁回忆起那掌管凤印,负责宫女起居的赵宫令,也算是朝堂之上唯一女官。
传言此女唯爱美色,总将些许赎身来的男色藏于府中,她若赏于宫令,倒是可趁机拉拢其势。
“那就听将军的,送了罢。”
沈夜雪止了乐舞,冷漠让宫侍带着这几抹艳色退了下。
听罢,貌好男子皆一脸沮丧,暗中你争我斗了多时,想必是无人能获陛下宠幸。
不想这些舞男竟被轻易送了人,贺寻安既惊异又庆幸,缓神了一霎,浅笑着再道:“进贡来的珍宝,陛下可想瞧看一番?”
她虽心不在焉,西域使臣所献之物却是不拒:“劳烦贺将军了。”
“能为陛下解一些忧思是末将之幸,末将担不得劳烦二字。”许是担心随侍办事不力,贺寻安迟疑一瞬,决定亲自前去打点。
正走下殿阶几步,他忽顿脚步,却未回过眸:“陛下若等不到那一人,也有微臣伴着。”
“陛下……不会孤寂。”
她若孤老而终,他便无悔相伴。
无需名分和风月情意,仅是能听她寒暄几言,他便已知足。
殿中沉寂如初,沈夜雪望其背影渐行渐远,镇静转眸看向立于身后的宫女。
“听荷,朕问你,方才这几言,你可能听出些什么来?”
“奴婢能瞧出,将军对陛下是有些情念在……”听荷转了转眼瞳,吞吞吐吐而言,自知妄论陛下情念实在不该,又不知该答些什么。
“只是陛下心系九千岁,已不可将多余的心思分出。所谓落花有意,流水无情了。”
淡漠勾上唇角,她眉目舒展,再次发问:“那你可知,朕是如何一步步登上的皇位?”
陛下所问让其愈发心慌,听荷不觉垂眸,语调轻得险些连自己也听不见:“奴婢刚入宫不久,对于朝堂之事少有耳闻,只听说是陛下顺应了天意,加之清高贤德,那登基了没几日的先帝任用贤良……”
“便……便将帝位禅让而出。”
“奴婢不敢妄言,恳请陛下放过奴婢。”听荷说罢忙跪下,发颤着不敢继续往下言。
沈夜雪秀容宁静,往昔时的一幕幕流窜于心绪中,环顾空荡的大殿,蓦然开口:“往年之时,朕想方设法骗取男子青睐,欲以美色勾得有权有势之人的荡漾心魂。”
“朕做到了,可心有缺憾,”如同心意已决,她威仪而立,目光凝得远,“朕要做一件不留遗憾之事,并交由你去打点,你莫让朕失望了。”
听荷见势起身,长呼一口气后正色回言:“陛下尽管吩咐,奴婢定竭力而为。”
第83章 这谎瞒不了几时……
随即凑近附耳, 这宫女眼瞧陛下行于跟前,在耳畔低语了半刻。
听荷震惊不已,逐渐瞪大了双眼。
“陛下要成婚?”惊叹出口时, 听荷猛地捂上嘴, 觉陛下欲行之举太不可思议, “可是……可是玉尘公子福祸未知, 踪影未见, 如何能行大婚……”
那九千岁还未寻回宫里,陛下竟想行此婚, 怕不是疯了……
遭天下非议暂且不说, 与一不见踪影之人成婚,陛下是定了执念,想只身担下一切后果。
午后日光倾照, 透过殿门斜落,洒下粼粼辉波,沈夜雪眸色一晃, 娇身立得更直。
“朕一人便不能完婚了?不论他是生是死,朕要与九千岁成上这门亲事, 算是朕这些年欠他的名分。”
“奴婢这就去操办……”听荷哪敢再越矩多问,前思后想般蹙起双眉, 踌躇未退, “敢问陛下, 婚书上便写玉尘二字吗?”
她决然颔首,郑重再言:“只书玉尘,不书旁的身世。”
“他这一世身份太多, 唯玉尘是我为他取的名,唯有此名是我的……”
直到今日, 她仍不明那疯子的心意。
不明他是否愿与她结发成夫妻,是否愿与她成一世一双人……
既然这般,她便只用玉尘之名。
其余有关此人的名姓,她尽数归还,她予他足够的自由。
“是,奴婢明白。”听荷匆匆退离,走出大殿时遽然撞上了一道人影,望来人是贺将军,急忙仓促而走。
贺寻安踏回殿内,命抬着木箱的宫卫将满目琳琅珠宝放落大殿中央,而后与龙椅上的凛然丽色直直相望。
适才的对语似被他听了进。
驻足良久,他深感有什么在心底炸裂开,张口问道:“陛下想独自一人成此婚?”
被贺小将军知晓却也无碍,只是听得这些荒唐话的随侍恐是留不得,沈夜雪闲适而答,清丽身姿立得正:“他吉凶未卜,贺老将军等不了多日……就此遂了其意,也是遂我所愿。”
“他是叶清殊,他是离声,他欲离开,我决意放他走了……”她就此一顿,唇畔挤出几声冷笑,像是不成此婚,她誓不罢休,“可玉尘我不放,玉尘是我的。”
贺寻安闻语微颤,觉这主意太是不妥:“当今圣上欲与不知去向之人完婚。此消息传出宫去,民心惶惶,会觉陛下失了神志,对顿纲振纪极为不利。”
“近来数日,陛下调动整个皇城司去寻九千岁,已闹得满城风雨,坊间议论纷纷,”他俯身作揖,收起平日里的玩心,与她道起利弊来,“陛下若再行此荒唐之举,恐会引起朝廷动乱。”
贺寻安所语确有几分理,曾命皇城司于宫城内外搜寻一谋臣多日,现今又要与还未寻得的臣子成婚,她这接二连三的匪夷所思之举,恐会动摇民心。
帝王成日为一辅佐之臣倾尽心神,一次次震动宫城上下,确是难以服众。
“连国师都助着我,我还需思虑那树立威望之说?”沈夜雪淡漠地将名望甚高的国师搬了出,随之又道起还在病榻上的贺檩,“你这般阻拦,也不怕贺老将军失望透顶。”
虽言这婚事是家父所提,可……
可那二位老臣也未让她一人行此婚,贺寻安见其执意这般,咬了咬牙,蓦然想出一策:“好,末将可为陛下分忧。”
“末将可代替九千岁行完婚仪,戴以面具示人,直至与陛下行入洞房,”他肃然相言,愿扮作九千岁与她走完这一程,“如此,世人便不会起疑,亦不会对九千岁离宫一事妄作猜忌。”
“世人只会觉着,九千岁是出宫去游山玩水,玩累了便回了宫。”
至此,也算是他私心所在。
纵使她对他未有半分情意,他也还是和这道明艳皎姿有过拜堂之日,也算与她能白首共老……
“这谎瞒不了几时……”认真思索起这一计策,沈夜雪迟疑万般,少许顾虑依旧。
“待过上几日,陛下再宣称,九千岁突染恶疾,暴病而终。”贺寻安生怕她瞧出自己的心思,忙又添上一计,眸中涌出了笑意。
此计虽是荒谬绝伦,却能解出这一结,她嫣然一笑,心觉此谋策可行:“不仅护了皇威,还成了这桩婚事……贺将军沉谋重虑,虑无不周,解了朕的燃眉之急。”
这抹娇艳未看透暗藏的私己之欲,贺寻安心下窃喜,不慌不忙地再作一拜:“末将望陛下旦逢良辰,顺颂时宜。”
“贺将军想要什么赏赐,朕可满足。”
沈夜雪忽感心绪尚佳,缓步走下金阶,忆起已有一段时日冷落了贺氏小公子,为表恩谢,便赏他一回。
岂料这位小将军眼眸一亮,忽问:“何事皆可?”
“但讲无妨。”
如今她是君王,有何赏赐是她给不得,皆是她一句话的事。
“末将想听陛下弹一琴曲,”贺寻安深思过后,凝紧了眸光,忽地换了称呼,“就是那日沈姑娘在贺府所弹的那一曲。”
这一恳求引得她诧异非常,怔在原地,僵了许些时刻。
面前公子讨的并非那黄金白银,而是由她弹奏的一曲琴音。
秦公公见二者呆愣着,忙打破沉寂向两旁宫奴高喊:“还不快为陛下端上琴来。”
不多时,殿中当真架起了一把琴。
沈夜雪沉静而坐,玉指缓慢抚上琴弦,只觉旧日贺府之景浮于念想间。
轻拨七弦泠泠,琴音若高山流水柔婉清灵,却与过往之音不可作比。
那时锦月尚在,进贺府为贺公子抚琴弹曲,她只为攥住这一高枝,只为完成公子所下之令,除去府内一名小厮。
犹记那一午后,锦月和她配合得天衣无缝,而这玉面贺公子对她情有独钟,还言道着将来娶她为妻之誓……
“为何止了?”
身旁公子落下一问,她忽而回神,察觉自己指下的琴音早已停了。
怅然理起了锦衣华服,沈夜雪端庄而起,再无法抚完那曲子:“抱歉,心境不同了,弹不出彼时之曲。”
昔日的她已是一去不回,那为安身立命四处奔波的玉裳已逝,她不愿再去回望卑微又傲然的花魁玉裳。
那个就着公子喜怒哀乐,成日提心吊胆的花月坊头牌姝影已消逝无影。
“陛下,赵宫令前来求见。”
殿外有宫侍来报,禀告终了又俯身退去。
“末将告退,”既是宫令来此拜见,贺寻安自知不宜再久待,行完君臣之礼,便从大殿离了去,“陛下若忧思难解,可随时唤末将来。”
她见此清瘦身躯悠缓远去,掩唇释然轻笑:“将军这般招之即来,挥之即去的,不知晓的,还以为将军是朕的奴才。”
贺家公子未回眸,轻摆着云袖,闲然回着话。
“若能成日陪于陛下左右,末将不如做一个奴才。”
怎会有男子放着将军不做,偏要去做个奴才的……沈夜雪哑然失笑,不可理喻此话之意。
“陛下是想听琴曲了,派人来抚了琴?”刚行入宫殿的赵宫令瞧见贺将军告退而离,转眼又望向一侧摆置的琴,心起困惑着。
“是朕来了兴致,想借着此刻闲时弹奏几曲。宫令是为何事而来?”
她细观靠近来的女子,身姿丰盈,体态绰约,容貌称不上秀美,却有着一般女子不曾有的威然之态。
“陛下赏了诸多貌美男子而来,臣欢喜之至,”赵宫令颇为随性地拜上一番,听她允了平身,便更作随然地倚坐在旁,“但微臣确为不解,近来也未立功,陛下是何故恩赏?”
沈夜雪一眼就知这宫令是个无拘之人,在此满是宫规的皇宫内还真将其束缚了住,淡雅扬唇:“知你喜好男色,便赏你了,哪有非要建功才赏的。”
“臣谢陛下赏赐,臣喜爱非常。”
登基未过几月的女帝曾为庶民女子,赵宫令听说了传闻,不同于常人那般质疑与猜忌,却觉这样的君王着实有趣。
思绪中掠过送来的那几名男侍,面容姣好,身姿若燕轻盈,赵宫令疑惑着,悄声而问:“只是同为女子,臣想不透彻,那些男子流盼发姿媚,言笑吐芬芳,陛下怎会不喜?”
宫里头流传起的非议莫名窜入脑海,宫令微眯双目,好奇地压低了语声:“还是说……陛下唯喜九千岁?”
沈夜雪心觉不必再藏着掖着,想这女官对宫中消息最是灵通,作势反问:“莫非赵宫令觉得,九千岁够不上那西域男侍的姿色?”
“九千岁虽有玉骨神姿,但性子太冷,宫中女子自是不愿接近。”
宫令灿笑着摆了摆手,瞧陛下未怪罪她的随性不羁,欲与之言谈起天下男色来。
言外之意,是九千岁待人太过冷寒,忽喜忽怒,姑娘自当更喜温和些的翩翩公子。
赵宫令是皇城内阅上男子无数的女官,平素喜极了美色,府中养着的面首之数不可胜数。
沈夜雪望这喜形于色的模样,此女应对那几位奴仆煞是喜爱。
“他待朕可不冷……”
撇唇反驳上一语,沈夜雪心高气傲般抬起下颔,故作威严盛气道:“他若敢待朕冷上三分,朕要了他的脑袋。”
第84章 他一心求死,去意已决。
分明贵贱有别, 赵宫令却觉身侧君王有着丝许亲近,就更加大胆作问:“微臣好奇,陛下心悦九千岁多久了?”
哪能说是她心悦, 当初可是那疯子欲将她占为己有, 是他先招惹的……
沈夜雪微拢上眉心, 不甘心般又问:“为何偏是朕心悦他, 不是他百计千谋地取悦朕呢?”
“是臣说错了话, 陛下与九千岁是两情相悦,算不得一人悦心。”
陛下对此言似乎极是不服气, 宫令赶忙改了口, 仍怕一不小心丢了脑袋。
闲谈一止,大殿便安静了。
她忽觉自己可笑得慌,故人已不在, 竟还与一位女官谈论起是谁爱慕起谁来。
已记不得找寻了几个日夜,她也知晓在心,那人许是再找不回了。
“被你这般提起, 朕有些想念……”沈夜雪仰望碧空浮云,低语出一言。
“想念便将他困在身边, 以陛下的身份和姿容,何愁九千岁不从, ”此般就让赵宫令大惑未解, 身为帝王, 想要一男子,如何得不到,“陛下要知晓, 男子都是抵不过以美色为诱的,更何况陛下还是有意为之……”
她闻语浅笑, 目色似随着坠落下青山的夕日徐缓而垂:“你说的朕都明白。早晚有一日,朕会让他心甘情愿地从了朕。”
除方鹤尘外,九千岁遇刺身受重伤之事再无人得知。
赵宫令本是宫内最通晓传闻之人,知晓着皇城司在外搜寻的,便是擅自离宫的九千岁。
其余关乎那谋臣的事,宫令亦不为所知。
沈夜雪不再续谈,说得深了,对她与离声皆有不利之处。
待赵宫令离了殿,回至书案前,一只止于窗台的信鸽闯入视线,她镇静地取下其足绑着的一张字条,将之展开,一行墨字赫然醒目。
“陛下欲寻之人最后现身之迹于一座无名村庄,可那里染了瘟疫,多半之人已病逝在榻,陛下谨慎而行。”
此信为花月坊绣姨所书。
她凝望随后附的舆图,瞧了半晌,欲印刻它于心,攥紧了几瞬,再用烛火点燃烧尽。
染着瘟疫的无名村落……
难怪皇城司搜了几月之久皆未寻得,那人原是去了一处荒远偏僻之地。
他是刻意不让她寻见,是不愿让自己死于她面前。
不论生死,她定要去瞧个究竟。
即便是殒了命,她也要走上一趟,好死了这条心。
于此,隔日白露沾草,朝霞泛金时,再做上一身乔装,沈夜雪蒙上半透面纱,身着轻便素裳,独身前往所指的僻远村庄。
她未带一名随从,寻那疯子的行迹是她私己的事,若惊动了朝廷,便会一着不慎,满盘皆输。
一路幽僻,村子四周尤为荒凉,人迹罕至,荒郊旷野,沈夜雪环顾周围杂草丛生,目光定于不远处的村口小径。
“姑娘,前面的村子去不得,”身旁传来一声告诫,她循声而望,见一妇人正坐于溪边石阶处,朝她担忧地挥着手,“里头的村人皆得了怪症,小心身染疫疾。”
不知何来的妇人,像是时常待于村口,对欲进村的外来人好心相告……
然而,此村瘟疫盛行一事她心知肚明,沈夜雪轻然点头,却又一意孤行地向前而行。
妇人见其不听劝,无奈长叹上一息,低声嘀咕着:“这年头的年轻人怎都听不得劝,前些日子,有位公子也是……”
她闻言一滞,骤然回过身,直望方才擦肩的妇人。
“大娘所见的公子,可是身着锦缎白袍,腰间别有长剑,一副身受重伤的模样?”
“姑娘认得那公子?”听得这描述,那妇人似也感诧然,脱口便道着。
她未答,抬袖指向眼前破旧村落:“他可是入了此村?”
这姑娘似是那公子的旧识,此番寻路,是为几月前的入村之人而来,妇人惋惜作叹,叹息了许久,才轻声低言。
“据说刚入村未过两日,那位公子就染疾病逝了。”
病逝?
“病逝了……”沈夜雪默念着几字,垂落双手微颤,神色仅是晃了一霎,又归于寂静。
再三劝阻起这抹姝色,妇人连忙将她喊住,连连摆起手:“是啊,姑娘听大娘我一句劝,万万不可去那村子,去了是要命的……”
那清逸绝俗的身影果真丢了命,他真就只身一人走了?
思绪乱得不成样,埋于一角的悲痛化作冷厉刺刀,扎于心上,令她顷刻间言不出来。
她哪还听得去半句劝,心头窒闷地一时喘不上气……
她眼见着眸前升起一层薄雾,氤氲弥漫,模糊难辨。
“唉,又是个送命的……”
妇人摇头作罢,随之做起手上的粗活,既已劝了,就不再多管他人之事,兴许姑娘是真为送命而去。
村内人烟稀少,四处隐约飘出咳血之声,茅屋间偶有一二人出屋打水,整个村子极为萧条。
未染病的村人应早就逃离了此地,留下的,皆为病入膏肓者。
沈夜雪怅惘行于石路上,静听各家各户传出被病痛折磨的悲切呻吟,明了此村染的并非寻常瘟疫,是难以医治的怪疾。
忽见身前有男子扛着木桶路过,骨瘦如柴,憔悴不堪,仍使着全力将打的水抗回屋去。
她忙上前拦住,斟酌着开口相问。
“大伯,你可知前几日入村的公子住在何处?”
“姑娘是他的亲眷?”男子上下打量,似万分知晓她所道是何人,目光掠过了她,却落在了她身后。
“那公子曾被水瑶姑娘收留了二三日,本就负有伤势,后抵不过病痛之苦,被安葬在了后山。”
顺其眸光转身一望,沈夜雪见身后草屋前立有一娇柔女子。
大抵是村人口中所说的水瑶姑娘。
“姑娘来寻离公子?”
那女子温婉而笑,显得颇为亲切,像极了曾经惺惺作态时的她。
“我只知他姓离,不知他唤何名,”嗓音若银铃婉转,名为水瑶的女子敛下笑意,示意她入屋细谈,“他来时伤得不轻,倒在屋前石桥下。我扶他入屋,给他腾出了一间茅房。”
随着水瑶步入草房,沈夜雪瞧观这不蔽风雨的房屋,上雨旁风,仿佛大风一吹,这屋子就散了。
壁墙边摆置着一张简陋木桌,她闲适而坐,望着水瑶轻盈倒上一盏茶。
茶水虽比不上宫廷上好的碧螺春,却是甘甜可口,香醇四溢。
水瑶端坐而下,未饮一口清茶,迟疑而问:“姑娘是公子的亲眷?”
“我是他娘子。”
一声笃定之语若沉石坠落,沈夜雪悠然回望这女子,心头莫名涌过一阵烦闷之意。
“姑娘既是他娘子,应知他伤得有多重……”水瑶沉默良晌,忽地咬紧了牙关,带着微许责备,心疼得似要滴出泪来。
“怎能让他孤身来此地,任由他染疾而终……”
言说至此,这秀容婉约的姑娘压低了语声,道得越发悲凉:“他是来寻死的。”
“离公子想找一无人相识之地,他不愿被人寻见,来这村子是有意的……”
从村外来的一位素不相识之人,纵使是与之朝暮相处了二日,见他染疾而逝,也不会伤切成这模样。
除非是这姑娘一见钟情,偷将芳心暗许……
“水瑶姑娘很懂他。”沈夜雪扯唇轻笑,原本烦乱的心思更是焦躁不安,面色仍透着从容。
“是离公子告知我的,”相望的眸光未作丝毫躲闪,水瑶似也不甘示弱,明里暗里地较着劲,“他虽受了很重的伤,却是硬扛着身子帮了我许多忙,还与我说了些许话。”
清隽眸色忽作凝重,水瑶婉声又道:“离公子与我说,他未娶妻纳妾……”
“姑娘不是他娘子。”
未想那疯子竟会和一萍水相逢的姑娘言道婚娶之事,他应是从不与外人谈及闲言,沈夜雪怔然瞬息,只感心上的愁思又深了几许。
“他竟会和你说这些……”
常言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兴许面对最终伴他离世的女子,离声是软下了心。
她放落茶盏,再是饮不下这茶。
“我想将他留着,这村子只有我能治好疫疾。”水瑶敛眉一叹,像是忆起了初见那道清绝身影之景,桃面黯淡着,低缓摇着头。
“可惜,他一心求死,去意已决。”
眸中姑娘虽一贫如洗,仅有一草屋为伴,敢爱敢恨的气势却不减寸毫:“我想过和他厮守一世,离公子会是一位好郎君。”
那疯子行事乖张无度,不想也有女子为之倾慕。
这位水瑶姑娘怀着何等情思她不去作想,只想着那人若与他处窈窕耳鬓厮磨,她便容忍不得。
沈夜雪不明这异样之感是从何而来。
心底缠绕的藤蔓杂乱无章,硬生生地将平稳思绪扰乱。
她冷声作笑,凤眸轻凛,孤高自傲地扬起玉颔:“水瑶姑娘不知他身世,不知他脾性,就想与他相守终身。”
“我将要与他成婚,也会是他的娘子,我未欺骗姑娘,只是先告知了而已。”
“我一向有话直言,姑娘莫见怪。姑娘的强横与离公子十分相似,论样貌确是一对璧人……”对她所言不为所动,水瑶低眉柔婉一笑,欲将这傲气字字奉还,“可若论脾性,姑娘与他太不相称。”
第85章 他当真……不在了?
世上娇软柔媚之女万千, 离声偏偏碰上个与她一般蛮横的姑娘。
此女分明是和她斗起了劲,她若是就此落败而逃,才是彻底没了尊严。
这女子是没见过当初离声非她不可的狂妄之态, 倘若见了, 便不会这般要和她一较高下。
沈夜雪嗤笑不止, 似是听了个天大的笑话:“我还是头一回听得, 光论脾性便能瞧出二人是否相配。敢问水瑶姑娘是红娘, 还是这天上的月老?”
水瑶也未见有姑娘竟如此傲睨自若,已然翻涌起的气势徐缓低落:“离公子已逝, 姑娘何苦还缠着不放?”
“缠着不放?”
愈发可笑至极, 她毫不退让地端直起娇身,话语回得狠厉:“是水瑶姑娘不知天高地厚,妄想着夺他人之夫吧?”
“姑娘连他名姓都未知, 就妄想勾他心魂?”沈夜雪越言越狠然,欲将在花月坊时学得的尖酸刻薄尽数倾倒,令身前的这道坚定之色慌了神。
“那我便与姑娘好好说一说, 我和离公子是如何缠绵床笫,醉梦于被褥软帐的……”
所道之言极为不知羞耻, 这哪是大家闺秀会道出的话……
水瑶面露惊诧,抿唇了几番, 却慌乱着忘却了回言。
她道得兴起, 便顾不上任何礼数, 连一丝谦逊也不曾有,势必在其面前不退却一步:“离公子杀人从不眨眼,他若仍在世, 望见此情此景,定会揽我入怀……而将你除去。”
“你胡说……”水瑶接不上此话, 呆愣了许些时刻,似乎未曾遇见有女子能厚颜无耻成这模样。
言语一顿,沈夜雪宣泄完心上愁闷。
语气转柔,镇静下烦乱的愁绪后,她才恍然明了,自己是说了多么寡廉鲜耻之语。
“可惜他已离去,我这多年的寻欢床伴,他也不要了。”她惆怅般缓声一叹,想那一身影至死仍旧下落不明,心底就涌起无尽的落寞。
举盏共饮上几口清茶,水瑶钦佩万般,至此服了软:“姑娘气焰万丈,心直口快,水瑶甘拜下风。”
“知晓这先来后到的理便好……”沈夜雪细细回想说出的每一字,后知后觉地羞赧了起,轻咳一声,目光瞥向旁侧一室。
“他可是住于那一处?”
好在这村子僻远,女子不知她身份。
若知她便是当今圣上,方才的狠薄之言定会让其震惊上好几日……
所望之处为一间陋室,门扉半掩。
草屋虽破漏,她仍能望见里边陈设淡雅,窗明几净,与旁的房室格格不入。
水瑶尤为诧然,回看向那间洁净无尘的雅室,忍不住相问:“姑娘是如何猜得?”
那一尘不染之感,像极了在相府偏院时她所住的雅间。他就是惯于这般,将屋子打扫得和他一般清逸无瑕才好。
她心感歉疚,为适才的无礼有愧于心,敛起怒意轻问:“劳烦水瑶姑娘了,能带我去那茅房瞧瞧吗?”
“且随我来。”
谁料水瑶却毫不在意,起身敞开了门扇,让她瞧得更为真切些。
沈夜雪走入狭小房室,房内唯有一铺硬榻与一矮小方桌,墙角放置的,是他的佩剑。
一切皆若梦境,水月镜花,如虚如实,她拿起长剑端详了良久,顿然启唇。
“他当真……不在了?”
“坟碑就在后山,姑娘不信,可去掘墓。”水瑶思忖片刻,抬手一指后山之位,眸色明暗难辨。
本是随性而道的一语,人已下葬,寻常姑娘家怎会行掘坟之举,水瑶欲放落悬着的玉指,忽听此姝色勾唇笑道。
“此举还需水瑶姑娘带个路。”
水瑶哑然,不禁再度凝望起凛然而立的清艳之色,只见她悠然眉眼间漾出凛冽,不似道着玩笑话。
欲言又止了良晌,水瑶将信将疑般敛声问着:“姑娘真要刨坟掘墓?”
“我不信,”沈夜雪放回佩剑,透过窗台,转眸瞧向那后山,见一片荒寂萧凉,“除非亲眼见着尸骨,否则我一字都不信。”
“好,姑娘随我来。”
沉重地叹了叹气,这女子实在难以招架,水瑶几经彷徨,终是朝后山行去,让她心死作罢。
昨日下了场夜雨,山路颇为泥泞,未走上几步,裙摆已沾了未干的尘土。
二位姑娘一前一后紧随而行,步履沉缓,作快不得。
顺着石路向上穿过一方矮林,当一坟碑于拐角一带赫然浮现时,水瑶定睛一望,瞬间傻了眼。
碑前土壤松散,有一土坑未被掩埋,坑内空空如也。
毋庸置疑,尸身已然不见影踪。
沈夜雪忽地释然一笑。
平静面色逐渐染上欣喜,她暗自庆幸起自己执意来此一看究竟。
他当真还未殒没,她还有希冀能与之再遇……
“怎么可能呢……我明明见他断了气,将他葬于此处……”水瑶怔愣在原地,直盯着眼前空坟,出乎意料的一幕清晰而现,“他又怎会死而复生呢?”
“我就说吧,他不会轻易死的……”原本提着的心若沉石坠入湖底,激起万丈波澜,顷刻间又倾落无声,沈夜雪浅然而笑,柳眉弯作新月。
“未见尸骨,他定还活着。”
震颤之余,身旁姑娘了然颔首,忽觉自己对离公子真就一无所知:“姑娘果然知他,先前是我冒犯了。”
山林中下起绵绵细雨,昨夜苍翠上的水露顺着雨滴滑落,眸前笼罩上一层水雾。
她忽感额间滚烫,全身气力似被缓慢抽离,闭目思索几瞬,昏沉得似要倒下。
沈夜雪心生恍惚,喃喃低语了一言,未再睁开若水杏眸:“不知是染了风寒还是疫疾,有些使不上力了……”
“姑娘……”
只听着水瑶轻唤了一声,她无力回应,天旋地转般陷入了黑夜深渊里。
越跌越深,却始终触不着底。
村中所染怪疾来势凶猛,纵使是常年刀口舔血,于刀光剑影中次次存活,她也抵不住这疾症的侵袭……
灼热之感弥漫于四周潮湿之气中,浑身却渗出了丝缕冷汗,她不自觉地蜷缩成一团,神思凌乱中将被褥裹了紧,不受控地发起了颤。
身子极是疲倦,朦胧间瞧见的是房内那一角摆放的佩剑,沈夜雪支撑起单薄玉体下了榻,抱长剑于怀中。
随后倒于床榻,她一动未动地似昏迷了去。
腾云若涌烟席卷,密雨如散丝纤纤,微雨直下至深夜,湿了落地闲花。
雨中隐约响起一阵跫音,似远似近,因被雨声所覆,霏微中让人听不明晰。
雨势渐缓,许久后门扉被轻然推开,一袭皓白清癯身姿伫立于雨夜里,愕然了半刻。
他走近轻望榻上娇色,抬指轻触其眉间玉额,灼烧之温霎时经指尖传来。
虽未有月色相照,仅凭着房内幽暗烛火也能让人瞧清,此清影便是她找寻了几月之久的九千岁。
为宫内玉尘公子离声。
冷眸望向女子怀间紧拥的佩剑,默叹半晌,离声容色放柔。
每望见她,他眸底浸染的冷冽便悄然褪尽,似愿倾尽此生唯剩的几缕温柔。
将她轻巧抱回枕上,他柔缓地盖了衾被。
不可医治的伤势因此村疫病相抵,所谓针锋相对,以毒攻毒,他幸而活至今时。
本是折返而回为取佩剑,他岂料能撞见这埋于深处的心念之人。
她竟是寻到了这里……
“阿声……”像是知他要走,榻上娇柔女子紧阖着双眸,本能地伸手扯上其袖摆,令他寸步都不得离去。
离声瞥向一旁桌案放着的汤药,半口未服,药碗还留有余温。
他实在难以坐视不理,心知居于此屋的水瑶姑娘会救她,仍担忧她无法尽快病愈。
他深知这病症有多痛苦难熬。
她虽无惧伤痛,可终究是娇艳欲滴的女子,是该受人护于掌心的。
见那长剑被其紧抱在怀,额上细汗直冒,阖着双目似被噩梦缠绕,他顺势于榻边坐下,将她揽入素雪之怀里,只手端起汤药,欲让她服下。
“寻到此处来,当真不惧生死……”
离声作叹瞬息,然从未喂过姑娘汤药,也未曾如是服侍过他人,举止稍显笨拙:“喝了汤药,会好受一些。”
“苦……不喝……”
汤勺被递至樱唇边,她却是蹙紧了眉,紧抿着唇瓣不愿饮下一口,口中含糊呢喃着。
想来水瑶已是想尽了法子,奈何她偏是不肯服药,才让病情未减分毫……
尽管待她温和,离声亦是有脾性在身,见她不顺着心意,清眸便涌上丝许阴鸷之念。
“阿雪,听话……”他默然一霎,缓声从薄唇间挤出几字,“你再这般不从,我便不见你了。”
许是想不出他法,心底也着实有些急切,离声沉默不语,而后无言含下汤药。
微然倾身,他强横地贴上软唇。
“唔……”
良药入喉,苦涩之感顿时蔓延入心。
她欲作挣扎,却被死死禁锢,加之疫病使她脱了力,娇身一软,便成了任由他摆布之态。
怀内娇媚顺从了下,离声再次端上药碗,一勺一勺轻柔地将汤药喂入丹唇,清冷玉颜涌过莫大的得意之色。
好似令她服顺了,他便尤感欢愉至深。
第86章 否则你与她一块陪葬……
行出屋门之时, 雨势已弱,层云四散了开,虫鸣声此起彼伏作响。
他冷然欲离, 见一名清秀姑娘挡于身前, 眉目溢满了诧色。
“离公子!”水瑶欣喜若狂, 原是心灰意冷之绪忽地澄澈通明, “真是你!我以为你早就……”
离声面色未改, 从容淡漠地低语着,却不似在恳请相助, 而是逼迫这女子行下此事:“让她好生歇着, 若她这几日服不了汤药,便将药碗放至桌上,我深夜来时自会照顾。”
再度相见, 他一如初见时阴冷寡淡。
水瑶静望眼前这位喜怒不定的公子,眸色冰寒,似乎比上回见的还要阴狠几分。
“这姑娘说……她是离公子的娘子, 白日里还和我争执了一番,”水瑶柔笑着回言, 情不自禁瞧望屋内那抹艳丽,“可公子曾言……”
“她真这么说?”
从话语中捕捉到了一词, 离声惊诧凝眉, 冷意散去了大半。
他不觉垂眸轻笑出声, 透着万般愉悦与欢喜,笑声渐起,将周遭隐隐虫鸣皆盖了下。
她竟说, 是他娘子……
离声反复回念着此语,深眸中的氤氲若烟飘散, 大笑称快,也不顾及还未伤愈之身,猛地咳出鲜血。
“好,好啊……咳咳咳……”
水瑶见势惊吓不已,赶忙靠近搀扶,却被其反手扼住了咽喉:“离公子重伤未愈?”
“听闻此言,死而无悔,”唇畔笑意未褪,离声薄唇轻勾,不可捉摸般使上几分力,寒凉而道,“你定要救她,否则你与她一块陪葬……”
“你可听明白了?”
知她倾慕之情,知她好意相救,这公子眼下却似发了疯般要夺去她的命,水瑶惊恐万状,忆起那姑娘所道的只言片语,才知其告知的皆为真实。
离公子薄心寡意,从不对女子留情,唯独对病榻上那名为寻他而来的姑娘情念颇深。
其余的,他尽是冰冷到了极点。
水瑶苦笑了起,深觉这一番情意是丢给了一匹豺狼。
面前清寂之影森冷作笑,脖颈被扼得喘不上气,水瑶轻晃着脑袋,泪眼盈盈低语:“我曾也救过公子,公子如今竟威迫我救另一女子性命……如此冷血心硬,是我错付了真心。”
她心凉得彻底,不住地落着泪,道出的言语极是委屈:“医治这疾症的草药本就稀少,我是看在她识得离公子才……”
“我要她活着,旁的事我不关切。”
离声冷笑般一哼,极其不顾他人死活,似不惜付出所有,只为保那娇姝安然。
“她真与公子成过婚?”满是泪痕的双眼黯淡无光,水瑶欲语还休,忽作死心般问着,“公子骗我情意,是为哪般?”
欺骗情意?他何时骗过此女子情意,彼时行入此村,皆为这姑娘一厢情愿,给他端茶送水,照顾得无微不至,这道婉柔之色知他行迹,他本想将其除去。
可他总觉着,居于此屋这名为水瑶的姑娘强横之性与她有三分相像,便未曾下手,暗自饶其一命。
谁曾想水瑶竟又将她救了,这般恩情,他不可再妄下杀意。
离声拢紧眉心,讽笑未止,云淡风轻般回望屋中娇影,再多望了几眼,冷声回语道。
“她是我念的意中人,你有何不满可道?”
“你若不听命,我杀光这里所有的村人,”他忽有兴致地勾了勾薄凉唇角,俯身在女子耳旁捉弄般发问,“要不要试试此话真假?”
兴许是头一回见得有男子这般冷心,出口便是要屠光村人,压迫之息若山雨欲来,水瑶颤抖着不敢动弹,又觉脖颈处疼得快要窒息。
“救……我救……”
“恳请离公子高抬贵手……”
她断断续续地回应,眼角徐缓落着清泪,也得不到一丝怜惜。
离公子是个狠厉之人,言道的话不像是随意而谈,她一瞥烛火已燃尽的里屋,掩不了悲切感。
“咳咳……”
闻言垂落下长指,随之猛然呕出一口血,离声浅笑着拭去唇角血迹,晏然自若般随然道:“莫告诉她我来过,不然……”
“不然离公子就要屠村了……”
水瑶猛烈地咳了几声,扶上旁侧树干,回神良晌,轻声发颤道:“我心已明了,这姑娘的命就交由我了。”
听她回得郑重其事,离声缓步走入夜色中,不经意透出的阴戾已散得一干二净,仅有落寂相伴。
“方才言语有不周之处,还是要谢过水瑶姑娘。”
瞧着此道清绝背影若琼林玉树般缓缓远去,水瑶莫名落寞。
回想离公子初到村落时的虚弱之样,又望他此刻行远,想必是有难言之隐藏于心,魂牵梦萦,却爱而不得……
此后的几日,离声真如所言一般深夜而至,极有耐心地想尽主意,让榻上皎姿服下苦口之药。
这一来二去,日复一日,躺于床榻的花颜消了灼烫之温,容色也有了好转。
如同做了个极长的梦,思绪由凌乱化作清晰,沈夜雪悠缓地睁了凤眸,望见的是先前步入过的窄小屋房。
怀中佩剑已被捂了热,她垂目观了良久,混乱心绪隐约拼接成了几幅景致,忽而忆起这几夜似有男子来将她服侍。
“是他吗……”她低喃出声,直觉颇为强烈,一念后连忙下榻朝门外奔去。
屋外夜色如水,静谧无声,唯有水瑶一人正于屋前收拾着草药。
将最后一包药材装入囊中,水瑶起身,欲回屋安寝而眠。
沈夜雪立马喊住这抹秀色,无暇顾及救命之恩,怅然问道:“今夜可有男子入了此屋?”
故作茫然不解,眸前姑娘疑惑环顾四周,轻巧而回:“姑娘是迷糊了,这里唯有我一人住着,哪来的男子?”
“那汤药……”她抬袖一指木桌上的空碗,心头疑虑更深。
“姑娘发热昏迷了,适才是我喂的。”生怕她察觉出端绪来,水瑶镇定下心,耳畔不断回荡着离公子的逼迫之语,从然答道。
“姑娘还一直轻喊着个名姓,我想着,那应是离公子吧?”
翻涌而起的异绪转瞬间平息而落,无意滋生出的猜疑破碎无痕,她目色微暗,若为失落地走回屋去。
“许是梦见了,我太久未见他了……”
回至硬榻之上,她便将自己埋于被褥间,仿佛获了珍宝般再而拥住了剑鞘。
作想着疫病未愈,长夜漫漫,应能再休憩上几个时辰,然她阖上双眼,却是一宿未眠。
病重昏睡之时,并非是她胡思乱想,确有一人将她照拂得周全得当。
她左思右想,除他以外,再想不出另有旁人会做出此举……
若想知因果却也不难,再装病上几个昼夜,她便能知晓来者为何人。
可此趟出宫已过了太久,再不赶回皇宫,她怕是要令群臣起疑。
隔日清晨,昏沉之感已消逝殆尽,沈夜雪理上浅素云裳,款步出了茅屋,欲与水瑶辞别而去。
水瑶于曦光下端量起走出的明丽身姿,不免松下气来,莞尔笑道:“姑娘气色好了许多,已能下榻了。”
“前些时日我太是咄咄逼人,给了水瑶姑娘难堪,”沈夜雪凝思一瞬,一想着初见时倾吐的锋芒刻薄的几言,懊悔地道出歉意,“对不住。”
水瑶心知她要离去,未回这言歉一举,仅是观望了片晌,随后意有所指般回道。
“姑娘能得离公子爱慕,让我好生嫉妒。”
语声若隐若现,如若微风般吹远,她一时未听出怪异之处,只道是这姑娘自叹不如罢了。
沈夜雪抬手从发髻上取下一支金簪,放入其掌中,便轻盈离了去:“救命之恩无以为报,来日水瑶姑娘若有难,可拿着这金簪去京城花月坊寻我,就先告辞了。”
“这药包姑娘拿好,疫疾还未消,万不可太过劳累。”见此姝色欲走,水瑶忙递上备好的药包,千般叮嘱着。
大抵一算,她这一走已然度过了好几时日,亦不知宫内那些女婢奴才们能否欺瞒得住,至此,是时候该回宫一瞧。
皇城中一派威严,琼台玉阁,桂殿兰宫,与离殿时未有何不同。
乱红若雨,平铺十里湖光,悄步回于深宫,宫道尽头立着玄衣少年。
她顺势缓下步调,终在其几步之遥处止了步。
“近些时日,你去了何处?”
无樾挠了挠头,将她挡在寝殿石阶前,撇唇轻语,宛若受尽了委屈:“我可是绞尽脑汁瞒着宫里的人,说你染了风寒,来者统统不见。”
原是这少年瞒着宫城内外,使得无人对圣上卧病在榻起上疑心,沈夜雪清了清嗓,刮目相看道:“这回你倒是聪慧了许多。我此次出宫不便与人告知,你莫要再问的好。”
转身还未踏上石阶,又见有侍从疾步走来,她威仪而立,静听禀报。
“赵宫令在外头嚷嚷着要见陛下。”
那赵宫令有着耳目四方,许是从何处听得的风声,知她出宫了一趟,于此时回了宫墙内。
“传。”
沈夜雪淡然下令,未过几瞬,便听见阿谀谄媚般的笑声荡漾于庭园内。
“陛下总算肯见微臣了!”
第87章 因何事欢喜?
逢迎献媚地言笑拜见, 赵宫令虽道得喜眉笑眼,礼数倒是一分不差:“微臣听闻陛下得了风寒,夜不成眠, 就想着来看望陛下。”
“陛下的龙体可还抱恙?”
宫令忙围着身前威凛女子端详了一圈, 回眸瞧向两旁的奴才:“你们是怎么做奴才的, 让陛下在这吹着冷风, 若风寒加重, 又有谁担待得起?”
这位宫中女官也是个见风转舵之人,平日机灵得很, 为求功名, 时常打着小算盘。
沈夜雪驻足几念,平静若水般回道:“爱卿言重了。朕已病愈,瞧百花开得好, 正欲偷闲去踏青赏花。”
“赏花好啊,微臣也爱赏花,”赵宫令一听陛下正清闲, 忙见准了时机讨好着,“不如随陛下一同而行, 解解陛下的心头之闷。”
陛下微挑凤眸示意其继续相道,这女官恭敬俯身, 不疾不徐地再言:“前不久, 微臣府中新来了个男奴, 名为闻星,样貌与九千岁有三分相似。”
“微臣欲将其献于陛下,好让陛下心有归处可安。”
与离声相似……
未想这世间还有和那疯子相似之人, 她忽感好奇,挥着云袖欲见上一面。
“带上来, 朕见一见。”
待坐回殿内,一名清俊公子面遮折扇轻步入殿,淡雅冷眸直直与她相望,却又于视线相撞时慌乱低下眉眼,仿佛被她散出的龙威所震慑。
沈夜雪仅瞧观了几眼,便失了兴致。
虽有微许相仿,可他那狂妄冷冽之息无人可形似分毫。
倘若离声叩拜在前,绝不会畏惧成这模样。
不论尊卑,他定是要占一占上风的。
赵宫令未发觉她意绪之变,只望她约摸着盯了半刻钟,心觉这男侍定能讨得陛下欢欣:“陛下觉着,他像不像玉尘公子?”
眸光从男侍身上徐徐移开,沈夜雪端直着身子,玉指轻叩龙椅扶手:“眉目有稍许相似,其余的,全都不像。”
“陛下若为不喜,微臣再去找更相似的来。”
哪知陛下竟不为所动,轻易一言便将此奴舍弃了下,赵宫令笑意微僵,滞了一霎,连忙又谄谀道。
她闲然坐于龙椅之上,眼见这名唤闻星的奴才垂眸一抖,似极为惊恐地退了半步,便朝宫令疑惑而问:“朕若不要,他会如何?”
赵宫令满不在乎地一扬衣袖,如实回禀:“陛下不留之人,自是无处能留得。”
身旁女子像是道着再寻常不过之事,进献入宫的侍奴若主子不要,等待的自当是被处死之命。
沈夜雪再次望向阶下男奴,望其一字不语,垂落在地的双手哆嗦得紧,心起一丝浅淡怜悯。
“留下他罢,带到旁院偏殿去,朕晚些时辰再去瞧望。”
皆因这皮囊相貌才被择入宫内,如今又因主子一句不喜丢了性命,此人确是可悲,她深思熟虑,决意暂且收下这侍奴。
赵宫令见势笑逐颜开,见跪拜的男侍还发着愣,赶忙凑近小声提点:“陛下饶你不死,还不快叩谢隆恩。”
“奴才谢陛下恩典。”
闻星霎时喜极而泣,想着顷刻间保下了一条命,就不住地磕起头来。
此宫奴被随侍带了下,宫殿一片祥和安逸,这位女官如此献着殷勤,还动用耳目关切她的行踪,沈夜雪丹唇浅勾,觉此人定有意图可言。
起身行步至一侧的木箱旁,她漫不经心地把玩起西域使臣送来的珍宝,从然又道:“这般费心讨好朕,赵宫令是有事相求。”
“微臣只觉得和陛下十分投缘。陛下赏了诸多美人,微臣任劳任怨,鞠躬尽瘁,愿为陛下出一份力。”赵宫令仍旧眉欢眼笑着,似对先前所得的西域槐安男色爱不释手,此番作为是来聊表忠心的。
沈夜雪虽对这一人称不上青睐,倒觉她也有些不同常人的本事,比如将那寝房装点得更具喜色,便心生一计。
“再过上三五日,朕要成一场大婚,宫宴事宜皆由听荷在打点,那布置婚房一事便让你去安排。”
“微臣定不负圣望,”听闻陛下旨意,赵宫令心绪更欢,欢畅之余,颦眉轻问,“可陛下成婚的是……”
“大病初愈,朕有些乏了,”作势慵懒地打上几个哈欠,她不予再道,悠然地行出殿去,“改日再与爱卿谈天吧。”
若要从头说起,她怕是又要道上几个时辰。
这宫令太喜与他人闲谈,如若被其知晓,恐会令皇宫上下人尽皆知。
贺寻安言劝得对,她这荒唐之举桩桩件件,帝王之威会难以让满朝文武信服。
路经偏殿之际,耳院百花丛中传来阵阵杯盏砸落之声,随之接连不断的谩骂响彻苍翠间。
沈夜雪示意旁侧宫女莫要出声,随后佯装闲庭信步般入了宫苑。
闹腾之人是她方才留下的男奴闻星,才刚进了此偏殿,却耍起了脾性,与适才她所见判若两人,尽是将端来的瓷盘玉盏砸得粉碎。
周围的宫人已然下跪,一齐低着头,半晌后有人支吾着开口:“闻星公子息怒,我们真不知九千岁平日的喜好,他不让宫奴入殿,唯有陛下能进那栖羽殿。”
“一个个的都是混账东西,服侍已有了些日子,连主子的癖好都摸不透,这皇宫留你们有何用!”闻星怒火中烧,怒吼着砸下最后一玉盘,语毕回首,顿时双腿一软。
何曾知晓陛下在此观望了多时,闻星惊吓得打颤。
本想从旁人口中多知九千岁日常喜好,此般便可装模作样地更像那位公子一些,而得以活命久长。
有幸逃过死劫,他乱了心神,一心只想着与那九千岁更为肖似,夺得陛下偏宠。
沈夜雪冷言轻笑,静望地上杯盏碎屑,目光悠缓地落回于他面容:“才刚来一时辰不到,就将偏殿闹翻了天,何人给你的能耐?”
“陛下。”
四周侍从慌忙行礼,园内寂静无言,皆候着陛下轻启朱唇。
闻言已吓坏了胆,闻星颤栗上好一阵,吞吞吐吐地缓慢相道:“奴……奴才想知九千岁平素之好,想与大人更相像些,以讨陛下欢喜……”
留他本就出于好意,与那疯子是否相似本就未有何等干系……
就算是和离声极其肖似的面首被献于面前,她沈夜雪也无需一替身作伴。
若当真心悦,定当要将那男子困于身侧,无论以何种手段。
“朕留你,并非因你肖似九千岁,仅是心有不忍罢了,”她冷哼一声,不屑一顾般漠然回着,“朕无需藏得和他相仿之人于殿内,若真思念一男子,朕只要他一人。”
“惹了陛下不悦,奴才该死,奴才该死……”
都道当今圣上心性冷寒,虽为女子,却让人敬而远之,除那九千岁,似乎未再有人敢将其招惹,闻星双目泛红,在她跟前颤声而道。
“可奴才不想死,求陛下开恩……求陛下莫赐死奴才……”
欲伸手拉上袍角以求宽恕,他微而抬手,终又放落,不敢让自己脏了陛下的龙袍。
“闻星公子口不择言,使得深宫后院鸡犬不宁,坏了宫规,当受宫罚,”沈夜雪凛声开口,眸色一凉,断然下了狠令,“朕念你未犯大错,便……赐你宫刑。”
“此后就安分地待在朕看不见之地,安常守分,莫想着节上生枝。”
不曾想受的却是最为屈辱之刑,闻星不可置信地瞪大了双眸,磕得额头血流如注:“宫刑……”
“奴才知错,请陛下三思……陛下三思啊!”
她未瞥上一眼,淡漠走出宫苑,见空中下起了雪点,瞬间出了神。
才觉他已走了许些时月。
竟不知何时入的冬,冷风横扫而过,风雪逐渐漫卷,衣袂顺势翻飞飘扬。
她轻然坐于亭台中,独自观起了雪。
这飘雪犹如花屑漫天纷飞,落入掌心,化作丝缕寒意渗入心底,沈夜雪抬袖接了少时清雪,旧日光景流窜于思绪。
“天冷,你不能在这里太久。”
见她一人于此神色微恍,无樾甚感忧虑,行至一旁肃然摇头。
听罢,她轻勾唇角,忽作莞尔一笑:“我喜悦,想多待一会儿。”
少年很是不解,伫立身后许久,忽问:“因何事欢喜?”
“要出嫁了,自是一门喜事。”
端坐的女子心藏欢愉,杏眸弯成一道新月,像极了即将出阁的闺中秀女。
“可是……这婚事终究是缺了人……”无樾疑惑更深,想了又想,忽觉只要她欣然,已不必再深究,“罢了,你欣喜便可。”
白霜铺地,雪满长空,似琼花落尽,雪雾渐渐弥漫,檐下雪意涔涔。
那日午后,她裹紧了氅衣,于亭台内观雪良久,令人不明在作何沉思。
韶光流转,大婚当日,梳妆台前人似玉,一抹娇艳薄施粉黛。
她头戴金冠玉钗,任由流苏垂落细肩,妆扮终了,便莲步轻移地出了殿。
一袭绯色流霞嫁衣现于庄严大殿前,女子娇媚无骨,入艳三分,却偏是透着清贵与威仪,还有那君临天下的高傲之息,引得满城繁花失了色。
深宫各处忙得不可开交,今日有何大喜之事不言而喻,宫内各名随从不敢怠慢一丝一毫。
第88章 为君饮清酒,君心不肯倾……
赵宫令里里外外地端望起寝殿, 生怕疏漏了哪一处布置,朝路过的宫女吩咐道:“今日可是陛下大婚之日,你们都给我再仔细一些, 万不可出了岔子。”
瞧见宫令走了来, 一女婢偷偷环顾起周遭, 靠近轻声耳语着:“宫令, 方才听荷来要走了好几卷红绸, 这婚房的装点,恐是不够了。”
“先前见了我还是毕恭毕敬的, 如今成了陛下身边的红人, 这听荷倒对我直眉瞪眼了……”
本是她手下一位不起眼的侍婢,就因陛下一语相留,便能嚣张得爬至她头上, 赵宫令冷眼作望,唇畔飘出几声嘀咕。
“罢了罢了,陛下成婚的大喜之时, 我宽仁大度,”宫令又转念一想, 现下让陛下愉悦才是最紧要之事,就将那恩怨放置一边, “来来来, 快把那一头也布置上。”
杳杳宫道旁, 二位老臣远观花容月貌之色以微步折纤腰,长裳曳地,执团扇掩面, 端庄行入大殿,不禁感慨万千了起。
方鹤尘抚着白须, 推着一轮椅于一片绿荫下止步:“贺公,陛下为了你那荒谬无比的遗憾,可花了不少心思。”
“年复一年,五载五合离,贺某想见着清殊喜乐长安宁……”
贺檩望此景释然万分,像是再未留有缺憾,可至此与世长辞:“去了九泉之下,若再见叶公,贺某也能侃侃作谈了。”
沈姑娘还未将叶公子寻回宫城,方鹤尘自是明晰在心,只是眸中老将已风烛残年,斟酌数次,不作相告。
“但这二人之间的情愫强扭不得,贺公若是乱点了鸳鸯谱,岂非糟蹋了一对璧人。”
“贺某虽非天上的月老,但知清殊与沈姑娘相爱悦,”嘲笑身后之人不懂这其中的风月之意,贺檩乐呵笑道,“不推一推,是瞧不见琴瑟和鸣之景了。”
玉楼金殿内锦天绣地,悬灯结彩,锦绸交错,一时热闹得紧。
缓步行走间,似染了天边霞光,嫁衣如火灼烧,荣华万里尽收于此,沈夜雪行至烛台前,抬指翻阅起婚书。
然而翻开之际,她蓦然蹙眉,转眸看向那贴身女婢:“听荷,婚书怎能写这名?不是与你说了,是写玉尘的。”
展开婚书上清晰写着叶清殊之名,听荷猛然一惊,忙思索起昨日的筹备之景。
“奇怪……奴婢昨晚还查看过,书的是玉尘公子的名,”听荷只觉是有人刻意陷害,不仅是换了名姓,就连那字迹也并非是她所书,“才过了一夜,怎会变作此名……”
“奴婢去遣人改了。”
念着此刻兴许还能挽回,听荷赶忙取上婚书,欲前去与看管的宫女争辩上几言。
“吉时到!”
正欲此时,秦公公在殿外高声呼喊,惹得听荷无所适从。
沈夜雪镇定自如地拿回婚纸,既已等不及换名,就用此名姓作罢:“时辰已到,不改了,就用这婚书罢。”
书信之称是为同一人,他仍会是她唯一的夫君,只是叶清殊于她而言有微许陌生,她毕竟未曾于叶府最是繁盛时见过他。
随着秦公公的声声高呼,红日西沉,千盏宫灯点缀花间游廊。
犹疑步履声隐约传来,她回首一望,一男子身着大红婚袍,料峭而立,一步一顿般行入殿内。
来者以面具遮颜,是她与贺寻安先前定下之约。
可当这清瘦冷绝的孤影映入眸光,她怔然一霎,险些以为立至身前之人便是他。
“此番多谢了……”眼前清影似也静默无声地与她相望,沈夜雪瞥开目光,瞧望朝中大臣已陆续贺礼而来,敛眉与之窃窃私语道。
“在入那寝殿前,还需贺将军多为关照些。”
身旁公子依旧不答一字,牵上她白皙纤指,便朝着玉阶向上而行。
紧跟其身影稳步相随,每一阶都走得肃穆庄重,心底不经意生出了丝丝羞赧,她极为乖顺地跟着其举止小心翼翼成上此礼,终有些明白待嫁的女子是怎般期许着这一刻的到来。
如若当真是他,她许是会欢欣至极。
原来陷于雪月之思,竟是这般忍痛难熬。
“礼成!”
直至秦公公喊下二字,她忽地拉回思绪,明了大婚之仪已是成了。
虽为万人之上的君王,她从此也算是一名……有了夫君的寻常小娘子。
殿中熠熠生辉,金光浮跃,走下金阶之时,她心满意足地看着两旁群臣喧笑,酒好花新,却忽觉身侧公子攥着她的手迟迟不放。
沈夜雪眉目一皱,不自在地从其掌中抽出玉指:“除他以外,我不喜与他人亲近。”
“贺将军自重。”
“既然礼已成,我便是有夫之女,”她言说得淡漠,像是将这一玉面小将军利用殆尽,便无情将其甩了开,“贺将军可将先前所藏的,那不可告人的心思放下了。”
“将军觉着,朕说的可有理?”
语毕之余,她冷然望向身边男子,容颜虽被面具遮挡,亦能感到他作势一愣,轻微僵直了身。
只道着贺寻安一声不吭,是怕佯装九千岁之事泄露,她未说多语,转首就望见方鹤尘推着轮椅走近,喜笑着朝她作拜。
贺檩轻笑着抱拳垂首,喜上眉梢般恭贺道:“贺喜陛下嘉礼初成,良缘永结,老臣甘心瞑目了。”
“陛下一切尽意,百事从欢。”恭敬附上一拜,方鹤尘随言慈蔼地瞧观宫宴盛景。
二位老臣了却了心愿,眼见着叶确麟之子成婚入华堂,她亦是顺心遂意,凤眸轻扬,而后将视线锁定于贺寻安身上。
“有贺老将军与方爱卿辅佐在朝,是朕几世修来之福。爱卿快些入座欣赏宫宴乐舞,朕回寝殿有话和九千岁私语而谈。”
好在贺檩未察觉站于她旁侧的清逸公子为其子,不然恐是要在此宫宴上闹得天翻地覆。
暮染烟岚,帘波月流,鼎沸笙歌已远去,离了喧嚣舞乐之声,喜色黯淡,她顿感无边空荡。
碧霞笼夜,宫廊边明灯错落,寝殿红烛幽暗,映衬着旖旎月色,临窗处纱幕飘动,引来灼灼花香。
轻阖殿门,遣退下两侧宫女,沈夜雪随性地摘下凤冠,面上无悲无喜。
她坐于桌案旁饮下几口清酒,随后一瞥那默不作声之人。
“贺将军可回了,朕想独自待着。”她眸色若为迷离地饮着盏中的合卺酒,这酒本是要与那疯子一同作饮,可惜而今她只能独酌。
“为君饮清酒,君心不肯倾……”
低喃一言后她欲再饮上几盏,举杯正想一醉方休,皓腕被强横一握,盏中酒水洒落在地。
“咣当!”
清脆落盏声回荡于寂静寝殿。
沈夜雪倏然定神,才惊觉自己已被这小将军抵于墙角,力道之大令她动弹不得。
身旁围绕的男子怎都如他一般疯狂,她顿时恼羞成怒,大婚当夜受这等折辱,她如何也忍耐不下。
挣扎不过,她抬手欲掌上一掴,手腕却被按在了壁墙上。
“你敢以下犯上?”她顺势怒不可遏,凛冽启上樱唇,冷语着,“放开朕!区区一将军,敢对朕不恭?朕要赐你死罪!”
袖中暗器霎时飞旋而去,下一瞬被眼前人接得正着,她陡然一滞,费解贺寻安何时变得这般身手莫测……
“来人!来护驾……”
不论面具之后藏着何人,都绝非是贺寻安。
心下慌乱无度,沈夜雪毅然向窗外高喊,转瞬又被捂住了唇。
何来的大胆狂徒,敢胁镇国将军与当今圣上完婚,当下还无礼地将她推至壁墙一侧,硬生生让她受下此屈辱……
这每一桩妄为之举皆足以惹得她赐下死罪。
可气的是,身前公子竟还泰然自若成这样。
“阿雪。”
清冽嗓音忽而从薄唇轻启而出,温和柔缓。
所唤是她的名。
她顿然忘了挣脱,任凭他困于清怀内,明眸漾开微澜,直望未被面具遮掩的深邃清眸,冰冷眼瞳里竟满是她的影子。
她已太久未听如是亲近的称唤,再次听着时,掩埋的万千思念被牵扯了出,心口涌上隐隐痛意,平息了半晌才将汹涌之绪压下。
清颜上的面具被揭了下,许久不见的清冷玉容赫然而现。
她目不转视,眸底怒气渐渐化为虚无。
冷冽眉间洇染少许笑意,离声缓慢松了手,俯身似蛊惑道:“阿雪怎么不喊了……”
他低笑轻语,不分时刻地将她调侃,还是如旧日般放肆道:“再喊上几声,我就会被当作刺客押下,阿雪依旧高枕无虞。”
雪松寒梅般的清寒气息洒于耳畔,却引起阵阵灼热,引人心起妄念,止不住升起非分之想。
她静望近在咫尺的清癯公子,蓦地明了,男子这一身喜服是为她而着。
他们当真于众目之下,于大殿之上拜了堂。
而那婚书上的名姓是他所改,现下,他真真切切地唯属她……
他是天下人的九千岁,是陪伴君王的第一谋臣,也是她一人的夫君。
经历太多劫难,他们早就心择归处,只是互相深知难以陷入缥缈情思,便颇不在意。
久而久之,漂泊纷乱之绪就无处安歇。
第89章 今夜不得打扰,违令者,斩。
“你已是我名正言顺的夫君, 今夜洞房花烛,我还不想守寡。”
沈夜雪勾唇冷笑,拎起其衣襟, 趁他不备, 便反身将他抵于壁上, 毫不退缩般弯眸凝视着。
此举有些剧烈, 单薄身躯被猛地撞于壁角, 离声不由地轻咳,微蹙眉眼, 似暗自忍受着心头伤势之痛。
“疼吗?”她抚过其胸口, 欲捉弄般按至伤口处,悠缓地加深了痛意,切齿愤恨道, “你原来也知疼……”
“不告而别,逃之夭夭,几次三番如是……”
忆起寻不得他踪迹时的数个未眠之夜, 她痛恨在心,于此尽数宣泄:“可让我好找, 可让我煞费苦心……”
此回离宫确是太为仓促与无奈,她理应憎恨, 理应从他身上讨回……
离声深眸一凝, 将她全然望入眼底, 如同要将她的细微变化之色印刻入心。
他忽作缄默,良久后轻问:“因何寻我?”
事到如今,竟还问为何而寻……
沈夜雪怫然作色, 只手攥紧了公子衣袍,未听他再言上一词, 便不容抗拒地贴了上软唇。
几念后她仍觉不够,踮脚压他于殿墙,极度张狂地纵身不顾,欲与之共赴花朝夜月。
这疯子为非作歹惯了,撩拨出她的无尽春色,却多次不辞作别,她再未给些教训,他永不知眼下贵贱之别。
这般作想,沈夜雪趁势逼迫着他受下这一吻,强行让其皓玉之身沾染上她的柔媚娇软之气。
“可心知了?”
狠然一止,轻拭若有红肿的丹唇,她仰眸再望,气势凛然地像是她占了便宜。
离声凝望良晌,容色明暗难辨,岿然不动地答着:“叶某不知,愿闻其详。”
见他心绪平静,虽已敛回往日戾气,她仍旧莫名心烦意乱。
想不明其中孰是孰非,她又覆温软唇瓣,欲得他一丝回应,然而等来的却依旧是此人的纹丝不动。
先前分明对她觊觎得紧,分明想占据她的一切心思,她此番主动而为,他如何能克制得下……
“现在呢?可知了?”
她涨红了桃颊,不甘示弱般抬声又问,凌人盛气地似乎欲赐死这归来之人。
“仍有不解。”
离声回得平淡若水,心上寒潭微不可察地颤动了几分,语声微冷。
明知她所指之意,他是刻意刁难……
不愿再僵持不下,沈夜雪再而攥其衣襟,猛然推他入帐:“那今宵便让你……大彻大悟为止。”
红绡香帐下的床榻发出一声撞击之响,动静太大引来了听荷在殿外观望。
“陛下?”听荷左右踱步了一会儿,咬牙轻叩殿门,谨慎相问,“陛下可需奴婢伺候?”
帐中娇色却如狼似虎般盯着身下冷艳公子,话语却是对门外婢女而言。
“今夜不得打扰,违令者,斩。”
寝殿外本留着二三名守夜宫侍,听陛下道了这狠令,纷纷退下,不敢在此停留片刻。
离声瞧望这愈发骄横的明丽娇姿,从容轻笑,带着不加掩饰的狂妄与放肆,已然遮不住大好的心绪:“阿雪依依难舍,心里有我……”
“空话少说,我此刻就要你。”
她紧盯帐内清癯身姿不予退让,不由分说地解起男子袍扣。
未过半刻钟,艳红喜袍便被解了散,堪堪轻挂于其薄肩之上。
沈夜雪再作一扑,朱唇撩起寸寸缠绵,使得阴鸷满身的他漾开情思不断。
心湖中似有什么霎时断裂,原本故作淡漠阴冷的神情荡然无存。
离声实在不可隐忍,倏然翻身,反手将她桎梏在榻,倾身而下,细吻落至其娇嫩颈窝。
如火灼烧般的嫁衣被迫不及待地扯落,她欲张口言劝,劝他不必如此急切,道出之语却于唇边支离破碎,哼喃得像极了不可忍耐的轻吟。
随后温唇又被堵了上,连那仅剩的娇吟也被微凉气息吞没。
红帐内唯有势均力敌般的厮磨,和时不时溢出的低低呜咽,所有烦乱愁绪在瞬间崩塌。
她轻仰脖颈,娇羞地不自觉攥上了床褥。
许是见怀中美色让人怜惜得要命,微红着眼眶,仍乖巧地待于清怀内,默然承受着他的索取,离声忽地放柔举止,轻握紧攥的纤纤玉手,与之十指相扣。
窗上映出两道旖旎细影。
然她还是低估了自己的承欢之欲。
一盏红烛燃尽,软帐娇香弥漫,她泪眼盈盈,秋眸含水,一口咬在了男子肩骨上。
半晌后却感意犹未尽,沈夜雪微垂杏眸,随性地将裙裳遮挡在身,半坐着倚靠他怀,心火似熄了些。
玉指缠绕起二人垂落的墨发,她娇声启唇,心感羞赧:“还走吗?”
离声揽上秀色纤细腰肢,无言片晌,嗓音仍有些喑哑:“已与阿雪成了婚,如何走得了。”
“平日随我一同上朝,辅佐我理政,做我的谋臣策士。”对此打上些主意不为过,她微眯凤眸,边道边朝他望去。
闻语他面不改色,极为卑劣地低语道:“唤一声我爱听的,我就从了。”
这一棋局分明是她胜了,他竟还能这般同她做着交易……
可瞧他正容亢色的模样,又不像是欺她瞒她,倘若这疯子真能辅佐她一世,得他谋略,倒是一桩美事。
“夫君……”
她将头埋得更低,娇媚轻唤,心头涌起浅浅羞意。
“未听得清晰。”岂料此人贪得无厌,面色冷然地俯了身,佯装得宛若方才真未听清。
再度陷入了沉默里,沈夜雪桃面含羞,未息止的欲念情不自禁地涌现:“夫君,阿声是我夫君……”
离声这才称心满意,笑意轻缓地浮上玉颜:“此后私下皆这般唤我,夫人可有异议?”
在天下人面前失了威严,他便要在旁处占得她上风,她知此人和她一般将得失算得清,势必要与她暗中相争不下。
她仅是于清容上落下一吻,浅笑着避之不答,目光随之落于被包扎住的胸口。
“你这心口处的箭伤是怎么撑过的?”
连方仙医都无可奈何之伤,他却能撑到今时,若非有神人相助,沈夜雪定是不信能侥幸而活。
他晏然以答,将过去之事说得云淡如烟:“天不绝我,偏了半寸,我便寻了一村落歇养数些天日。”
“无意听得新皇欲成大婚之讯,可那时伤势过重,步履维艰,我见不了阿雪。”
哪知那村中的疫疾尽是将伤口旁的毒素相抵,柳暗花明,向死而生,他又贪心了起,想着或许能赶上这一场大婚。
好在上苍待他不薄,这场旷世婚仪真让他赶了上。
“我已觉得你不在了,就想着成了此婚也好。”水光潋滟的双眸忽而黯淡,她缓声倾诉起游荡于心的念想,轻盈地往怀中钻了钻。
“反正此生也不会再嫁作他人妻,不如就与你碧落黄泉相逢做个伴,好过形单影只,孑然一身。”
云雨后的她尤为娇柔软媚,语声婉转,萦绕得心上一片酥痒。
他浅望窗外月色,皓月当空,最宜洞房花烛:“花好月圆,春宵一刻,阿雪莫想伤心之事。”
长指轻抬美人下颔,他蓦地一倾,无尽贪婪地贴合上红润樱唇。
微肿娇唇若桃瓣般令他心醉神往,离声心觉意绪已乱,欲与她共赴还未享尽的欢愉。
“唔……”
沈夜雪娇然一倒,慌忙伸手勾住其肩颈,顺着他的力道倒于软榻,激起一方不可言说的曼妙春色。
可醉梦归醉梦,他若是真切回了来,那本应和她逢场作戏的贺寻安又去了何处……
一想这疯子平日行事喜怒无定,她便无声心疼上贺小将军几瞬,想必遭了“劫难”。
缠吻忽止,她犹豫一霎,柔声忽问:“你将贺寻安藏哪去了?”
身前清影闻声不悦,眉心蹙起,皙指划过女子面颊,将她几缕碎发别至耳后:“与我云梦闲情,还心念着别的男子?”
“我未和你言笑,一日不见贺寻安,你将他绑去了何处?”
现下并非是打趣之时,泱泱大国丢了将军,传出去是真让人听了笑话,沈夜雪正色而问,任由着玉面染春。
“阿雪怎知是我,”说起欲趁虚而入的那一人,离声轻然冷哼,不紧不慢地回道,“许是他自知不配阿雪,心有惭愧便失了约。”
这些言辞有何人会信,贺寻安虽风流,却未像他厚颜无耻……
罢了,待明日他顺心了,自会告知那人的去向,她转念如斯,不再作想。
沈夜雪喃喃低语,又怕今宵一过,那心口旁的伤势再度不可收拾:“明日再算这笔账……”
“阿雪在忍什么……”
瞧着素日威仪肃穆的女子耳根绯红,正小心翼翼地和他耳鬓厮磨,离声一头雾水,碎吻落于耳廓旁,而后低沉作问。
虽是问语,却更似蛊惑,她只觉心痒难耐,来不及思索藏于心的情意,瞬息间坠入深渊里。
“我怕伤了你……”她含糊低言,也不知在道些什么,“我……”
“阿雪不怕,阿雪不怕。”只听着今夜成她夫君之人柔声安慰,她神思混乱,听他几近诱引般再启薄唇。
“我愿为阿雪舍了这性命……”
第90章 美色误国,并非歪理……
一切思绪化作浅吟, 帘外树影婆娑,随夜风摇晃。
而她深觉自己就如那翠叶,于枝头摇摇欲坠, 偏是不肯落下。
折腾到了深夜几更天她不甚知晓, 困倦袭至浑身各处, 沈夜雪只感纤腰酸软, 疲惫而眠。
怀中美色蚀骨销魂, 他爱不忍释,从其身后拥得更紧, 柔吻渐缓, 伴着月影相拥入梦。
隔日大梦清醒之初,沈夜雪察觉枕边空了人。
唯恐他又失了影踪,她慌忙坐起, 忽见殿门被徐缓推开,几盘糕点被端了进。
她凝望徐步走来的人影,惊觉膳桌上的菜肴乃是他亲自下厨所做。
这人何时会庖膳了, 难不成上回在御膳司做包子一事令他耿耿于怀,他还真于闲暇之时去学做了糕点……
从然披了件薄氅于玉肌之上, 她闲坐桌案边,见其笑意盈盈, 脱口便问。
“这是……你做的早膳?”
离声端立在侧, 恭敬朝她作上一揖:“叶某愿为夫人效劳, 做得拙劣,望夫人莫嫌弃。”
待糕点入口,她秀眉微皱, 才觉是暗自欣喜得早了些。
这糕点虽看着味美,却食难下咽, 味道古怪不说,觉其中的调料根本就是乱掺放。
果真是出自他手……
“阿雪觉得味道如何?”垂手立于旁侧,他思忖片刻,慢条斯理地问道。
沈夜雪闻语舒展眉心,佯装淡然地放下勺筷,斟酌良晌,轻咳着回言:“比我流落街头时所尝的糟糠……要好上一些。”
话外之意了然于心,离声泰然自若,唤人将碗盘端了下。
“陛下嫌弃微臣,那微臣今夜只好再想别的主意……讨好陛下了。”
“不过九千岁有这般手艺,朕甚感欣慰,”她倏然淡笑,顺着话语有意安抚,“想来过不了多久,朕便能一日三餐皆食得九千岁做的佳膳。”
常言夫君还是要多勉之,切记不可打消其干劲。她洋洋自得而答,令这猖狂之人道不出话。
“现在是何时辰了?”回神一刻,沈夜雪想起今早竟无人唤她去早朝,顿时心惊了起。
因洞房之夜缱绻至次日晌午才下榻,她当真是成了一名昏君。此般相传,定失尽了民心。
离声从容又拜,似乎早已为她打点好了所有:“陛下燕尔新婚,又刚洞房花烛度良宵,朝廷上下皆为识趣之人,今日早朝自是不上了。”
一时不知这位当朝九千岁算是她枕边人,还是她辅佐在侧的谋臣,亦或是……
亦或是任她左右差遣的男侍。
兴许万般皆可,她已然不多作思虑,如今是将他真切困于身侧,他哪儿也去不得。
“美色误国,并非歪理……”沈夜雪镇定一咳嗓,忽觉自己若为罪孽深重。
有人行色匆匆走入殿内,她瞧望来人是远风,便端直了娇身,收敛起戏谑之意。
远风恭然站定,神色透着些急切:“陛下,刘副将来报,说昨日清早过后,便再未见贺将军影踪,不知陛下有无将军的消息。”
意有所指地一瞥身旁如玉公子,她挥袖示意远风退下,悠然回道:“朕知晓了,让他安心回府吧,就回过上一二时辰,贺小将军自会露面。”
见陛下如此若无其事,必定是知晓贺将军的下落,远风稍许安心了下,抱拳稳步退落。
“这下阿声总该将人放了吧?”
回眸看向这罪魁祸首,沈夜雪重重一咳,让此人适可而止。
离声随之走向一旁待命的宫奴,缓声开口:“去一趟采香阁,让他们放人。”
采香阁?
犹记沈钦于那一处青楼被羞辱之景,这疯子竟将领兵上阵的将军绑去了采香阁……
贺寻安若不找上门来,便是以德报怨了,她默然捏了把冷汗。
“你绑了贺寻安去青楼?”
沈夜雪费解不已,微然凑近悄声相告:“他刚执掌兵权不久,正是树立民望时,你这是在毁他的名声。”
离声却似有意而为,颇为轻蔑地回着话:“他那点名声还需作毁?本就是常年游逛青楼的纨绔子弟,不差这一次。”
此道淡雅身影看不惯那贺寻安已非一二日,亦是可言,觊觎她的男子,他皆厌恶,皆默默怀恨在心。
宽宏大量一词从不会被放于他身上,他也不屑得他人称颂。
她未计较作罢,随心放任他去了。
从昨夜宫宴之时,便未见那贴身婢女,沈夜雪困惑地张望:“一夜不见听荷,听荷去了何处?”
“回陛下,听荷她……”一宫侍欲言又止,眸光落于不远处。
顺目光遥望而去,她凝眉见听荷正跪拜于石阶下,似已被日光曝晒了多时,额间渗满了汗水。
“奴婢有罪,有负圣恩。”
听荷颤巍巍地叩拜着,双腿已跪得发了软。
沈夜雪不解更甚,凛眉道着:“何罪之有?”
“奴婢办事不力,被人暗中调换婚书,还……”陛下吩咐的大婚之仪出了差错,今日必会降罚,与其坐以待毙,不如主动请罪,听荷颤抖着抬眸,瞥见陛下身边随步而行的公子时,顿然惊诧。
“九……九千岁……”
昨晚与陛下拜堂之人应为贺将军才是,九千岁分明杳无音信,怎会……
怎会真现身于陛下的寝殿内。
听荷甚是疑惑,将后续之言硬生生地咽了回,垂首更是不敢作声。
“不必领罚,皆是我做的,”清冷之声从清绝身影的唇边飘荡而出,离声晏然浅笑,行着礼数而答,“陛下若要降罪,降于微臣便可。”
此人几时会对一小宫女求上一情了,沈夜雪愕然一望,几瞬后极为镇静道:“九千岁替你求情了,还不快谢恩?”
昨日擅自更换婚书之事既是他为之,她便就此饶恕了这贴身女婢。
加之他难得为他人求情,若不放此侍婢一回,倒让人觉着她太不厚道了些。
“谢九千岁恩典!”听荷受宠若惊般磕上几个响头,眼含热泪地拜向一侧的九千岁。
这宫女应对离声更多了几分忠心,她寻思半刻,决意令听荷回栖羽殿去:“你原先便是栖羽殿的女婢,现今玉尘已回了宫,你就与往常一般,服侍于大人身侧。”
“奴婢从命。”
听闻能回栖羽殿,虽有遗憾不能伴随陛下,可一想又能成日偷见九千岁,听荷面容一羞,又埋低了头。
随望听荷被搀扶起身,随后缓步退离,沈夜雪远目而眺,遥远便见着贺寻安气势汹汹地行来,溢出眼眶的是从未有过的怒意。
贺小将军本是个倜傥却温润的公子,从不会露出这般憎恶之色,此回定是被离声惹了怒,无处宣泄才来将她拜见。
“末将要对九千岁参上一本!”贺寻安高声一喝,肃容而跪,所道之语欲让在场众人皆听得字字明晰。
“一言不合便将末将缚于烟花之地,九千岁目无王法,狂妄至极,理应严惩!”
“贺爱卿言之有理。”话中的荒唐之举只真不假,此刻周围侍从皆听了着,沈夜雪不可推却,悠缓地望向所谓的玉尘公子,轻描淡写般言道下罚令。
“朕就罚九千岁禁闭一旬,加之跪抄经文……爱卿可觉朕秉公无私?”
幽禁与跪抄经文并罚,已是身为朝中大臣所受最为屈辱之罚,贺寻安闻言再拜,似是解了些心头恨意:“陛下公正严明,气度恢宏,是为明君圣主。”
她面色沉静地回望离声,有模有样地启唇:“劳烦九千岁从此一令了。”
“臣认罪。”
离声见势尤为顺从,领罪而离,思绪令旁者瞧不明。
此罚无论他愿不愿受下,皆已成定局,毕竟王法宫规摆着,这番她是要为贺将军讨回公道的。
沈夜雪随即命远风去传报圣意,皇城司可收手回宫城:“远风,去告知无樾,人已返阙,无需再寻了。”
于此,唯留她和这玉面将军在宫殿石阶前,像是互相在候着对方先道。
贺家公子对她怀有爱慕之心,当初是她撩拨在先,此番残局,是要让她亲自来破了。
“贺将军风流倜傥,也到了娶妻之年,”沈夜雪勾唇蓦然而笑,闲适地谈起近来接见使臣一事,意味深长道,“此次西域使臣来觐见,随行而来的还有位西域公主……”
柔和眉眼微挑,她闲然又道:“传言此公主喜爱我朝秀美男子,朕觉得贺爱卿可多做些思量。迎娶该公主,对本朝而言,百利而无一害。”
此后自有离声作伴,她再不缺男子围绕在旁,一来是因离声不喜,二来是担忧更多的男子会遭其“毒手”。
“末将不愿。”
岂想贺寻安仍对她怀着心悦之情,紧念着此心思不放,公然拒起皇恩来。
这位贺小将军依旧叩拜在地,缄口不言了一阵,俊秀眉目一凝:“末将心有何人,陛下肚明心知。”
沈夜雪讥讽作笑,想着二人身份已今非昔比,他还如此执意,便是自不量力了:“你将来是镇国大将军,肩负千钧重任,不该有的念想就该断了。”
极是不甘地瞥望阶上那芙蓉姝色,贺寻安无词以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