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可你勾不起我的兴致。
几念起, 几念灭后,他莫名发问:“末将斗胆问陛下,如若九千岁迫不得已, 欲纳别家姑娘为妾, 陛下又当如何?”
形势所迫自是另当别论, 也要看那疯子敢不敢纳上一妾, 她闻声轻笑。
在风月情意上, 她绝不甘于人下,势必是要夺得主权。
“纳便纳了, 朕予他休书一封便是, ”凤眸微翘,她轻巧而回,假意将此问一笑带过, “世上男子多的是,朕不是非他不可。”
贺寻安心颤一瞬,苦笑敛眉, 自嘲般低声一语:“陛下心冷,末将无可辩驳。”
“退下吧。”
曾经欠下的种种情债是要做个了断, 沈钦是,贺寻安亦是, 旧时不择手段勾住的心魂, 眼下是该断个干净。
她遣退了贺家公子, 欲独自回寝殿歇上一歇。
今夜明月倾照,云卷云舒,寒冬多了分朦胧之意, 待过上一二时辰,她再去栖羽殿探望。
方才在众目下驳了他的颜面, 她深信离声定生了闷气,此时许是于殿中将摆放的玉器一个不留地砸个粉碎,吓得宫人连连却步。
无樾回于皇宫之际,见这抹明丽之色正怀有心事似的回入寝宫,赶忙跟上其步调。
这段时日皆奔波于皇城之外,奉着皇意,带着皇城司的兵马四处搜寻那一人的影踪,正接得消息,少年便马不停蹄地赶回了宫:“寻着他了?”
“他此刻估摸着回殿抄经文去了,”沈夜雪循声而瞧,灿笑着以示心绪极佳,“这几日让无樾费了心,我得好好做上补偿。”
观望之时,目光落于少年鞋履,鞋尖处竟破了一个口,她顿时哭笑不得:“靴履破了都浑然不知,你要如何独当一面?”
玄衣少年不语,她忙召来了几名宫侍,为其量起了大小尺寸:“我去唤人给你送几双靴子去,这破了的鞋履就莫再穿了。”
最初之刻,是因贫穷不得银两,才未换作华贵履靴,那时沈钦还未将她太作信任,银子自不会给得太多。
沈夜雪不由一叹,未想当初赠给少年的一双寻常鞋履,他竟穿到了今时。
“这双是你做的,我就喜欢这双。”
无樾撇着唇推开了围他而转的宫人,再退上几步,像是颇为珍视般,退于殿柱后藏起了破损之处。
对他的执拗一直以来皆没招对付,她挥袖遣下宫女,柔缓地伸出一只手:“那你脱了,我帮你缝补起来。”
这下,无樾彻底没了偏执之意,全然不顾她是何身份,默然脱下靴履,递至了她面前。
然她当真为之缝补起了残破处。
案上轻点红烛,她便于烛旁一针一线地做起了细活,秋眸柔媚,专注的模样与昔时无异。
玄衣少年瞧出了神,寻了一椅凳在旁坐下,托腮静默而望,小心翼翼般不予打扰。
“在想什么呢?”沈夜雪察觉身旁很是寂静,抬起头来温声问道。
心思似是顺着烛光而颤,无樾抿了抿唇,话语带着万般不舍:“除了你,这世上再没有人待我如是好了。”
她听言婉笑,眸光又回落于针线上:“既是如此,你要作何报答?”
“若是以身相许,你又不要我……”
少年道得十分卑屈,目光所及却是女子颈窝处的轻浅绯红,纵使她不言说他也知晓,这印痕是如何留得。
那名男子惹他嫉妒成狂,好似唯有那人才能这般肆无忌惮,才能与她亲近至此。
无樾忽觉口干舌燥,心跳如雷,慌乱地撇开了视线。
沈夜雪未觉其异样,怡然自得般侃侃而道:“我要你作甚,成日与我顶撞,还爱招惹是非。”
“那是以前。我随你入了这皇宫,可安分了许多……”他日思夜想,总觉心底有妄念在作祟,想成为她帐中寻欢之人,只可惜她唯择了离声,无樾悄然嘀咕,懊悔起自己太不顺她心意。
“况且,我以前真有那么爱惹祸吗……”
言谈了几语,此少年和离声于檐顶过招之景忽地闪过脑海,她心起顾虑,肃然告诫着:“今后不可对九千岁不敬,听清楚了?”
转念一想,她又感此乃多余之虑。
离声未对这少年出言不逊,她已是谢天谢地,怎还让他人恭维起那疯子来。
“听……听清楚了。”
“不过他总是欺负你,我得看紧了,”无樾时不时瞥向其颈部吻痕,不甘而道,“要是哪日你受了委屈,我定要他尝些苦头。”
红烛随微风轻摆,她浅笑莞尔,未再调侃,继续将手中的细活做完。
青砖结霜,雪水顺灰瓦留下,院中几簇红梅争相而绽。
栖羽殿内尤为安宁,殿檐下有素雪身影正跪膝于案前,执笔书写着墨字。
听荷从膳房端来了茶盏,遥望公子专心受着罚,笔直若玉树的身躯却于寒风中极为单薄,不知是否为错觉所致,他几乎随时皆会倾倒而下。
将壶盏与一二块糕点放于书案一角,听荷垂首退至一边:“玉尘公子,这是奴婢做的糕点,和御膳司所出的大有不同,公子可尝尝。”
九千岁未止举动,甚至未抬一分眉眼。
这玉尘公子负伤前,她便知主子无常之性,极难侍奉左右。
可眸中清姿方才于陛下的威严之下替她言语,听荷回想着,秀颜逐渐泛红,何曾知她这不起眼的宫女,也能得九千岁垂爱。
“这经文奴婢来抄,公子去歇着。”她谨言慎行般小声细语,怕被有心之人听着,又环顾了周围。
眼瞧公子已抄写了满满一案台,她忽感心疼,凑近了些,掩唇再作悄声:“奴婢能仿着公子的字迹书写,陛下定是看不出端倪来。”
“你敢瞒她,我可不敢。”
离声抬笔蘸上些砚台内的墨汁,才觉墨已用尽,淡然冷笑。
“公子何出此言呢?奴婢是真觉着陛下太是狠,”听荷见景急忙磨起了墨,愁眉苦脸般叹下气,“公子才与陛下成完大婚,陛下就这般责罚公子……”
原被其阴戾残暴的性子蒙蔽了双目,她现下仔细一观,却觉这风雅不染尘的九千岁煞是好看,难怪陛下对公子心念不止。
妄图之心更为强烈,听荷一面磨着墨,一面娇声道:“陛下不心疼,奴婢都要心疼了……”
“心疼我?”离声嗤笑嘲讽,嗓音仍如泉水击石,沁入女子心底,“我竟有一日,沦落得被一宫女疼惜。”
柔婉似水的双眸泛出点点浅波,想这公子可是能入陛下的软帐,倘若再将她视作陪房暖床侍婢……听荷不可遏地作想,心上荡起层层涟漪:“玉尘公子若有所需,皆可唤奴婢。”
“床笫之事也可唤?”
一语道破了宫女的心思,离声直言反问,觉那娇姝之影应不晓此婢女藏有何等不堪之心。
殊不知玉尘公子竟这般不讳相道,听荷攥紧了衣袖,断断续续了好一会儿,才娇羞地轻言出口。
“奴婢是公子的人……自然是心甘乐意……”
若得宠幸,平素便可受九千岁照拂,她于宫中的地位就能再上一阶,至少在众多宫奴中,她偏得了主子宠爱。
有朝一日东窗事发,陛下诘问起苟且之事,她可说是主子之意,身为女婢不得违抗……
“可你勾不起我的兴致,”当她正念于此,忽听公子轻蔑而笑,淡漠之语飘入耳中,“若想蛊惑男子,得多向陛下学学。”
“公子,奴婢没有……”听荷忙心慌意乱,躲闪着眸光,生怕自己肮脏之绪被看得透彻。
“如若被陛下知晓,你当知后果,”神色如常般泰然自若,离声沉默良晌后,徐缓相言,“不想死,还是离我远一些的好。”
字字若雪冰寒,阴冷得令听者发慌,听荷颤抖着起身,下意识地退上一步,抬眸便见一身那威仪的女子款步行来。
仿佛陛下若不责罚,九千岁也会以宫规惩处之,听荷闭口不再道,故作无事般缓缓退离。
沈夜雪步入栖羽殿的花间游廊,遥远就见着一道清绝身影于案前受得适才刚下的罚令,面露丝许诧色。
原以为此人不满这罚罪在心,已在殿内大发雷霆,未想竟服顺成这模样。
他照她所言,正极其恭谦地受着罚。
欣然坐于其侧,沈夜雪只手抬起玉颔,歪头好奇地朝他瞧看:“当真用心在抄写经文……阿声何时这么顺从皇命了?”
离声扬眉一笑,不疾不徐地落下几笔:“阿雪下的皇命是要听一听的。”
“此事确是你有失偏颇,”就此压低了语调,她沉思起贺寻安满面愤懑的神情,清嗓作着解,“白日那么多人看着,你对将军那般失礼,也怪不得我。”
他为此言笑晏晏,似乎真未气恼,气定神闲地问着:“我未说要责怪,阿雪怎忽然担心起来?”
来此的目的本是为安抚他,可……
可意外地见他安顺成此,她一时手足无措。
“莫名有不安之感,便来看看,”沈夜雪环顾四周,各式玉器整齐摆放,未有丝毫破碎之迹,“你无恙就好,无恙我便回寝殿去了。”
第92章 阿雪累了,我还没累呢。
到头来还是她顾忌太多, 这喜怒无常之人何时改了脾性,竟然破天荒地守起宫规来。
她闲然打着哈欠欲离殿而走,手腕被身侧公子一把握住, 冷雪气息顿然将她包裹。
“不留下陪我?”
清冷之声于耳旁落下, 沈夜雪霎那失神, 心头欲念本就滋长了多时, 被他一撩拨, 愈发难忍其欲。
“经文还未抄完,就想着与我贪欢……”她伸手翻阅了几册书卷, 任由他揽腰入怀, 几瞬后将抄写完的卷册丢于案上,“目空一切,狂妄无知, 朕要让你服软。”
她反手猛地使力,将其顺势压于案上,眸色忽地一暗。
映入眼底的身影陡然轻咳, 呕出了少许鲜血。
沈夜雪不禁怔了住,忙放开双手, 觉自己似是打趣过了头。
“怎会如此呢……”她自言自语般问着,想瞧清他身上的伤势, 却被一把推开, “你怎会没了还手之力, 之前不是还……”
离声漫不经心地勾唇,又呕了一滩血,才抬指拭下薄唇旁的血渍:“此后是欺负不了阿雪了, 阿雪不必再防着我,咳……”
“你先别说话……”云袍上的道道殷红触目惊心, 沈夜雪连忙扶上此身影,朝床榻走去,“去榻上躺着,好不好?”
听她柔语道着,离声便任她扶起去软榻歇息:“好,阿雪无需多虑,我无性命之忧。”
此人从顺时的样貌竟未如从前那般令人生厌,扶于帐中,她立马遣人唤来了方鹤尘,为其把上一脉。
方鹤尘是何方神圣,一诊脉便知。
此伤深入心骨,性命虽无忧,若想康健如初,已无济于事。
眸前方仙医叹气许久,硬是道不出口,离声事不关己般从容轻笑,言得轻巧:“不必避着我,我自知身子如何,无非是伤损了心脉。”
“心脉已损,九千岁是执不起剑了。”
转首望向静坐在旁,刚柔并济的女子,方鹤尘如实作叹。
她心知言下之意,此命可保下,只是那旧日的身手,多半是废了。
待这位国师退去,榻边姝色仍愣着神,离声作势放柔了语调,极不在乎着:“看吧,我说了无碍的。”
沈夜雪随之上前,拥住此单薄之躯,心下翻涌过阵阵疼惜,低声而语:“安然如故便好,能活下就是最大的宽慰……”
忙命人去备上汤药,她还觉放心不下,犹豫一霎又跟着随从一同前往煎药。
窗外寒风凛冽,坐于药炉前,她扇着炉火徐缓思索,往后也无需他再应对那些行迹诡谲的刺客,只需待于宫闱内,做着安然无虞,受尽偏宠的九千岁。
况且,她也并非是软弱之女,已如愿得了权势尊荣,今后也不必他人相护。
亲自端着一碗汤药行步回殿,一路由满廊宫灯相照随行,她忽而想起身染疫病时,子夜时分总有人入屋悉心喂着药,她才能短短几日内得以病愈。
而今一想,那多日未现身的人应是他了。
“汤药我命人熬好了,你快服下。”她思来想去,将药碗递至坐躺的白衣公子身前,令他喝下此药。
离声垂目静望碗中汤药,温热之感由指尖传入百骸,眼睫似有轻颤:“这些汤药只有安神之效,并无多大用处。”
见他半晌未动,她凛眉不满,佯装厉声道:“君王之命,你敢抗旨?”
成婚过后,无论是陛下之尊,亦或是夫人之位,他无法违抗分毫,只得从命而为。
女子紧盯着他寸目不移,离声淡笑着从然饮下,放落了空碗。
“这才算听话……”沈夜雪忽感得意万般,原本让人不可捉摸的阴鸷男子,如今却是对她言听计从。
兴许他早就执意百般依顺,只是她一直以来不愿接受他的心意罢了。
现下木已成舟,她可名正言顺地享得这疯子的伺候。
“都看着作甚,还不快退下?”两侧宫侍无一人退离,看来这些随侍还要再训斥得识趣些,她冷声吩咐了一言,目光又落回了榻上清色…
“九千岁弱不胜衣,朕今晚留宿于栖羽殿……照顾照顾。”
离声听得饶有兴致,望着侍从匆匆退去,殿门一阖,便揽上其腰肢,戏谑而问。
“是阿雪照顾我,还是我顾着阿雪?”
她嫣然娇笑地勾颈,埋头于颈肩上,桃面晕染出浅浅羞赧之色,语声轻得使自己都险些听不得。
“以后由我来,你不用忧虑别的……”
可他偏是听着千真万确,离声笑意更深,抚摸上女子后颈青丝,故作阴冷作笑:“阿雪还觉我不害臊,自己听听,说的何等不知羞之言。”
“亡命野鸳鸯啊……”她细语轻声,杏眸如月弯起,娇柔地吻上其喉结,“诸般多次了,你我之间,还管它羞不羞人呢。”
自拜堂成亲后,这抹明艳娇色越发喜爱勾诱。
本就明媚动人得要命,稍加诱引便能惹得男子心荡神摇,他自是抵挡不住这般美色作诱。
“拜过堂的,阿雪莫不是忘了,怎能说是野鸳鸯。”怀中的猫儿极不安分,离声艰难言出一语,清澈嗓音已有些不稳。
她闻语浅笑,躺于怀内在其掌心勾勒起了圈圈波纹:“也对,阿声是我明媒正娶的夫君。”
眼前姝影竟用了“娶”字,他轻狂般大笑一声,借着她给的胆爽朗道:“好啊,阿雪既是娶了我,便是要对我负责的。”
这天下都是她的,负责一男子当然不在话下。
沈夜雪就着话语相言,仿佛这万里山河皆属于他们二人。
“朕自会对九千岁偏宠一世,让天下之人羡慕去。”
语落,她忽觉这道清影似忍无可忍般翻身禁锢而下,眼梢微红地与她相视。
涌出的情愫再难遮掩,阴戾眸光下移至丹霞似的唇瓣,眸底清寒漾开无尽欲望。
“嗯……”
瞬间被微凉薄唇覆了上,她躺至软榻,丝毫不得脱逃,双手不知何时已被桎梏于头顶上:“不是说失了大半神气,怎还有如此气力……”
执剑都费力之人,竟能将她压制得动弹不得。
沈夜雪百思莫解,醒悟之时才觉羊入虎口,为时已晚。
“对付阿雪还是绰绰有余的。”
清冽之语含糊而答,细雨般的柔吻密密麻麻地落于颈部与锁骨上。
玉肌被撩起片片酥痒,她不甘这样任他摆布,奋力一踹,引得男子躲开了身。
她微眯双眸,侧躺着撑起下颔,极尽娇媚地轻问:“我有这么好对付?”
离声再度凑近,玉指抚过其耳后墨发,随后顺着寸寸肌肤落于肩处轻裳,却偏不移落:“方才失言,阿雪自当是最难应对的,连让我孤身死去都不肯。”
无意间被撩动得心鹿乱撞,她带上男子骨节分明的长指,剥落肩上柔纱。
“既然成了亲,那便同生共死,绝不独活。”
“好,好……”他故作晏然而笑,见这狐媚般的女子攀勾而上,神思已被扰得凌乱不止,“绝不独活……”
“今晚想不想?”
心火已难熄止,灼烧蔓延于春宵暖帐间,沈夜雪扬唇柔笑,意有所指道:“阿声歇着,我来就好。”
然而面前玉影单单朝她作望,良晌未道出一字,使得她烦闷又起。
“你不想,我想……”她暗暗切齿,这场互相勾诱的戏码,谁胜谁负早已分不清晰。
离声似不愿服软,眸光隐隐加深,眼梢更作通红,仅存的神志像是下一瞬便会分崩离析:“不甚明了阿雪在说什么?”
“你莫装不明白……”娇声再附耳轻语,她傲然低吟,在其耳畔不知羞地缓慢相道,“我只给你的……”
心上似有根弦顷刻间断裂,至此,他再没了狂妄,今夜唯愿与她欢好贪愉。
“阿雪……”
他喑哑轻唤,呢喃于耳旁,令她心颤不休。
而离声当真遂了她之意,浑身松懈而下,一切由着她来,唯留有一双深邃眼眸直将她凝望。
唇瓣相贴,气息逐渐交缠。
情动之际她浅吟连连,温香罗帐内漾出一汪春水,万千思绪皆被情念所覆。
迷离之余,沈夜雪面颊潮红,娇然低喃,不自知此时的她有多柔媚:“我庆幸能看到你大权在握,深仇得报……”
“阿雪今后有何打算?”眼底寒潭倒映着娇姝满目情思,他蓦然一顿,低沉而问,瞬息间乱了心神。
她仅思忖了一念,低眉轻启丹唇:“与你同看月明千里,江山覆雪,共淋白首。”
“同愿。”
他低笑一声,落了二字,而后又和怀中美色共陷鱼水之欢里。
可唯靠她如是娇软之力,实在尽兴不得,未过几时,离声便被惹红了眼,再顾不上怜惜,将她折腾得落下清泪,似猫儿般的呜咽荡于香帐中。
沈夜雪伏于其身,虽疲倦不堪,仍觉耐人寻味,只感自己是中了邪,怎会与他成此局面。
揽于细腰的手仍不松一丝一毫,他清眸含笑,意味深长地俯了身。
“阿雪累了,我还没累呢。”
如何会不知这弦外之音是为何意,她玉容更作涨红,欲要找一条地缝钻进去。
第93章 夫人唤得好听。
今晚身处他的纱帐内, 她未可脱身,索性便由他放肆一夜。
沈夜雪抿唇低语,将此后续交由他来:“我就觉你不会这般好心, 定是要欺我一回的……”
“哪止一回啊……我定当是要次次欺负阿雪, ”离声笑得更为森冷, 阴沉地道于其耳畔, “阿雪此刻作悔已晚。”
她原先不为确认此人能有多疯, 能欺她到怎般境地……
直至五更天时,她连声求饶, 也换不来他的轻怜疼惜, 才知自己是自作自受。
是她今宵撩拨无度,眼下只可承下此欢,别无退路。
“唔……”低吟中不断讨饶, 沈夜雪不由地轻唤,声声呢喃欲沁入骨髓,“夫君, 夫君……”
本想着让他饶下这一夜,可唤出此称呼时, 不但未得他丝许心软,所承之欢反倒更是狠烈。
她只觉所择的夫君太过卑劣, 甚至还听他沉声一笑, 幸灾乐祸般道着。
“夫人唤得好听。”
缕缕哽咽于寝殿中似有若无地回荡, 许是觉怀内娇影颇为可怜,离声终是不忍,拥紧着娇身柔和道着歉意。
可怀中美人未将他理会, 阖上杏眸便入了睡梦,绯颜如同醉倒于夜月美景里。
朝霞弥漫于长空, 清露滴坠入土,隔日晨风习习,霜花悬于枯枝之上。
沈夜雪微睁惺忪睡眸,昨夜好似又与他翻云覆雨了一整晚,一幕幕缠绵之景从思绪中一闪而逝,让她霎那惊醒。
微挪身子,腰身却被身后之人揽了紧。
她顿感腰上传来一阵酸疼,芙蓉娇面浮现疑似羞愧之色。
欲轻手轻脚地起身更衣,她咬着牙再挪动娇躯,便听耳畔有人慵懒道。
“阿雪想下榻?”
她极力藏起羞涩,故作镇定地自行更上锦衣华服,帝王威仪犹在,似已将昨晚一度春华忘却脑后。
想必这疯子是不会为女子梳妆的,莫说梳妆了,他应是连更衣也不曾会上半分……
沈夜雪习以为常,随性回道:“想寻一宫女来帮我梳妆。”
离声似会了意,若有所思了片刻,顺手披了件寝衣,倚靠至壁墙一侧,懒散地抱臂着:“那我便在旁学着,往后可为阿雪服侍。”
“你未将那些胭脂水粉认混就罢了,还想着伺候我……”
她端坐至铜镜前,见着听荷奉命而来,立于身侧为她梳起了妆发:“自知之明还是要有上一些的。”
铜镜内映着壁角那一清逸身影,轻然一瞥,听荷便难以移开视线。
玉树般的身姿仅着一件单薄褥衣,清冷中带着一丝不羁,向此处瞧望来时,羞得听荷忙垂首不敢直视。
沈夜雪轻望眼前铜镜,此景尽收眼底,随然问道:“听荷,你面颊为何红成这模样?是染了风寒吗?”
陛下忽而作问,听荷慌乱一滞,急中生计般沉稳而答:“许是屋里头太热了,奴婢方才吹着冷风站了许久,一进了屋,便有热意涌了心头。”
只是一位低贱无名分的宫女,就企图对九千岁心存妄想,是从何来的胆量……
亏她曾有意将这听荷重用,不曾想却等来这女婢的两面三刀。
“阿声可有仔细瞧着?”回眸望向闲散倚窗的皓玉公子,沈夜雪眉目染笑。
离声像是观得极为专注,微蹙双眸,难得瞧得这般仔细:“女子的梳妆,还真是繁琐。”
她本也未有何期许能让此人来为她梳妆打扮,轻盈勾唇轻笑,笑中透着无情的嘲讽之意:“就说你定是不愿学的……”
“听荷每日皆来教我一回。”
怎料他听罢似有不甘,沉思半霎,对着一旁的侍婢吩咐道。
闻言着实惊讶不已,她还是头一次听这伪君子下此决意。
为学会替一女子梳发点妆,竟向贴身宫女虚心求教,这疯子是真上了心。
听荷从命而回,暗想能日日见到公子,还可与之亲近,便情不自禁地红透了耳根:“是,奴婢……奴婢从命。”
闲谈之际,梳妆已终了,沈夜雪望镜中姝色清艳动人,轻问:“你还真愿下苦心学这些细活?”
“夫人身边,将来只需有我便可。”
离声缓步走近,眉眼掠过浅淡温和之色,长指搭于其双肩,和她一同望起镜内的一双璧人。
散落的稍许发丝落至她脖颈玉肌上,引得她忽感酥痒,清雪之息盈盈而绕,想着昨夜云雨疯狂,她便觉不得再待下去。
再待至这栖羽殿内,她恐是今日都走不出寝殿。
信步悠闲地离了此殿,驻足于园内长廊旁,沈夜雪思忖一瞬,随即问向跪拜着的几名奴才。
“你们可知,听荷平日里是如何服侍九千岁的?”
几人面面相觑,不明所以,其中一奴才忙开口答着:“仅是寻常的伺候起居,陛下所问的是何意?”
“罢了,当朕未曾问过。”
料想听荷若对那人起了妄念,亦不会让旁人瞧出端倪,她佯装无碍地离了殿,欲另寻他法。
此生遇过太多心怀不轨之女,区区一宫女还想在她面前耍小计俩,敢痴心妄想获九千岁之心,简直是痴人说梦……
沈夜雪微凝凤眸,解决此宫婢,让她亲自出马,倒显绰绰有余。
顺宽广宫道步至金銮大殿,殿前伫立着一道身影左右踌躇。
赵宫令心急火燎地踱步于石阶下,望她来了,慌忙跪下。
“微臣候了一早,终于候到了陛下,”宫令面露难色,神色着急地叩拜不起,“微臣给陛下请安。”
沈夜雪轻巧抬袖,与其擦身而过,示意其可道下文:“平身吧,爱卿何故前来?”
“回禀陛下,微臣府上的一位男侍染了怪疾,城中的大夫无法医治,可那男侍微臣又很是欢喜……”
眸中泛起的急切之意未减分毫,赵宫令欲语还休,最终缓缓言道:“想恳请陛下,能否让方大人出府,为微臣那男侍看上一诊?”
旁侧的秦公公听闻此事只感是胡闹,扬声呵斥了起:“放肆,宫令府中的随侍,是何等卑微之身,哪轮得着让方大人动身。”
“可……可是……”赵宫令偷瞥向身前威仪凛姿,被训斥之语止了话。
原是为府中染病的男侍而来,沈夜雪心有了然,步子微止,明了宫令所顾虑之处。
府邸内收有美色万千,是其平日闲暇时的癖好,此番定为其中某个极其偏爱的男侍久病不得医,赵宫令走投无路,才来恳请方鹤尘出手相救。
然秦公公所言极是,那号称方仙医的一国之师,怎能为一宫令府上的奴才而前往医病,确是失了威严。
遥想前一阵子,方鹤尘已为九千岁奔波了好几回,再因这些小事召入宫中,许会对她抱怨上几言。
“方大人确是不可随意而请,”沈夜雪平静相道,话语有了几许遗憾,“近来因九千岁伤重之事,朕已请了他多回,再令他去医一名男侍,是对其不敬。”
方大人德高望重,本就不可随意请之。
赵宫令容色稍黯,只好认下这一命数:“微臣知晓了,是微臣思虑不周。”
瞧其倍感失落,她不禁忆起离声负伤在榻的情形,想了想,又添上一语:“你若真喜欢,朕多送你几些美色便是。”
“反正自朕登基以来,献于朕男色的人数不胜数,朕对此不着兴趣,从今往后都赠与你罢。”
天下之人已然得知,当今圣上为一女帝,进献来的貌好男子常年有之。
从此之后,她便可将那些男色皆赏给这女官,以免无辜之人遭了离声的记恨。
倘若她当真收了名面首,那男侍怕是于翌日到来前,已被某位谋臣折磨至死。
“微臣多谢陛下隆恩!”宫令闻语破颜而笑,见陛下如此厚爱,霎时散尽了心底阴霾,“陛下为了九千岁,甘愿舍弃这世间可餐秀色,可歌可泣,微臣叹服。”
为得一人,舍弃三千弱水,与她素来计较得失的心性不为相合,沈夜雪偶感自己付出足够之多,势必要从那人身上讨回一些。
可那成日不知在思索何事的疯子,还未发觉身边女婢对他藏有贪念……
想至此处,她觉心里不是个滋味,思来想去,仍感那祸患不可留。
沈夜雪双目凝重,且问着:“朕近日觉着,有人对九千岁有觊觎之念,爱卿可知该如何应对?”
“何人敢大胆到觊觎九千岁?”听言大吃一惊,赵宫令不明何人吃了熊心豹子胆,竟敢打上九千岁的主意,“若此事为真,陛下将其赐以死罪即可,何必忧虑神伤。”
“就是因无凭无据,朕无法治她的罪。”
她顺着石阶向上,端庄步入大殿,缓声与随行之人再道。
赵宫令谨慎瞧观周遭,掩起唇来小心翼翼地回言:“陛下把它变作有凭有据……不就妥当了?”
“爱卿可细细道来。”
作为宫中唯一的女官,此女定有过人之处,沈夜雪就此起了些兴致,欲听听这宫令所言。
作势压低了声线,赵宫令悄声告知:“趁其不备,去搜查寝屋,定能搜出些蛛丝马迹。”
她不解蹙眉,越想此事越为荒唐:“你是说……会有定情信物?”
第94章 你们是谁伤的他?
“以微臣之见, 九千岁有陛下青睐,绝无可能会对别家女子暗生情愫,”宫令像是猜出了陛下所道是为哪一人, 柳眉狡黠弯起, “但有非分之人若欲念过深, 却是会暗藏公子之物。”
原是心生爱慕, 姑娘会有这等怪异喜好……
沈夜雪未曾有过这般心思, 卑微不求回应地心悦着一男子,还要窃取其物用以睹物思人, 越想不解越甚。
她疑惑更甚, 迟疑相问:“姑娘家对男子有意,还有这等癖好?”
赵宫令似有若无地提点着,似无意在言劝, 语调更低了些:“陛下不去搜一搜,怎知她规行矩步,安常守分……”
“爱卿有心了。”
原先觉着此人有些阳奉阴违, 对她暂且是忠心不二,看在曾经收到赏赐之况下, 此般是真心为她出谋划策,沈夜雪看透其意图, 却是不道破。
若真从听荷房中搜出物件, 也定会是赵宫令刻意陷害, 明知如此,她仍要狠心为之。
纵使是这位宫令对听荷不待见,与她亦是毫无干系。
那姑娘对离声藏有非分, 她可借此时机将之彻底除去……
正如是而想,沈夜雪见有侍卫快步行来, 似有急事禀报,便命赵宫令先退了下。
步入大殿的宫卫面色仓促,抱拳而报:“陛下,抓到三名刺客,看着像是傅大人的人。”
傅昀远所留的刺客……
回想离声重伤时与她所言之语,沈夜雪不由地冷笑,本想派人去寻伤他的刺客,此刻却自己送上了门来。
“得来全不费功夫,”她心绪大好,转身朝地牢的方位而行,“走,朕去瞧瞧这几名傅昀远的死士有多大本事,能在这皇城中来去自如。”
远风从殿外一群侍从中疾步跟随而上,似是正安顿完牢内刚拿下的刺客,边走边道着。
“属下取了其嘴里的毒囊,他们未来得及气闭。”
被傅昀远精心培育成的死士不过尔尔,虽为顶尖身手,还不是落在了她的手里。
沈夜雪轻甩云袖,抬声夸赞道:“做得很好,可向你师父去领赏了。”
牢中阴森幽暗,壁上几盏红烛忽明忽暗,牢道潮湿布满血迹,哀嚎声隐约不断传来。
待赶到一间牢狱时,她眼见几人被牢牢捆绑,垂目不敢抬眸,除此之外,还有那轻狂不羁的身影。
“你怎在此?”沈夜雪困惑一顿,目光停滞于皓白身姿上,“不是让你闭门思过,罚抄经文吗……”
离声容颜肃然,静望面前面目狰狞的刺客:“这几个刺客较为棘手,阿雪要万分小心。”
如玉公子上前一步,将她朝后一带,默然护她于身后,眸色顺势阴冷了下。
“你是被他们所伤。”她忽作明了,觉察被其紧握的手莫名一颤,倏然意识到了什么。
“我非指今日,我指的是心口的伤。”
他从不会有所畏惧,此番他又是何故发颤……
许是担忧她的安危,而今却无法护她周全,他是觉力不从心,若遇险境,他无能为力。
“你去牢外候着,我很快就出来。”她嗓音娇柔,对其好声相语。
见离声不为所动,她眉目稍展,觉他此刻的关切太过多余:“你是觉得我应对不了?莫忘了,我曾可是花月坊的人。”
沈夜雪忽地抽开了手,明眸泛起了丝丝狠厉,直望眼前被捕的刺客,一腔怒意翻涌而上,扰得心底颇不宁静。
几经犹豫,离声望此背影半晌,谦顺地走出了牢间。
“你们是谁伤的他?”
她轻步走近,凤眸弯上浅浅弧度,随后又望向其中一人:“是你?”
“还是你?”
眸光缓慢轻移,悠然散漫地扫过面无神色的刺客,她而后蹲下,浅笑着瞧向第三人:“若非你们二人,那就是你了。”
几枚银针蓦地从其口中射出,她瞬间一躲,便见那细针已钉在了旁侧牢壁上。
取了自尽的毒囊,这几名刺客竟还藏有毒针在口,倒令她刮目相看了些。
好在这些小伎俩她见得多了,躲避这暗针还是能应付自如。
沈夜雪起身轻巧拔下银针,在刺客眸前比划着,唇边漾开银铃般的笑声:“敢如此猖狂,是全然不知朕也是刺客出生吗?”
“朕最知如何让人悲痛欲绝,肝肠寸断,却无可解脱……”
被擒之人仍不服软,她抬手招来远风,堪称闲然地慵懒而道:“远风,将他们押入地牢,受以梳洗之刑。”
至此,她佯装诧异地掩唇低笑:“朕忘了,你们还未听过此刑吧?是狱卒用以铁刷将皮肉梳洗而下,直至肉尽骨露,咽气而亡。”
“你们猜猜,谁能活到最后啊……”
言尽于此,不作声的三名刺客颤抖上几番,似被所道的酷刑惊吓了住。
沈夜雪再次蹲下,抽出一枚银针,轻划于一人面庞之上,引得刺客颤抖更甚,惊恐地微瞪了双眼。
“发抖做什么,方才不是还挺嚣张?”她莞尔娇笑,语声柔和,却宛若刺刀直扎于几人心上,“刺伤九千岁,朕是要让你们百倍千倍奉还的。”
“是他……是他!”
有刺客终是隐忍不住,猛地指向一人,拼命地磕头谢罪:“求陛下放了小的,小的定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原来是你?”盈盈眸光瞥至被指刺客身上,沈夜雪桃面一暗,轻声又问,“那么你是用的哪只手……射出的那一箭啊?”
言出口时,她灿笑了几声,拍了拍裙裳上沾染的尘土,柔声令下:“也对,单只手哪能射出羽箭来。那就把双手都砍了。”
回首之际,她淡然走出牢房,示意着牢前狱卒行此命令。
“啊—!”
几瞬后惨叫声如同穿透了牢狱。
待她再度淡漠回身,瞧见的已是血肉模糊一片。
那刺客的双臂已被砍断,顿时鲜血淋漓,惨不忍睹,哭嚎声接连不止。
另两名此刻见势实在是招架不得,哆嗦着渗出了冷汗:“陛下饶命……我等是护主心切,傅大人不在了,便想为大人报……报仇雪恨。”
断臂者疼得浑身颤动,咬牙不屈般缓缓相道,话语抖动得已让人听不清晰:“你与她说这么多作甚……如此心狠残暴之人,岂会放过你我。”
“陛下,小的妻儿皆在大人手上,求陛下救救妻儿,小的愿以死谢罪!”不管不顾旁人如何劝阻,方才言语之人连连磕着头,磕得头破血流也不曾停下举止。
几月前还觉离声行事阴狠,她恍然间意识到,面对仇恨,自己却更是不留情。
这些遗留下的死士原是一直被傅昀远胁迫着,亲眷被安顿于他处,才被迫而为。
可那位宰相早已丧命,这便意味此乱世中仍有一处之地所归傅昀远,残留势力必须被斩草除根,以绝后患。
沈夜雪扬起樱唇,泰然说出实情:“你们都被傅昀远威胁,亲人没了去向,才在其死后,仍为他卖命。”
陛下听懂了痛处所在,那死士忙继续哽咽道:“我们这些死士,都是不得已而为之,是为了家人能活命……”
对此,她忽有一计滋生于心。
若将残存下的死士归为己用,让其仅存的势力归顺至她掌中,她亦可锦上添花。
“告诉朕,你们的亲人家眷在何处?”沈夜雪淡笑着扯了扯唇,眸底掠过了一丝凛冽。
死士犹如攥住了一株救命稻草,若非铁链拴着,便是要爬着扯上她的跟前袍角来:“在……在北郊二十里地的一处荒村。”
神采奕奕之色悠缓散去,她命人锁了牢房,顺着狭窄牢道行步而出,边走边向远风吩咐道。
“告知无樾,明日随朕前往北郊一带,将傅昀远残留的势力一网打尽。”
顿了片刻,她冷声又道:“至于这三名刺客,擅闯皇宫,刺伤九千岁为实,押入牢中待朕旨意再行之。”
语毕之时,沈夜雪恰好行出牢狱,望着冷雪般的身影翩然候于一旁,三言两语便将所听所念之事道了个干脆。
“傅昀远仍有势力遗落于京城北郊,我要前去一趟,将死士被要挟的亲眷救出,从而收为己用。”
离声闻语跟上步调,从容随行了几步,薄唇轻启:“何时动身?”
“明日未时。”她婉笑而答,心下得意万般。
唯恐她遭遇不测,这疯子才想要与她同行,言来说去,他是当真将她惦念。
“一起。”又沉默了许久,他于身侧落下二字。
她步调未止,亦不回语,算是默许了。
任由她步履轻灵而走,离声止于宫道旁的岔路,极知其意地回了栖羽殿。
还未回于寝宫,便感这一事有些蹊跷,沈夜雪轻唤身旁随侍,命其向花月坊的绣姨递一封书信,明早携花月坊随她一同前往,以备不时之需。
傅昀远的狡猾奸诈之性人尽皆知,她若冒然前去,便是自投罗网。
然而次日一大早,有皇城司之人来报,当夜竟又遇刺客来袭,为护陛下安危,无樾已调遣了人马去寻刺客踪迹。
“昨夜又发现了几名刺客行迹,前去追踪的护卫还未归,眼下只有百余人。”
此趟随行的皇城司宫卫之数骤然减少,沈夜雪沉稳而言,仍决意动身:“唤上花月坊之人,先启程吧。”
第95章 人已断气,阿雪可还有顾虑?
冥冥中觉着这定是有人设下的圈套, 此时正等着她自取灭亡,可她未明这其中的因果。
傅昀远分明已身故,如何还能操控着如今局面。
除非, 这世上还另有其人在为之效力。
眼下已思虑不得太多, 想那九千岁昨日与她所定之约, 时辰尚早, 沈夜雪舒展了一番筋骨, 欲去瞧望一趟。
露水湿衣,清阳曜灵, 日辉倾泻于栖羽殿。
殿中那道孤绝清冷之影仍跪坐于案台前, 尤为安静地落笔而书。
听荷于远处观望了良晌,深觉陛下太为无情寡意,已过这般之久, 却还未消气撤去这罚令,让公子还受着罚。
“玉尘公子还在抄写经文?”谨慎靠近了许些距离,听荷步至清影身后柔言细语, 迟疑一瞬,双手轻触上单薄玉肩, “公子已这般过了两个时辰,奴婢为公子揉揉肩吧?”
岂知下一霎, 手腕处猛地涌上剧烈疼痛。
她惊恐一滞, 见九千岁已握着她的皓腕, 眸色阴冷得欲将她硬生生折断。
清泪从眼角涌出,听荷不堪忍受痛楚,敛眉抖了抖娇小身躯:“公子……公子握疼奴婢了。”
离声不屑地轻蔑扬唇, 似将此宫女摇尾乞怜的姿态尽数望于眼中,冷然松了手, 眸中带有丝缕玩味。
玉尘公子的脾性向来古怪,也唯有陛下能与之亲昵,听荷吃痛般揉着险些被捏碎的手腕,不觉自己越了矩:“这两日公子未唤奴婢来教梳妆,是为何故?”
“奴婢是觉得,此乃陛下的吩咐,奴婢不敢不从……”听荷怕公子再起怒意,忙道出了来意,双眸溢着的满是委屈,“公子可是在嫌弃奴婢……”
“上回与你说的,你未听进,还是说……你当真想做我的通房侍女?”墨笔被缓慢搁下,离声慢条斯理地立了身,思绪难辨地凑近些许,“屡次三番诱引,佯装可怜之态,用意何为?”
清冽语声萦绕在耳,听荷顿时羞红了面颊,羞涩得不肯抬目相望:“奴婢心悦九千岁,愿……愿服侍九千岁,只要九千岁想……”
他再望身前不知天高地厚的姑娘,毫不留情地嘲讽着:“看着楚楚可怜,你还真不怕死。”
回想先前九千岁于陛下身侧说情之景,还无意目睹了这道清姿身挂单薄寝衣,不羁地靠于壁角的情形,听荷面容含羞,遏制不住躁动之绪。
“公子不说,陛下就不会知晓……”她踮脚欲蹭上其身,却被男子轻巧而避,令她扑了个空。
“可我不想碰你,”目光悠然地瞥向窗外,离声顺势抬手,指尖触上女子颈处肌肤,冷眸若明若暗,“我对你……兴味索然。”
随后缓缓使力,他冷冽开口,笑意里藏着寒凉:“死期已到,你不如想想作何言辞,”
“不然在她面前……会很苍白。”
听荷不安地望向殿外庭园,见着到来之人是陛下,心下一凉,惊慌失措地瞪直了眼。
“九千岁救救奴婢,奴婢是真心喜欢九千岁!”陛下此般气势凌人而来,定不是因公子怒恼,听荷忽一哽咽,眸框蓄满了泪水,“公子……公子真对奴婢未动过半点情?”
然而公子仍是扼着她的咽喉不放,窒息之感已蔓延全身,听荷下意识地摇着头,心底似被蒙上一层死寂。
沈夜雪踏入殿内时,便见着二人僵持于案台前,听荷无力挥动着手,奈何抵不过疯子的寡情薄意。
四周极为沉寂,原本平静如水的心绪被打了乱。
她不知听荷与此人有何纠缠,大袖一挥,心上烦闷至极:“方才从听荷房中搜来的物件都给朕一一摆上,让九千岁来认一认,是否为殿内失窃之物。”
几样从屋内搜寻出的物件被侍从摆于案上,沈夜雪冷冷轻笑,眸光从然地移至那深不见底的清眸,视线相撞得正着。
离声清闲地对望了一阵,深知她意图何在,于搜寻之物一眼都不予瞧看,答道:“陛下英明,这些确为微臣丢失的琐碎什物,陛下这是抓着了贼人。”
“栖羽殿的宫女如此胆大包天,九千岁也不管一管?”越说就越发来了气,她再而走上前,凛声发问。
话里有话地徐徐再问,沈夜雪嫣然作笑:“莫非九千岁有朕作陪还不够,想在宫中养暖床女婢?”
区区一婢女也能将她惹怒,这抹姝色是愈发骄横了,他心感欢喜,见她怒气依旧,又收敛了些喜色:“这种心术不正的使婢,杀了都觉脏了手,陛下何必恼怒。”
“好,我杀了便是,阿雪消消气。”
全然不顾手中的宫女是何心思,离声漠然低笑,杀意隐隐荡开。
听荷闻言愣了神,明了终究是未能讨得公子一丝情意。
亦或是对旁的女子,玉尘公子本就不会有心。
“公子……”咽喉霎时一紧,听荷便感有血腥涌入口中,才言语出几字,已然发不出声,“九千岁怎能……”
眸前女子赫然倒地,死不瞑目地瞪着眼,唇角流有鲜血汩汩而流。
沈夜雪静默望了几眼,便被揽入了清怀。
这抹娇色方才竟为他争风吃了醋,离声难掩欣喜之色,晏然轻问:“人已断气,阿雪可还有顾虑?”
她轻瞥两旁随侍,个个皆垂目不敢偷望,小声低喃了一语:“来之前所备的冷言冷语,好似都白费了……”
原想对听荷那丫头冷声争上几言,让其瞧瞧君王的威严何在。
谁知离声早已瞧出了此婢女所怀鬼胎,不必她出手,已一度起了杀心。
“阿雪是不信我,还是生妒了?”
殒命在地之女宛若一只不起眼的蝼蚁,离声再不作望,单单温和轻拥着,眼底唯有她一般。
她欲离身,怕诸多人看着失了威仪,却被悄无声息地禁锢着,只得厚颜相拥道:“我是不求甚解,竟真会有人瞧上你……”
“我便不可被姑娘芳心暗许了?”心头掠过不解,微滞后,他朗笑出声。
“不逗阿雪了,世上女子何其多,唯阿雪不可辜负。”
烦乱之绪终被哄了好,一切若黑云散去,取而代之的是天晴如洗。
这栖羽殿的女婢是再不得作留,她思来想去,改日需将此处的宫奴皆换作男侍才行。
无樾已安排妥当,于皇宫大门处待命般候着,花月坊的刺客也奉命到了场,她作势启程,行上马车,便朝北郊荒村而行。
煦色韶光明媚,轻霭低笼芳树,车外风光正好,沈夜雪微撩帷幔,悠闲地观起水秀山明之景。
时不时看向不远处乘着马匹的皓玉之色,她多望了几瞬,便觉欲念缠身,想唤他入舆来。
“让九千岁进来陪朕。”
如是想着,她高声一喊,随之放下帷帘,静待那人恭谦入内。
马车随即停了,外头的马蹄声也止了。
沈夜雪翛然倚坐,瞧期许之人坐至身旁,才挥袖示意马夫继续前往。
她再撩车幔赏起山水,故作从容地未作回望。
唤其在侧,却偏让他急不可耐,在此较量中,她定是要占得先机的。
离声见旁侧娇影视若无睹,沉默了半刻,终是启了唇:“阿雪是让我入马车陪看春景?”
玉指仍抬着帘布,她凤眸稍弯,轻盈反问:“随行的男子诸般之多,我只择了你,你不欢悦?”
“微臣欢悦至极,但不想与陛下只看景色。”他回得极度猖狂,清容又生得冷,狂妄道下一言,细观她的反应来。
沈夜雪放落帷幔,转眸微扬月眉,调侃道:“不看景色,九千岁想看什么?”
“陛下觉着呢?”
不厌其烦地绕着话,他忽地展袖一揽,揽明月玉姿入怀。
见其边道边欺身而下,她轻抬纤指,触于薄唇上,止下了这一吻。
“九千岁沉迷不悟,为美色所惑,当罚。”
兴致使然地望着怀内娇然女子,离声僵身未动,不掩丝许情愫:“陛下想如何罚?”
“罚你……此生逃不出皇宫,逃不出朕的左右。”这世上也只有帝王敢如此口出狂言,一想她而今拥有的天下,沈夜雪便心生欢畅。
他一笑作罢,忽又问道:“打算怎么留我?”
“五花大绑,吊于梁上。”
身为君王,欲得一面首随伴,还要作何挽留,只需一声令下,拟一道圣旨,便可让其受制宫中一世。
她已给了足够耐性,他竟还恃宠而骄了。
离声言笑晏晏,伸手将唇上玉指移去,蛊惑般轻语:“此举不可行,陛下留不住微臣。”
“留不住么……”
她浅笑着盯上温软唇瓣,对其勾诱得紧,感受着素雪之息覆上朱唇,本能地勾住颈脖。
心火一旦燃起,似再无法熄灭,只能待它寸寸燃尽才得以有喘息之机。
华贵宫裳从肩头滑落,男子似颇为熟悉地解起暗扣,她娇声而笑,心知他已无从把控。
下一瞬息便被压至舆椅上,她未来得及反抗,柔吻已如绵绵细雨落下。
伴随他的阴戾之息逐渐加深,她神思猛然迷离,便与之沉沦于一隅春意间。
十指被轻柔交缠,恍惚之际,她清醒霎那,想着此刻还处于马车内。
第96章 我们似乎……入了狼窝。
如若到了目的之地, 手下之人禀报时瞧见她与九千岁衣冠不整,于一窄小舆内寻欢,她又该如何重立威仪……
“陛下, 到了。”
车轮滚动声轻微一止, 銮铃停了住, 马车平息了颠簸, 帘外有随侍轻唤。
听罢, 沈夜雪慌乱起身,随性地理上发髻, 将发上摇摇欲坠的步摇取下, 端庄佩戴了上。
“今晚接着来。”
正朝前行了一步,又被身后之人拉了回,她欲怒目而瞪, 却见他很是柔和地在服侍着理衣。
“微臣可不能让陛下失了仪态。”他像是极为顺从的男侍,恭顺道着,仔细专注而为。
为她徐缓地扣上最后一暗扣, 离声继续言道:“宫里的人若问起,微臣难逃其咎, 算是失职大了。”
这一景致令她不可思议,面前之人还真去学了梳妆更衣, 此时伺候她当真有模有样, 与那些服侍她的宫女所做别无二致, 甚至还更为细心些。
沈夜雪打量他许些时刻,忍不住问起:“你几时学的理衣?”
“听荷教的。”他不假思索而回,再将褶皱的裙裳一点点抚平。
似乎一提起听荷, 她便有上一肚子闷气:“你帮她理过?”
离声不易察觉地微扬清眉,顺话回应着:“不敢, 只观望过。”
“悟性尚可,值得赏赐。”
忆着此前这疯子确是吩咐了那婢女每日教上一回,念在听荷已殒命的份上,她清了清嗓,端步出了马车,烦闷之气消散了微许。
“陛下,请。”如玉般的公子恭敬负手,抬袖恭然为她指上一条路。
沈夜雪洋洋自得地行至村口,遥望村内其乐融融,热闹非凡之况,不免疑惑,心感那些流落在外的死士所顾念的家眷过得倒是惬心。
看村旁守卫的装扮,绝非宫城内的护卫,应是傅昀远残存之势无疑。
“皇城司的人?”有守卫举剑拦下,肃然端量起她身后行来的宫卫,凝肃问道,“来此地有何贵干?”
沈夜雪凝眉轻笑,随之正色回着:“听闻这村落荒废百余年,如今却忽然炊烟袅袅,有生人气息不断传出,朕感好奇,就来瞧上一瞧。”
道明了身份,她却见守卫未露诧异之色,像是对此不为见怪。
那村卫面不改色,泰然自若般答道:“陛下多思了。我等为无家可归之民,途径这一地才想着重建村落,此村便成为收留流民的安身之所。”
“纵然这般,朕想在此居住上几日,你们可有异议?”
她镇定又问,这村里的人定当不会道出真相,若想探其究竟,她只可留此村中瞧出端倪来。
“天下之大,莫非黄土。陛下若愿在未见村落脚,村民自是欢欣鼓舞,”于此倏然一顿,守卫似有些为难,肃穆之颜透了些难色,“可这村子实在简陋,陛下怕是要住不惯。”
此般客套话语她不甚在意,沈夜雪只觉这村名颇为古怪,口中默念了一遍:“未见村?”
村卫忽而垂首,语调放缓而道:“这是村民们自取的名,原先的村落早就无人记得了。”
“陛下想入未见村,皇城司不可入内,”举着剑鞘仍未放下,眼前之人虽是恭肃,却回得决然,“陛下莫误会,这村里的人从未见过这阵仗,村民恐会受惊吓。”
听这村卫所言,似并无不妥之处,可没了皇城司与花月坊的跟随,她便是只身一人入此村中,无人可保她周全。
然又转念作思,有离声相伴已无惧上许多,他纵使无力执剑,带那轻狂之息行于身侧,亦能令她安心些。
也罢,她便遵照着村规而行,这些村民无话可说。
沈夜雪转眸望向玄衣少年,唤其在村外候命:“无樾,你留于村外吧。”
“不行,我定是要跟着的,万一……”无樾见势急了眼,满面急切藏不住思绪。
“朕有九千岁和远风护着,无碍的,”有意无意地安抚起少年的担忧之绪,她压低语声,悄然告知着,“我并非寻常弱女子,他们不能轻易奈我何。”
无樾半晌才被安慰了下,别扭地向后退了退,似妥协了一般撇唇不言。
与村卫颔首相望,她款步行入村里,唯带着离声一人:“皇城司不入村,有劳了。”
村中树荫遍地,房舍红墙黛瓦,举目望去,三三五五棘篱门,碎石铺就的村路沿向远处。
方才于村外望见的喧闹之景已宁静了下,不知何故,村人对她几乎闭门不见。
“姐姐,你吃桂花糕吗?”一声稚嫩童音从身后传来,引得她蓦然回望,“这桂花糕刚捂热,姐姐可以尝尝。”
一个满身稚气的孩童正朝她好奇地眨着眼,双手递出的,真是一块包好的桂花糕。
“你唤什么名字?”沈夜雪四下环顾,觉这村子尤为怪异,却又说不出是怪在何处。
孩童笑着歪了歪脑袋,随后被一妇人慌慌张张地牵回屋子里。
“钗儿,和你说了几遍了,莫要与不相识之人……”
言语未道尽,那妇人瞥望她的一霎,惊了魂般慌忙下跪,颤抖着低眉顺眼道。
“草民拜见陛下。”
她从然挥袖,顺石路缓慢向前:“平身吧,朕四处走走看看。”
待妇人牵着孩童进了里屋,四周又回于空荡寂静,唯有徐徐冷风流窜至树影中。
与离声并肩行了大抵一刻钟,她再度陷入了沉思,忽觉此番来这未见村,是有人刻意引之。
步履变得稍许悠缓,离声恭谦行于旁侧,从容不迫般开口作问:“阿雪可觉有何异样?”
沈夜雪凝了凝双眸,再次于思绪中一理前因后果,发觉了不对劲之处:“自登上这皇位以来,我极少露面于广庭大众,平民百姓尚且不知当朝皇帝的样貌为哪般……”
“方才那村民又怎知我的身份。”
村口的守卫能认出皇城司之人不为奇怪,可里头的村人如何会知她的身份。
仅有二人步入村子,短短时刻内,村卫根本向村中百姓告知不得圣上到访一事,这其中是有人布下了棋局。
“阿雪察觉到了,比我想的要聪慧许多。”离声听她所语,清眸染上几许笑意。
若整个村子皆为罗网棋局,所有村人正等着她一步步落入陷阱,此情形便大为棘手。
那几名被擒的死士是冒死引她而来,这未见村的人并非是行刺者的亲眷,而是傅昀远真正的余留势力所在。
可眼下唯他们二人在此村落中,倘若遭遇这些刺客群起而攻,必定抵挡不住。
如若真是家眷,那么居于这里的村人早已投奔至幕后势力之下,任由死士在外遭受胁迫,为着私己之利不惜将亲近之人推入深渊。
“阿声有何高见?”
沈夜雪无奈看向一旁的皑雪之色,怕旁人听得,语调转为轻柔:“我们似乎……入了狼窝。”
步子稍滞,她若感惋惜,偶感那些成日如履薄冰的死士太是不值:“傅昀远残留下的死士为之卖命复仇,是因亲眷居此村落,受其牵制,被迫从命而为。”
“然而这些家眷像是安于现状,与守村之人沆瀣一气,狼狈为奸……”
离声却极其晏然,眸底掠过的是淡漠寡情之意:“那些死士若知晓真相,许是会大失所望。所谓哀莫大于心死,大抵会是这样。”
“恰巧又于昨晚有刺客出没,将皇城司调虎离山,他们处心积虑,就是想引君入彀。”回忆起今早来报的窘况,一夜之间闯出多名刺客,又恰好是是在她欲动身的前一夕,定是幕后之主得知她要来,才谋划了这一出。
傅昀远遗留之势已不可归揽,沈夜雪仍觉自己太过天真,昨日竟想着收揽那佞臣的势力:“这势力是揽不了了,而今看来,只能诛灭,不留后患。”
“待巡视上一番,便当作微服私访归去罢。”
她如今只能佯装未看破局面之态,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离村而走。
离声凝思一瞬,浅笑再道:“阿雪既知他们了然了你我的身份,再深思少许,就知踏进这村落之时,已走不了了。”
“敢光明正大弑君?”
话外之音便是她已入此网,想脱身再难。
沈夜雪不予反驳,心知他所道有理,却不甘忍这口气:“他们是从何处得知我好欺?”
身旁姝色锋芒毕露,险些要惊动屋舍内蠢蠢欲动的村民,离声抬指噤声,将其揽至檐下一角:“避免打草惊蛇,今晚先过上一夜。”
她听罢眸光明澈,忽有万分兴趣地朝他瞧看:“阿声留有后手?”
都道叶确麟是前朝御前第一谋臣,身为其嫡长子,多少也会耳濡目染一些。
她静观眸前叶氏公子,才想起他曾也是饱读诗书的富家子弟。
“让阿雪空欢喜了。”
离声回得心安理得,遗憾泼灭了她心头燃起的希冀。
敛眉思忖了片霎,他意有所指而道:“阿雪适才亲自说的,晚上接着来。”
“你……”
沈夜雪一时无语凝噎。
已是千钧一发之际,他竟还想着风月缠绵之事,简直疯得令人发指。
第97章 若见了,是要杀掉的。
她欲言又止, 怒意升起又陨落,最终皆化为了阵阵羞恼,原本的思绪被扰得一团乱。
“不用惊慌, 会有人来救驾。”
仅轻巧落下一语, 令人不知所以, 他便带着这抹明丽去寻一居所过夜。
此处的村人瞧着人心惶惶, 对她畏惧不敢多言, 却仍为她腾出了一间屋舍,让她安顿了下。
那茅屋虽是简陋, 对于旧时无处可安的她而言, 已然是再好不过的安住之所。
更何况如今还有清逸无瑕的公子伴于身侧,她便未再有埋怨之言。
一轮圆月穿梭于云层中,清冷玄辉倾洒而下, 笼罩起一片沉寂。
安然躺于清雅之怀,沈夜雪墨发绕指,饶有兴致地贪图着眼前美色。
窗外明月依旧, 冷寂得让人发慌。
回想他适才所说,她不明是救驾之人是为何方神圣, 悄然问道:“阿声……真会有人来吗?”
“度过今夜,便会有。”离声仍道得含糊其辞, 眸中笑意不减, 又将她揽了紧。
“可贺寻安还在边塞, 无樾被留在了村外……”至此,她思虑不出还有谁还会这荒郊之处率着兵马前来营救,思索之余, 樱唇已被覆了层灼息。
“嗯……”
耳畔轻荡过低沉的蛊惑之语,她听得神思微恍:“阿雪想知何人会来救驾, 那便要多讨好我才行。”
一切心绪于旖旎中烟消云散,似乎将烦扰之事交于他,她便可安宁一世。
沈夜雪娇柔攀上其肩,欲一同沉醉今宵月色里。
叩门声忽于此刻响起,顿然打破一方宁静。
云雨缱绻戛然而止,忙起身理上裙裳,她开门一望,屋前伫立的是白日里撞见的孩童。
那孩童嬉笑着眨起眼,目光朝屋里床榻一瞥,稚嫩道:“我来找姐姐玩,姐姐睡了吗?”
“我记得你唤钗儿,”犹记妇人唤得之名,沈夜雪望屋外漆黑清寂,薄雾弥漫,已瞧望不清村内之景,“夜已深了,还不入睡?”
名为钗儿的女童晃了晃脑袋,拧紧了眉心,不悦地嘟起了嘴:“侍卫哥哥又进了娘亲的屋子,钗儿睡不着,就跑了出来。”
看来这村中的妇人与村卫苟合是常有的事,她蹲身拍了拍孩童双肩,柔声相问:“姐姐问你,那侍卫哥哥常去找你娘亲吗?”
“嗯!娘亲说,跟了侍卫哥哥,我们所过的日子就会好起来。”钗儿疑惑皱起眉眼,天真无邪般落下几滴泪珠,言说得极为可怜。
“可是……钗儿想念爹爹,好想再与爹爹相见。”
村人许是觉此局面无望,与其在此村中坐以待毙,受傅昀远压迫多时,不如与村卫苟且偷生,倒这日子好过许多。
世人大多为己而私,情爱于生死面前不值一提。
她漠然一笑,只道这世间情思颇为可笑。
孩童揉了揉发红的泪眸,小声发问:“但钗儿不懂,娘亲为何不思念爹爹,成日要与那侍卫哥哥作纠缠。姐姐,你说娘亲是不是不爱爹爹了?”
“她只是为安身立命,为谋求活路而已,至于是否动了情,我非你娘亲,我也是不知的。”沈夜雪轻叹一息,忽觉这孩童无人疼爱,无人关切,着实惋惜。
“姐姐要当心,这村子名为未见村,就是不想让外人见着。”孩童忽地相告,随后又惶恐地四顾了起,小心翼翼地说着。
“若见了,是要杀掉的。”
“这里是傅大人的地。大人临终前下了一道死令,让剩下的死士去刺杀皇帝……”仰眸朝她瞧观了几瞬,孩童冥思苦想,心有忌惮般谨慎而问,“方才娘亲唤姐姐陛下,所以姐姐就是当今圣上?”
想着这村里的人皆对她敬畏三分,这孩童若听了,怕会再受惊吓,沈夜雪轻咳一声,而后低声细语:“他们是胡说的,姐姐怎么可能是皇帝。”
钗儿闻言绽出笑颜,一脸肃穆的神情顿时舒展了开:“说来也是,自古君王残暴多疑,姐姐花容月貌,眉目如画,应该是他们认错了人。”
娇小身影尤为稚气,似是无论她说什么,这孩童皆是信以为然。
心头升起一分喜爱,她再次瞥望飘荡的雾霭,深觉一黄发垂髫的孩童独自在外,定叫人担忧了些。
“已是三更天了,娘亲若寻不见你,定会担惊受怕,还是快些回去为妙。”沈夜雪直立起身,轻抚其蓬松发丝,示意天色已晚。
岂料身前孩童紧攥上她的衣袂,连连哀求着,欲求她一同而回:“钗儿害怕,钗儿要姐姐陪着归家。”
头一回被孩童这般攥着不放,她回望身后床榻,榻上公子仍透着漫不经心之绪,似幸灾乐祸般瞧此出好戏。
方才缠绵意绪还未止息,她意犹未尽,实在不想让一孩童扰了兴致:“可姐姐还有正事与那位哥哥商谈,钗儿可否独自回屋?”
她将“正事”二字道得微重,轻盈撩拨起男子情念,久久不肯朝屋外迈出一步。
“钗儿借姐姐一用,哥哥不会不答应吧?”那孩童欣然瞥向翩然公子,弯起眉眼,恳求般抿了抿唇。
谈笑自若的神色就此阴冷,离声浅望这稚小之影,冷漠得不带分毫疼惜之情。
“我可没有宽宏大量之心,我不应。”
“今夜她寸步都离不开这里,”他冷冷低嘲,眸底涌上的杀意若隐若现,“带她走的人,不论身份贵贱,我都杀。”
许是从未见得他人对孩童如是凶狠,纵使可怜之至,屋内公子也不留着丝许怜悯,钗儿忙将这明艳女子攥近了些,寸步不离似的翕动着眼睫。
“姐姐,哥哥要杀了钗儿,姐姐一定要救钗儿!”
沈夜雪微蹙了愁眉,本想和这稚气未脱的女童道上几分道理,唇边欲挤出的柔言,瞬时被这疯子打了断。
这人真是连孩童都不放过,一样随心所欲,惹他不满,他便统统欲杀之。
“这哥哥性子无常,姐姐也护不了你。而且哥哥言出必行,从不打趣,钗儿再不走,可真会丧命。”她随之咳了咳嗓,极是无奈而言。
明里暗里皆说着她袒护不下,倘若他真要夺人性命,她怎般也无从阻挡。
见里屋公子杀心愈发强烈,连这道娇艳之色也未有相护之意,钗儿迟疑了一阵,二话不说地跑了远:“钗儿明日再来找姐姐玩!”
她可未曾说笑,离声若发起狠来,这瘦小身影此时或许已一命呜呼了。
沈夜雪望其背影奔于薄雾中,渐行渐远,未过多时便瞧不真切。
夜雾已浓重了些许,若当真跟随那孩子去了,她也许就会有去无回。
所见的一幕幕就仿佛有人刻意引她前往,后知后觉这村子暗藏的危机,她阖上门扉,默然倚回清怀中。
好似只要他在着,她便可披靡所向。
离声将其缓缓轻拥,一吻落于额发,温声道:“这孩童,阿雪还是少接近为好。”
“稚气未脱,羽翼未丰,却对这一带村落知晓得透彻,若非受他人指使,此孩童兴许便是未见村的幕后之主,是傅昀远培养出的一枚棋子。”
沈夜雪清晰道着自己所思,道着心中猜疑,觉那孩童并非善类。
无故深夜到访,还需她陪同归家,此女童是欲将她与离声分离,好达成不轨之图。
“无需我细说,阿雪竟都明彻了,”只念是她有些后怕,他像是步步谋划着,所与之事皆是水到渠成,“所以阿雪乖顺待于我身侧便好,莫出这屋子,看明早来救驾之人是如何夷为平地。”
已不知从何时起,她依赖着这一人待于身旁,不为别的,只为求得一隅心安。
沈夜雪对此谋略未作追问,娇声笑道:“阿声倒是有勇有谋,让我另眼相看。”
离声俯身静望怀内芳泽,喉结微动,蓦地将她桎梏在榻:“方才的欢好之事,可要继续?”
嗓音依旧清冽如常,可眼底涌起的情愫已浑浊不堪,她相视着面前蠢蠢欲动的清影,调侃话语滞于唇角,化作抑不住的娇羞。
“你现下如何问起我来了……你先前从不问我之意……”与他待得久了,沈夜雪越发感到诧异,此人逐渐听起话来,令她无所适从了些。
骨节分明的长指抚过锁骨玉肩,离声目光炽灼,直望她盈盈含春之眸,撩拨道:“越对阿雪爱慕,越想知阿雪心中所念,越怕失去。”
“都成婚了,还惧怕什么。”
她见势轻撇过头,灼烫之息若火烧般延伸至耳根,欲让他快些宣泄情念,却莫名道不出口。
望她双手无处安放,他低低作笑,带着其玉指移向腰带处,似在教着她如何解男子锦袍。
“陛下的心思难测,微臣诚惶诚恐,坐卧不宁。”
沈夜雪涨红着桃面,却很是仔细地观着每一步,口中浅声呢喃:“那朕便让你这位夫君安宁一些。”
待二人衣裳解尽,徒留欲念扰乱着不稳之息,男子欺身缠绕,她微阖凤眸,任其放肆地侵占着她的寸寸心念。
侵蚀入骨,意绪不由自主地模糊了起。
第98章 拜过堂,成过亲,有夫妻之实。
听得耳畔气息不可遏止地加重, 感受他欲罢不能地掠夺与攫取,她于神恍之余欢愉惬心。
让此人臣服裙下,是她此生最为得意之事。
“阿雪……”
他一遍遍轻唤她的名, 语声低哑, 不断将她诱引。
“嗯?”轻哼以答, 她回语之时, 顿觉这回应更像轻吟, 使得他欲壑难填,更是索求无尽。
怀中娇色放纵而为, 离声低笑未止, 心上欣喜得要命:“我如饥似渴之欲,要被阿雪看尽了。”
“成全你……我成全阿声……”
她迷离惝恍,已浑然不觉自己道了何等羞愧之言。
少见她如是热情, 十指与他缠得紧,他凝望女子绯红玉颊,轻问:“阿雪是与何人学坏了……”
沈夜雪轻笑一声, 伏于其怀,感受他的肆无忌惮, 娇嗔反问:“除了九千岁,朕还能和哪名男子学啊?”
“得阿雪一人, 此生荣幸之至。”
玉指再度落于划过温软樱唇, 却霎时被她轻咬, 离声望红了眼,失了分寸般拉她入得快意缠绵。
几番合欢后,屋内春意正浓, 榻下掉落着锦袍裙裳,宛若春情正止, 余温还未消散。
夜风透过窗台缝隙吹刮入内,沈夜雪忽感丝丝冷意袭来,便往怀中再钻了钻,若猫儿般不离寸毫。
似忽然想着了何事,离声思忖片刻,缓声问道:“正事商谈?”
他将“正事”二字道得微重,像是反问方才她与孩童所道之理,佯装不明地问着何为正事。
云雨寻欢,怎不能算是正事,更何况还是君王的宠幸之夜,岂能让他人作扰……
思来想去,她义正言辞地答着:“花前月下,藕丝难杀,不算正事?”
“算,阿雪所言字字珠玑,句句箴言……”
离声自知争执不过,揽了揽怀中娇姝,瞧困意漫上她眉眼,俯身拾起地上袍衣,将她裹了紧。
浮云中透出如纱般的月华,草木摇曳,隐隐淡香飘来,雾霭似被冷风吹了散。
凤眸染了许些倦意,她一经阖眸,便无声入了梦。
天明一刻,她是被兵戈相交之声惊醒的。
屋外似有兵马闯入村子,阵阵刀光剑影闪于窗台之外。
如他所言,真有人来救驾了。
“来了。”
旁侧清冷身影眉目含笑,淡然自若地观着窗外纷乱的景致,静听着由远及近的嘈杂动静。
沈夜雪紧盯窗前掠过的几道黑影,来者的装束并非是皇城中人。
她回眸惊叹,好奇地望向如玉公子:“来者并非是我朝将士?”
面色极尽从然,似乎一切尽在掌中,离声缓慢作解,清然开口:“西域槐岚公主金素缈,率领三千西域护卫来破入此村。”
近时有西域使臣来京城面圣,她亦是有所耳闻,前些时日还收了满目琳琅珠宝与面貌姣好的男奴,槐岚公主入京一事,她并非一无所知。
只是……
离声是如何知得这位西域公主会来此救驾,公主又如何会明了她身处险境,以及她与九千岁的所在之处……
“前来朝见的公主,怎知我在这北郊荒村?”沈夜雪升起一个猜疑,蓦然而望,“你与这西域公主明来暗往?”
离声轻然颔首,终在此刻言出了来龙去脉:“皇城司有异动之举,槐岚公主心有担忧,以书信告知了我。来这荒郊野岭之时,我命人一路留了记号。”
果真与此人有着书信望来,这槐岚公主还未曾向她拜见,竟先与当朝九千岁相识了上。
她只感岂有此理,这天下怎还有女子对他暗生虚妄之情。
思虑之际,房舍门扉倏然被推了开,她定神望去,一英姿卓然的女子傲立而行,步履停至榻前,朝她抱拳一拜。
“槐岚觐见陛下,不知是否救驾及时?”
沈夜雪观望起傲气非常的女子,手持长剑,浑身散发的威风之势与久经沙场的将军无异,当真是女中豪杰。
然而公主正色凝肃地一望,忙俯首沉默不言,似失了礼般不作瞧看。
她恍然惊觉,自己竟还着以红纱寝衣,正躺于九千岁的怀里。
她慌忙坐直起身,与离声拉开距离,庄重地应道:“公主在屋外候着,朕更了衣便来。”
“槐岚冒失了……”金素缈愣了愣,忙作一叩拜,若为踉跄地退了舍屋。
既是有公主领着护卫来围救,他竟也不告知分毫,至少应让她这帝王更为得体些,让槐安来的将士一领我朝威严。
此番一来,却是令她尽失了威仪,沈夜雪有苦难言,对这疯子暂且不予理睬。
理完裳袍,一身凛冽不可侵,她稳步出屋,见得屋前跪拜着大片西域将士。
槐岚公主行拜于众护卫之前,望陛下和九千岁肃穆行出,方才无意瞧见的乍现春光已悄然被抹去,确认着陛下未有怪罪,才安下心来。
冷冽眸光静扫过被擒下的村人,中有昨夜来寻她的孩童,沈夜雪勾唇浅笑,回望起这位西域来的女子:“槐岚公主救驾有功,回宫后朕要重重恩赏。”
“谢主隆恩,槐岚愧不敢当。”金素缈忙摆首,恭然回道。
“姐姐快放了钗儿和娘亲,钗儿是无辜的!”
一道稚嫩童音从人群中飘荡而来,那女童满目怒气,噘着嘴恶狠狠地抱怨着:“姐姐分明就是皇帝,还欺骗钗儿说不是……”
死到临头还这般装模作样,这整个村子分明就是听从此孩童之命行事,她仍是笑意浅浅,冷望眼前这傅昀远所培养的一枚棋,亏她有瞬息还对其生有恻隐。
沈夜雪嗤笑一声,喜怒难分地反问道:“姐姐想问一问,整个村落的人皆听钗儿之命立身,钗儿怎会无辜呢?”
孩童闻言微睁双目,才觉还是将这称帝的姑娘小觑了。
原本澄澈的眼眸终是露出了丝许狠厉之色,稚气神色渐渐褪尽,染上这年纪不该有的暴戾与凶横。
“姐姐聪慧过人,难怪能登上帝王之位,是钗儿轻敌了……”钗儿大笑了几声,似是认清了命数,垂眸后再是默然不语。
“一个不留,全部处死。”
凛声命令而下,沈夜雪端立于村落中央,俯望周围恭敬从命的将卫,狠然不留余地道:“朕不想再见傅昀远的任何残存势力。”
这未见村一夕间原形毕露,藏于暗中的隐患之势已尽数灭除。
圣意出口,声声凄厉惨叫声顿时响彻上空,所望之处满是殷红,血流成河,这个村子算是屠尽了。
朗空忽而阴云密布,断雨残云不期而至,打湿起地上斑驳血迹,冲刷着被血泊浸染的石路。
回宫途中,九千岁随槐岚公主并驾齐驱行于最前,因身份之故,她只得坐回马车内。
沈夜雪瞧望马上的二道身影,若明月无瑕,若皓雪冷霜,还真是相称极了。
她仅望了几瞬便移了目光,虽知自己是多虑,可一想着此前那人瞒着她与这槐岚公主写有书信,心下妒意浓浓。
迷蒙细雨洒落至云袍上,离声轻拉缰绳放缓了行速,直立着玉树之身,转眸瞧向身侧英姿:“此回多亏槐岚公主相助,玉尘谢过。”
“举手之劳,不足挂齿,”金素缈抱拳一笑,思绪浮现着屋内那一方令人羞于启齿的景象,迟疑相问,“不过槐岚好奇,玉尘公子与陛下是……”
“拜过堂,成过亲,有夫妻之实,鸾凤和鸣。”
回得万分直言不讳,离声容色平静,似与陛下缱绻已是常有之事。
金素缈不由一愣,未想朝中大臣也能与君王成婚,顺势发出感叹:“看来本公主瞧上的男子已被捷足先得,错失一大良机。”
西域之人生性豪爽,自当不会太过拘泥儿女情长。
心有所归,从不藏放在心,若流水无情,便适可而止,去寻得下一良缘。
身为手握兵权的槐岚公主,不愁遇不见良人,他既已有主,她就不可再作叨扰。
于此,一随行侍从快步奔来,于二人一侧道:“九千岁,陛下唤您去马车内,说是有正事相商。”
正事……
一听得这词,心底就明了了大半,离声无言片晌,忽地停下马,引得身后随侍一同止步。
“美人在唤着公子,公子还不快去安抚一下?”秀眸中淌过清亮明朗,金素缈盈盈作笑,似已断了心念,“倘若陛下误会了,槐岚是真言道不清了。”
“玉尘失陪。”离声赫然下马,抬袖作揖,随后从容跃上马车。
舆内唯有一抹姝色直望向他,若远山芙蓉,又若海棠醉日,他浅撩锦袍静坐,斟酌了良晌。
“怎么了?”见她愁容不展,他轻声忽问。
沈夜雪回想方才被公主闯入屋中所撞见之景,恼羞成怒般撇唇一瞪:“方才你为何不提醒我更衣,害我在众将士面前丢尽了颜面……”
望此娇色仍耿耿于怀,离声揽其细腰落入清怀,于她耳畔低语喃喃:“与夫君行欢,也不是丢颜之事。”
娇柔玉姿闷声无词,他作思一霎,已为她献出了一良计:“那槐岚公主性子爽直,与风流玉面贺将军很是相配,陛下可为此二人赐上一道婚旨。”
第99章 何人敢对陛下有所图?
与西域槐安和亲, 贺寻安亦未娶妻,倒是个绝佳良策。
一来可稳固朝堂之局,安邦之盛, 二来可让那玉面小将军止了对她的念想。
只是贺寻安的执念极难被放下, 当初她随性一语, 惹得贺家公子极是不悦, 冒着违抗皇意的险, 也不肯成此和亲一事。
“你舍得?”她狐疑地眯起杏眸,半信半疑地瞥望着, 觉这西域公主眸光都要贴至他的身上来, “我可是觉着,这位西域公主是冲着你而来。”
将怀中柔媚拥紧了些许,玉指抚顺其后颈墨发, 离声垂目低笑:“微臣已婚娶,陛下莫不是忘了。”
“也罢,我寻一清闲之日再召见贺寻安一回, 不能让我朝镇国之将执迷不悟下去。”
见他是真对公主无意,沈夜雪放落了妒念, 攥了攥其衣袍,亲昵地阖目小憩。
他见景浅笑未歇, 意味深长般再启薄唇:“陛下善于蛊惑人心, 微臣和贺将军相似, 亦是执迷不悟,不愿回头,恳请陛下指指点一条明路。”
言下之意她心明得很, 此人与那贺寻安一般倔强倨傲,于婚事上执意不从, 若要劝服之人是他,她又当如何言劝。
沈夜雪故作深思,而后郑重回应着:“贺将军可劝之,九千岁不可劝。”
“微臣愿闻其详。”身前清逸公子微扬双眉,欲再听她道上几语。
深知他和贺寻安本不同,早已得了她的芳心,这疯子还追问至此……
她低语了几字,漫不经心地望向马车外:“明知故问,无话可言。”
寒风吹动着帷幔,窗外寒山冬景若隐若现,遥望了片霎,她安然入了眠。
离声似也望出了神,思索片刻后,蓦地低声问着:“阿雪,等回了宫,我们一起赏雪好不好?”
“好,我也有许久,未仔细观雪了……”她断断续续地回言,心绪已随着冷风飘远。
她儿时就听世人说,若两个人能一同观一场大雪,便可一人一心,白首不离。
不知他是为何意,她只知此刻是欢欣的。
逆风独行,深夜寂寥,终有人愿护她左右,相知相依。
而她所得的一切,尽是他给予,他信守不渝,无需她归还丝毫。
皇宫大殿巍峨耸峙,雕栏玉砌浮现于宫阙间,殿内伫立着百官文武,恭迎圣驾与槐安使臣的到来。
沈夜雪威严立于龙纹金椅前,凝肃地望向殿中跟随前来的西域使臣和槐岚公主,抬袖赐下恩赏。
“槐岚公主从槐安远道而来,救朕于危难,将傅昀远留下的死士一网打尽,朕赏黄金万两,丝绸缎子三千匹。”
“槐岚谢陛下恩典。可槐岚无需这些赏赐,”金素缈断然拒之,爽朗一笑,道得颇为镇定,“槐岚想要的,是一桩婚事。”
这一语道下,令在场群臣皆哑然,瞬息后窃窃私语声陆续隐约而起。
殊不知这位西域公主竟自行来求婚旨,此番面圣讨赏是早就思虑过。
沈夜雪不经意瞧向旁侧缄口不言的身影,心有不妙之感。
忆起槐岚曾与此人有过萍水之交,她默然半晌,不为情愿般开了口:“敢问公主瞧中的,是我朝哪位男子?”
“该男子近日不在朝中,乃是护国大将贺寻安。”
哪知这公主回的,竟是令她震颤万般之语。
槐岚公主仿佛已然知晓她心上所念,句句所言皆是她所想,她诧异半刻,瞥向身旁负手恭谦之影。
离声仅是眸含微许笑意,与平素之时未有何异样,仍让人不得其意。
回神过后,沈夜雪凝望起殿下英姿女子,再问:“槐岚看中的是贺爱卿?”
“槐岚本是个多情之人,与众多男子有过雪月风花之行,”金素缈说得不知羞臊,坦然相言着过往的不羁风月,胆大又言,“可槐岚有一常年书信之人,多年一直不知其书信者是为何人……”
这位西域来的公主倏然一顿,随之灿然而笑:“直到来了上京城,槐岚才知那人是贺将军,子翎是他的表字。”
未想这看着互不相干的二人竟还有这等羁绊,上苍真是开眼助了她一回。
她诧然之余颇感欣喜,如此一来,贺寻安许是真能断了妄想。
坊间曾流传玉面风流的贺公子时常招惹各处姑娘家,她听着却觉半真半假,此时一想,传闻并非空穴来风。
可她未曾料及,贺寻安竟会与槐岚公主有着书信牵绊多时。
“槐岚和贺爱卿原来早就相识,朕竟此刻才知晓……”沈夜雪畅意回下一言,随后看向弯腰俯身的御前宦官,“秦公公,近日边塞战事如何?”
秦公公心知陛下之意,逢迎笑道:“陛下所问的,是贺将军几时归朝。”
“正是,朕要召他回宫。”她暗自得意,挥袖退了朝,此桩亲事她促定了。
宫城中的一角庭园透有少许芳艳,虽未至春季,也布上了不易察觉的丝缕暖意。
悠闲消遣于花间宫廊内,沈夜雪步履轻盈,思绪间回荡的仍是贺寻安的心底之结。
直到有跫音从身后传来,她回首观望,跟步来的是那对她忠心可鉴的玄衣少年。
少年抱剑驻足于几步之远,脚上仍穿着那双靴履,是她为之缝补好的布鞋。
无樾抿了抿唇,回想方才大殿之上的议论之事,似为她欢喜道:“这乱点的鸳鸯谱竟也能成真,未想贺寻安与槐岚公主早就相识,如此也能促成一段佳话。”
“可是那贺公子之前偏是不应,辜负你的美意,”说至此处,少年心有不甘,晌许轻叹一声,“偏是对你……对你别有所图。”
“何人敢对陛下有所图?”
忽而有清寒之声响起,她回眸望去,见着九千岁信步走来,话语问的她身侧之人。
无樾霎时慌乱不已,下意识地捂上左臂,生怕与初次相见时那般,骨节处被其轻易拧了下。
咽了咽口水,少年心有余悸,忙作后退:“反正不是我,你莫要对我出手……”
沈夜雪噗嗤地轻笑出声,觉此二人相处十分有趣,好心提点着:“如今以你们二人的身份,可是不宜过招了。谁想着在宫里闹腾,我便将他关入天牢去。”
“我才不会自讨没趣,这手我还是要的……”
撇起的唇角松落了下,无樾一指不远处的御膳司,抬声问道:“要比就比做包子,你敢不敢比试?”
上回就未分出个胜负来,皆是因她偏心相助,才失了公道。
在武学上比不过,定要从旁门左道中占得先机,无樾见其不动声色,不屈般目瞪了回。
“你不可在旁助他,”再三抱怨起她的偏宠之态,少年愤然瞥这九千岁一眼,直径走向了御膳司,“男子汉大丈夫,怎能靠女子取胜?”
沈夜雪浅望眸中两位稚气男子,忽觉离声有时与这少年颇有相像之处,想了想,又觉兴许是无樾像了九千岁一些。
“走,去御膳司一较高下。”
顺步从容而去,离声淡然从她肩旁走过,示意她不必相帮。
“走就走,为公平起见,我做两个包子算你一个!”此人应下比试之约,无樾蓦然兴奋,作势要退让上一步,“怎么样?我是不是很公正公道?”
“不必这般。”岂知跟步在后的公子言笑晏晏,冷言而回。
无樾闻言蹙紧了眉,都已这般让步,这人竟仍觉公道不足:“你是何意?你还是觉着我不公?”
眸底染上的氤氲更深些许,离声怡然自得般又道。
“非也,我是指不必让我。”
到头来竟是自己会错了意,少年良晌回不了言,这人分明对庖膳一窍不通,却不需让退分毫。
这场比试便是必胜的局,无樾仰头胸有成竹地笑了笑,望向一旁的远风,赶忙吩咐:“远风,你可得看仔细,谁胜谁负不得作假!”
“都过了弱冠之年了,还这么稚气……”
沈夜雪远望一前一后的身影走远,悠缓地跟于其后,难得见离声应得这般轻易,她可要去凑上些热闹。
谁曾料到,这从不沾粗活的九千岁竟是干净利索,将面团揉得有模有样,所做的包子不比无樾差上寸毫,简直看愣了围观在侧的几人。
她也未料这疯子竟能有如此长进,仅被她教了二三回,便能有此成效,何人都意料未及。
几番比试过后,无樾也慌了神,边揉着面团,边慌张而问:“你怎会长进这般之快,你上回明明……”
离声镇定自若地未止举动,意有所指般谈笑着:“美人授之以技,我自会学得快一些。”
“不算,这次不算!”
眼见着胜负已知,少年不服气地瞧望远风,高喊道:“再来比试一回!”
“无樾师父,君子该输得心服口服,这可是师父教导弟子说的话……”远风小声嘟囔,轻咳一声,似站在了九千岁的一方。
连徒弟都不向着自己,无樾哪还镇静得下,欲言又止地支吾道:“你嘴上喊着认我为师,心却向着外人,我没有你这个徒弟。”
“师父,九千岁怎能是外人……”
敛眉偷望神情闲散的皓玉身姿,又望廊外坐于石阶上的明丽姝影,远风悄声自语着。
第100章 在微臣眼里,陛下就是祸国妖精。
许久未有过这般喧闹了, 今时一见,惬意非常,沈夜雪仰望灰蒙层云, 不多时竟下起了雪。
初春将近, 竟又下雪了……
疱屋内飘出的吵闹声不绝于耳, 她惬心婉笑, 抬手接起了雪瓣。
曾几何时, 大雪纷飞,她落魄于街头乞讨, 冻得直打哆嗦, 寻不得一隅归处。
如今韶华流转,她终得一处所归之地。
不但有所安,还有无尽的荣华与滔天权势可享, 可谓是羡煞天下人。
熟悉又淡雅的氅衣落至肩上,独属他的松雪淡香环绕在身,她知来人是谁, 便未移了目光,仍安静地观着皑皑白雪。
离声于她身旁坐下, 极尽自然地揽上玉肩,柔声问着:“阿雪为何不进屋去?”
“在等一人来赏雪, 我应过他的。”
她听罢扬唇, 字字清晰, 似在等一归人。
自当知晓她为何人而候,他微抬冷眸,肃颜多了份笑意:“不知哪位仁兄……有幸与陛下一同观雪。”
离声望了望始料未及的这场霜雪, 沉思了一会儿,遽然问道:“阿雪原先唤何名?”
“嗯?”
一霎未得反应, 沈夜雪疑惑回望,却见他面色过于清冷,让人望不出心思何在。
他顿了一瞬,缓声又问:“遇见沈钦之前,阿雪如何作唤?”
未遇沈钦之时,是她最不愿回思之忆,他如何能瞧穿她,瞧穿她正望雪揭开着尘封已久的疤痕……
他怎知她忆的,是被收于花月坊的雪夜。
“姲姲。”
她无言良久,觉心上别扭,仍道出了孤苦无依时被唤之名。
“姲姲?”闻名不解蹙眉,离声默念了几遍,似新奇又似欣喜。
怕他费解不断,将其掌心轻展,她一笔一划地写下早已被人忘却的名:“我没有姓氏,不知爹娘所姓为何。”
离声收拢了掌心,有所明了地敛眸轻笑,所言的竟也是他曾时的回忆:“像姲姲这般柳亸花娇的女子,若在叶府前坐上一刻,我见了,许是会收留的。”
思绪恍若飘回了数年前,那不堪回想的意绪被缓缓抚平,她忽地娇笑,绽出一簇明艳。
“叶大公子怎会收留一来路不明之女,”沈夜雪弯眉望向若雪似玉般的公子,打趣相问,“是要让我为婢,还是供各府富家公子赏玩啊?”
“将姲姲藏于府上,何人都见不着。”
他凝思片晌,颇为正色回语,瞧不见一丝调侃之意。
若他人道着此话,她便当作是讨好姑娘的话语。
可若是此人言出口,她深信不疑,这疯子定能做得出如是卑劣之事:“那岂非无趣至极,被人困于囚笼,我也不甘愿。”
“只是藏着,我不囚你,”许是见了她不经意的一滞,离声缓慢诉说,“想让叶府成你的归宿,我予你自由。”
她对此将信将疑,不可思议他竟有此良心,微歪起头来对他端量:“你真有这么好?”
“唯对姲姲如是。”
离声果断而回,像是当初真遇了见,他定会被她美色所惑,绝无例外。
想那叶大公子能被迷得鬼迷心窍,沈夜雪实在得意,娇媚地眯起凤眸,躺于其怀中婉声问道:“那我是唤你叶公子好呢,还是唤你一声叶家郎君?”
“直唤名姓便是。”随性道着,他从不看中尊卑,自不在意身份贵贱。
沈夜雪仍沉浸于一番醉梦中,前思后想,忽觉旧日的自己未撞见他着实惋惜:“可我仅是个乞人,哪敢这么傲慢无礼。”
眼眸掠过几缕笃定,他毫不将那拘泥世人的礼数放于眼中,肃然反问:“我允了,你有何不可?”
“清殊,清殊……”
于是她小心翼翼地唤着,唤了多次便唤上了瘾,一遍遍于他耳旁呢喃。
这如何能让男子镇静得住……
离声听得娇声盈盈,销魂入骨,更为要命的,是这娇柔之声反复唤的,是他旧时之名。
“唔……”
正轻然唤着,她猝不及防便被一抹寒凉覆上了唇,凉意化作阵阵灼热,山雨欲来之势令她有些喘不上气。
桃面顿时红霞密布,她如坠云雾,不明他何故这般发了疯似的索取。
“狐媚妖精……”
他轻道几字,而后不受控般将此姝色禁锢于怀,眼梢微泛了红,不住加深着这一吻。
她才知身前玉影是情难自抑,眸色愈发深沉,对她的隐忍已然达到了极点。
只要她想要的男子,这世上还未有何人她得不到,沈夜雪骤然一止,正襟危坐着:“敢说皇帝是妖精,阿声还是第一人。”
“在微臣眼里,陛下就是祸国妖精。”离声喑哑回应,声息仍有不稳。
“能惑到九千岁便可,”她浅笑勾唇,仅让其浅尝辄止,便不再继续行之,“好冷,我要进屋了……这雪虽好看,可实在冷了些。”
恰逢此刻,玄衣少年从里屋走了出,透着一身不甘人后之气,念着方才的比试还未终了,犹豫地再次口头下着战书。
无樾紧蹙剑眉,伸手直指着这捉摸不透的男子:“你不许走!我还未与你分出胜负。”
少见此少年被欺负成这模样,沈夜雪欲嘲笑又不敢言之,一本正经地起身,与一旁居高自傲的轻狂身影道:“九千岁有美人亲手教之,若是输了,这一二月便别来寻我。”
“没的商量?”离声霎那一怔,瞬间会了她所道之意,发愁般轻问。
她深知男子逃不过美色为诱,眉目间笑意盎然:“九千岁想作何商量?”
至此再而陷入了寂静中,他半晌启唇,若带恳求般沉闷低语:“一二月太久,改半月。”
“什么十天半月的,你们……在说什么?”
玄衣少年一头雾水,只觉二人道着的话语不甚知晓,心念跟着烦闷了起。
“没的商量。”
她只是脱口一说,这人还真与她商榷了起,对于风花云雨之事,他当真不作退步。
沈夜雪凛然走回绛明宫,这回是定要让其尝上些落败之感。
然而待回于金殿,四周庄严肃穆,她瞥望案上几本奏折,随手翻阅了几页,便扔置在了一边。
她哪还想得进朝堂政务,念及御膳司良晌未有音讯,又唤了随侍将远风招了来。
未过上半刻钟,远风顺着圣意快步入殿,于殿门一侧俯身而拜:“属下来迟,陛下有何吩咐?”
沈夜雪清了清嗓,故作从容地端行了几步:“他们二人可有了结果?”
“胜的自然是九千岁。”
远风灿然一笑,明了陛下的用意,赶忙回禀。
面前少年回得极是轻易,宛若九千岁胜得理所应当。
看来在她走后,那人确是燃起了胜负之欲,势必是要胜下这一城。
“九千岁胜了?”沈夜雪仍感愕然不止,庖膳本是他极不擅长之事,竟也能胜得这般悬殊。
忆起方才所见的一幕幕,远风认真作思地轻拍起脑袋,不得而解着:“是,玉尘公子今日不知为何,极为争强好胜,似将无樾师父往绝境上逼。”
她微然颔首,示意其再前去观望:“朕知晓了,远风你且再多去探查些。”
那人为与她尝尽情思妄欲,便不论如何也要胜了无樾,不仅应下那难为人的比试,还将之胜得彻底。
所谓诛心,不过尔尔。
远风刚离了去,便殿外拐角处撞上了玄色身影,猛地回神,已望着无樾气愤又不甘地奔走而来。
玄衣少年拧紧了眉心,闯入宫殿,止步于案前,朝她埋怨:“你定是教了他许些本事,不然他怎能那般厉害。”
“微臣曾言说了,有美人传授技艺,你自会不敌。”
离声悠然跟步进殿,虽是神情如常,语声里还是带了些洋洋自得的孤高之意。
自知言说不过,也占不上理,无樾咬了咬牙,愤恨道:“徇私舞弊者,胜之不武,可耻!”
离声言笑晏晏,不紧不慢地开着口:“是否舞弊营私,远风可在旁瞧得真切。身为皇城使,如此污蔑,非君子风度。”
“你……”
少年实在理屈词穷,眼前之人太是狡猾,令他无言以对。
于此,殿中众人便将目光一齐投向了远风,引得伫立于角落的玉锋门少年轻微一颤。
如何得罪也不可得罪陛下,况且如实禀报也未有欺君之罪可言,远风镇然直身,肃色道:“无樾师父,从昨日比到今时,已比试了十回有余,你就自认不如吧。”
“一大早吵吵嚷嚷的,这些参本都瞧不进了,”沈夜雪佯装愤然,一拍桌案,让争吵的几人快些退下,“都给朕出去,让这绛明宫安静会儿。”
殿内沉寂了下,皆因她的正声命令纷纷退去。
可诸位皆走了,她又甚感无趣,想那手中堆积的朝务还需这位御前谋臣出谋划策,她蓦地唤住这清影。
“九千岁留下。”沈夜雪冷哼一声,云淡风轻地让闲暇之人悄声离去。
唯剩了这道慵懒不羁之影从然而立,她静观了片刻,坐回书案旁,顺手翻上一本奏折。
“与无樾这般争强斗狠,不像你啊……”她时不时地偷瞥向旁侧一动未动地清逸身影,安之若素般翛然而问,“你受挑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