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第91章
“何兀死了!何家倒了!何家倒了!!”
有人眼尖,看到了何兀被钉在墙上的尸体。何兀的死状不算好看,漆黑冷冽的刀将他的喉咙射穿,鲜血从皮肉与刀刃的缝隙中流出,他的嘴角也不断的溢出猩红的血。
何兀的双目大睁,死不瞑目之状。至死都望着何府大门大方向,直到身体慢慢僵硬。
而何岑则更加凄惨,他颈部豁开一条口子。脉搏被割断,刚开始鲜血还是喷涌而出,现在都流不出来了,渐渐凝固成暗红色。他倒在地上,身体扭曲。
许多上头的百姓,根本不顾地上还有人,直直踩踏过去。所以何岑衣服上都是黑印,再华贵的服饰也变得脏乱不堪。
这场杀戮以何兀身死为结尾。
是非成败,转头空。
这时候大家才反应过来,何兀死了,何家倒台了。
“那银子怎么办?我刚才杀了一个官兵!应该得一百两银子!”一个人魁梧大汉举着刀,大声质问道。
“是啊!这何家倒了,承诺的银子岂不是也没了?”
“自然没了啊!人都死了,难道是让他把冥币分给你吗?”
“那真的是晦气!搞了这老半天,什么也没得到。”
承诺的白银,无人兑现。
一切都是,竹篮打水,白费功夫罢了。
人性是如此的自私冷漠。他们不会因为百年何家的倒台而唏嘘,也不会为方才死去的同胞悲伤。
他们只会觉得,原本触手可得的金钱成为泡影,让人难以接受。
人群散了,很多人都愤愤不平,尤其是一开始最为义愤填膺,最卖力的那群人。
他们本可以获得很多金钱,让自己的生活更加优渥,而现在什么都没有了,怎么能不让人生气呢?
他们路过何兀的尸体,脸上都是怒意。甚至有人气得往他身上吐口唾沫。
而何兀已经成为一具冰冷的尸体,再也不能高高在上的,让别人跪在他的脚边求饶。
章台岁组织了将士把守,何府门前,人群很快就被疏散。
何岑和何兀的尸体,就这样冷冰冰,孤零零的躺在地上。汀州的百姓路过,也无一人为其收尸。到最后,甚至是章台岁派人,一张白布兜头把人盖住。
就此,也抹灭掉二人在世上的痕迹。
……
徐纾言的床前围了很多人,乔昭在最里面。
徐淮急得不行,在屋里走来走去,他现在的脸色,跟徐纾言一样白,纯粹是被吓的。
看到徐纾言中剑,徐淮感觉自己心脏都停了,整个人脑子都被吓懵了。
他在屋里走来走去,面上是无法控制的焦灼。
“怎么还没把人带来!徐霁怎么还没把人带来!!”
徐淮嘴边一直低声的碎碎念念,手紧紧攥着拳头,很用力。他不敢声音太大,害怕惊到掌印。在他眼里,现在的徐纾言就是即将破裂的瓷器。
大夫被徐霁急匆匆的带来的时候,徐纾言已经陷入昏迷,没有意识了。
他的脸惨白得没有一丝血色,伤口的鲜血不断溢出。徐纾言穿着的白色锦袍,都已经被染着成了暗红色。乔昭不敢将贯穿的剑拔出来,害怕血流不止,失血过多。
“让开让开!!大夫来了!”
围在床边的人群,快速散开,大夫很快提着药箱,近了床榻。
老大夫看到徐纾言胸前插的利剑,都想白眼一翻,直接晕过去好了。这伤口实在是太凶险了,一柄剑直接将身体贯穿。
看得大夫直皱眉,他摇了摇头,惶恐道:“这伤我不敢治,这伤口的位置太险。就算是将这把剑拔出来,也容易失血过多而亡。”
说着他人就背着药箱往外面走,边走边摆手拒绝道:“你们还是找别人吧!哪怕我医术再高明,也没办法从阎王手里抢人啊!”
徐霁徐淮听到这段话,犹如晴天霹雳。
“不可能。”徐淮一脸不可置信,喃喃道:“绝不可能!”
“你现在就给我治!立刻治,治不好我现在就杀了你!让你给掌印陪葬!!”
徐淮情绪激动,一把将徐霁的刀拔了出来,架在大夫的脖子上。尽管看他出手狠辣,但是徐淮整个人都在细密的颤抖。
徐霁扯了他一把,想让他别这么激动,面前的人可是大夫!但是完全扯不动。
其实徐淮心里怕的很,他现在又悔又怕。他不由的怨恨自己,当时就不应该放开掌印,就应该拦住他。否则,掌印不会受这么严重的伤。
所以大夫的一番言论,听在徐淮耳朵里,犹如天塌一般。
大夫北方人,性格也刚烈。他咽了咽口水,哽着脖子道:“说了治不了就是治不了。你就算把刀架在我脖子上,杀了我,也没用。”
乔昭在一旁,面色空洞。她看着徐纾言垂落在床边的手,白皙纤细,能隐约看见薄薄的皮肤下面,青色的脉络。
这双手,在过去的很多时候,紧紧攥住自己的衣角。
而现在却无力的垂落。
乔昭感觉心脏跟破了个大洞似的,空得很。她猛的站起身,走过去伸出手,将徐淮手里的剑隔开。
她一双眸子黝黑,直直的看着大夫,盯得大夫毛骨悚然,汗毛竖起。她语气平静又认真:
“你放心治,能不能治好,后面都不再找你的事。”
相比于徐淮的拿着刀抵在别人的脖子上,乔昭说话似乎更中听一些。
“当真?”大夫犹豫的问道。他主要还是怕担责任,看这在座的每一个人,就知道受伤的这位身份不简单。
治的好也就罢了。
但是大夫打眼一瞧,这个伤真的是险之又险。很有可能,就这样死在他手上。大夫上有老下有小的,实在不敢如此冒险。
“千真万确,望阁下,务必竭尽全力。”
乔昭说这话的时候,她要很尽力的克制,才能表现得镇定。
大夫看了眼乔昭,又走过去看了眼徐纾言的伤势。
心一横,道:“行,我试试看!”
那大夫也不是一个狠心的人,毕竟一条人命摆在这儿。搁谁身上,也狠不了心啊!
他坐在床边,手放在徐纾言的手腕上,查探他的脉搏。
还有脉搏,只是微弱的很,但也绵长。他心里松了口气。
大夫将自己的药箱打开,将自己需要用的器材拿出来,嘴上还在不停吩咐:“准备热水,干净的帕子,烈酒,蜡烛……”
“我去我去!!”徐淮面色焦急,二话不说,立即出门准备东西。
“再留两个人在这里协助。”大夫抬头,指了指守在一边的徐霁,道,“你。”
随后他又将目光看向屋里的别人,似乎在挑选合适的人选。
“我来。”乔昭干脆利落道。
大夫看了看她,觉得男女有别,不太好。但是转念一想,又觉得事态紧急,无需顾忌那么多,救人要紧。
“行,你来。”大夫颌首道。
大夫将徐纾言的衣服掀开,露出他的肌肤,已经有些血肉模糊。鲜血虽然不是喷发式的涌出,但是创口处仍然不断的在溢出鲜血。
猩红的血,衬得皮肤更加没有血色。泛着白,不是那种莹润的像珍珠一样的暖白。而是青白色,没有生气的青白色。
大夫仔细探查一番,他眉头紧皱,片刻都不敢松懈。
房内一时陷入无言的寂静中,周遭的空气都被死寂包裹得严实,不再流动。
乔昭死死的盯着大夫的动作,一眨不眨,像是沉默的木偶一般。
良久,大夫面上露出一丝喜色,大大的松了口气,道:
“万幸!万幸!还好没有伤到心脏肺腑,剑偏了一点,只是从其他部位经过。真是不幸中的万幸!”
此话一说,房内瞬间传来几声吸气声,方才还凝滞的空气,开始缓缓流动。
乔昭垂着的眼眸,很轻很慢的眨了一下,心脏重新跳动起来。
在后面就是帕子被血浸湿了一张又一张。血水一盆又一盆的端出去。
剑拔出来以后,很困难的止血,缝合伤口。
乔昭在旁边面色沉着,有条不紊。
她没有过多的伤心,自然也不像徐霁徐淮那样外放情绪。她甚至没有多去看徐纾言血色尽无的脸,只是冷静沉着的做着手里的事情。
直到最后,细如发丝的绢丝线将豁开的伤口缝合,用剪子将线剪断那一刻。这场惊心动魄的,与黑白无常的追逐才算结束。
大夫僵硬的直起身,抬手擦了擦额头上的汗。一直集中精力,骤然松懈会十分疲惫。
他转头看向乔昭,嘱咐道:“估摸两日,大人就应该会睁眼醒来。”
“但是伤口缝合只是第一步,后续的伤口发炎溃烂才是重中之重。一定要时时刻刻都有人在旁边守着,半刻离不开人。要随时注意是否有发热的情况,马虎不得。”
大夫面色严肃凝重,语气也很沉重。他说的句句属实,很多人刚开始还有气儿,都是死在了伤口感染溃败,脏器衰竭而亡。
乔昭点头,表示理解。
又看这旁边两个人高马大的护卫,面如纸色。头发乱糟糟的,整个人都看起来乱糟糟的,估计是吓得不轻。
大夫还是心软安慰了一句:“还好现在是冬日,天气冷,没那么容易发炎的,无须过于忧心。别到时候病人还没好,你们又倒了。”
言罢,房内又陷入安静,徐霁徐淮心悸得说不出话。
“好了,今晚我就在这里守着。”乔昭平静道,打破了沉寂的空气。
大夫颌首,道:“行,今夜我便宿在官驿,有任何事情,及时唤我。”
下人们在收拾屋内。他们的动作尽量轻,没有发出很大的声音,害怕惊扰到徐纾言。
从白昼到黑夜,现在已经月上树梢。辽西的夜很静,静得让人有些恍惚,有一种所有事情都尘埃落定的迷茫混沌感。
徐霁徐淮还站在屋内,不肯离去。他们身上凌乱不堪,衣服上凝固着暗红色的血,看起来属实狼狈。
徐淮不肯走,想要守在这里,他心里放不下。
徐霁将他拉走了,掌印昏迷着,用不着那么多人照顾。人多了空气混浊,反而不好。
况且有乔昭在,总是放心的。
“走吧!明日再来换人,掌印都没醒,挤在这里干嘛。”徐霁将徐淮拉走了,临走时还嘱咐了一句,道:“乔都尉,我们就在外面守着,有事唤我们就成。”
随后便是门扉轻轻关上的声音。
室内忽然间就陷入了安静中。
乔昭表情有些空白,她很慢很慢的呼了口气,然后缓缓坐在床边。
直到现在她才感受到自己的手,在很轻微的颤抖。她没办法控制住,也不想克制。
那种心脏一瞬间被狠狠攥住的窒息感,在这一刻才慢慢有了缓解。
徐纾言双目微阖,纤长的睫毛,投下一片青色的阴影。昏迷的他没了意识,倒不像平时那般眉心微蹙。没了那些冷厉阴郁,倒显得温和许多。
很舒展,像是只是陷入了沉睡一般。仿佛下一秒,就会颤巍巍的睁开眼睫,清凌凌的看着乔昭。
然后漫不经心的,又带着羞意的看向乔昭,道:“亲我。”
乔昭沉默的坐在床边,就这样静静的看着徐纾言苍白的脸。
很久,时间流淌得很慢。
乔昭握着徐纾言冰凉如寒玉的手,平时手就凉凉的,现在更是一点温度也没有了。乔昭轻轻的摩挲,温柔又克制。
“怎么这么傻呢?”乔昭轻声道。
是啊,怎么这么傻呢?
屋里传来一声叹息,很低很轻,转瞬间又消弭在月色中。
第92章 第92章
从正月初接到圣旨,赶赴辽西,一路上白雪茫茫。到今日,尘埃落定,已经是二月中旬。
辽西的雪早已经不下了,地面上还有积雪。温度渐渐上来,河里的硬冰也在慢慢融化。隔得很远,都能听见河水流动的哗啦声,欣欣向荣的奔涌着。
初春的辽西,天空是皎洁无比的蔚蓝色,偶尔会有轻纱似的薄云。阳光洒落在雪地上,整个世界透亮干净。
人随春好,春与人宜。
随着春天的到来,冬日里的寒风凛冽,已经被抛之身后。万物起始,一切都井然有序的,往更好的方向发展。
现在汀州没有组织的官员,徐纾言又昏迷不醒。虽已上书朝廷,重新派官员过来,但毕竟山高路远,新任知府过来也需要一段时间。
章台岁则暂代汀州知府的责任,开始组织官兵与灾民重建家园。章台岁本就是工部侍郎,对建筑土木等方面也十分了解。一时间他忙得脚不沾地,一整天看不到人都是常事。
只有徐纾言受伤那日,人太多又危险。章台岁在外围只能干着急,根本不知道里面发生了何事。等他将何府的事情处理完,回到官驿才知道徐纾言被刺杀了。
章台岁惊吓!
徐纾言毕竟是皇上看中的人,章台岁一方面害怕被皇上迁怒。另一方面就是这段时间接触下来,章台岁觉得徐纾言此人,虽然脾气阴晴不定,但却卓荦不凡。
有点脾气好像也正常了。
他急匆匆的跑去看望徐纾言,但是被徐纾言的两个侍卫拦在了门外。
“现在天色已晚,掌印需要休养,侍郎大人明日再来吧。”徐霁温和拒绝道。
章台岁也不恼,他回来已经夜深,这么晚打扰确实不太好。
回来后,章台岁只能听下人讲述今日发生的事。他听得一愣一愣的,完全呆滞。
“不可能吧,掌印怎会受如此重的伤。他身边不是跟着两个护卫吗?那俩护卫厉害得很!”
章台岁还以为徐纾言只是受了点皮外伤,或者伤筋动骨一百天这种。没想到,最后连命都快没了!
若是徐纾言死了,章台岁已经能想到,这对于北齐朝廷会造成怎样的轩然大波。
“这我就不清楚了。”下人摇头,胆颤心惊道,“只看见掌印血肉模糊的被抱回来,到官驿的时候人已经没有意识了。胸前插了这么长一柄剑。”
下人边说,手上边做着动作。
章台岁心脏狠狠吊起,忙追问道:“那现在无事了吧?”
“有惊无险。”下人回复道。
章台岁面上松了一口气,拍了拍胸口道:“那就好,那就好。”
第二日天明,章台岁再次去看望徐纾言。只见乔昭满脸倦意从徐纾言屋里出来,她面上依然平静,但是眼下的青黑怎么也遮不住。
看样子是守了一夜。
“掌印如何了?”章台岁尽量压低声音,问道。他探头往里面看去,只能依稀看见里面躺着的身影。
乔昭摇了摇头,声音有点哑:“还没醒,大夫一大早来看了,说伤势平缓,还需要一段时间才能醒过来。”
乔昭说话慢吞吞的,思维有点迟钝。她几乎是一天一夜没有合眼了,再加上昨日在何府历经厮杀。身体上已经十分疲惫,只是意志还在强撑着。
章台岁双手合十,祈天拜地,道:“阿弥托佛,昨晚知道掌印遇刺的消息,我真是一宿都翻来覆去,忧心不已。怎会如此严重啊!”
乔昭顿了一下,没回答。
徐纾言扑过来的身影总是缠绕在乔昭的脑海中,衣袂翻飞,仿佛一只展翅白鹤。乔昭将他抱起来的时候,徐纾言的血蹭到乔昭的衣服上。
只是乔昭早已鲜血淋漓,分不清那是徐纾言的血,还是别人的血。
乔昭沉默,片刻后才启唇,道:“现下掌印重伤,汀州这边恐需劳烦章大人多费心了。待掌印醒后,乔昭自会竭尽全力,助章大人一臂之力。”
章台岁颌首,拍了拍乔昭的肩,安慰道:“哪有劳烦不劳烦的,都是为朝廷做事。你也是辛苦,好生休息一下。汀州的事你无须担心,我来就行。”
“多谢章大人。”乔昭行礼道。
徐纾言既然还昏迷着,章台岁就没有进去。害怕声响太大,惊扰到他。
两人门口分别,换了徐霁进去守着。乔昭独自一人回了屋。
这时候她才惊觉,自己竟然一直穿着脏乱不堪的衣物,暗红的血已经能凝固,散发着腥味儿,令人作呕。穿着不太好受。
官驿里的驿夫抬了热水来。乔昭沉寂的,缓慢的将自己收拾很干净。
随后她安静的躺在床上,睁着双眼,放空。
身体上极致疲累,精神上却依然活跃。像是拉满的弓弦,片刻也松懈不得。紧绷着神经,甚至连太阳穴都在突突的跳动。
屋里很静,死一般的沉寂。
乔昭抬手盖住眼睛,很久很久。
她睡觉的姿势,总是很规矩,甚至有些古板。很多时候,是徐纾言主动的靠在她的怀里,紧紧依偎着,白皙修长的手攥着她的衣服不放。
然后又凑上来吻她,带着一点点勾人的意味。乔昭懂他的意思,她轻笑一声,掌握主动权,亲吻会变得热烈。徐纾言被吻得喘不过气来,整个人都有些飘飘然。
但是他不愿意结束,就算在爱意里窒息,他也甘之如饴。
而现在,所有的一切都是空空的,身边空空的,心也空空的。乔昭就这样无声无息的躺着,连呼吸声都轻轻的。
良久,一滴泪从眼尾末梢滑落,只一滴,转瞬间就消失在乌黑的鬓角。
晶莹的,透明的,承载着复杂感情的。
……
乔昭实在都睡得不好,半梦半醒,梦里什么都有,好的坏的。很多情景在脑海中争先恐后的闪现,此消彼长,充斥在脑海中,完全没有逻辑。
直到最后,一只白皙瘦削的手,从床帏探出,毫无生气的垂落在床边,乔昭惊醒。
天色竟然已经黑了下去,月上树梢,天空呈现出雾蒙蒙的蓝,乔昭睡了一整天。
乔昭微微喘气,她再也睡不着了,便利落起身。
换好衣物,乔昭出门。她轻轻推开徐纾言的房间。因为天黑,屋里点着灯笼,只有一盏,离床比较远,因此光线比较昏暗。
乔昭走近,徐淮立马转过头来,眼神凌厉。看到是乔昭以后,目光又松懈下来。上午是徐霁守着,现在换成了徐淮。
“乔都尉。”徐淮站起身,想要行礼。
乔昭摇了摇头,示意他无需这样。她走近看了看徐纾言,面色虽然苍白,但是呼吸平稳。
“你去休息吧,今夜我来守着。”乔昭低声道。
徐淮不太愿意,因为他心里也十分担忧掌印,看着掌印的身影,徐淮会觉得更安心些。
但是又忆起徐霁嘱咐他,让乔都尉和掌印二人多多相处。
掌印总是在乔都尉身边才会鲜活些。
徐淮起身,回复道:“行。若是掌印醒了,乔都尉及时唤我们。”
乔昭颌首。
言罢,徐淮便轻手轻脚的退了出去。
乔昭又安静的守在床边。
这两日,乔昭十分的沉默,话不多,也没什么情绪。好像徐纾言的昏迷,把乔昭的生命力也一并带走了。
从月亮只是微微的挂在干枯的树枝上,天色渐晚,依稀能听见傍晚的鸟鸣。到皎皎明月高悬夜幕,万籁俱寂,苍茫辽西陷入沉睡。
已经到了深夜了。
乔昭又坐在床边,轻轻握住徐纾言的手。玉指纤纤,莹润细腻,看起来格外漂亮。徐纾言靠在她怀里的时候,乔昭就喜欢捏住他的手指,漫不经心的摸着。
有时两人在床。上意乱情迷,乔昭总会忍不住执起徐纾言修长白皙的手,放在唇边轻吻,眉眼间全是沉迷与爱惜。
徐纾言的双眼轻轻闭着,今日的面色比昨天看起来,好了太多。虽然还是苍白,至少不是没有血色的惨白,看得乔昭心脏紧缩。
乔昭就这样盯着徐纾言的脸,发神。
话说,乔昭第一次见徐纾言的时候,那时候她夜闯掌印府。徐纾言就穿着一身单薄的月白寝衣,散着一头青丝,从帐幔后面出来。
那时候徐纾言的眉眼清冷,看向乔昭的眸子里全是凉意,仿佛下一秒就会杀了她。
但是乔昭却一怔,目光愕然。似乎没想到臭名昭著,心狠手辣的司礼监掌印,竟然长得冰肌玉骨。上挑的眼尾,略显媚态,又因为眼底的冷意,看起来撩人又不太好惹。
很难不让人怀疑,乔昭第一眼就被徐纾言撩拨了心弦。几年后肃州相遇时,才会再三的纵容。
乔昭发神的时候,总是会想起他们以前。她也难得有这样空白的时候,没有诸事烦扰,唯有静默与之相伴。
……
天边泛起鱼肚白的时候,徐纾言的手指很轻微的动了一下。乔昭只感觉自己的掌心被轻轻的挠了一下,还以为是错觉。
过了两秒,徐纾言的手指,又微微蜷缩了一下。
乔昭瞬间起身,直直的盯着徐纾言。只看见徐纾言很慢很慢的,睁开眼睫。然后又没有力气,很疲惫一般阖上。乔昭在旁边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徐纾言只觉得很迷糊,感觉脑海里十分混沌。他意识清醒的最后一刻,听见的是乔昭颤抖的声调。他很想安慰乔昭,亲亲她,告诉她自己没事。
但就是好困,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只能往乔昭怀里更深的依偎着。黑暗袭来,随后就陷入了濒死的昏迷。
乔昭急忙出去找大夫,门敲得梆梆响。大夫揉揉眼睛,腾地坐起。背着药箱打开门,人还没回魂,就被乔昭扯了过去。徐霁徐淮机警,立马过来。
徐纾言双眸轻阖,但是眉头轻微蹙起,似乎不太舒服。不像昏迷的时候眉目舒展,说明他现在有了意识。
他只是觉得有些累,睁眼很耗费力气。再加上他喉咙里都是血腥气,想说话又难受的紧。索性就这般闭着双眼,安静不言。
大夫细细的把着徐纾言的脉搏,眉头紧皱着不说话,周围好几双眼睛都直直的盯着他。
“大人确实醒了,只是人醒以后,感官复苏,可能会觉得伤口疼痛。这是没办法避免的,只能说好生将养着,早日康复。”
大夫这样说,众人心里的大石头落了下来。
“我这里再开几副药,内服外敷,再加上这段时间需要饮食忌口,也不要有太剧烈的运动,就卧床休养就行了。”
言罢,他就开始走到书案前提笔写方子。
一双双眼睛都盯着床上的徐纾言,目光热切。
“掌印,您能听见我讲话吗?”徐淮压着声音,尽量柔和,但就是听着刺耳朵。
徐纾言轻轻睁眼,双唇紧闭没说话。
徐淮看见徐纾言睁眼,大喜,夹着嗓子,再接再厉问道:“你记得属下是什么名字吗?今年又是永和几年,当今圣上名讳,现在是在什么地方……”
徐淮一连问了好几个问题,然后目光殷切的看向徐纾言。
屋内一片寂静,众人脸上很少见的有些无语。
徐纾言眼睫轻轻眨了眨,撇开眼,随后有气无力的闭上。动作虽轻,但是脸上的不耐烦已经溢于言表。
徐霁连忙捂住徐淮的嘴,低声警告道:“掌印是胸前受了一剑,不是伤到了脑子,你能闭嘴,别说蠢话吗?”
“哦。”徐淮忙捂住自己的嘴,识相的退到了一边。
“人不要太多的围着,空气不通畅,不利于病情恢复。只一个人日常贴身照顾就行了。”
大夫开始赶人,这屋里一时挤满了人。连章台岁刚刚听到消息,都急匆匆的套了件衣服就过来了。
最后大夫给徐纾言伤口上换了药,提着药箱离开的时候,屋内就只剩下了乔昭一人。
乔昭坐在床边,她直直盯着徐纾言,眸若点漆,沉入深海。眼中的翻涌的情绪,粘稠饱满到快要溢出来。
但抬手,却只是轻轻的,很克制的摸了摸徐纾言的脸,很轻。就像是抚摸易碎的瓷器一般,千般爱抚,万般小心。
“你醒了吗?”乔昭咬字很轻,害怕声音太大惊扰到徐纾言。
她似乎不太确定,需要再得到一些确切的答复。躺着的不省人事的徐纾言,让乔昭有些心悸。
徐纾言没睁眼,只是微微偏头,柔软的脸庞轻轻蹭了蹭乔昭的掌心。
第93章 第93章
徐纾言彻底醒来的时候,天色已经彻底亮了。
他早上只是费力的睁了睁眼,没过一会意识又被黑暗吞噬,安静沉睡着。
乔昭不放心,让大夫来看了两次,说他这是正常情况。他这次受伤太重,元气大伤,身体受不住,会陷入休眠中。
大夫给他把了把脉,轻声道:“无事,大人不用太担心。”
乔昭颌首,道:“劳烦大夫。”
“无事无事。医者仁心,这是在下应该做的。”大夫收回把脉的手,看了看沉睡的徐纾言,又道,
“醒了之后就要喂一些汤药,预防伤口发炎感染。虽然这药极苦,却万万不能少的。伤口处用的金疮药也要勤换,最好是每日换一次,才能好的快一些。”
“这些事虽繁琐,对于伤者后续的恢复却是至关重要的,马虎不得。药的方子我已经写好了。到时药用完了,您再派人来医馆里,我给您再配几副。”
这个大夫在汀州开了家医馆,平日里虽然算不上乐善好施,但也是一个有良心的人。他在这官驿里都呆了两天两夜,家都没回过。更不要说家里的医馆,两天没开张了。
在他那里看病的人还挺多的,估计该急了。
因此看见徐纾言无大碍以后,他便准备告辞。
临走时,乔昭给了大夫重金,又派马车将大夫一路送回了家。
……
晌午的时候,徐纾言悠悠转醒。
他缓缓睁眼,明媚透亮的阳光,透过窗柩,折射出好看的影子,洒落在地上。
屋内弥漫着静谧,乔昭轻轻靠在床榻边,双眸微闭,睫毛投下淡淡的阴影。乔昭的脸不似徐纾言那般白皙,她是一种充盈着血气,生机勃发的鲜活。让人忍不住靠近,汲取一些能量。
徐纾言想抬手,碰碰乔昭的脸。
白皙的指尖在阳光的照射下显得有些透明。徐纾言手上没力气,半抬起,又无力的垂落在锦被上。
就这点轻微的动静,让乔昭惊醒。她这几天都没怎么睡好,刚刚也只是困极了,眯一会儿。
乔昭睁眼就与徐纾言目光交汇,乔昭的目光坦荡清明,倒是徐纾言鸦羽似的长睫轻颤,忙垂下眼眸。
“醒了?”乔昭声音有点哑,她没发现徐纾言那些小动作。
言罢,乔昭抬手去摸了摸徐纾言的额头,害怕他发热。触手温凉,没有发热。
徐纾言喉咙干涩刺痛,说不出来话,只能轻轻点头。
乔昭起身,去将桌上的温水端过来。徐纾言的目光就一直追随着乔昭的身影,片刻不离。他现在还不能坐起来,因此乔昭只用勺子,少量的喂他喝一点水。
喉咙里温热的水流经过,干涩得到缓解,血腥味也被冲淡很多。
“乔昭。”徐纾言缓缓道,声音就跟撕裂的缎带一样。
徐纾言一顿,似乎觉得自己的声音不太好听。抿着唇,有点不想讲话了。
“嗯?怎么了。”乔昭将碗放在一旁,见徐纾言没了声,转过头来,看向他。
徐纾言轻轻摇头,乔昭以为他不舒服,不便讲话。只能温和的安慰道:“这几日可能难受些,等过段时间过段时间伤口好些,便能自如一点。”
徐纾言轻轻点头。
随后屋里就安静下来。
这屋里就两个人,乔昭不说话,这屋里就没人说话,气氛也就凝滞下来。
乔昭很平静,平静的有些异常。
之前徐纾言昏迷的那段时间,乔昭就表现得很沉默,没有太过于悲痛的情绪。现在徐纾言醒了,乔昭也没有太多欣喜。
她仍然十分体贴,将事情处理得周到,与章台岁等人交流的时候进退有度。照顾徐纾言更是一点怨言也没有,尽心尽力。
徐纾言偏头看乔昭,只见乔昭盯着他的指尖发神。徐纾言想起身,但是有些费力。乔昭忙回神,上前,扶着徐纾言的肩,让他靠在自己怀里。
动作如此自然,靠在一起的两人如此契合,好像从始至终就合该如此。
“怎么了?哪里不舒服。”乔昭低头,看着靠在自己怀里的人,轻声问道。
徐纾言声音仍然嘶哑,说个字儿都疼,但他依旧缓缓道:
“乔昭,你在不开心吗?”
徐纾言太了解乔昭,现在的乔昭太过于平静,犹如一潭死水。尽管她尽力表现得很正常,但徐纾言还是能细腻的从细枝末节处,感受出来乔昭情绪压抑。
乔昭目光微怔,下意识想反驳,笑道:“没有。怎么会这么想?你能醒过来我很开心,大家也都松了一口气。”
“我没有不开心,掌印多想了。”
徐纾言偏头仰脸,清浅的眸子凝视着乔昭,里面倒映着乔昭的身影。
乔昭看着徐纾言的眼眸,透明而干净,仿佛含着一汪秋水。乔昭就说不出来那些敷衍的,应付别人的谎话。
她紧抿着唇,垂下眼眸,神色变得晦暗不明,黑色的瞳孔变得幽深,脸上难得有些阴郁。乔昭似乎在极力克制自己的情绪。
“乔昭。”徐纾言轻声唤道。
乔昭没有抬眼,甚至不愿意和徐纾言目光对视,就这样沉默着。
过了半响,她才低声开口,语气有些冷淡:“你差点死了,知道吗?”
徐纾言怔愣,一时不知乔昭话里何意。
乔昭抬眼,看着徐纾言,眼眸中翻涌着看不明白的情绪,她又定定的重复了一句。
“你差点死了,就差一点。”
“乔昭,我……”徐纾言嗫嚅着开口,不知道要说什么。
乔昭打断他,语气很淡:“我让你来救我了吗?”
空气凝滞。
这话说的就很伤人,但是乔昭没有停下来。语气冰冷,眉眼淡漠,没有太多情愫。看起来就有些冷漠无情。
“我当时让你走,你为什么不走,如此的固执,非要折回来?你不自量力的扑过来,替我挡下那一剑,让你几乎濒死,你知道吗?”
乔昭平淡冷漠的神情突然生出一丝阴骘。
徐纾言着急的解释:“乔昭,我当时心太慌了,害怕你出事,我想留在你身边。我看到何兀举着剑站在你的身后,心都空了,没法思考那么多。乔昭我没办法……没办法,眼睁睁看着你受伤。”
徐纾言说到后面,语气已经有些哽咽了。他迫切的想要跟乔昭解释,不想她生了嫌隙。
“那我能眼睁睁看着你受伤吗?”乔昭声音突然就大了起来,就像是潮湿的火药突然爆炸。她语速越来越快,显得有些急躁。
“那一剑就算我躲不过,难道就能要了我的命?哪怕我受伤了,我死了,与你又有何干!你算我什么人,我需要你那样不自量力的扑过来救我吗?!”
乔昭的突然爆发,让徐纾言一愣,有点反应不过来。他急忙摇头,看向乔昭,涩声道:“乔昭,我没想给你惹麻烦。我只是……只是……。”
徐纾言根本不知道怎么解释,他不想乔昭误会,但是又难受得说不出话。
看着徐纾言泛红的眼尾,乔昭仿佛那膨胀到极致的气球,突然泄气一般,语气有些无法控制的低落。
“抱歉。是我言语有些偏激了,我没有责怪掌印的意思。掌印就当我方才脑子不清醒,说话不好听。”
“抱歉。”
她撑着徐纾言的身子,想让他从自己怀里出来,然后安稳的卧在床上。徐纾言一把拽住乔昭的手,他眼里含着泪,就这样定定的看向乔昭,不肯说话。
乔昭现在内心的悔恨已经满溢出来,她有些无法接受,情绪爆发以后的一片狼藉。但是她看着徐纾言的盈盈泪眼,又没办法狠下心拂开他的手。
两人就这样对峙着,气氛有些冷凝。
“乔昭。”徐纾言尽量让自己语调平稳,不要颤抖,“乔昭,你在担心我是吗?”
在这一刻,乔昭感觉自己的心脏狠狠的被捏紧,又松开。那些沉郁的心思,埋藏在心底深处,连乔昭自己都不曾去触碰到的心思。被徐纾言这样坦白的指出,暴露在天光之下。
那些纠缠在脑海中的噩梦,飞扑过来犹如白鹤的身影,鲜血点点似红梅,以及垂落着的苍白清瘦的手。
那些恐惧的,悔恨的梦,日日夜夜都不肯放过她。
徐纾言看着乔昭沉默的神情,他心里说不出来是什么滋味,酸涩从心脏慢慢涌上来。他凑了上去,轻轻的吻在乔昭的唇角。
“我没事的,乔昭。”
“我知道你只是担忧我,对不对。你害怕我受伤,才说那些言不由衷的话。我不怪你乔昭,我知道你只是太害怕了。我没事的,乔昭。”
徐纾言语气又低又轻,像一阵风,吹拂过乔昭的耳边。他的吻,很轻很浅,不带任何情。欲,温和的安抚乔昭的情绪。
乔昭有些情绪崩坏以后的呆滞,就任徐纾言这样啄吻,没有任何回应。徐纾言也不恼,靠在乔昭怀里,一点一点的吻着她。
两人之间的氛围静谧又濡湿,让人的心就这样不自觉的安定下来。
……
徐霁徐淮守在外面自然听见里面激烈的争吵,但是他们听不清,所以不知道里面具体发生了何事。
徐淮眉头一紧,就想冲进去。他气势汹汹道:“这个乔昭!掌印还在病中,就这样大吵大闹,根本不顾及掌印的身体,我要让她滚出来!”
他气得不行,撸起袖子就准备推门就去。
徐霁一把抓住他的胳膊,然后铐住他,沉声道:“你先别冲动,掌印没叫我们进去。再说你难道还不清楚掌印和乔都尉的关系吗?”
徐淮哽住,他能不知道掌印和乔昭的关系吗?!
若是没看到乔昭,掌印日日都打不起精神来,看着冷冰冰的。
倒不是说没有乔昭,徐纾言就冷冰冰的。而是徐纾言一直是冷漠寡言的,就跟毒蛇一般盘踞在阴暗处。有了乔昭以后,才有些活人的气息了,
会笑会嗔。
但是现在跟平时又不一样,现下掌印还受着伤呢!乔昭这般对待掌印,掌印情绪如此起伏,又怎么能好好养伤!
“不行,我必须让乔昭滚出来。她在里面守着,我实在是不放心。”
言罢,徐淮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门推开,踏了进去。徐霁在外根本来不及阻拦,就看见这家伙,狂风一般,刮了过去。
“你要敲门!不可没了……”规矩。
徐霁话还没说完,就只能看见徐淮的背影,他只能讪讪闭上嘴,算了。
徐淮气急败坏的进去,他生气极了,还知道压低音量,害怕吵到徐纾言休养。
“乔昭!你给我滚……滚出来……”
徐淮话还没说完,立刻就哑火了。
……
映入眼底的,掌印靠在乔昭怀里,仰着脸凑上去亲吻乔昭。乔昭揽着徐纾言的腰,垂首,尽量不让徐纾言动作太费力。掌印侧着的半边脸,透着红晕,春色撩人。
乔昭停下和徐纾言的吻,她抬眼看向门口。就看见徐淮懵逼的站在那里,人都傻掉了。
“出去。”乔昭有点不耐烦道。
“哦,好。打扰了。”徐淮愣愣的道歉,然后同手同脚的走出去,还贴心的将门关上——
徐纾言的伤,在徐霁徐淮的悉心照料下,逐渐开始好转,但是仍然不能过多的运动。再加上这几日倒春寒,辽西也冷。
徐纾言受了伤,本就体虚。于是很多时候他都是穿着保暖的衣物,在床上躺着休养。众人都不想他过于操心,劳心劳神。于是汀州这边善后的事情,就交给了章台岁和乔昭处理。
因此徐纾言养病这段时间,就是半靠在床榻上看书,时而觉得闷了,徐霁徐淮便陪他到院子里转一转,不能走太远。
其余时候,就是沉默的看着门口,等乔昭回来。
章台岁负责汀州这边的房屋重建,以及危房的排查加固。预防下一个冬天再出现被暴风雪压塌的情况。而乔昭就负责将那些贪污的官员,一网打尽。
汀州这边,何家和沈山倒台以后,跟在他们屁股后面贪污的小官员一大堆。他们也没贪很多,毕竟大头被上面的人拿了,他们顶多是喝了几口有肉味儿的汤。
但是也要分情节严重。有些人罪不至死,但是有些人处罚就会更加严重一些。总之这群人乌纱帽肯定保不住,官途也就到了这里。
因为人很多,汀州大牢还住得满满当当的。有种冷幽默的喜庆。
……
乔昭很忙,有时候回来的时间就不太确定。
徐纾言因为受着伤,精力不足。有时候乔昭回来的时候,他已经昏昏欲睡了。但是屋里还留着一盏昏黄的灯笼。
乔昭见他睡着了,只能轻手轻脚的将外面的衣物脱了。然后又缓缓躺在徐纾言身边。这个时候,徐纾言就会迷迷糊糊的靠在她怀里,沉沉入睡。
其实乔昭最开始不敢和徐纾言睡在一起,因为徐纾言受着伤。尽管乔昭睡觉姿势板正,还是害怕自己不经意碰到他的伤口。
因此最初,乔昭总是将徐纾言哄睡,就默默离开。
然后在有一次,乔昭以为徐纾言睡了。将灯笼里的蜡烛吹灭,准备出门去。黑暗中,徐纾言伸手,拽住乔昭的衣角。
他心中有些苦涩,或许是人生病了会格外的脆弱。徐纾言有点压不住的喉间的哽咽:
“乔昭,你要走了吗?”
乔昭摸了摸他的细腻的手,又转过身,低头亲吻徐纾言的眉眼,温和道:“还没睡着吗?那我等你睡着以后再走。”
“可是你走了,我就再也睡不着了,乔昭。”徐纾言抿了抿唇,话语中带着几分委屈。
乔昭顿住,没再说话。
自那以后,徐纾言就一直是依在乔昭怀里睡,无论乔昭回来得早或是晚。
今夜乔昭就回来得很晚,她回来的时候,徐纾言抵不住困意,睡着了。
乔昭沉默的将外套除去,她面色有些凝重,眉头紧锁。外衣都脱了,却愣愣站在原地。
徐纾言睡得迷迷糊糊,好像是乔昭回来了。但是过了良久,都没有感受到乔昭温暖的怀抱。徐纾言素手掀开床幔,看见乔昭出神的站在原地,穿着单薄的里衣,似乎有心事。
夜很黑,一盏昏暗的灯笼,肯定无法将室内照得明亮如白日。乔昭的身影也隐藏在半明半暗中,只能看见她清晰的轮廓。
“乔昭。”徐纾言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又轻又柔和。
乔昭猛然回神,见徐纾言醒了,乔昭忙走过去。她躺在床上,将徐纾言揽在怀里,温和道:“怎么醒了,不多睡一会儿?”
徐纾言摇摇头,低声道:“没有你,就睡不好。”
他抬手,白皙的指尖轻抚乔昭蹙着的眉心,似乎要把她的烦恼抚平。
“乔昭,是遇见了什么棘手的事吗?”
乔昭怔然,不知道如何开口。她回想起今日大牢里,那个矮小的男人。
他一会儿声泪俱下,解释他根本没想贪钱,就想过普通日子,但是这里都是一丘之貉,他也没办法。一会儿又口齿不清,面容惊惧的说六年前中京要变天了,他如果不逃走就是一个死。
现在乔昭内心依然骇然,但是她没办法说出来。
实在是太耸人听闻。
乔昭将徐纾言抱得更紧,轻声道:“无事,睡吧。”
徐纾言也没有多问,在乔昭怀里寻了一个舒适的姿势,闭上了眼。
第94章 第94章
夜很深,乔昭双眸微阖,放缓呼吸,尽量装作熟睡的模样。
怀里,徐纾言睡得很熟,脸埋在她的颈窝里,温热的呼吸打在她的皮肤上,酥麻麻的。两人的发丝纠缠在一起,密不可分。乔昭的手放在徐纾言腰间,虚虚的环抱着。
静谧又宁和。
但是乔昭却无论如何都睡不着。
黑暗中,她微微睁眼,定定的看着顶部的床帐,耳边是徐纾言平和的呼吸声。她脑海中一直萦绕着那个矮小的男人口齿不清的几句话。
他脸上的表情恐怖极了。
他叫什么名字来着?
哦,陈裘真。
乔昭脑子里乱糟糟的,跟乱麻一样。但是又没办法纾解,连叹息都压的很低很低,几不可闻。
汀州的善后工作尽管繁琐,但也算不上困难。再加上乔昭本就有心,借这个职务接触目标,因此事情进展得还算顺利。
抓得很多小官员,两三个人关在一起,唯独陈裘真单独在一个牢房。在汀州大牢的最深处,周边的牢房里几乎没有什么人。
似乎是被人有意隔开的。
这几日陈裘真心里都是惴惴不安。沈山被抓那日,他心里就已经有了预感。他没想到事情进展得这么迅猛。沈山才被抓,过了两日何家就被围了。
陈裘真一开始就想逃,他性格机敏,也很谨慎。不然六年前也不会跑路得那么快。
谁知道汀州的城门早就关闭,不允许进出,还派了重兵把守。陈裘真只能回来。每日他都心如油煎,吃不好睡不好,天天跟那热锅上的蚂蚁一样。
他已经有了强烈的预感,他这次跑不了。尽管知道结果,但是没被抓的时候,还是会心存侥幸。
如果没发现我呢?
但是往往事与愿违,大门被猛烈敲响的时候,陈裘真只感觉自己的心跳都漏了一拍。
他们来了。
被押送到大牢的时候,陈裘真已经认命了。走在大牢阴暗的过道里。两边都的牢房里都是被抓的官员。
牢狱里全是哀嚎求饶的声音,此起彼伏,都在说自己是冤枉的,说自己是被胁迫的。监狱里回声又大,所以吵闹得让人心烦。
狱卒脸上挂着不耐烦,大吼一声:“肃静!你们当这是哪里?!岂能容你们喧哗。冤不冤枉你们自己心里清楚!不要在这里鬼哭狼嚎。若是冤枉的,自有人还你们清白!”
“若是我再听见有人吵扰,二十大板伺候!”
狱卒雄浑的声音一出,大家瞬间安静了下来,噤若寒蝉。
陈裘真被押送进来,看着这么多人下了大狱,陈裘真竟然被诡异的安慰到。这么多人都被抓,总不能都给杀了。估计刑场的台子上都站不下这么多人吧。
陈裘真只觉得自己心态强大,死到临头了,还能开些玩笑乐呵乐呵。
直到陈裘真被带着越来越往里,人影越来越少,四周越来越安静。陈裘真才觉得有些不对劲。
他忙张口问道:“军爷您这是要带我到哪里去!外面大牢不是还挺空的吗?还有位置的!”
押送他的两人,闭口不言,目视前方,半句话不说,依旧带着他往前走。
陈裘真看里面愈发的黑,他整个人汗毛竖起。他挣扎着不愿意往前,脚扽在地上,死命的站在原地不肯动。
“你们要带我去哪里?!我不走!我不走!快放开我!救命!救命啊!!”
因为陈裘真站着不动,狱卒只能推搡着他往前走。陈裘真动作愈发激烈,甚至还想往后面退。他一边摇头,一边高声质问,整个人都十分抵触。
狱卒见他不肯走,也不讲那些礼节。拖拽住他的胳膊就往里面拉,动作十分粗鲁,根本不管他的任何意愿。
陈裘真并不觉得自己犯了多大的罪,值得单独一个牢房关着。这越是隐秘的地方,说明罪过越大。陈裘真吓得肝胆俱裂,死命的挣扎。
“你闹什么闹?!有单独的位置你就乐吧,说明上面的人重视你!”狱卒看向陈裘真,脾气有点不好。
“上面的人吩咐的,把我单独关押?是谁?为什么要单独关押我?!”陈裘真一下子就抓住关键,连声问道。
“管这么多呢!老实给我呆着!”狱卒粗声粗气道,到了位置直接将陈裘真推了进去,立刻落上锁。
陈裘真被推得一趔趄,摔倒在地上。他连忙爬起来,扒着围栏,焦急问道:“到底是哪位大人?拜托各位军爷告知一二!”
那些狱卒充耳不闻,转身就走了。徒留陈裘真待在原地,顺着围栏缓缓滑落在地。
陈裘真在汀州大牢呆了两天,算不上很久,但他依旧觉得度日如年。日日就呆愣的躺在地上,除了每日来送饭的狱卒,再没有人来。
更没有那位从未谋面的大人。
就像是被人遗忘在这个黑暗的角落。短短两天,陈裘真就从人模人样,变得憔悴不堪。
再某一日的黑夜里,大牢的木门被推开了。
接连几天的孤独寂静和内心反复的折磨恐惧。陈裘真的精神已经有些恍惚,他毫无形象的靠在墙边,头发凌乱,低垂着头。
一双黑色的靴子,出现在陈裘真的视野里。
良久,陈裘真才反应过来,他缓慢的抬头,目光呆滞,往上看去。便看到了一个女人,一袭黑衣,银线勾勒出暗纹,看着奢华又低调。她神色平和,一双眸子尤其突出,顾盼生辉。
是乔昭。
因为天黑,唯一的天窗都黑蒙蒙的。牢狱里一般没有灯笼,只有过道上为了方便狱卒看路,每隔一段时间会有一盏灯,但是很暗。
因此陈裘真所在的位置很黑,只有乔昭手里拿了一个灯笼,勉强照亮这方寸之间。
牢狱里死一般的寂静,没有任何声响。除了另一端很远的牢房里,偶尔会传来几声深夜里的哭嚎。
“陈裘真?”
乔昭的声音在黑夜里响起。她的声音很干净,听着也没什么感情,像是冷冰一般。
“是我。”陈裘真愣愣点头,或许是太久没有说话,陈裘真声音有些沙哑。
“陈裘真,辽西汀州人士,斯年三十有八矣。曾任兵部令史,永和十三年十月,因其父去世,归家守孝三年。后再未踏足中京。”
“是否属实?”
乔昭平静的念着自己所查到的信息,陈裘真方才还呆滞木讷,听着乔昭一句一句的念出信息,神情越发愕然。
“你什么意思?你为何知道这些!你从哪里查到的?!”陈裘真腾的站起身,双目圆睁,语气有些颤抖,“我问你从哪里查到的!”
陈裘真从中京回来,他已经尽量隐瞒。除了最开始核查路引的官兵知道,后面知道的人更是少。他本来在中京也就是个芝麻大点的小官,回来以后也无人在意。
他实在是不想再提当年的事情。
“看样子是真的。”乔昭定定的看了陈裘真几秒,直看得他胆战心惊。
“是我又如何?不是我又如何。你到底找我何事,为何要这般调查我!”陈裘真语气开始染上怒气,不复方才憔悴的模样。
“你撒了慌,当年你父亲并没有亡故,你为了回乡,谎称归家守孝三年。后你将其父带回乡下老家居住,避人耳目。你可知你这犯的可是欺君之罪,能够诛杀九族的。”
乔昭语气越是平淡,听着就越是渗人。她手里提着灯笼,昏暗的光线照在她的脸上,显得乔昭有些神秘莫测。
“我没有!我没有!你凭什么冤枉我,你有什么证据给我定着欺君之罪!”陈裘真突然怒吼一声,声音却在颤抖,不过是虚张声势罢了。
乔昭轻笑一声,道:“哦?那我现在就将你老家的父亲带过来,让他看看你做的好事。”
“他以为的清正廉明的孩子竟然是个贪官,真是为族谱蒙羞。”
“我没贪!是他们逼迫我的!”陈裘真听到乔昭这般话,怒火忍不住的上升。他脸含愠色,怒道:“是他们逼迫我的。他们都是一丘之貉,我若是不愿意,就会被排挤,不得安宁!”
“你根本不知道!你这样有家族庇护的人,哪里懂我们的难处。我也是……我也是身不由己,无可奈何。”
“他们外面被关着的人,谁不是这样说的?谁不是说自己是被冤枉的?有一个被冤枉吗?搜刮民脂民膏的时候,可曾想过自己是冤枉的?!”乔昭指着最外面被关着的那些牢房,厉声道。
“贪没贪不是你嘴上说几句就能无罪的,是要看你抄家能抄出多少银子。你再无辜,钱不还是在你口袋里吗?这又有什么好辩驳的呢?”
“终究是你没有守住本心。”
面对陈裘真的愤怒,乔昭还是很沉静,丝毫没有被影响。
陈裘真说不出话来,胸膛一起一伏,他依然双眼怒睁,十分不甘心的模样。其实他知道乔昭说的对,就算你心中再不愿意,但是收了就是收了,没什么好说的。
官海沉浮,很多东西身不由已。他又不是平步青云的天之骄子,他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官员,在中京那样的地方,一板砖下来能拍死好几个他这样的小喽啰。
回到汀州,也没有人脉资源,又哪里斗得过地头蛇。只能从开始的愤懑不平,到后面依附那些人,最后蛇鼠一窝。
“那你定罪便是,你不是早已将我抓进大牢了吗?说再多也没有意义。”陈裘真似乎有些累了,不想再为自己辩解,也无话辩解。
言罢,他就绷着脸,往黑暗里走去。缓缓坐下,双手放在胸前,带着防御的姿势。他也不看乔昭,就想这样自身自灭。
“你真以为,你来了这里轻易就能过了?”乔昭逼近一步,脸上似笑非笑。
“都说了你是欺君大罪。”乔昭垂眸看向靠在墙边的人,他整个人都缩在黑暗里。
乔昭嘴角勾起弧度,道“不仅是你,还有你的父亲,你的族人,但凡和你沾亲带故的所有人都会受你的牵连而死。你以为这仅是你一人之祸?”
“天真。”
乔昭启唇,语气有点戏谑。但是里面的威胁,是个人都能听出来。
陈裘真抬眼看着乔昭,眼里真切的燃烧着恨意。他咬牙切齿道:“你为什么不肯放过我?”
“你为什么不肯放过我?!我只是一个不起眼的官员,我只是想活命,我有什么错!我没有错!你以为我想这样?我想这样窝囊的活着?!”
“为什么这么多年,还是不肯放过我!”
陈裘真双手重重的垂向地面,黑暗中能听见闷响声。他心里怕极了,因为他知道乔昭说的是真的。
他当年确实撒谎回来的。
事发紧急,他也是没有办法。
乔昭冷眼看着陈裘真在地上发泄情绪,他一双手直往地上砸。砸得砰砰作响,鲜血淋漓,血肉模糊。哪怕如此还是无法纾解他心中的愤懑和恐惧。
这一刻他只觉得痛快!
或许是多年积累的情绪在这一刻爆发出来。从中京逃回来的恐惧,到了汀州的备受挤压的愤慨,以及东窗事发的惴惴不安。
所有的情绪纠缠在一起,被他深深压在心底,却又难以纾解。他根本无法纾解,因为这个秘密,他无法和任何人说。
无法和任何人倾诉。
乔昭没有多说什么,仅从抄家的银钱数目来看。陈裘真并没有贪很多,或许真如他所说的,他也是迫不得已。但是这又如何,乔昭只想知道当年发生的事情。
她将灯笼放在地上,随后双手抱胸,静静的看着陈裘真的爆发。
良久,等他情绪平静下来,乔昭才沉声开口:
“说吧,当年到底发生了何事?你为何要逃回汀州,你发现了什么是吗?”
乔昭直勾勾的看向陈裘真,眼里都是压迫。
陈裘真看向乔昭,他方才气急攻心,嘴角竟然溢出丝丝鲜血。
他突然一笑,显得有些诡异,道:“我不会告诉你的。”
昏暗的牢房里,气氛一瞬间的凝滞。
良久。
“呵。”乔昭轻笑一声,道,“是我太给你面子了。”
她突然上前,出手如狂风袭过。乔昭狠狠掐住陈裘真的喉咙,猛地把他掼在墙上。
空气突然变得稀薄,脖颈处剧烈的疼痛,陈裘真呼不上气来,脸色迅速涨红。出于本能反应,他用力拍打乔昭的手,想让她放手。
陈裘真觉得,面前这个女人真的会杀了他。死亡的恐惧,让他心里的高墙,彻底崩溃。
但是乔昭没松手,她一手掐住陈裘真的脖子,一手拍了拍他的脸,带着上位者独有的傲慢。
乔昭凑近,轻飘飘道:“你真以为我不敢杀你?”
陈裘真艰难摇头,脸已经涨成红紫色,嘴里发出“嗬哧嗬哧”的声音。眼角被逼出一滴泪来。
眼看着人就快不行了,乔昭猛地撒手,然后利落起身。冷眼看着陈裘真倒在地上,捂住喉咙,发出惊天的咳嗽声。他痛苦得面色狰狞,泪如雨下。
“现在还说吗?”
陈裘真弓着腰,缓缓点头,眼泪落在冷冰冰的地上——
陈裘真是一路考到的中京,那个时候他年纪虽然不比那些一步登天的人,但也算不上老。因为毫无背景的农民出身,因此他一开始官职低微。
但是陈裘真并未气馁,他觉得自己虽然比上不足,但是比下有余。只要自己在官场费心经营,这条路总有出头之日。
这时候的陈裘真还是意气风发的,全然不是汀州眉头紧锁的窝囊样。
在中京,他一呆就是六年。
从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官,到兵部令史。尽管兵部令史也算不上多高的职位,但是他依然觉得前路尽是坦途。
陈裘真左右逢源,又十分有眼力见,还舍得送礼。礼物不见得贵重,但一定是用心的。因此他在中京人缘好,许多大人都欣赏他。
有一日,太尉府周大人的母亲诞辰,宴请八方来客。连宫里的周太后都亲自前来祝贺,可见是何等的热闹繁华的场面。
陈裘真原本是没有资格参加的,他哪里够得上太尉大人的衣角。这样的大人物,是站在天上的,陈裘真只能望尘莫及。
或许是见他独自一人在京,孤苦伶仃。又或许是真的欣赏他的为人,想要培养他。当时的兵部司郎中,邀请他一起前去,作为友人的身份。
陈裘真才得以短暂的窥见天光。
他们的位置在最末端,没有资格和那些大人敬酒。尽管如此,陈裘真已经十分知足。
宴席上,传闻中的周太后并没有出席,无人见到她华贵的身影。只听见别人说,周太后只低调的和家人相聚,不与臣子交往。
席间的人还低声谈论了一些周太后的往事。说她虽然膝下无子,却稳坐皇后之位。可见与先皇感情甚笃,举案齐眉。
先皇去世后,周太后在先皇的子女中,选中了当今的皇帝,顾昀之。
席间说了很多,几乎都是夸赞的话,陈裘真听不清晰。
他喝醉了酒。
太尉府的酒想必是极好的,香甜醇厚,入口丝滑,又不觉得涩口。陈裘真难得的喝多了,反正来都来了,多喝些,不吃亏。
他喝得双眼都有些迷瞪,看不清左右的路。因为酒喝的太多,陈裘真觉得涨的很,就想去放放水。
他起身,与同僚打了声招呼,便去寻找太尉府的恭房。
陈裘真实在迷糊,不知道他走到了何处。只觉得四周静谧,一路上也没见到什么人。他急得不行,又不敢在太尉府做出不雅之事。只能憋着继续找,很是辛苦。
走得越发的偏,他本就喝了酒,脑子迷糊,陈裘真自己都找不到路了。
或许是酒壮怂人胆,又或许是他真的快憋不住了。陈裘真看到了前方一个院子。他想有院子的地方,肯定是有恭房的。
这时候他已经意识到自己的行为有多冒犯,只想赶紧解决眼前之需。
入目只见,青石铺路平坦,里面花棚菊圃,绿曼青芜。庭院深深,雕栏缭绕。端的是精巧雅致,美轮美奂。
陈裘真有点犹豫,又实在忍不住,便踏步进去。
不知为何,他下意识将动作放轻。或许是潜意识觉得自己的行为不妥,不想大张旗鼓的让人知到。总之陈裘之动作很轻,悄无声息。
里面传来人声,陈裘之听不真切。他走到窗檐下,蹲了下去。透过窗柩,能隐约看见里面有两个身影,他们在交谈着。
陈裘真能确定其中一个人的声音,便是方才席间谈笑风生的太尉周承远的声音。而屋内传来的婉转轻柔的声音,陈裘真不知是谁。
“肃州那边,乔愈年已经被西戎围城了。消息很快就会传回来,届时我会让你率领十万大军前去支援。”女人的声音虽然轻柔,但是带着淡淡的冷意。
“可是……”周承远有些犹豫,道,“可是那小皇帝定是不愿让我去的。这关乎北齐江山社稷,小皇帝向来看得重。”
“他不愿?他有什么资格不愿?”女人轻笑一声,似乎觉得有些可笑,言语中带着轻视。
“这可是顾家的江山,他又算得了什么东西。不过是在那个位置上坐了几年,换谁不是坐。”女人坐在主位,素手轻抬,垂眸漫不经心的欣赏染得红艳的指甲。
“话虽如此,可是明面上顾昀之还是小皇帝,我只能听他的。”周承远有些苦恼,君臣之间的鸿沟,犹如天堑。
陈裘真有些呆愣的蹲在外面,似乎有点反应不过来。太尉这个语气,好似根本没将当今圣上放在眼里。更不要说里面那个女人,完全是大不敬。
这样对皇帝说话,可是要被砍头的大罪啊!这女人是谁,怎会如此胆大包天。
里面的女人听见周承远犹犹豫豫的话,有点不耐烦了,她娇声道:“这个事用不着你瞎操心。领兵出征的那个人肯定是你。再说你领兵出征,也没什么好置喙的。”
“好的,阿姐。”周承远回道。他看着坐在上面的女人,虽然年逾四十,容貌却依然娇艳。
岁月似乎没有在她脸上留下任何痕迹,就如那盛开的牡丹花似的,雍容华贵,明艳动人。
她少女时期,在中京就是这般张扬肆意。后来进了宫,宫里的规矩礼仪也没压住她的脾气。依然是那般嚣张跋扈,骄横无礼。
很多时候周承远在自己的这个姐姐面前,那是大气都不敢喘。尽管他们二人早已不是五尺之童,但是面对周承钰,周承远还是恭敬有加。
周承钰抬眼,看向外面透进来的阳光。她似乎对此格外感兴趣,柔美的眸子就这般一眨不眨的看向光影中漂浮的粒粒尘埃。
“让这北齐平白的多活了十几年,也算是给顾云赫死后的一点体面。我当时还是心软,他这般对我,我竟然还是心软。”
周承钰语气很轻,好像只是她的自言自语。她渐渐笑了出来,从喉咙里发出细弱的笑声,后来越发的大声,甚至有些尖利。
周承远没有接话,自从先皇死后,姐姐总是这样,时而大笑,时而大哭。时而娇蛮无礼胜从前,时而冷酷淡漠如今时。
良久,笑声才停歇。周承钰抬手轻轻释了释眼角的溢出的泪花。
“到时候你带着大军离开,别回来。这次,我要北齐覆灭。”周承钰轻飘飘的说着,带着压抑的,犹如死水一般的平静。
“他此生最在乎的,就是北齐的江山社稷。他为百姓殚精竭虑,他爱民如子,可偏偏……”周承钰笑了一声,话语中带着悲怆。
“可他偏偏不爱我们的孩子!”她的语气中含着话不清的凄楚和痛恨。
周承远站在下面,一时不知如何开口:“阿姐……”
而周承钰完全陷在了自己的情绪里,她猛地站起身,不再似刚才那般斜斜慵懒的靠着,周承钰脸上带着恨意:“他杀了我们的孩子,他才刚刚生下来。”
“他那么小,才刚刚生下来,你知不知道!!”周承钰快步走至周承远身前,双手握住周承远的肩膀,眼中的怨毒流露出来。
她似乎已经有些魔怔了,将面前的周承远看成了另一个男人。
那个总是冷漠强大,不苟言笑。但却会在疲惫时,温柔的抱着她亲吻的男人。
“我知道。”周承远看着面前疯癫的姐姐,低声道。
周承钰猛地放开周承远,指着他的鼻尖,含着泪道:“你根本不知道!你看过孩子一面吗?你敢看看他吗?你不敢,你甚至不敢见他一面!”
“你怎么狠得下心,他……他可是你的孩子!他还那么小,你怎么狠得下心!”
她的眼泪落了下来,大颗大颗的,像断了线的珍珠。太多太多的泪,十几年了,想到那个刚出世的孩子,周承钰的泪就怎么也流不完。
周承钰也不擦眼泪,就这样直直的看着面前的男人。
不,应该是透过周承远,透过岁月的长河,看向那个总是蹙着眉头的他。
“我恨你。”
周承钰一把抹掉脸上的泪水,牡丹花似的脸庞依然娇艳,她轻声道。
她转身,又坐了回去。身体惫懒一般,又斜斜靠着。尽管她坐姿很没规矩,但不会让人觉得不妥。周承钰容貌倾城,身姿妙曼,就算再怎么没规矩的坐,也是好看的。
“他越在乎什么,我就越要毁掉什么。他在乎江山社稷,我就放任西戎铁骑踏进领土。他忌惮周家,害怕外戚干政,江山易主。我就扶持与他毫无血缘的孩子上位,垂帘听政。”
“我恨他,我不在乎这狗屁皇位!我要拉着他在乎的所有东西,一起下阿鼻地狱!哈哈哈哈……我的孩子当不了太子,顾云赫别的儿子也休想坐上这个位置!!”
周承钰就这样坐在上面,眼底带着扭曲的快意。一改方才的痛苦与凄楚,眉眼间尽是桀骜不驯。她再也不需要顾忌谁,无法无天的说出那些惊世骇俗的往事。
陈裘真吓得坐在地上,他的手缓缓颤抖着,怎么也止不住。一瞬间他的酒都被吓醒了,整个人脑子清醒的不能再清醒了。他哆哆嗦嗦的,逃命似的退出去。
刚才再怎么急的事情,陈裘真都给憋回去了。
老天爷,这是要变天了啊!!
……
“狸猫换太子?”乔昭面色冷肃,沉声问道。一时间她都有些消化不过来。
“千真万确,当时周太后就是这么说的,我半点谎没撒。”陈裘真躲在黑暗里,声音沙哑道。他的喉咙还是很痛。
“那意思就是……”剩下的话,乔昭也说不出来了。
要她怎么说,说北齐的皇帝是个假皇帝?这实在是太骇人听闻。
良久,乔昭缓缓呼出一口气。她突然觉得很头疼,事情已经超乎她想象的难办。
难怪前世,周承远率领着十万大兵,却没有赶往肃州。难怪与西戎交锋的时候,定北军总是被敌军先一步知晓战术,节节败退。难怪父亲会输得一败涂地,北齐生灵涂炭。
周承钰她根本不是想要把持着北齐的朝政,她完全就是想覆灭北齐。
乔昭在站在原地,很久很久。她垂着眼眸,看不出在想什么,昏暗的光照得她脸上晦暗不明。
时间就这样一分一秒的过去,夜变得越发粘稠。化不开的黑总是让人觉得有些可怖,就像是风云诡谲的朝堂,让人不寒而栗。
已经太晚,乔昭不愿再久呆。再天大的事情,现在也解决不了。她怕徐纾言会睡不好,只能压下心中的沉重,抬脚往外面走去。
陈裘之焦急的爬过来,拽住乔昭的衣角,颤声问道:
“那我的父母,我的族人……我已经将我知道的全部说了,再没有任何隐瞒。所有的事情都是我一人之过,你能不能……能不能高抬贵手,放过他们。”
乔昭侧目,看向拽着自己衣角的手。她抬手,将衣服扯了出来。陈裘真的手一下子落在地上,细密的颤抖着。
半响,乔昭开口,平静道:“没有人会知道你的秘密。”
言罢,便转身出了门去。
陈裘真又缩回黑暗里,他靠在墙上,低垂着头,沉默不言。
良久,黑黢黢的牢房里传来一声轻笑,带着释然。
不用死了。
第95章 第95章
徐纾言伤的重,再加上汀州这边的事情还没处理完,因此他们在这边呆了很长一段时间。
原本乔昭以为,中京郊外的桃花盛开的时候,就能回去了。未曾想,真正启程回去的时候,春天已经过了一半。
因为章台岁要守着汀州的灾房重建,代理知府之职。并且等着朝廷新派下来的知府进行交接。因此在徐纾言伤好得差不多以后,章台岁没有跟着他们一起回京述职。
“汀州之事尚未了结,吾心不安。不能同掌印和乔都尉一起回京,实在感有所憾。待日后回了京,再邀二位大人饮酒喝茶,到时候二位大人可要赏脸来喝上一壶。”
章台岁站在汀州城门口,看着一路护送的队伍,再看着一车车行李。章台岁终于对离别觉得有些实感。肃州的这一两个月,惊心动魄。既欣赏了雪后辽西的苍茫壮阔,又结识了乔昭和徐纾言两位厉害人物。
章台岁时而感叹,真是后生可畏。
虽然大家只是来办案的同僚,并且回京以后,见面的机会也多。但是章台岁仍然不免有些伤感。
“待日后章大人回京,乔昭定为大人接风洗尘。”乔昭弯腰行礼,颇有是世家风度。
章台岁爽朗一笑,拍了拍乔昭的肩膀,打趣道:“好!待我回来,我可要等着乔都尉的这接风宴。莫要拿那不好喝的酒来糊弄我。”
“定要请章大人喝落仙楼最好的酒!”乔昭笑道。
落仙楼是中京最大的酒楼,菜品丰富,味道更是一绝。最重要的还是,落仙楼的酒,酿得醇厚甘甜。在中京官员富绅,都喜欢去落仙楼饮酒食饭。
章台岁听乔昭这么一说,瞬间高兴起来,脸上褶子都笑了出来,道:“那我可不和乔都尉讲那些虚礼,恭敬不如从命了!”
徐纾言在一旁,安静不怎么说话。章台岁也不恼,这么一段时间的相处下来。章台岁发现掌印很多时候都不爱说话,性格较为沉默。人虽然冷了点,但也绝非是那般无礼之人。
总之以往在中京,将掌印传得比阎罗还可怕,实在是无稽之谈。
几人在在城门口寒暄一阵,眼看太阳升到高处。再不走恐怕天黑之时,赶不上下一个驿站。
“掌印,该启程了。否则在日落之后,赶不上今夜要住的驿站。”徐霁看着天色,适时走过来低声提醒道。
“看我,一高兴就嘴碎,喋喋不休。就不拦着二位大人赶路了。这一路,祝二位大人一帆风顺,尽是坦途。”章台岁笑道,语气中带着一丝不舍。
徐纾言眉目清冷,脸上还缠绕着一丝病气。
临要走时,虽然知道章台岁只是礼节性的客套话。徐纾言仍道:“多谢。”
随后转身上了身后的马车。
乔昭看向章台岁,笑道:“汀州一行,方觉章大人乃性情中人。待汀州一事结束,日后返回中京,章大人定然官升爵荣。”
“那就承乔都尉吉言了。”章台岁摸着胡子开怀大笑。
随后乔昭便翻身上马,走在队伍最前面。
来时,乔昭骑马在最前方,迎着风雪,艰难向前。走时,亦是乔昭在最前方,身披辽西的春光,步履不停。
章台岁看着队伍排成长龙,慢慢向前移动,走向苍茫旷野中,越行越远,越行越远——
这一路,比来时好上太多。因为春至,一路上春山如笑,花明柳媚。冰块融化以后,泉水叮咚作响,甚是悦耳。温度怡人,微风和煦,拂过人脸。
当真是人间好时节啊!
眼瞅着,队伍就快到了中京。今夜在官驿休整以后,明日午时便能到中京。
乔昭是个很能沉得住气的人,除了最开始那晚,她实在太过惊骇。后来便面色如常,无事发生。
她虽然震惊,但仅凭一人之语,就下如此判断,实在有些草率。还得再往深里探究前尘往事。
再者,自当年徐纾言阻拦了太后一党的计谋后。周承钰那边就再无动作,至此沉寂下来。让人根本摸不清她的态度,她就像暗处盘踞的毒蛇,不知何时会伺机而动。
事情越发扑朔迷离,若要将其一根一根理清楚,还是需要花费很多时间,急也急不来。
乔昭站在院里,看着天上高悬的皎皎明月,叹息。
素手纤纤,将一件外衣披在乔昭的身上。乔昭回神,偏头侧目,是徐纾言。
月色清冷,落在他的眉眼上,更衬得他清贵无双。
春天的夜里,风一吹,还是会觉得冷。
乔昭握住徐纾言的手,有点凉。她将刚刚披在身上的外衣,取了下来。又用外衣将徐纾言笼住,他受了伤身体不好,乔昭害怕他生病。
徐纾言纤长的睫羽颤了颤,望向乔昭的眸子里水光潋滟,看得乔昭心痒。她凑过去亲了亲徐纾言的眼睫,只是单纯亲一下。
“怎么出来了?夜里这外面冷得很,容易着凉。”乔昭看向徐纾言,关切问道。
“看你不在屋里,便想着出来寻你。”徐纾言轻声道。
乔昭轻笑一声,抬手轻抚徐纾言细腻的脸,缱绻又温柔。许是夜里风吹的,徐纾言的脸带着凉意,乔昭没克制住,多摸了几下。
“掌印怎么这么黏人。”乔昭声音低低的,带着暧昧,听在耳朵里酥酥麻麻的。
“今夜月色甚好,星月交辉,想出来赏月。这样闲适的时光,有天上明月相伴,地上微风相随,清脆虫鸣声悦耳。”
乔昭又笑了一下,偏头看向身侧的徐纾言。二人相携站立,靠得很近,近得乔昭能感受道徐纾言身上散发的淡淡皂荚香。
“还有你在我的身旁。”
言罢,乔昭便转过头去。她将目光放得很远,看着朦胧月色笼罩下远山的轮廓。山川起伏,绵延不绝,在月色下只能看见一些淡淡的影子。
或许是夜很静,让人心也不免沉浸在这静谧的月色中。此刻的乔昭,抛却了诸多烦心事,倒显得十分宁和。
徐纾言本来有很多话,想要说的。
这一路以来,尽管乔昭很冷静,仿佛无事发生。但是很多次的深夜里,他都能听见乔昭压的很低很沉的叹息。他想知道乔昭为何事如此烦扰,却总找不到机会。
但是此刻夜色深邃温柔,明月洒下的光辉,犹如给宁静的大地蒙上一层轻纱。乔昭的眉眼柔和,一双眸子,亮若灿星。夜幕中的繁星点点在她的头顶,更为今晚的夜色添了几分神秘和孤寂。
徐纾言又觉得让那些烦心事打破乔昭此刻的宁静,有些残忍。
徐纾言垂眸,看着乔昭垂落的手,缓缓的与乔昭十指相扣,仿佛生生世世都要纠缠在一起。
乔昭有些讶异的看向和徐纾言交握的双手,随后将徐纾言的手放在唇边吻了吻,笑道:“掌印是觉得有些冷吗?那我们回屋里去,夜里确实寒气重。”
徐纾言摇摇头,他紧紧握住乔昭的手。徐纾言手凉,似寒玉,而乔昭却温暖舒适。尽管不同,却又如此契合。
徐纾言直直的看向乔昭,眼眸里是前所未有的认真:“乔昭,无论发生何事,我都会在你身边。”
徐纾言不知道乔昭发生了何事,也不想去逼问她。他想,自己无论如何都会跟在乔昭身边的,除了生死无人会把他们拆散,哪怕是乔昭也不可以。
若是有一日,徐纾言真的与乔昭决裂,那他估计也活不长了。
乔昭怔了怔,似乎没有想到徐纾言会这样说。徐纾言的眼,就像是含着秋水一般。乔昭轻柔的吻上徐纾言的眉眼,然后往下,到鼻尖,再到唇。轻轻交换了一个吻。
在这样静谧的黑夜里,尽管四周无人,徐纾言仍然有些害羞,但是他不愿躲开。
两人唇齿交缠,在温柔的爱意中沉沦。乔昭的手揽上了徐纾言的腰,轻轻摩挲,将两人的距离拉得更近。徐纾言白皙的手紧紧攥住乔昭的衣服,低低的喘气。
良久。乔昭松开徐纾言,亲了亲他的鼻尖,哑声道:“无论何事?”
这样好的时光,这样暧昧的氛围。乔昭本应该也说些好听的情话,让两人之间的气氛更热烈一些。但她却愣得说不吹口,只能简短的问一句。
无论什么事情,你都会会陪在我身边吗?无论何事。
徐纾言定定的看了乔昭半响,凑近吻上了乔昭的唇,轻轻环抱住她。
“是。”
亲吻愈发热烈,两人唇齿濡湿,气息纠缠在一起。
夜很凉,但两人却觉得很热。
屋里只点了一盏灯笼,将屋内照得有些昏暗。又似乎滋生了更多的,让人目眩神迷的东西。空气都变得浓稠起来
徐纾言跨坐上去,衣服落在地上,一件又一件。到最后只有一件单薄的里衣还松松的穿在身上。
他的身形清瘦,骨肉匀称。尽管这段时间乔昭费心的养着,但还是不可避免的瘦了一些。只能期待回京以后,不再奔波,可以将身体再回来一些。
两人面对面,或许是帐幔里,空气不是很通畅。徐纾言的脸上泛着嫣红。
乔昭抬手,拂开徐纾言的里衣。借着昏暗的烛光,看见他胸口上的伤口。
很深的伤,离心脏只有一寸的距离,再偏一点那真的就回天乏力。当时将乔昭吓得几乎心脏都快停了,现在想来仍然有些不寒而栗。哪怕现在好了些,还是能看见狰狞的刀疤。
乔昭就这样怔怔的看着这个伤口,手上的动作都慢了下来。莹白的肌肤,犹如一块上好的羊脂玉,可上面却有着张牙舞爪的疤痕,触目惊心。
徐纾言迷离的眼看向乔昭,只见她抬手轻触那个丑陋不堪的疤痕,面上不带什么情绪。既不是喜欢,也不是讨厌。
就像是突然不感兴趣了,爱意和沉迷都从脸上消失。
明明刚才还很热烈的。
徐纾言直直的盯着乔昭,眼看着爱人心思的游离,却毫无办法。他能怎么办呢?他也想干净的完好的出现在乔昭面前。
但这个该死的伤疤,就是怎么也好不了!
乔昭会厌弃他吗?徐纾言的眼眶渐渐泛红。
乔昭没发觉徐纾言突然变化的情绪。她心疼的抚摸那个刀疤,只觉得自己也跟着疼了起来。
他那么娇贵的一个人,平日里吃穿用度都是最好的。却受了这么重的伤,还是为了自己。乔昭心里真的过意不去。
乔昭一言不发,气氛有些沉默。
徐纾言脸色白了下来,心里的酸涩和委屈已经涌到了眼眶,眼里含着泪。他抬手遮住伤口,低声道:
“别看了,一点也不好看,丑的很。”
随后他又从乔昭身上起来,捡起床上的衣服穿好,想要挡住这个伤。因为太急,衣服也要跟他作对,怎么都穿不好,徐纾言眼泪都气出来了。
但他仍克制住喉间的哽咽,背对着乔昭,强装平静道:
“今夜还是算了,等以后好不好。等回了中京……回了中京,我让宫里的太医来医治,肯定能……能将这个丑陋的的疤去掉。”
夜很深,所以徐纾言吸鼻子的声音,格外明显。
乔昭抬手扶住徐纾言的肩膀,将他轻轻的转过来。徐纾言垂着眼眸,不肯看向乔昭。衣服松松的穿着,遮住了狰狞的疤痕。
“怎么哭了?”乔昭捧着徐纾言的脸,温柔的给擦拭他眼尾的泪水。
但是徐纾言眼泪掉得更厉害了,他抬眼看向乔昭,带着点强撑的凶意,似乎不想让自己看起来太过弱势。
“乔昭你是不是嫌弃这个疤不好看?你不想做了,对我没兴趣了是吗?”
乔昭看着徐纾言的泪,一怔,有点懵。
她什么时候对他不敢兴趣了?!怎么会不感兴趣,又乖又软还听话,苍天可鉴,她感兴趣的很!
见乔昭不说话,也没有反驳。徐纾言的心凉了下去,浑身都觉得冷。色衰而爱驰,亘古不变,连乔昭亦是如此。他本来就一副残缺的身子,现在还受了伤,更加不好看了。
“乔昭,你……你要是敢厌弃我,将我抛下,我会亲手杀了你。”
徐纾言嘴里放着狠话,但是泪又落得厉害,糊住了他的视线。他迅速将眼泪抹去,脸上带着狠意,紧抿着唇。直直的与乔昭对视,半步不肯退让。
乔昭哭笑不得,抬手给他擦脸上的眼泪,无奈道:“我什么时候厌弃你,对你不感兴趣了?掌印怎么平白无故的冤枉我。”
乔昭的手很温暖,抚摸着徐纾言的脸。见他脸上的泪流不尽似的,乔昭倾身上前,温柔亲吻他脸上的泪。
咸咸的,带着委屈和酸涩。
“我以为我对掌印的喜欢已经很明显了,掌印却感受不到,是乔昭的错。是我的错,别哭了好不好。”乔昭柔和的声音,萦绕在徐纾言耳边,安抚着他的情绪。
“就是你的错。”徐纾言语气有点凶,又带着嗔意。他撇开脸,不愿意乔昭亲自己。
乔昭的吻落在了他的唇角,她轻笑一声。抬手轻轻拨开徐纾言的里衣,又露出了那个疤痕。徐纾言身体一颤,抬手就想挡住。
“你别看了,不好看的。”徐纾言的声音闷闷的,哭得鼻子都堵住了。
乔昭将他的手轻轻拂开,随后虔诚的,带着心疼和歉意,吻了在了那狰狞不堪的疤痕上。
“当时掌印来救我,我很感激。可是我太害怕了,害怕掌印因为救我而丢掉性命,这是我没办法承受的。那几日看着掌印毫无知觉的躺在床上,我噩梦缠身,不得解脱。我真的太害怕了。我害怕你就这样,永远的离开了我。”
“这个疤痕一点也不丑的,这是你喜欢我的痕迹。”乔昭轻柔的吻落在伤疤上,一下又一下,带着爱意。
徐纾言控制不住,抬手将眼睛挡住,眼里的泪又落了下来。
他哽咽着开口,道:“乔昭,这不是喜欢。”
徐纾言声音颤抖,他抬起乔昭的脸,凶狠的吻上去,咸涩的眼泪落在两人交缠的唇齿中。
“乔昭,这是爱。我爱你。”
爱意在两人之间流淌,就这样从夜深到天明。
第96章 第96章
第二天两人都起来迟了,乔昭先醒,徐纾言缩在她怀里。脸上带着薄红,纤长的睫羽投落下淡淡的阴影。
很多时候,徐纾言的四肢都是冷的,跟捂不热的寒冰似的。可能现在熟睡,又或者是靠在乔昭怀里,总之徐纾言身体也变的很温暖,抱起来热热的。
昨晚确实有些放肆,到了后面,徐纾言摇着头,眼尾挂着泪,拦着乔昭的手,让她停下。
“不要了……乔昭。”徐纾言带着哭腔,哽咽道。
但乔昭只是轻笑一声,手上的动作却半点没停。甚至更加恶劣。
见乔昭不听,徐纾言侧着头,咬着唇。脑子里跟在放烟花似的,受不了一般,紧紧攥住身下的床单。
委屈的哭了,乔昭怎么哄都不行。
亲了好久,又抬手给他擦眼泪。乔昭一把将人揽在怀里,带着笑意,贴着徐纾言耳鬓厮磨,轻声道着歉。
说自己以后再也不这样了。以后他叫停下,乔昭立刻就停下。
总之就是一些好听的,哄人的开心的情话。
徐纾言就这样靠在乔昭怀里,耳边是她的温言细语。脸上挂着泪,累得睡了过去。
乔昭才刚刚起身,衣服都还没收拾好。徐纾言就因为乔昭不在身边,迷蒙的睁开了眼。
看见乔昭站在床边,徐纾言艰难的撑起身子,困得眼睛都睁不开,却向乔昭张开双手。
“抱。”徐纾言声音有些哑,难受得很。
乔昭听到徐纾言嘶哑的声音,摸了摸鼻子,有点心虚。
她将桌上的温水,倒在杯里,给徐纾言端过去。徐纾言就这乔昭的手,轻啜几口,便摇头不喝了。
乔昭将杯子放好,刚走近床边就被徐纾言抱住。他抱着乔昭的腰,整个人仿佛要嵌在乔昭身体里。乔昭垂眸看向全身心靠在自己怀里的人,抬手将徐纾言揽在怀里。
鼻尖都是乔昭身上的气味,让徐纾言觉得很安心,他满足的闭上眼。又觉得有些困了。
现在已经日上三竿,阳光洒落在地板上,两人安静的抱在一起,气氛宁静又柔和。
良久,乔昭轻轻抚着徐纾言的发丝,低声问道:“掌印醒了吗?”
徐纾言轻轻的哼了一声,表示自己醒了。但就是抱着乔昭不放。
“今天就要回京了,马上就快到午时。如果醒了,就起来洗漱,随后便启程回京。”
乔昭也没将人推开,将徐纾言的一缕青丝握在手里,爱不释手,轻轻摩挲。
“乔昭都怪你,我昨晚都说不要了,你还偏要那样。”徐纾言从乔昭怀里出来,抬眼看向站在床边的乔昭,带着嗔怒,和一点点娇意。
乔昭眼里都是笑意,也不反驳,就顺着徐纾言的话,道:“是的,怪我。”
她看着徐纾言带着春意的眉眼,跟枝头上开得正盛的桃花似的。乔昭没忍住,低头吻了吻徐纾言的唇。
“都怪我。掌印罚我吧,乔昭没有半点怨言。”乔昭在徐纾言的耳边,轻声道。
徐纾言觉得有些痒,身体往后面躲了一下,耳尖漫上淡淡的粉。一双眸子,望向乔昭。像是阳光洒落在水面。波光潋滟,闪着细碎的光。
徐纾言脸上含着一丝羞意,又强撑着高高在上的模样。
“我身上乏力,那你就当我一日的小厮,伺候我穿衣吧。”徐纾言轻哼一声,慢悠悠道。
他抬眼看了一眼乔昭,见她没有生气,就开始摆着骄横无礼的掌印架子。
乔昭看着徐纾言就跟那恃宠而骄的猫一样,高兴了,就给你一个主动贴近他的机会。
心里满溢出来的,都是对他的喜欢,好像怎么也没办法克制住。
乔昭捧着徐纾言的脸,又低头吻上了他的唇。这次比方才的浅尝辄止,更加热烈。直吻得徐纾言气喘吁吁,轻拍乔昭的手臂,乔昭才舍得将人放开。
徐纾言靠在乔昭怀里,急促的喘气,良久才缓过来。
“哪有小厮可以这样冒犯主人的,看样子你必须要重新学学掌印府的规矩。”
徐纾言靠在乔昭的怀里,语气带着蛮不讲理。他抬手扯住她的衣角,玩来玩去。
乔昭垂眸含着笑意,打趣问道:“那掌印府的规矩是什么?”
徐纾言仰起脸,看向乔昭,眉眼中带着傲气:“自然是万事以我为先。”
这话确实没错,掌印府的人都是精心挑选的,不说那些从小就培养的暗卫,就是府里的下人都是那种老实本分,忠诚为主的。
当然,徐纾言从来不会亏待他们,无论是从银钱上面,还是别的方面。
“好。一切都以掌印为先。”乔昭没憋住自脸上的笑意,唇角勾起。
“你笑什么?我允许你笑了吗?”徐纾言对方才的话也有点羞,他抬手不轻不重的拍了一下乔昭,力道跟小猫挠痒一样,勾人的很。
乔昭一下收了笑,板着严肃脸,眼里仍闪着笑意,佯装冷声道:“我没笑。”
“现在小的可以伺候掌印穿衣了吗?”乔昭重新给徐纾言找了身干净舒适的衣服,放在一边。
徐纾言张开手,慢悠悠的撇了一眼乔昭,仰着下巴:“穿吧。”
昨晚结束以后,乔昭给他收拾干净,又将里衣给他穿上,害怕他晚上着凉。现在就将外袍给徐纾言收拾好。
等到要穿裤子,徐纾言面色一僵。他按住乔昭的手,道:“这个我自己来。”
“不用小的伺候了?”乔昭抬头问道。
徐纾言一把夺过乔昭手里的裤子,虚张声势道:“少过问主人家的事,一边守着去。”
随后他又将床帐放下,隔绝了乔昭的视线。
乔昭站在外面,不紧不慢道:“掌印现在还害羞吗?你的什么地方我没看过,昨天晚上……”
“闭嘴!”里面传来徐纾言羞恼的声音。
乔昭眉眼微弯,识相的把嘴闭上。等会儿将人惹恼了,还不是要她来哄。
……
本来的计划事午时就能到中京,但是等乔昭和徐纾言收拾好,真正启程的时候,午时都已经过了。
因此等一行人到达城门口的时候,已经是傍晚,夕阳西下,倦鸟归林。
到了中京以后,徐纾言立马进宫,跟皇帝汇报这次的情况。因此乔昭将徐纾言送到朱雀门就停了下来。
两人就此分开。
临走的时候,徐纾言掀开车帘,看向乔昭。
本来乔昭到了朱雀门,就可以直接离开的,她用不着进宫面圣。
但她还是坐在马上,等了片刻。果然下一息,徐纾言就掀开帘子,焦急的寻找乔昭的身影。
“乔昭,我以为你走了。”徐纾言讷讷唤她。
他突然又不知道要说什么了,就这样沉默的看着乔昭。
一想到要跟乔昭分开,徐纾言的心脏就跟被水泡过的纸张一样,皱巴巴的。
两人目光交汇,乔昭定定的看了徐纾言几秒。随后翻身下马,将徐纾言的车门打开,弯腰进去,又反手关上。
徐纾言愣愣的看着突然就近在咫尺的乔昭。低声道:“乔昭。”
乔昭捧着徐纾言的脸,吻了上去。徐纾言睫毛颤了颤,闭上眼启开牙关,温顺的让乔昭的舌尖进来。
无比绵长的一个吻。
良久,乔昭才放开徐纾言,温和道:“我晚上就来找你,好不好。”
“什么时候?”徐纾言追问道,有些偏执。
乔昭笑着亲亲他的鼻尖,耐心道:“月亮超过树梢的时候。”
这段时间和乔昭在一起太美好了,柔软得像飘在云端一般。所以面对分离的时候,徐纾言才格外焦虑。
徐纾言抿着唇,直直的看着乔昭,眼里都是不舍,好半晌才点头同意。
随后乔昭又抱了抱他,下了马车。
徐霁徐淮一直在一旁守着,自然看见乔昭将掌印的车门打开,又在里面呆了很久。
徐霁倒觉得正常的很,但是徐淮就觉得乔昭没经过掌印的允许,擅闯掌印的马车。是大不敬。
但又看着乔昭骑马离开以后,掌印的目光就落在乔昭的身影上。一直等到乔昭的影子变成一个黑点,再也看不见,掌印才跟失了魂似的将目光收回。
此情此景,徐淮看在眼里,心里却直想摇头,这才离开有一炷香吗?
有的时候真的不怪乔昭冒犯,完全是掌印纵容的!
……
乔昭回到昌敬侯府的时候,天已经蒙蒙的黑。昌敬侯府早早点上了灯笼,远远就看见了门口有几人等着。
乔昭翻身下马,将缰绳递给小厮。
竹风站在一旁兴奋道:“小姐回来了!”
宁安郡主忙从里间出来,乔愈年也跟在她的身后。
乔昭一踏进家门,就看见宁安郡主含着热泪。乔昭忙走过去,和宁安郡主拥抱在一起。
“阿娘,我好想你。”乔昭抱着宁安郡主撒娇。
宁安郡主,抹抹眼下的泪,嗔道:“还说想我?出去这么久一封信也没往家里送。你就惯会哄我。”
乔昭指天对地的发誓,语气坚定:“真的想阿娘了!只是汀州那边事忙,一时忘记了那些。”
“那你以后结了亲,恐怕更忘记了我这个留在家里的老母亲。我还能指望的上你嘛。”宁安郡主推开乔昭,假意抱怨道。
“怎么会?!我一辈子都不想结亲,也不想离开阿娘,只愿承欢膝下。”乔昭又抱着宁安郡主耍乖,就跟那耍无奈的小姑娘似的。
宁安郡主敲了一下乔昭的额头,打趣道:“哪有姑娘家不结亲的,你以后有了心上人就不这么说了。”
见母女俩在院子里抱着说个不停,乔愈年在旁边咳了一下。
乔昭才恍然乔愈年还在一旁。
宁安郡主推了推她,低声道:“你父亲也一直在担心你,今天一早就等你回来。”
乔昭走过去,给乔愈年端正的行礼:“父亲。”
与在宁安郡主面前的小女儿姿态不同,乔昭面对严肃古板的父亲,往往都是很正经的。
乔愈年颌首,问道:“不是来了信,说今日午时便到,怎地这么晚才回京,是路上遇见了何事?”
宁安郡主走到乔愈年身边,也道:“是啊!还以为你晌午就能到,做了好多你爱吃的菜,未曾想连一个人影也无。”
乔昭有点不自然:“……”
她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开口,难道要说她和徐纾言昨晚玩得太疯,今早睡过了头。乔愈年能把她腿给打断。
“是遇到了一点小事,已经解决了。不妨事。”乔昭含糊其辞。
见乔昭能够处理,乔愈年就放下心来。
“进去吃饭吧,想必你赶路也饿了。”乔愈年转身,向里面走去。
乔愈年和乔昭单独用饭的时候,往往很沉默,但是有宁安郡主在其间,气氛就会活络一些。
宁安郡主自己都忙不上吃饭,一直在给乔昭夹菜,甜的辣的,乔昭碗里都能堆成一座小山。
乔愈年在一旁看着,提醒道:“她又不是几岁的孩子了,你莫要太纵着乔昭。”
宁安郡主眉毛一挑,撇了一眼乔愈年,道:“我自己的女儿,我自然愿意纵着。”
或许是乔序的去世,宁安郡主几乎把满腔的心血都倾注在了乔昭身上。恨不得时时放在眼底,生怕又出了什么事情。
乔愈年自然明白宁安郡主的痛苦,但是又害怕真将乔昭给宠成了纨绔子弟。于是在和乔昭相处中,乔愈年就充当严父的角色。
索性乔昭这孩子,是个通透的。
饭毕,下人将屋里的饭菜收拾下去。乔昭被乔愈年叫到书房下棋。
棋盘上,楚河汉界,泾渭分明。黑白两色棋子在战场上无声交锋。盘上风云变幻,棋声清脆犹如泉水落入水面。
乔昭执着白子,眉头紧锁,陷入沉思。黑子将攻势凶猛,将白子围住,等待时机。而白子犹如困兽,不得解脱。
“你心不静。”乔愈年将黑子落下,白子满盘皆输。
乔昭缓缓舒了一口气,道:“我输了,是我棋艺不精。”
下人将棋子收拾好,又安静的退出去。
“去辽西的这段时间可还好?”乔愈年问道。
“还好,有惊无险。”乔昭回复道。
“皇上此举,意图已经十分明了。经过这次的敲打以后,见到辽西何氏如此惨状,那些世家都老实了很多。狠狠的放了一波血,算是解了国库之需。我知道此行定不会简单,你能平安回来,我心甚慰。”
“那司礼监掌印一路上,可有为难你?”
乔愈年收起了那些严肃的模样,关心乔昭这次的行程。就如之前宁安郡主所言,乔昭是他的女儿,再怎样都是担心的。
乔昭摇头,替徐纾言说话:“掌印一路上对我颇为照顾。”
“他为北齐鞠躬尽瘁,明眼人都知道他不是个坏的。只是他毕竟是个阉人,所以世人或多或少对他有些偏见。”
“最近朝廷动荡不安,皇帝从神策军提拔了一位将军上来。”
北齐有几十万大军,共有四支军队。
在西北驻守的定北军,也就是乔愈年带的军队。在南方驻守的神策军,主要防御南蛮,这支部队目前在皇上手里。另外两支军队龙襄军和天兴军,一支驻守在东北方,一支守着沿海一带。这两支军队都是被周承钰暗里把持着。
上一世,西戎攻打北齐,太后手里的两支军队按兵不动,后来定北军兵力不足,是皇帝从神策军里抽调的十万大军前去支援。
“神策军的白启元帅正值壮年,皇上怎么会重新提拔一位将军上来呢,这一山不容二虎。”乔昭有些疑惑,问道。
乔愈年摇头,道:“不是让他接手神策军,而是把他提到了中京,具体要做什么还不确定。”
乔愈年心中隐隐有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感觉,但是北齐朝堂明面上还是一派祥和,他也无从揣测圣意。
乔昭沉思片刻,抬眼,问道:“父亲可知二十年前,为何是当今皇帝上位?”
“皇上母家势力薄弱,没有助力。再加上还有几位年岁较大的皇子,又怎么会轮到当今皇帝?”
乔愈年皱了皱眉,似乎没想到乔昭竟然对皇帝的事情感兴趣。
“是听说过宫里有一位宫女生的小皇子,但是不受宠,因此众人也没见过。只是后来先皇仙逝,太后拿了御旨。说先皇生前让当今圣上即位,当时还有太医作证。”
“没人闹过?”
乔昭惊讶,周承钰的这个行为有点太专横了。到嘴的皇位飞了,任哪个皇子都心里不甘吧。
“当然有人闹过,但是后面都没了结果。后来那几位皇子都陆陆续续去了封地,不成气候。”
乔愈年那会儿还年轻,甚至乔昭都才刚出生不久。他在朝廷里的位置也不算高。具体发生了什么,他不太清楚。
“没人见过当今的圣上?”乔昭追问道。
乔愈年摇头,道:“或许照顾圣上的宫女太监,还有看病的御医看过吧。先皇在世时,对当今圣上并不看重。因此朝臣是真的没人见过。”
“继位大典时我才是第一次见皇上龙颜。”
乔昭听后又陷入了沉思。
月亮渐渐从从山边跃出,天上星子闪烁。或许是因为春天,静谧的空气中隐隐有暗香浮动。
“你怎么关心这些?”空气沉默,乔愈年冷不丁来一句话。
乔昭思绪回笼,她摇头道:“就突然想到了。”
随后父女二人又闲聊了一会儿,关于乔昭汀州的情况。基本上都是乔愈年问,乔昭回答。
所有的事情,乔昭都不避讳,如实回答。唯独徐纾言舍命就自己的这件事,乔昭选择性跳过。
等到乔昭离开书房的时候,月亮已经慢慢超过树梢。
第97章 第97章
徐纾言到宫里的时候,顾昀之已经设了宴等他。私宴,统共也没几个人。
徐纾言到的时候,顾昀之起身来迎他。这不太符合皇帝的身份,若是让旁人看见会觉得失了礼数,有损天子颜面。
但是他们私下相处一直都是如此。
徐纾言很早就在顾昀之身边了,徐纾言比顾昀之大上几岁。在顾昀之四岁的时候就来到了他的身边,那个时候他们还住在偏殿,冬天连炭火用的都是最劣等的。
五岁,顾昀之即位。后面就是长久的做傀儡皇帝。
徐纾言坚韧,聪慧。很多时候在那些两个人相依为命,抱团取暖的时候。徐纾言既是奴仆,又是良师。
那时候,徐纾言对顾昀之还不像现在这般,守着君臣之礼。
很多时候,那些深夜避人耳目,点着昏暗的烛火看书的日子里。徐纾言就像古板清正的夫子,会因为顾昀之的错误,不留情面的批评。
徐纾言不似那些奴仆,他没将顾昀之当成九五至尊。也不似外人那般捧着他恭维他,恨不得让他溺毙在那些花言巧语中,一辈子都当个昏聩的傀儡皇帝。
徐纾言的话语总是犀利的,戳人痛处的。
就像是冬日里一盆冰水浇过头顶,瞬间将顾昀之脑袋里那些昏沉驱散。顾昀之知道,徐纾言在竭尽所能的助他往上爬。
只是后面顾昀之年岁渐大,不再是深夜里打瞌睡背书的小童。他有了自己的主见看法,不容别人置喙和指责,更像一个帝王。
徐纾言的话就变得少了,躬身,将自己变成真正的奴仆。
但是于顾昀之而言,有徐纾言在身边,他总能安心些。就好像,这个人从微末时伴自己一路往上爬,他永远都不会背叛自己。
“掌印怎么这么晚才到中京?朕原本想派人来接你,但是你拒绝了。那便作罢。”顾昀之将徐纾言迎进席间。都是他的心腹,顾昀之也没有见外。
“路上遇到点事耽搁了,因此回到中京就晚了些。”徐纾言简单的解释两句,没多说什么。
顾昀之也没多问。他每日事忙。光是处理每日送上来的折子,通宵达旦的都觉得时间不够,更加没有力气去关注一个臣子的私事。
徐纾言坐到了顾昀之下面的位置,越是离皇帝近的位置,就越受皇帝信赖。
徐纾言正襟安坐,看着颇有风度。
下面还坐着一个男人,长得高大魁梧,满脸凶相,络腮胡厚重,显得他人有些笨拙。
此人便是从神策军里提上来的将军,吕司。
吕司偷偷看向坐在上面的徐纾言,心里忍不住咂舌。
就说这司礼监掌印权势遮天,处尊居显,是个万万惹不得的狠辣人物。现在看果真是没说错,这司礼监掌印这般受皇上信赖。谁敢去说他的不是呢。
吕司是从蜀州调到中京的,此前只听说过徐纾言的威名。但要说见面,这还是第一次。他不敢光明正大的看向徐纾言,只敢假借喝酒的时候,偷偷的撇他几眼。
徐纾言早有察觉,凉凉的目光看向下方的吕司。正好于吕司偷窥的目光相撞,吕司身体一僵。看着徐纾言不带感情的目光,吕司无端觉得有些冷,鸡皮疙瘩落了一地。
他忙扬起谄媚的笑脸,对着徐纾言举杯示意。徐纾言撇他一眼,眼神有些淡,随后漫不经心的将目光垂下。半点没有迎合吕司的意思,手连杯子都没举起来。
吕司尴尬的举着杯子,见徐纾言根本不耐烦搭理他,根本就没将他放在眼里。吕司却什么都不能做,只能继续笑着,将杯里的酒一饮而尽。
他的眼底闪过一丝晦暗。
顾昀之将一切看在眼里,但是他也没有任何阻拦。待吕司将酒喝完以后,顾昀之才开始向徐纾言介绍吕司。
“这位是朕从蜀州新调上来的将军,吕司。之前一直在蜀州,想必掌印还未曾见过。”
顾昀之言罢,吕司立即起身和徐纾言行礼。“微臣吕司,见过掌印。”
徐纾言这才颌首,给了吕司一点面子,他淡淡道:“吕将军多礼了。”
吕司直起身,坐回了自己的位置。
“吕将军在战场上英勇神猛,南蛮的几次挑衅都被吕将军镇压。是难得的将帅之才,我北齐有这样的人才应该大力重用,放在更适合将军的位置。”
顾昀之爽朗大笑,北齐多了一位将帅之才,他是打心眼里高兴。在加上顾昀之觉得吕司此人可以重用。吕司是从神策军里提上来的,肯定对顾昀之忠心耿耿。
“皇上谬赞,能捍卫北齐河山永固,守卫北齐百姓安危,是我等之使命,至高无上,义不容辞!”
“只愿此身报国,使君王于庙堂得以心安!”
吕司面色凛然,一副愿为大义赴死的模样。他走至中间,向上方的顾昀之行了郑重的军礼。
顾昀之听见吕司此等赤胆忠心,忠君报国的话。脸上都是止不住的赞赏之意。
“爱卿请起,今日是私宴,只为君臣同欢,爱卿不用行此大礼。”顾昀之和颜悦色的让吕司起来。
“谢皇上。”
吕司又起身坐回了位置上,
徐纾言面色平静的看着这君臣同心,其乐融融的一幕。直到吕司说出那番豪言壮语,惹得顾昀之笑意不断。徐纾言才正眼看了看这位从蜀州提上来的将军。
看着倒是憨厚忠诚的模样。战场上是否骁勇善战,暂且不说。但是这口才却实在了得,哄得顾昀之对他赞赏有加。
全程徐纾言话都很少,他没什么心情,面前的菜只寥寥吃了几口,便停了筷。宴席上都是顾昀之和吕司交谈的声音。
吕司确实是一个八面玲珑的人。
只要是顾昀之抛出来的话,吕司就绝不会将话落在地上。几乎是句句有回应,听起来还十分真诚。
这一顿饭明面上大家都吃得很开心,明面上而已。
等宴席散尽以后,顾昀之将徐纾言叫到了勤政殿。
“此次掌印大获全胜,解了国库之需,也解了朕心中长久的困顿,朕心甚慰。就今年各地上供的银子,比平时多了几番。北齐受世家盘踞之苦良久,如今他们都夹着尾巴做人,老实了不少。”
“这其间少不了掌印的功劳。”
顾昀之坐在书案后面,将户部今年统计的税收的折子给徐纾言看。徐纾言伸手接过,垂眸看着。
效果确实明显,相比去年的税,现在确实多上很多。
徐纾言将折子放回书案上。
“吕司此人,圣上有何打算?”徐纾言直白问道。
“吕司是蜀州人,是神策军里的一名校尉。是白启上书,荐上来的。神策军一直在我们手里,朕觉得应该多提拔一些神策军的将领上来。”
“包括后来去肃州守边疆的将领也是我们的人。”
与西戎一战凯旋后,乔愈年便一直在京城里。但是边疆仍然需要军队守着,因此顾昀之便重新派了副帅过去。
虽然名义上乔愈年还是定北军的元帅,顾昀之却有架空他的意思。
可是乔愈年实在是民心所向,在军中威望太甚。哪怕是他已经大半年没有回肃州,仍然有将士时不时问他何时归来。
一个将军,能受如此爱戴,还不受自己的控制。拥有这样可怕的凝聚力,什么时候振臂一呼,这北齐江山都得被他一分为二。
哪个君王不怕?
只是碍于多方原因,顾昀之动不了他。但是不代表他能一直忍受。
“那圣上想把吕司放在什么位置?”徐纾言直直的看向顾昀之,眼神清明。
徐纾言的眼眸总是平静的,不会为浮华的表面沉迷,也不会被诋毁误解所伤。万事万物于他不过是过眼云烟,不会在他生命中留下任何痕迹。
不知为何,顾昀之竟然有些心虚,不敢将自己内心真正的想法袒露在徐纾言的面前。
徐纾言一直以来主张的都是怀柔政策,将乔愈年拉拢过来。乔愈年中立,不偏向任何一方,对北齐更是忠心耿耿。
面对这样一位战功赫赫的大将,要给予充分的尊重。
但是顾昀之已经等不及了,他实在是太想把权力掌握在自己手里。
这是他与徐纾言第一次有意见分歧的地方,顾昀之从未表现出来过。
“暂时还没有想好。将人提到中京来,先给吕司一个职位,看看能力。过一段时间再行定夺。”顾昀之面色镇静道。
“尚可,先观察一下,切勿操之过急。”徐纾言颌首,道。
两人就着北齐的形势,探讨了一番。
……
从宫里出来的时候,早已月上中天。很晚了,月亮高高挂在苍穹之上,已经过了徐纾言和乔昭约定的时间。
徐纾言有些心急,害怕乔昭等久了。才刚上马车,就催促徐霁快一点,再快一点。
“掌印身子没全好,马车太快难免颠簸,还是稳当些好。”
徐淮在一边劝道,他不知道徐纾言和乔昭的事情。以为徐纾言是觉得夜深,着急赶回去。
“走。”徐纾言冷声道。
徐霁接到指令,立刻扬鞭,马车在夜深人静的大街快速驶过。
皎皎月光洒落在空荡的院落里,将院落笼罩在一层朦胧轻纱中,平添几分寂寥。
徐纾言的院里很空,他不喜下人伺候。连徐霁徐淮没有他的允许也不能擅闯。此时院里没有点灯,又因为没有人气,显得十分安静。
净得徐纾言有些心慌。
乔昭走了吗?
因为他回来得太晚,所以乔昭生气了,离开了。
徐纾言踏进院里去,看着这一屋寂静,他的心都跟着颤了颤。他有些仓皇失措,在这深夜里,徐纾言的面色都透着苍白。
徐纾言不想进去了,反正只有自己孤寂一个人。他往前走了两步,就顿在原地,有些怔愣。
如果现在去乔昭那里。
跟她解释,讨好她,做一些她喜欢的事。
乔昭肯定就不会再生自己的气了。
这个想法,在徐纾言的心里越来越深。已经完全占据了他的脑海,让他没办法去思考。
他应该,立刻,马上,去到乔昭身边。
徐纾言面上带着劫后余生的庆幸,心里松了一口气。他必须要抓住这个机会。
清瘦的身影转身就往外面走去,没有丝毫犹豫的,越走越快。转瞬就要出了院子。
“掌印这么晚要去哪里?”
身后的门扉缓缓打开,乔昭站在月光下,看着跌跌撞撞向外面而去的身影。
徐纾言猛的停下脚步,不可置信的转过头来。他紧抿着唇,纤长的睫羽颤得厉害。
他望向从屋内走出来的乔昭,明月清辉洒落在乔昭的眉眼,温和又宁静。就像神明降临人间,只为眷顾一人。
乔昭离得这么远,又这么近。徐纾言面色空白,愣在原地,不敢上前。
乔昭眉眼微弯,张开双手,笑道:“过来,”
徐纾言的眼眶瞬间红了,他不顾一切的向前跑去,带着深夜的寒气,下一刻就扑在了乔昭怀里。
乔昭笑着接过扑到怀里的爱人,轻抚他的脊背,耐心又温和。
徐纾言紧紧抱着乔昭,头埋在乔昭温暖的颈窝里,语气有些哽咽。
“乔昭,我以为你走了。”
似乎想到什么,徐纾言忙从乔昭怀里出来。他紧张的看着乔昭的脸色,有些着急的解释。
“我原以为只需要汇报汀州的事情,就可以在月亮升起来之前赶回来。没想到圣上设了宴,我不好推脱,只能陪到宴席结束,夜深才回来。”
“乔昭,我……我以为,你生气离开了。”徐纾言眼尾泛着红,呐呐道。
乔昭微笑,放下拥抱着徐纾言的手,悠悠道:
“可是我真的等了掌印很久,从月亮刚刚升起,等到深夜。在这个空荡荡的院子里,是掌印失约了。”
徐纾言一把抓住乔昭松开的手,与她十指紧扣。他心慌意乱,以为乔昭真的生了气。可是他一点办法都没有,只能呐呐解释。
“乔昭,我……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已经尽量赶回来了。是我不好……我应该提前让徐霁回来告诉你一声,让你先离开的。你别生气……别生气。”
徐纾言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颠三倒四的,只知道让乔昭别生他的气。
他都有些痛恨傍晚追着要见面的自己。如果明日见面,后日见面,或者之后的时间见面。他定不会迟到,让乔昭等着自己的。
良久,乔昭都没有说话。她看着徐纾言泛红的眼尾,内心那种恶劣的情绪,又饱胀得快要溢了出来。
“掌印深夜要出去干什么?”深夜里,乔昭的话听着有些冷清。
她任凭徐纾言紧紧抓住她的手,似笑非笑。
徐纾言看着乔昭的双眼,喃喃道:“乔昭,我想去找你。”
“去找我,然后呢?我不一定愿意见你,到时候掌印又应该怎么办呢?”乔昭有些玩味的看向徐纾言,语气带着一点引诱。
“如果我生气了,掌印要怎么做,才能消除乔昭的怒气呢?”
徐纾言有些愣,他看向乔昭带着笑意的眸子。有道声音,一直回响在脑海里。
它不知廉耻的说:你去勾乔昭,亲吻她,让她意乱情迷。乔昭高兴了,就会原谅你的。
徐纾言的身体仿佛不受驱使一般,他缓缓凑近乔昭。乔昭却站立不动,没有一点动作。徐纾言的的眼尾红的要命,但又死死的憋住眼泪。
乔昭不能生他的气。
徐纾言柔软的唇,带着凉意,吻了上来。他轻轻的在乔昭的唇上碾磨,可乔昭却紧闭牙关,将徐纾言避之门外。
乔昭拒绝的态度,让徐纾言的泪再也憋不住,落了下来。他心里又委屈又难过,就仿佛一颗心脏捧到乔昭面前,却被她摔得稀巴烂。
“乔昭,乔昭……我……你不要生我的气,好不好……”
徐纾言仍然不肯退开,他就这样亲着乔昭,脸上都是湿意。
很寂静的夜里,乔昭轻笑一声。
她抬手拂过徐纾言朦胧的泪眼,轻声道:“掌印怎么哭了?”
徐纾言愣愣的抬眼看向乔昭,眼里还含着泪。乔昭抬起徐纾言的下巴,将他脸上的泪擦净。
随后有些轻慢的吻了吻徐纾言的唇,不过蜻蜓点水一般,不作半刻停留,也不带任何缱绻的爱意。
“掌印想要我开心,然后原谅你的失约,对吗?”乔昭眼中含着淡淡的笑意。
徐纾言哭得脑子都有些发懵,只知道缓缓点头。
“那乔昭可以把之前得到的东西,用在掌印身上吗?我真的很想看到掌印开心的样子。”
乔昭语气平静,眉眼微弯。但是看向徐纾言的双眸中,却有着藏不住的恶劣和引诱。
“乔昭。”
徐纾言已经说不出任何拒绝的话,他看向乔昭含笑的眼眸,只会呆呆的唤乔昭的名字。
“掌印愿意的。”乔昭吻上徐纾言柔软的唇,炽热得像骄阳,烫得徐纾言心尖一颤。
随后乔昭揽着徐纾言进了屋内,月亮羞得闭上了双眼。
第98章 第98章
从汀州回来以后,乔昭难得有了几天休息时间。
她变去看望了在中京的裴空青,因为乔昭事忙,两人已经几月未见。
“听说你不日前考进了宫里的太医院?恭喜恭喜,得偿所愿。”乔昭在一旁帮裴空青分拣草药,跟她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
裴空青清瘦,有弱柳扶风之姿。虽看着文弱,但是在做事上却麻利干脆。她从屋里抱着一沓书,向外面走去。
身后还跟着一个小跟屁虫,屁颠屁颠的,也抱着好几本书。
“在太医院当值可不是我的愿望。”裴空青垂首,将冬日里染了些潮气的书,整齐摆放在桌子上。
今天天气好的很,太阳热烘烘的晒一下,保准很快就能纸张干燥。
“不是你的愿望你大老远来中京,参加太医院的会考?”乔昭转过头,有些惊讶。
她是一开始就知道裴空青准备考进太医院,她还以为是裴空青自己的意愿。
裴空青抬眼,看向乔昭,笑道:“准确来说,成为太医是我父亲的愿望,他曾经是太医院的一名太医。”
随后裴空青又垂眸,有些平淡道:“只不过已经去世二十二年了。我进太医院只是寻找一些往事。”
听到裴空青父亲过世,乔昭张了张嘴,低声道:“节哀。”
看乔昭陷入沉闷,裴空青扑哧一笑,眉眼弯弯,道:“我父亲在我很小的时候就离开了,我也没多少记忆。况且这都二十几年了,早已经释怀了。”
乔昭也笑:“月有盈亏花有开谢,想人生最苦离别。”
乔昭将这边的草药收拾好,也去帮裴空青整理医术。她家里的书实在多,几大箱都不够装的,要全部拿出来晒,还是颇费功夫。
“墙角那边那一撂书,劳烦你搭把手。”裴空青道。
“我都干了这许多活儿了,你现在才想起来说客气话?今日你可得请我吃饭,顺便庆祝你考入了太医院!”乔昭将书抱起,从裴空青身边经过,揶揄道。
“合着你是为了一顿饭才来的?”裴空青打趣道。
乔昭将书放在一旁的架子上,一边整理一边说:“那可没有,我今日是专程来看望你的。”
乔昭低头整理书,这堆书都是裴父的书,现在传到裴空青手里。
“要把书页展开,这样晒得更透,干的也快些。”裴空青在那边嘱咐道。
乔昭有样学样,将书一本本展开,然后摊开在桌面。书上的内容很多,有人体穴位,也有很多草药的名字,功效。
能在书的空处看到很多蝇头小字,字虽小,但仍能看出写得端正严肃,是裴父曾经做的标记。这些书,裴空青也看过,翻一翻也能看到她的标注,只是字迹要比她父亲,娟秀许多。
在翻到一本《伤寒论》的时候,乔昭无意间看到了裴父写的标柱。
“此方用于治疗外感风寒、内停水饮所致的恶寒发热、无汗、咳喘、痰稀等症状。若为幼童患此疾,则药之剂量宜减半也。”
乔昭盯着上面的“幼童”二字,脑子里的一根弦突然就被拨动,她陷入沉思。
怎么会这么巧,裴空青的父亲是宫里的太医,又是在二十二年前去世。而这几年正好是顾昀之在偏殿,不受人关注的日子。
也是最适合周承钰下手的日子。
二十二年前,顾昀之三岁,连徐纾言都还没进宫。四岁,徐纾言进宫,守在顾昀之身边。五岁,先皇驾崩,顾昀之上位,周承钰垂帘听政。
乔昭感觉自己的心脏都在缓缓收紧,艰难跳动。
“令尊在太医院当值,是给宫里的娘娘们治病的吗?”乔昭的手翻着书页,漫不经心的问着。
宫里的太医也是有分工的,有擅长外伤医治的,专治跌打损伤。有擅长妇科诊治的,给宫里的娘娘调理内需。还有擅长小儿的疑难杂症的。
裴空青摇头,道:“非也,我父亲在小儿治病上,医术更为精湛。主要是给宫里的皇子皇女医治疾病。”
乔昭静了片刻,沉默不言。裴空青听见乔昭这边没了声音,望了过来。乔昭抬头,神色郑重,启唇道:
“可能有些冒昧,但是能否问一下。”
“令尊是为何去世的?”
中京进入春天后,总能感觉四处飘着淡淡花香,萦绕在鼻尖。今日的阳光实在好,将前尘往事的晦暗驱散,整个院子都被照得透亮。
裴空青一怔,似乎没想到乔昭会问这样的问题。乔昭是一个很懂分寸的人,这样冒昧的问题,乔昭是万万问不出来的。
但是乔昭很真诚的看着裴空青,没有半分玩笑之意。裴空青的思绪不可避免的被这个问题拉回到很多年前。
夜里,母亲在身形单薄,孤寂的院子里坐着。她说起父亲,有些埋怨,但更多的是怀念。她说父亲为人正直,一心扑在医术上,以往最是欣赏他这一点,未曾想最后也是这一点害了他。
那日是重阳节,母亲又穿上了那件姜黄色的布绢衣。尽管这衣服穿在她身上已经大了许多,不再合身。但是依稀能看出以前温和明媚的样子。
裴母握着裴空青的手,温柔中带着叹息。她说:“空青,就留在这儿吧,别去中京了。”
“你不愿回答就算了,当我没问过这个问题。”看裴空青沉默不言,乔昭也觉得自己问得太直白,专挑人伤心的问,不太好。
裴空青定定的看着乔昭,她抿着唇。这么多年,她都将这件事埋在心里,风轻云淡的活着。但是父母之死,是她心中梗着的一根刺,让她日夜难以安眠。
她从未找人倾诉,身边也无人能让她倾诉。
裴空青一把抓住乔昭的手,将她往里屋拉去。等到了僻静的屋子里,裴空青才松开乔昭的手。她转身看着乔昭,眼中都是复杂情绪,低声道:
“乔昭,我觉得我父亲是被人害死的。被宫里的人害死的。”
乔昭愕然,看着裴空青,一时不知道如何说话。
裴空青将父亲的事娓娓道来。
裴空青的父亲叫裴至,他三十岁才考入了太医院,一直为宫里的年幼的皇子皇女看病。裴至心善,连宫里的太监宫女都是能帮则帮,是个善良心软之人。
宫里的偏殿,有位宫女生的孩子,是个男婴。那宫女在孩子一出生就死了,说是难产而死。是难产还是其他,谁知道呢?毕竟只是先皇醉酒后春风一度的宫女罢了。
但是她生的孩子倒是活了下来,没人管,一直住在偏殿里。就一个老嬷嬷管着,好像所有人都遗忘了这个孩子。
后来冬天,偏殿里实在冷,孩子都冻病了,发着高烧。那夜中京下着大雪,这老嬷嬷就将孩子用破布严严实实的裹着,抱在怀里。深一脚浅一脚的踩着雪,到太医院里求医。
那晚正好是裴至值夜,忙将人请了进来。掀开布一看,这孩子脸都烧红了,甚至有些痉挛。裴至大惊,连忙给孩子降温,又熬着退烧药。
就这样兵荒马乱的到了大半夜,这孩子的体温才降下来。看着孩子苍白的脸,老嬷嬷坐在一旁,粗糙的手如树皮皱起,抬手直摸眼泪。
裴至觉得有些不太乐观,这孩子烧得太久了。但是孩子没醒,也无从判断,他也就没将话说出来。
看向老嬷嬷老泪纵横的模样,裴至于心不忍。他安慰道:“嬷嬷,这烧已退,没有大碍了。”
谁料这老嬷嬷竟然直直跪在裴至面前,哀求道:“大人,您可否救救这孩子。我们住得偏,又时常生病。头疼脑热的连个太医都找不到。大人发发善心,帮帮我们。”
老嬷嬷觉得自己身上脏,不敢碰到裴至衣服。但又实在心切,只能磕下头去。
裴至吓一跳,连忙扶住嬷嬷的手,道:“这是做什么,嬷嬷快起来!地上寒气重。”
他将人扶到一旁的椅子上,道:“治病救人本来就是我的责任。嬷嬷住在哪个殿里?我有空便过来看看孩子。”
后来裴至便时不时给那一老一少带些滋补的东西过去,见二人实在可怜,还会私下接济。比较可惜的是,那个孩子因为烧得太久,就算治好以后仍然有些痴傻。裴至也无能为力。
后面某一天,这老嬷嬷,连同孩子一并不见了。裴至问附近的宫女太监,却无一人知道他们的去处。又过了几天,这偏殿里又出现了一个新的小孩,和那痴傻的孩子,一样的年纪。
裴至去问过,没过多久,裴至也因为意外去世了。
……
“这些都是我无意间,听见我母亲说的。她后面已经有些精神不济,时常自言自语。”裴空青沉声道。
“所以你觉得令尊之死,另有原因。就考进太医院,想去探查清楚?”乔昭问道。
她有些犹豫,道:“可是这都过去二十多年,连那些宫女太监都早已换了一批,你又怎么找得到呢?”
裴空青眼中闪着细碎的光,道:“我父亲曾经的老友,如今已经是太医院的院正,周锦江。他肯定知道一些事的。”
裴空青就是为了周锦江而来。
乔昭已经隐隐知道了裴父的死因,或许也跟周承钰有关。
看到好友满怀希望的样子,乔昭心情有些复杂。乔昭不想让她没有头绪的在里面乱撞,又担心她知道太多事,会有不利。
话语在嘴里囫囵几圈,乔昭还是说了出来。她提醒道:“空青,那个占据了偏殿的新孩子,或许是令尊身死的原因。”
乔昭不能将话全部说出来,妄议天子那是杀头的大罪。乔昭不能胡乱说,也不想让裴空青涉险。
话题有些沉闷,两人都陷入了思绪里,一时间这屋内竟然无比寂静。半晌,裴空青才打破安静,笑道:“不说这些烦心事,把外面收拾好,我们出去吃饭。”
“好,就等你这句话。”乔昭也笑。
随后二人往院里走去。阳光又洒落她们满身——
“这几日我父亲时常进宫里,但是又没有什么事情。不知道皇上为何如此频繁召见父亲。”乔昭抚摸徐纾言的手,指尖相触,细微的暗流涌动在二人身边。
徐纾言没骨头般软靠在乔昭怀里,任凭她玩自己的手。
自从知道乔昭喜欢,徐纾言对保养这双手上,更加用心。他的手本就修长白皙,现在更是细腻柔滑。
徐纾言直起身,皱眉问道:“经常?”
“着几日都进宫两三回了,也没什么大事,就是和蜀州提上来的那位吕将军一起,探讨北齐战事。”乔昭抬眼,看向徐纾言,眸色有些深沉。
“掌印不知?”乔昭问道。
徐纾言摇头道:“我知晓陛下经常召见吕司,但我不知道里面还有乔元帅。”
这个事情就有些严重了。顾昀之身边的事。徐纾言都一清二楚,顾昀之也从不隐瞒。但是这件事竟然没人跟他说过。
乔昭定定的看了几秒徐纾言,见他神色不似作假,才垂下眼眸,道:“不是什么大事,想是不愿劳烦掌印费心。”
她执起徐纾言的手,放在唇边轻轻吻了吻。
徐纾言眼中一抹暗色闪过,这吕司还真有几把刷子,能在徐纾言眼皮子底下偷偷干事。
乔昭亲吻着他的指尖,酥酥麻麻的。将徐纾言脑海里思绪都扰乱了,所有的感受都停留在指尖。徐纾言有些羞,脸上泛着薄红,将玉白的指尖从乔昭手里抽回来。
“别亲了,痒的很。”徐纾言抬眼,带着娇意。
乔昭探过去,吻了吻徐纾言红润的唇,轻声道:“那我亲这里可以吗?”
“不可以。”徐纾言撇开头,乔昭的吻落在了他的唇角。
徐纾言的眸子清凌凌的勾着乔昭,轻哼一声道:“你太凶了,总是亲得我不舒服,不可以。”
白皙的手指抵在乔昭的唇上,欲拒还迎。乔昭眼里都是笑意,她就势亲了亲徐纾言的手。稍微用了点力气,将徐纾言按在床上。
柔顺的青丝铺满床,徐纾言肤似白雪,唇若朱丹。看着乔昭的眼角眉梢都是媚意,跟那吸人精魄的妖精一样。
乔昭轻笑一声,低下头去,柔软的唇落在了徐纾言白皙的脖颈上。她轻咬徐纾言的肌肤,时不时在上面留下一点红梅。
徐纾言脖子尤其敏感,全身跟过电似的酥酥麻麻,身体止不住的颤栗。整个人都软在乔昭怀里,受不了一般仰起修长的颈。
“那吻掌印这里可以吗?”乔昭凑在徐纾言的耳畔,耳鬓厮磨。
“乔昭。”徐纾言推了推乔昭的肩,手又软的没有力气。
徐纾言小口的喘着气,双眼迷蒙,看着上方的乔昭。乔昭眼中含着笑意,她的瞳仁清澈的像一汪清泉,里面只倒映着徐纾言一人。
这一刻心里就像是被松软的棉花充盈着,这样的满胀感让他有些恍惚。很难想象徐纾言这般不堪的人,会被人真切的爱着,满心满眼都是他。
乔昭的爱犹如温和的水,将徐纾言包裹其中,让他那些拒人之外的尖刺,日复一日的变得软化,然后脱落。最后只剩下脆弱柔软的内里,捧到乔昭面前。
徐纾言什么都没有,唯独守着一颗心还算干净。若乔昭不要这颗心,将它弃若敝履。
那徐纾言的心就空了,没有心的人又怎么活得了呢?
徐纾言眼尾开始红了,慢慢的溢出些许泪意。他抬手勾住乔昭的脖颈,将自己的唇送上去,用力的亲吻乔昭。
“乔昭,你发誓。”徐纾言含着泪,直直的看着乔昭,道,“你发誓生生世世,永不弃我。若违此誓,就……”
“就怎样?”乔昭轻柔抬手,将徐纾言脸上凌乱的发别到耳后,露出他白皙的脸。
徐纾言的泪沿着眼尾消失在乌黑的发中,他深深吸了几口气,言语中带着狠意:
“若你有违此誓,便让我不得好死,此生都不再入轮回。”
徐纾言又凑上去吻乔昭。他偏执道:“乔昭,若是你厌弃我,爱上了别人,我绝不苟活。”
听到此话,乔昭心中一怔。她抬眼,看着徐纾言濡湿的睫毛。徐纾言的泪好像承载不了他磅礴的感情,所以眼泪落了一滴又一滴,流不尽一般。
乔昭心中叹息,去吻掉他的泪:“怎么总是哭呢?”
徐纾言不依,他直直的看着乔昭,声音发着颤:“乔昭,我要你发誓,现在就发誓。”
两人之间的气氛有些凝滞。
良久,乔昭从徐纾言身上起身,她坐在一旁,和徐纾言的距离拉开了些。
徐纾言看着乔昭远离,心也跟着乔昭的离开冷了下去。他的手颤了颤,想要去攀附住乔昭,缠在她的身上,求饶。
但是这次徐纾言没有,他隔着泪看着乔昭,死死的咬着唇。乔昭不愿意,她不确定自己的心,不确定会不会抛弃他。所以她现在犹豫了,她只是不想背负上他的贱命。
乔昭总有一日,会抛下你。
乔昭的手指掰开徐纾言死死咬住的唇,厉声道:“你在干什么?!不要命了吗!”
只见徐纾言的唇间鲜血淋漓,红艳艳的血染红了乔昭的手指。
乔昭呵斥的声音,强势的进入徐纾言的脑海,将那些偏执的,自厌自弃的想法打碎。徐纾言一下就哭了出来,他扑过去抱住乔昭。带着血的吻落在乔昭的唇角。
徐纾言带着哭腔,蛮不讲理:“乔昭,我要你现在就发誓。你……你发誓……永远不会抛下我!”
乔昭是真切的叹了口气,她捧着徐纾言的脸,给他擦眼泪:“我发誓,你别哭了好不好。”
徐纾言胡乱抹了把泪,道:“你说。”
“乔昭发誓,此生永不弃徐纾言。”乔昭语气中带着郑重。
徐纾言止了泪,吸了吸鼻子,闷声道:“还有后面的,若你有违此誓……”
乔昭亲了上去,堵住徐纾言接下来的话:“没有后面的,只这一句就够了。”
徐纾言还不依,他总害怕,没有安全感。如果不是最恶毒的誓言,最恐怖的诅咒,将约束不了变心的人。
可他又何曾知道,人若是真的变心,誓言又怎能约束?——
乔愈年这几日总去宫里,顾昀之总召见他和吕司。
原本他对吕司此人并不熟悉,但在这几日战事的探讨中,乔愈年觉得吕司此人还是有点东西。
他实在不知皇上是何意,只能跟着遵循旨意,时刻进宫。
连宁安郡主都心神不宁,夜间靠在乔愈年怀里,问道:“皇上这是何意,为何别的人都不叫,唯独叫你和吕司?这朝廷里武将多得是,就只叫你们二人。”
乔愈年睁眼看着沉沉黑夜,叹息道:“我也未可知。皇上忌惮昌敬侯府,我只能尽力避免他的猜忌。”
是的,自从乔愈年从肃州回来。顾昀之将乔愈年留在京内,又给乔昭一个闲职。乔愈年就明白了君王的猜忌。
自古武将最怕功高震主。
他没有表现出任何的埋怨和愤懑。照样当做不知情一般,过好自己的日子。
但是在行事上已经极为小心,从不结党营私,与朝廷内的文武官都走得不近。连与郑冬青都日渐疏远,就是为了打消顾昀之的疑虑。
乔愈年是那种很古板保守的臣子,他几十年来坚守的就是以身报国,虽死不悔。在内部党派之争中,乔愈年不愿插手。但是外敌入侵时,他却勇敢无畏。
乔愈年是北齐的一把利刃,谁都想要的到。
早年间外敌侵犯,乔愈年大多时候都在外征战。与西戎一战,更是在肃州待了七年。
顾昀之也从乔愈年印象中被太后压制的傀儡小皇帝,到能独自掌权的圣上。这其中蜕变的时光,都是乔愈年未曾见过的。
因此他并不了解顾昀之。可他却古板的守着君臣之礼。
“这搞得人心惶惶的,要不我叫父亲去宫里帮你打听打听?到底皇上是何想法。”宁安郡主的父亲虽已年迈,但进宫面见圣上还是可以的。
“不劳烦岳父,皇上目前也没做什么,且先看着吧。”乔愈年拍拍宁安郡主的手,道。
“且先看着?!那你要看到什么时候,难道祸到临头了,让女儿也跟着我们一起受累?我告诉你,那不能够!”
宁安郡主气得一把推开乔愈年的手,背过身去,怒气冲冲道。
乔愈年眉目松动,想到乔昭,陷入深思。
第99章 (二合一)
“皇上,乔元帅已经在门外候了一个时辰,是否要宣他觐见?”高少监弯腰进了勤政殿,恭敬道。
勤政殿内,顾昀之伏案正在处理奏折。他一下朝就来到勤政殿处理公务,片刻不歇。
乔愈年还是如往常那般,上下朝。只是今日,他才从大殿内踏出脚步,就被高少监叫住。
“乔元帅请留步,皇上让您下朝后去勤政殿,元帅随奴才走一趟吧。”高少监脸上带笑,殷勤道。
乔愈年脸上也带着笑,问道:“皇上找我所谓何事?高少监是皇上身边人,可否告知一二?”
“这奴才咋能知道!圣心难测,做奴才的也不能多揣度,只愿做好分内的事。元帅随奴才走一趟吧,免得皇上等咱们。”高少监这个人精的很,半句不肯多透露,打太极倒是一把好手。
“是是是,高少监所言甚是。”乔愈年笑道。
他虽然心里装着事,但表现出来还是镇定非常。转身随高少监去了勤政殿,只是半点没见到顾昀之的影子,一等就是等到现在。
等顾昀之将手里的公务处理完,已经快到了午时,该吃中饭的时候了。
顾昀之对北齐的江山社稷,可谓是十分上心。亲政后几乎事必躬亲,但凡是涉及民生的都会亲自批阅,对于官吏考核也十分严厉。且顾昀之自律节俭,从不铺张浪费,在北齐朝堂也掀起一股勤俭之风。
他在位的这几年,北齐虽然没有开疆拓土,侵略四邻。但是北齐内部,却开始慢慢安定下来。百姓休养生息,生活也渐渐富足。
顾昀之抬起头来,因为看奏折太久,导致脖子有些酸痛。顾昀之双眉紧皱,有些不适。
高少监见状,忙走到顾昀之身后。手法熟练的给顾昀之捏肩,每一下的力度掌握的刚刚好,不轻不重,又能很好的缓解肩颈酸痛。顾昀之闭着眼,紧皱的眉有些松动。
“皇上,乔元帅等了一个时辰了。”高少监在后面轻声道。
高少监为人精明,做人做事都圆滑。方才顾昀之忙着,高少监一句话都没说。现在顾昀之忙完了,高少监替乔愈年传个话,只是顺口的事。
顺水推舟的人情,谁都愿意做。
“叫乔愈年进来吧。”顾昀之慢悠悠道。
高少监给顾昀之捏肩,一时走不开。他给下面的一个小太监使眼色,小太监忙躬身走上前,道:“是。”
随后快步退了出去。
顾昀之靠在椅子上,姿态放松。他闭眼享受了一下,觉得肩膀活络些。便摆摆手,让高少监不用再捏。
“你去吩咐御膳房多备几个菜,选几个肃州那边的菜,今日朕和乔元帅一同用午膳。”
高少监停下手里的动作,道:“是,奴才这就去。”
不一会儿乔愈年就进来了。
“微臣乔愈年,参加皇上。”乔愈年躬身行礼道。
顾昀之安坐在上位,没有一丝挪动。他不似以往那般,带着温和笑脸迎上去,扶住乔愈年的手,让他不用多礼。
他就坐在位置上,看着下方行礼的乔愈年。弯着的腰,躬着的背,是面对君王完全臣服的姿势。顾昀之眸色沉沉,眼底都是审视和打量,全然没有了以往温和儒雅的一面。
顾昀之一直没让乔愈年起身,他乔愈年只能躬着腰,低着头。
屋内死一般的寂静,陷入了一种难言的微妙氛围中。
良久,顾昀之才勾唇,笑不达眼底:“元帅请起吧。”
“谢皇上。”乔愈年面色如常,直起身来。垂落在袖边的手微握,又立马松开,无事发生的样子。
顾昀之没给乔愈年赐坐,就让他这般站在殿内。往日都有吕司和乔愈年一起面圣,今日却只有乔愈年独自一人。
乔愈年心中微沉,隐隐有些不好的预感。但他只能面色镇定,垂眸安静站在一旁。
“近日御膳房新来了一个厨子,是从肃州来的。”顾昀之说到这里就停住,直勾勾的看着乔愈年。
听到“肃州”二字,乔愈年心中一滞,他抬眼,笑道:“竟然从这么远来中京?想来这菜能进皇上金口,于厨子而言是莫大荣幸,万里迢迢也是值得的。”
顾昀之大笑,道:“那到未曾想到这许多。朕只是念及元帅在肃州征战多年,想必是极想念这肃州的美食的。今日便想邀元帅与朕共进午膳,尝尝这从肃州来的美食,以解元帅思念之情。”
乔愈年眸色越发深,他看向上方顾昀之脸上扬起的笑。乔愈年却怎么也笑不起来,只觉得浑身毛骨悚然。他面不改色道:
“肃州位置偏僻,风沙大,在吃食上并不突出。比不得中京,美食荟萃,口味繁多,享尽天下美味珍馐。”
乔愈年挠挠头,带着一点武官的粗气:“其实臣还是更爱中京的美食。中京的好,十万个肃州也比不上,连中京的酒都比肃州的更加绵长浑厚。在肃州那几年,臣心心念念都是中京的梨花春。”
梨花春是中京很出名的一款酒,家家户户都会酿,因为酒中带着梨花的清香,得名梨花春。
顾昀之坐在上位,他支着下巴,带着一点久坐上位的漠视与傲慢。
他看向乔愈年,似笑非笑:“未曾想肃州如此广袤的土地,竟然找不到元帅看得上的酒。想必将这北齐翻个遍,才勉强能找出令元帅满意的吧。”
“不,这北齐还是太小,西戎,南蛮那边的酒更是烈,想必元帅应是喝得惯。”
顾昀之语气轻飘飘的,听在乔愈年耳朵里却有千钧重,将他的心直直往下压着,沉入谷底。
乔愈年心中一凛,忙跪在地上,一脸惶恐道:“微臣只是一介粗臣,又哪里懂得评鉴那些名贵的酒。家里拙荆酿得酒已然足以,外面的酒微臣不敢贪多,也无心贪多。”
顾昀之沉沉的看向乔愈年跪着的身影,好半晌才启唇,道:“元帅作何这样跪着,我们只是讨论酒而已。元帅这般动作,倒让朕不知该如何反应。”
“来人,给乔元帅赐坐。”顾昀之吩咐道。
太监给乔愈年搬来一个椅子,放在他的身后。但乔愈年仍然跪着,不敢起身。
“元帅请起吧,跪着倒不方便君臣二人谈心。”顾昀之笑着让乔愈年起身。
乔愈年只得起身,坐在身后的椅子上。他面上装得惶恐,心中也算不上轻松。那些不好的预感越发的深,甚至让他的心都跟着紧缩起来。
经过刚才的一番谈话,殿内的气氛明显有些低沉。乔愈年是臣子,行礼时不能直视圣颜。现在他坐着,也只是垂首在原地沉默。
好在没一会儿,高少监就进来了,打破了一室的沉寂。
“皇上,御膳房那边的膳食已经备好,皇上和乔元帅移步到暖阁用午膳吧。”高少监躬身进来,道。
乔愈年起身,站在等候顾昀之。随后顾昀之才起身,走到乔愈年面前,笑道:“元帅,请吧。”
“是。”乔愈年跟在顾昀之身后,往暖阁而去。
顾昀之坐在上位,乔愈年坐在下首。高少监在一旁给顾昀之布菜。这席间菜式琳琅满目,应有尽有,与顾昀之以往节俭的风格有些不符。
高少监在一旁恭维道:“皇上平日里节俭,今日邀元帅共进午宴。因此皇上特地吩咐奴才,让御膳房多上几个菜。”
乔愈年忙回道:“实在惶恐。”
顾昀之摆手,笑道:“这中间的几个硬菜,就是肃州那边的美食。元帅看看与以往你在肃州吃的菜,卖相可有不同。”
中京的菜多是小巧精致,口味清淡,讲究的是色香味俱全。肃州那边的菜则更为粗放些,都是些大肉,做法也粗糙,多为炖煮。
“颇为相似,一看就是地地道道的肃州美食,想必那厨子也是费心。只愿皇上能尝到最正宗的肃州菜。”乔愈年回道。
“哈哈哈哈哈!”顾昀之爽朗大笑,撇了一眼高少监,高少监立马给顾昀之夹了一筷放在碗中。
“元帅这样讲,朕都有些饿了。元帅快用膳吧,热的想必更加美味。”随后顾昀之将碗里的肉放进口中。
见顾昀之吃了第一口,乔愈年这才敢动筷。
或许大家都在吃饭,席间氛围缓和了很多。
饭吃得正酣,宫女上了几壶酒上来,高少监给顾昀之斟了一杯酒。顾昀之举杯,对着乔愈年。乔愈年忙给自己也倒了一杯,给顾昀之敬酒。
“元帅尝尝朕这宫里的酒,又有何不同。”顾昀之笑道,见乔愈年要张口,顾昀之连忙打断,道,“哎!要喝了才能说。”
乔愈年忙将杯中酒一口饮下,回味片刻,赞赏道:“这酒色泽清亮,带着清香。入口甘冽,后劲却绵长,让人回味无穷。是壶好酒!”
顾昀之看着乔愈年将酒喝下,他面上的笑意更深,眸色更沉。顾昀之道:“这酒如此好,元帅带几壶回肃州,让边疆的将领也尝尝这中京的酒。”
乔愈年愕然,一时不知顾昀之是何意,手里拿着空酒杯都忘记放下。
他知道顾昀之忌惮他,看似给他升了官,实际上是把乔愈年留在了中京,与定北军隔开。连中京郊外还驻守的部分定北军,乔愈年都因为避嫌,从未去看过一次。
顾昀之是不会放他离开中京的。
“微臣不知皇上是何意?”乔愈年桌下的手缓缓握紧,问道。
“听派去肃州的廖副帅说,肃州那边的将士,时常询问元帅何时回肃州,感慨乔元帅在时定北军的盛况,脸上都是思念之情。想来元帅在军中颇受爱戴,这定北军没了元帅怕是不行。”
高少监又给顾昀之斟了一杯酒,顾昀之豪爽,将酒一口饮下。
“元帅还真是受将士爱戴啊。”
随后他沉沉抬眼,看向乔愈年,眼中没有半分醉意。漆黑的眸犹如深潭,让人不寒而栗。现在是白天,但乔愈年却觉得犹如黑云压城,让人无法喘息,心脏直跳。
……
乔愈年出宫的时候还是下午,阳光正好。但是再好的阳光,也驱散不了他心中的晦涩。
他端正的坐在马车里,没有闭眼假寐,而是直直的看着车壁。方才与皇上饮酒的情景一直在脑子里回放。
顾昀之隐藏在笑意后面沉沉的双眼,像是在猎物背后虎视眈眈,随时准备进攻的狮子。那些似是而非的话,甚至已经不是试探了,而是再直白不过的罪。
皇上已经等不急了,无论乔愈年再如何藏拙,已经无用。皇上已经找到了人来替代他,那个吕司,从神策军里提上来的将军,将会取代乔愈年的位置。
难怪皇上等不急了。
乔愈年脑子犹如一团乱麻,那种大刀已经悬挂头顶,随时都会斩下却无法挣脱的感觉,让他汗毛竖起。这是乔愈年在战场几经生死,都未曾有过的冷汗直冒的感觉。
他眉头紧皱,唇紧抿成一条直线,心中愁绪万千。
良久,他敲了敲车壁,沉声道:“去宋太傅府上。”——
乔昭这两日总觉得父亲皱着眉,忧心忡忡的样子。连母亲都郁郁寡欢,黯然神伤。
“皇上还是经常唤父亲去宫里吗?”乔昭问道。
其实看这几日,乔愈年往宫里去的次数,已经少了很多。乔昭以为皇上那边已经停歇,因为近几日吕司被徐纾言派出去了一段时间。因此皇上便不再叫乔愈年和吕司一同去宫里。
再加上乔愈年和宁安郡主什么事都不说。在他们二人眼中,乔昭只是一个孩子。有事情父母在前面顶着,轮不到乔昭来操心这些烦心事。
乔愈年在一旁皱着眉头不说话。宁安郡主在一旁欲言难止。
“到底怎么了?出了何事,为何父亲母亲都这般愁眉苦恼?”乔昭往宁安郡主身旁挨得近一些。宁安郡主握住乔昭的手叹气。
这餐晚膳看样子是无心再吃了,几个人都没了胃口。再好吃的菜也是看着冷了下去,变得难以下咽,让人心烦。
“你们将菜撤下去。”乔愈年沉声吩咐道。
“是。”下人们利索的过来将菜收走。很快桌子上的满满当当的菜就全被端走,只留着光洁的桌面上面放着一壶茶。
“你们也出去,将门关上。”乔愈年又吩咐道。
“是。”下人们退了出去,又将门带上。屋内瞬间就只剩下乔家三人,一时间屋内都静了下来。
“到底出了何事?”乔昭追问道。看着父母愁眉苦脸的,乔昭也觉得心急。
“你来说。”乔愈年看了一眼宁安郡主,让她来说。
宁安郡主无法,毕竟这些事,只能她来说。她面上带着难色,嘴唇微动,话在嘴边转了几圈,就是不知道要怎么开口。
“说啊!到底是怎么了!阿娘吞吞吐吐的是做什么。有什么事是不能说给我听的,要这般瞒着我!”乔昭焦急道。
她心中犹如热锅上的蚂蚁一般,怎么都静不下心来,偏偏宁安郡主和乔愈年都不肯说。急得乔昭脾气都有点上来了!
“昭昭,你听阿娘说。”宁安郡主轻拍乔昭的手,尽量放平语气。
“爹娘给你谈了门亲事,就是宋太傅的孙子,宋景洵。你们认识的。景洵为人端正,才貌俱佳,脾性也是顶好的。再者……”
“什么意思?乔家的事和宋景洵有什么关系?!我不喜欢宋景洵。”
宁安郡主话还没说完就被乔昭打断,乔昭实在觉得太过荒唐,甚至以为宁安郡主在开玩笑。
“昭昭,宋景洵是个良人。他自己是个争气的,虽然没了父母,但是宋府的门楣也撑得起来。再加上他年纪轻轻就在翰林院上值。前途坦荡。你们成亲以后,日子定然是好的。”
宁安郡主还在劝,她以为乔昭是不喜欢宋景洵。宁安郡主和乔愈年倒是中意宋景洵,从小就替乔昭相看着。都是宁安郡主看着长大的,真是一点都没长歪,根正苗红。
“我不结。我问的是我家的事,阿娘跟我谈宋景洵一个外人作甚?”乔昭干脆利落的拒绝。
“宋府今日已经将聘书下了。”乔愈年在一旁开门见山。
宁安郡主使劲拍他手,让乔愈年不要这么直白,害怕乔昭接受不了。宁安郡主知道乔昭从小就有主见,定然不会就这么同意了,要跟她好好说。
还想着以怀柔政策。未曾想乔愈年直接平地一声雷。
“不是!我什么时候说我想要结亲了?!你们为什么都没有知会我一声?”乔昭直接炸了,她腾地站起身,脸上都是不可置信。
到现在乔昭仍然觉得很玄幻,莫名其妙她就要结婚了……
“聘书我已经接了,过几日纳征,宋府会将聘礼送来。这婚你必须得结。”乔愈年干脆道。
这个婚真的很赶,以往从下聘书到纳征过大礼,中间一个月都算是短的。越是世家大族越是郑重,准备的东西就越多,时间耗费越久。
宋府和昌敬侯府都是北齐顶有名的家族,这却只用短短几天,可见事情之赶。
乔昭觉得事情越发往莫名其妙的方向策马狂奔,她深呼一口气,强迫自己镇静下来。
“是昌敬侯府出了何事,需要让我立刻结亲?”
“宋府能在这件事上帮到昌敬侯府?还是说你们想将我摘出去,不沾染昌敬侯府的事?”乔昭冷静道。
她不愧是从战场上下来的,遇事冷静分析。虽然这件事确实很荒谬,但乔昭还是抽丝剥茧,没有被愤怒的情绪裹挟。
宁安郡主在一旁,看着自己的女儿。内心涌上酸涩,她偷偷背过身去,抹了一把眼角的泪。
尽管宁安郡主时常说,人长大了哪有不结亲的。但是她就这一个女儿,平日里看得比命都重。如果不是事出紧急,她和乔愈年也不愿这般逼迫乔昭。
乔愈年没有回复乔昭的问题,他沉声道:
“这门婚事若你不满意,一年以后可以和离,宋府那边不会为难你。就忍一年,待尘埃落定后,你还能恢复自由。”
乔愈年已经给乔昭做了万全的打算。若昌敬侯府出了事,乔昭也能保全自身,独立出去。若以后她过得不开心了,还能和离,不至于一辈子耗在那里。
“那看样子就是后者了。”乔昭看向乔愈年,咬牙道。
“我也是昌敬侯府之人,遇到事情我也能上!我知道爹娘是想将我保全出去,可我不怕,就算是死亦有何惧!”乔昭目光如炬,半分不肯退让。
宁安郡主一把捂住乔昭的嘴,骂道:“说什么死不死的!呸呸呸……我和你爹就只剩下你一个孩子,我们怎么舍得……怎么舍得让你也……”
宁安郡主说着说着不禁悲从中来。
“这婚你必须得结,昭昭,别任性。”乔愈年冷硬的眉眼没有半分松动。
屋内又安静下来,只能听见宁安郡主偶尔的抽泣声,压得很低。更衬得屋内气氛压抑低沉。
良久,乔昭才开口道:“我已经有了喜欢的人,不会和宋景洵成亲的。”
“什么?喜欢的人。”宁安郡主有些怔愣,乔昭都回京这么久了,宁安郡主竟然不知道自己的女儿,早已有了心仪之人。
联想到之前,乔昭深夜里回来,唇上又带着的口脂,宁安郡主才恍然大悟。
随后宁安郡主心里松了一口气,破涕为笑,道:“原来你不肯结亲是因为有心上人,昭昭这个没关系的。是哪家的公子?若是合适,你能和喜欢的人结亲,那就再好不过。”
“我们这边将宋家的婚事退了,再赔礼道歉。你不要害怕那些闲言碎语,阿娘不在乎那些。”
宁安郡主忙改了主意,虽然只是权宜之计,但是女儿能和喜欢的人在一起。她和乔愈年被诟病几句也无所谓,反正他们这两张老脸,比起乔昭的幸福,实在算不上什么要紧。
乔愈年也赞同道:“你娘说的对,挑你喜欢的也行。”
乔昭觉得和自己的父母说不通。或者不是说不通,而是他们虽然听懂了,还是坚持自己的想法。
乔昭想和父母一起应对,但是乔愈年和宁安郡主只想保全乔昭。就像上一世国破时,乔昭不愿离开,但是宁安郡主却让净军强行将乔昭带走。
父母总是希望孩子能平安的。
“到底是哪家的公子,你说出来,我和你爹相看相看。”宁安郡主有点着急,连方才的悲伤都冲淡了些许。
乔愈年也看了过来,眼中带着一丝好奇,等着乔昭回话。
乔昭抿了抿唇,沉默了几秒,看着父母期待的双眼,沉声道:“徐纾言。”
“谁?”宁安郡主一怔,下意识反问了一句。
乔昭抬眼,语气越发坚定:“司礼监掌印,徐纾言。”
“是宫里的那位……宫里那位司礼监掌印?”宁安郡主还是觉得有些回不过神来。
“是。”乔昭回道。
老天爷!这是作孽吗?
宁安郡主已经有点想晕过去了,昌敬侯府唯一的一颗独苗,喜欢一个太监?!
这不是在跟她开玩笑吧。
宁安郡主一时被冲击得说不出话来,空气彻底陷入静默。
乔愈年听见乔昭说出“徐纾言”三个字,还想着挺凑巧,同名同姓。又看乔昭斩钉截铁说出的那位,那位宫里的掌印。
乔愈年只觉得脑子都嗡嗡响,怒气开始涌上脑子,胡子都被气得控制不住颤抖。
“你给我跪下!”乔愈年腾地站起身,看向乔昭怒火冲天。
乔昭看着她爹,对峙着不肯动。
“跪下!!”乔愈年猛拍两下桌子,全身的力气都仿佛发泄在上面,将桌子拍得砰砰作响,连茶壶都给震碎在地,给宁安郡主吓得一跳。
乔昭紧抿着唇,站起身,直挺挺的跪在地上。脊背跟那山上**的松柏一般,半分不肯弯曲。
乔愈年气得在屋里来回踱步,整个人都散发着生人勿进的怒气,他嘴里止不住道:“棍子呢,真的是无法无天了,棍子!棍子!!”
“来人!去将祠堂里的棍子拿过来!!”乔愈年冲着外面怒吼一声。
外面立即响起脚步声,往外面而去。
不一会,乔愈年手里就有了一根黑褐色的棍子,通体油润,质地柔韧不易折,打起人来格外的皮开肉绽都是常事。
这根棍子在乔家的祠堂放了很久,每日都有下人擦拭保养。乔愈年虽是武将,在家里却不经常动武。舍不得打这俩孩子,很多时候都是口头教育为主。
今日实在是气得忍不住了,才将家法拿了出来。
“你再说一遍,你喜欢的是谁?”乔愈年盯着乔昭,咬牙切齿的再问了一遍。
乔昭抬眼,一双眸子透亮清明,她直直看向乔愈年,坚定道:“徐纾言,司礼监掌印徐纾言,我喜欢他。”
“你……你个孽障!我今日不给你家法伺候,你就当真是冥顽不宁!!”乔愈年胸膛剧烈起伏,拿着棍子的手高高扬起,眼看着就要狠狠落在乔昭身上。
乔昭就这般跪着,没有躲闪,也没有一句求饶。
这一棍下去,乔昭在床上躺个三五天都有可能。
宁安郡主大惊,猛地扑过来,双手环抱着乔昭的肩。一双美目瞪着乔愈年,大声道:“乔愈年,我看你敢!你凭什么打我女儿?!”
看着宁安郡主护犊子一样的扑在乔昭身上,乔愈年气得拿着棍子的手都在颤抖,他咬紧后槽牙:“你这个时候还纵着她?都快把她纵得无法无天,无法无天了!!你看看她都干些什么事?!”
“乔昭,你喜欢谁不好?宋景洵,林珩,就是周家那小子!那也是人中龙凤!你喜欢谁不好?你喜欢徐纾言?!”
乔愈年一一举例,但看着乔昭不为所动的样子,乔愈年只觉得自己气得心梗。
“徐纾言他是一个太监!是个阉人!是个没根的阉人啊!!你怎么这般鬼迷心窍。”乔愈年将棍子一把丢开,死死握住乔昭的肩,语气激烈,脸色涨红。
宁安郡主在一旁,心中说不出是何滋味。她心里也不赞成乔昭的做法,但却万万看不得乔昭被家法伺候。那才是打在乔昭身,痛在她这个做母亲的心里。
“是不是徐纾言胁迫的你?是从肃州回来那次,还是这次去辽西。是不是徐纾言胁迫的你?!”乔愈年还是不肯信,乔昭一个高门贵女,什么男人得不到,偏偏喜欢一个太监。
“不是,是我先喜欢的他。很早就喜欢了,他没有做过任何胁迫我的事。父亲,我脑子是清醒的,从未有任何一刻像这般清醒。”
“他是我喜欢的人,哪怕是冒天下之大不韪,我也喜欢他。别的人怎么看我们,我不管,但是我不想一辈子瞒着你们。”
乔昭面色平静,音调也很平稳。她的眼睛很亮,里面没有半分的怯懦和犹豫。就如她所说的一般,她不在乎别人如何看待,但是面对疼爱自己的父母,乔昭不愿意有半分隐瞒。
宁安郡主看着乔昭灿若晨星的双眼,里面只有坚定。宁安郡主心里只想叹气,她太熟悉自己的女儿,知道乔昭这般就是再无转圜的余地。
孽缘啊,孽缘。
但乔愈年还是无法接受,他是男人,自然知道这无根之人,意味着什么。乔愈年很用力的控制住自己情绪,放平语气,不要引起乔昭的逆反心理。
“乔昭,你有想过和阉人在一起,你的后半辈子又怎么办吗?你将一辈子都不会有子嗣。且他们残缺之人,本来寿命就比普通人短些。若爹娘去世,徐纾言也走了,这世上可就只剩下你孤零零一个人啊。”
“乔昭,你可想过这些,想过你的后半辈子?”
乔愈年言辞恳切,推心置腹。他没提那些党派立场,没提那些外人的闲言碎语。他只想到女儿的幸福,想到乔昭和阉人在一起,后半辈子过得艰难。
他是真切的心疼乔昭,不愿乔昭自毁余生。
乔愈年没说话了,向来冷硬的面容,都有了几分颓靡。他对外从来都是强硬的,但遇上乔昭的事情,却忍不住眼中冒起湿意。
屋内很寂静,是情绪宣泄后的平静。所有人都默默无语,四周的空气都仿佛凝固一般。
良久,乔昭抬头,轻声道:“父亲,我喜欢他。”
乔愈年看向乔昭坚定的眸子,他事忙,已经很久没有这般仔细的看过乔昭的面容。现在才惊觉,她的眉眼变得更凌厉,轮廓也不似小时候那般柔和。
乔昭已经不再是刚到肃州那般,身上的那股气压都压不住,年轻得跟那愣头青一般。乔昭长大了,她现在更沉稳,更清醒,她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乔愈年后退一步,坐在凳子上,仿佛被抽干力气一般。
他闭了闭眼,有些累了。
半晌才睁眼,看向乔昭,沉默道:“你去祠堂,对着乔家的列祖列宗,给我好好跪着!什么时候想清楚了,什么时候再出来。”
见宁安郡主面露担忧之色,似乎想要说什么。
乔愈年摆手,对着宁安郡主,不容置喙道:“你不许插手,就让她在里面跪着,让她糊涂的脑子好好清醒清醒!”
乔昭抿唇,直起身,转身就往祠堂走去。
乔愈年看着乔昭挺直的背影,叹息,孽缘啊,孽缘……
第100章 第100章
在乔昭跪在祠堂的这几天,徐纾言是最先发现问题的。因为乔昭一直没来,也没了一点音信。
徐纾言让徐霁去昌敬侯府找过乔昭,但是没有看到乔昭的身影。因为乔昭不喜欢别人擅闯她的庭院,因此徐纾言没让徐霁潜进去。只好几天都在府门外等待。
“昌敬侯府那边并没有异常,下人还是正常出入,没听见主人家出事。”
徐纾言在书案边,拿着经书誊抄。灯影憧憧,映照在他清冷的眉眼。
这几日顾昀之总是心不安,日日噩梦缠身,在半夜惊醒。前几日顾昀之就去宫外找德高望重的天一大师卜卦解惑。
徐纾言也跟随其中。
“都出去候着,朕想和天一大师安静的探讨佛法。”顾昀之吩咐道。
徐纾言在原地顿了一下,他眸色变得更加深沉,眼底暗色闪过。看着上方的顾昀之,因为接连几日的噩梦缠身,顾昀之眼下青黑,眉头紧皱,明显的精神萎靡。
皇上有事瞒着自己。
看到徐纾言还站在原地,顾昀之与他四目相对。徐纾言眉眼沉静,眼神却深邃的像是最黑的夜,只要看着他的眸子,就会被洞察内心。
不知为何顾昀之就是觉得有些心虚,或许是知道自己接下来的决定,不会得到徐纾言的支持,因此顾昀之从头到尾都瞒着徐纾言。
“掌印也出去吧,这庙里曲径通幽,山环水抱,随处走走想来也别有乐趣。掌印就不必陪着朕在这里听一些苦水。”顾昀之面上带着笑,温和道。
徐纾言定定的看了顾昀之几秒,眸色沉沉。
半晌,才勾唇道:“皇上这几日总是夜半惊醒,想来应是为愁事烦神。我们这些做奴才的无法为皇上分忧,万望大师能好好开解皇上。只有皇上没了烦恼,奴才们才能放下心来。”
这话明显是跟天一大师说的。
天一大师年逾古稀,但是精神矍铄,长得也是慈眉善目,他笑眯眯道:“这是自然,掌印费心了。”
徐纾言颌首,没说什么。随后又看向顾昀之,弯腰行礼,道:“奴才退下了。”
顾昀之摸了摸鼻子,有些不自在:“掌印先出去候着吧。”
法源寺是中京最大的寺庙,香火最为鼎盛。历代的北齐皇室都会来法源寺祈福,连带着北齐的老百姓都会来这个寺庙里祈福。每日来这里上香的人数不胜数。
法源寺每三日都会让庙里的僧人在前院空旷处讲经说法,许多人慕名而来。今日也遇到了寺庙的讲经日,下面已经座无虚席,满满当当的都是人影。
人虽多,却静。大家都安静的坐在下方,鸦雀无声,虔诚的听着上面的僧人讲经。有人眉头紧锁,陷入沉思。有人却豁然开朗,茅塞顿开。
徐纾言嫌挤,不愿意往前面去,就站在最外面听了听。徐纾言是不信这些的,也觉得信这些的人很蠢。尤其是佛家所说的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徐纾言对此更是嗤之以鼻。
他自己的命,再是一条贱命,那也必须握在自己手里。
“佛经有云:命由己造,相由心生。凡间万物,皆是化相,心不动,万物皆不动,心固定,万物皆固定。这意味着人生在世,许多事早已在冥冥之中注定,强求不得。”
身着灰黑僧衣的僧人,盘腿坐在蒲团上。手执经书,低眉敛目,无悲无喜,朗声讲解着,竟真透露出几分佛祖的慈悲来。
“正如感情,人与人之间的缘分,在第一面时就早已注定。要让该来的来,该走的走。若是一味强求,便是有违天命,终究是不得圆满。”
徐纾言蹙着眉头听这番言论,越听神色越发不悦,眼底尽是一片冷然。到最后听到“不得圆满”四字,徐纾言更是紧抿着唇,眉眼间透着低沉,黑压压的。
他拂袖,转身快步离去,半点不肯停留。
他现在的心情糟糕透顶。与乔昭连续几日未见,让他本就沉闷不安的心,在这一刻彻底爆发。
什么狗屁的强求不得?全是屁话!没有什么是强求不得的,只要是他徐纾言想要的,就算是不择手段也必须紧紧攥住。
无论是强取豪夺,还是讨乖卖巧。他和乔昭,就算是上天注定的孽缘,徐纾言也得将它扭转成一段佳话。
见徐纾言面色阴沉,大步向外面走去。徐霁徐淮在后方面面相觑,不敢上前去触掌印的霉头,沉默不言。
待徐纾言回到门外的时候,顾昀之和天一大师已将聊完,将门打开。还没进去,就能听到顾昀之带着笑意的声音,看样子是心绪已解。
徐纾言进去的时候,顾昀之站起身,笑道:“和大师一席话,豁然开朗,连日的愁绪犹如堵塞河道的杂草。现在杂草拔除,河水沿着河道,蜿蜒而下,汇入江流,奔涌不息。”
天一法师手里转着佛珠,平和道:“睹人施道,助之欢喜,得福甚大。”
顾昀之又和天一法师就刚才还不甚清晰的佛法,再度探讨一番。这次顾昀之没再叫徐纾言出去,因此徐纾言就这样发怔的站在顾昀之后面。
天一法师与皇上交谈甚欢,在顾昀之一行人要离开之时,天一法师叫住了徐纾言。
“见掌印眉眼郁沉,这本《洞真三元玉检经》诵读经书,可以帮助掌印避免劫难。”天一法师手里拿着本经书,笑着递给徐纾言。
徐纾言站在原地,垂眸看着这本经书,没接。他对这些本来就不信,再加上今天讲经的僧人又触了他的霉头,徐纾言更加不信这些鬼话了。
天一法师见徐纾言没接,也不恼,笑着道:“也可以为他人誊抄经书,只要掌印·心中怀有诚意,佛祖也会保佑掌印·心中所念之人。”
徐纾言神色微妙的变了变,再看向这本经书时,便不像方才那般神色冰冷。
他沉默半响,接过了天一法师手中的真经,道:“多谢天一法师。”
天一法师一手转着佛珠,一手放在胸前,道:“我佛渡有缘人。”
……
徐纾言手执毛笔,垂首看着案上的经书,一字一句的抄写着,眸色认真。他这两日有时间就抄写经书,这回写的字倒是工整端正许多,没有半分潦草。
见徐霁回来,就忙放下手里的笔,抬眼看向他。徐霁有些犹豫,道:
“这次还是没有见到乔都尉,昌敬侯府的小厮嘴巴严,问到主人家的事就闭口不言。连着问了几个人都是如此,但是看他们的神色,想来乔都尉应是没事的。”
没有乔昭的消息,徐纾言期待的神色又委顿了下去。毫无征兆的,乔昭就没了音信,怎么也联系不到。不安一直萦绕在他的心里,挥散不去。
见昌敬侯府那边没有动静,徐纾言只能猜测乔昭应该没有大碍。但具体发生了何事,他就一点也不知道。
见徐纾言郁郁寡欢,抿着唇不言不语。
徐霁不忍,道:“要不属下潜进去看看,属下远远看一眼乔都尉的身影就出来,绝不让她发现。”
徐霁觉得总在外面等着也不是事儿,而且掌印没了乔都尉的消息,日日神思不属,心情郁郁,连饭也吃不下几口。夜里睡不好,总是醒,再过几天身子都给熬坏了。
日日下朝,都要走远路从昌敬侯府外经过,就是为了能够见乔都尉一眼,却又日日失望。也就誊抄经书的时候能够安心片刻。
徐纾言摇头,也没心情抄经书了,将抄好的经书细心放好。他敛着睫,怏怏道:“乔昭不喜欢别人擅闯昌敬侯府,她会生气的。”
“属下不让乔都尉知道,就远处看一眼,有消息就退出来。或者找个轻功更好的暗卫,定然不会让侯府的侍卫察觉。”
徐霁又劝道,他实在费解,为何掌印面对乔都尉的事情就这般轴,半点不知道变通。
徐纾言还是摇头,拒绝道:“不行,乔昭不喜欢我这样做。”
想到之前徐纾生病,徐淮潜进昌敬侯府,被乔昭打得口吐鲜血。后来乔昭神色认真的跟徐纾言说过,不希望日后再有这样的事情发生。
“想是她事出紧急,没时间知会我一声,现在才没了音信。等乔昭处理好以后就会来找我,再过几天看吧。”
徐纾言垂着眸子,表情淡淡的,眼底却盛着颓败。他心里沉沉的坠着,随着乔昭消失的时间越久,坠痛感越发明显,但却怎么也无法纾解。
见说不通,徐霁也无法,只能换个法子:“那属下再派几个暗卫过去,日夜守在昌敬侯府外,总有一日能碰见乔都尉进出。”
徐纾言颌首,道:“你先出去吧。”
他的心不安定,只能又拿着经书抄了起来。等乔昭忙完以后,徐纾言想着要把这本誊抄的经书亲手交给她。
到时徐纾言倒要好好问问乔昭,这几日到底干什么去了!要是得不到让他满意的答案,以后就休想再上他的床。
……
乔昭在祠堂跪了几日,乔愈年没有半分心软。倒是宁安郡主日日都来看她,心疼得不行,每天来的时候都抹着眼泪。
“你用这个软垫垫在下面。这祠堂的垫子那么硬,跪几个时辰膝盖就肿得不行。到时候真是痛得一点路也走不动了。”
宁安郡主大包小包的将东西往祠堂里送,恨不得给乔昭在这里安张床,让她舒舒服服的躺着。
“阿娘,你送几条护膝过来就行。再送些吃的,最好是些香辣开胃的,我好饿。”乔昭歪坐蒲团上,跪没跪相。
要是乔家列祖列宗的英魂,看到乔昭这个混不吝的样子,估计要扶额叹息了。
宁安郡主让拍拍她的肩,乔昭顺势挪了挪位置。宁安郡主把乔昭膝下的蒲团换成了更软乎的垫子,乔昭又跪回去。
她嗔了一眼乔昭,道:“还挑上了,那天晚上不是有骨气的很?跪在你爹面前,腰都不弯一下,现在怎么就没骨气了?”
乔昭直起身,锤了锤自己的膝盖,活动一下,再跪着:“我也是昌敬侯府的人,你们却偏偏要把我摘出去,随便给我指婚,这件事就是你们做的不对。”
“结婚只是权宜之计,以后也可以和离的。再者我和你爹都说了,可以挑一个你喜欢的,但你偏偏喜欢那……”
宁安郡主说不下去了,她到现在也搞不懂乔昭脑子里是怎么想的。怎么会有正常的女子,喜欢太监。
“阿娘,你别说了,我就是喜欢他。就算你们不同意,我也会和他在一起的。”乔昭满不在意道,一点没将这当回事儿。
“再说,阿娘,你应该会支持我的吧,最后。”乔昭扑闪着亮晶晶的眼睛,看着自己的母亲,开始撒娇。
宁安郡主看乔昭这幅样子,气得不行,一把拂开乔昭扒拉篮子的手,怒道:
“你别吃了,我看你是一点没意识到事情的重要性。你和一个太监……”
宁安郡主实在说不出口,只能换个委婉的。
“你和那司礼监掌印,你们日后要如何成亲?就是这中京的唾沫星子都能淹死你。你又如何要子嗣,他是个……”
宁安郡主手指用力戳了戳乔昭的额头,气道:“你想清楚没有啊!”
乔昭翻到篮子装得几个肉饼,咬了一口,鼓鼓囊囊道:“我以后可以不成亲,或者我带他离开中京,去没人认识我们的地方,自由自在的,再办个喜事也行。”
“再者我都和他在一起了,肯定就没再想过子嗣的事情,以后过继一个孩子在名下就行。”
乔昭是真的饿了,两三口就将一个肉饼吃完,还想扒拉其他的。
宁安郡主忙捂住,警告道:“这是给你晚上留的,晚上可没人来祠堂给你送饭。”
“好吧。”乔昭讪讪松手。
宁安郡主听见乔昭方才的话,气不打一处来:“你倒是潇洒,带着人双宿双飞了,留我和你爹两个老人在中京,乔昭你说这像话吗?”
“你们哪里老了?!”乔昭惊讶道,“正直壮年好吧,再说我会经常写信回来,我也会经常回来。我舍不得阿娘和父亲。”
说着说着,乔昭已经将身子歪到宁安郡主怀里,撒娇。
“你给我坐正,列祖列宗面前,一点样子没有。”宁安郡主推开乔昭,斥道。
“反正你和那司礼监掌印的事,我和你爹都是不同意的。你过两日就跟你爹服个软,从祠堂里出来。你爹这几日因为你的事,晚上觉都睡不好,你个小没良心的。”
宁安郡主还是不舍得看乔昭在里面跪着,父女俩又没有啥深仇大恨,各退一步也就行了。
乔愈年那边的意思就是,乔昭先把婚结了。
至于徐纾言的事情,就先不插手。乔昭年纪小,没经历过这些男女之事,难免被有心之人迷了眼。等时间一久,乔昭兴趣淡了,也就断掉了。
乔昭看着面前燃着的烛火,烛火映在她的瞳仁里,竟恍惚像是她眼中升起的团团火焰,炽热,坚定。
“我不会服软的。我答应过不会抛下他。”
宁安郡主更气,提着东西就走,也不管乔昭了,怒气冲冲道:“和你爹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一个二个都是倔驴!我管你们父女两个,随便你们!”
“阿娘吃的!”乔昭看见肉饼不翼而飞了,心痛的很,连忙挽留。
“别吃了,今晚就给我饿着。”砰一声,祠堂的院门关上,卷起一阵凉风。
祠堂瞬间安静了下来,刚才还有点人气,现在就只剩乔昭孤零零一个人,和一堆牌位相伴。
乔昭直直的跪着,看着上方的牌位。牌位是人逝世后,灵魂停留在人世间的安居之所。
昌敬侯府的祠堂日日都有人打扫,桌上的供品每日都会更换,烧完的烟灰也会倒掉。
因为每天都会擦拭牌位,因此上方的牌位都很新。但是最边上的一个牌位还是比其他的要新上很多。
上面写道:爱子乔序之灵位。
乔昭就这样直直的看着这个牌位,眉眼柔和。乔昭起身,走到牌位面前。手指划过上面的字,随后停留在“乔序”二字上,怔了许久。
“哥哥,你是支持我的吧?”
寂静的灵堂,显得乔昭的声音有些冷清。
乔昭明白父母的抗拒。毕竟乔昭和徐纾言之间,实在天差地别。乔昭理解父母的做法,但还是会有些难过。
她心情有些低落,人出不去,不知道该跟谁说。再加上好几日没见到徐纾言,估计他那边已经开始胡思乱想了。
外面还是白日,亮着光。但是祠堂背着光,显得有些阴凉。乔昭只是自话自说,也没想得到什么答案。
就在乔昭觉得无趣,准备转身回去继续跪着的时候。很神奇,乔序面前点着的油灯,没有风却轻轻摇晃了一下,似乎在回答乔昭的话。
乔昭顿时眼睛一亮,方才还低落的情绪兴奋起来,她又道:“那哥哥觉得我和掌印能够在一起吗?”
这下油灯不晃了,安安静静的燃烧着,能看见红色的外焰中包裹着蓝色的内焰,神秘又让人心安。乔昭锲而不舍的盯着,害怕错过乔序的答案。
但是乔序面前的油灯确实不晃了。这是否意味着她和徐纾言不能在一起?
“什么嘛!哥哥说的话一点也不灵验。”乔昭有点泄气,她决定不再跟乔序说话,以后的几天都不会再跟他说话了!
乔昭继续跪在垫子上,她有些生气。在面对乔序的时候,乔昭总是任性。因为她从小就知道,哥哥总是会包容她。
但是今天乔序没有顺着她。所以,哪怕这或许并不是乔序的灵魂在和她对话,或许只是莫名其妙的火焰跳跃。
但是乔昭仍然固执的,因为乔序没有同意而生闷气。
乔昭跪着软垫上,啃着宁安郡主带来的米桃酥,一口又一口,跟泄愤一样。
过了好久,就在乔昭都有些累的时候。乔序面前的油灯终于很微弱的又晃了晃,幅度小得不仔细看,都发现不了。
确实微弱,但也确实晃了。
尽管情深,奈何缘浅。但是这缘分再浅,若是用力抓住,也未必没有结果。
只是艰难啊,艰难。
乔昭蹭的站起来,三两步走到乔序的牌位前,道:“那哥哥的意思就是,我和掌印可以在一起!”
乔昭又开心起来,她将手里的米桃酥放到乔序的牌位前,道:“给你也吃吧,阿娘做的,可好吃了。”
油灯静静燃烧着,默默陪伴着乔昭。
……
吕司又回来了,前段时间徐纾言将他支了出去。未曾想这才过了不到半个月,皇上又把他召了回来。
这已经是在明晃晃的打徐纾言的脸了。徐纾言觉得,有必要和顾昀之好好聊聊,关于这个吕司的事情。
今日休沐,不用上朝。徐纾言坐着马车,慢悠悠的往皇宫里驶去。
徐纾言面色苍白,蹙着眉头靠在软垫上,没有精力。他昨日又没睡好,老是做梦。
这几日他都做梦,断断续续的,也记不清楚。但是昨天的梦,因为太惊骇,所以连醒了都忘不掉。
他梦到乔昭和他被关到一个寨子里,寨子里的大少爷看上了她。硬要和乔昭成亲。若是乔昭不从,就要杀了徐纾言。
乔昭无奈只能和大少爷结亲。他们结婚的阵仗很大,全山寨的人都在欢呼。因为寨里有喜事,被关押的徐纾言都被放出来一小会儿,沾沾喜气,但是四周仍然有人守着,半步不离。
穿着红色的喜服两人站在一起,竟然格外般配,宛如一对璧人。徐纾言目眦欲裂,呼吸急促得快要喘不上气,整个身体都在剧烈颤抖着。
他不管不顾的要冲上去,他要杀了站在乔昭身边的贱人。又被身边的人死死抓住,无法挣脱。
“乔昭!乔昭——”
徐纾言大声嘶吼,声音尖利,听着有些刺耳。但是乔昭却全然无知。她抓住红绸,那个贱人抓住红绸的另一端,脚步缓慢而坚定,往喜堂而去。
周围所有人都在欢呼,称赞这是一对天作之合,就是上天赐予的姻缘。他们似乎不在乎乔昭是被迫的。
“放狗屁!狗屁的天作之合,乔昭根本不喜欢他!乔昭是被胁迫的!她爱的是我,是我!不是那个贱人!”
徐纾言眼神怨毒,带着恨意,看向四周的人。他看不清他们的脸,只能看见模糊的身形。所有人都转向他,密密麻麻的,他们小声的说着,窸窸窣窣,像是虫子的爬过脑膜。
“你看他们多般配啊!”
“你看,她没有拒绝,她是笑着的。”
“他们才是上天注定的姻缘。”
“她明明就喜欢他啊,不喜欢怎么会成婚呢?不喜欢怎么会成婚呢?不喜欢怎么会成婚呢?”
“没有人能逼得了她。”
……
是啊,没人能逼得了乔昭。
徐纾言抬眼,看向乔昭在众人的起哄声中掀开大少爷的红盖头。徐纾言看不见大少爷娇羞的表情,但是他能清晰的看见乔昭脸上的笑意。
乔昭怎么能笑呢?她应该和自己一样痛苦才是!
徐纾言眼中的泪流了出来,他根本没办法控制住。徐纾言有些麻木,却没办法撇开自己视线。他只能看着乔昭和那个贱人相携而立。
他甚至看得越发清晰,越发清晰,清晰得能看见乔昭棕色瞳仁中。倒映出的那个贱人穿着红色喜服的身影。
乔昭的眼里,分明带着爱意啊。
她爱那个贱人,她竟然爱那个贱人!!
徐纾言一下从梦里惊醒,一抹脸上,却早已被泪水打湿,原来刚刚在梦里,是真切的在流泪。
梦里的感受太真实,让徐纾言现在还心有余悸。加上多日以来的恐慌,徐纾言根本没办法止住泪。他捂住脸,泪水打湿指尖,哭得越发厉害。
他觉得自己等不了,他很害怕。他迫切的想和乔昭相拥,想让乔昭停留在他的身体里,永不分离。他觉得自己快死了。
可这一切只是枉然,深夜里,没有乔昭,也没有乔昭的拥抱。
……
摇晃的马车突然停了下来,徐纾言不耐烦的睁开双眼。他现在的脾气很差,几乎是一点就炸。
“怎么了?”徐纾言冷声问道。
“掌印,前方是送礼的队伍,东西有些多,将路堵住了。”徐淮靠近车窗,回复道。
其实徐淮还是说的谦虚,不是有“点”多。男方准备的聘礼之盛,长长的朱雀门街看不到头,全是被装在箱子里的聘礼,上面挂着红绸。
前面一段是小厮挑着箱子,后面一段则是马车拉着丰厚的聘礼。每个人都穿得喜气,连马上都挂着朵红花。
到底是中京谁结亲啊?竟然如此大阵仗。此前也没听说中京有哪个世家大族要结亲啊?
徐纾言这才听见了外面锣鼓喧天,唢呐齐鸣,热闹极了。他微微掀开帘子,就看到外面是送聘礼的队伍,敲锣打鼓的走过。沿路有许多百姓,大家也是看热闹。
但凡是队伍经过的地方,小厮就会沿路给路上送上些喜糖。那些百姓沾个喜气,得到了喜糖,就笑逐颜开,说些百年好合,金童玉女这些吉利话。
两方都听着高兴。
或许是昨夜梦里的场景,今日就出现在现实生活中,让徐纾言有些恍惚。不知为何,他心里慌得厉害。
“你去打听一下,到底是谁家结亲?”徐纾言脸色苍白,他揉了揉眉心,似乎难受得不行。
“是。”徐淮答道。
掌印对这些事从不在意的,不知为何今日竟然格外上心。徐淮有些惊奇,但他没有犹豫,转身就往人群里走去。
徐淮找了个路边蹦跶得最欢的,凑过去问道:“大哥,这是谁家下聘礼啊?阵仗竟然这样大。此前没听人说最近有世家子弟要结亲啊?”
那大哥抢到喜糖,高兴极了,他脸上挂着笑意道:“好像是从宋太傅府里出发的,最前面送聘礼的就是宋学士的叔伯。”
“宋学士?没听闻他要成婚啊?”徐淮惊讶道,宋景洵要成婚,这中京竟然一点消息没有。
“哪家姑娘啊?想来应是个蕙质兰心的。”徐淮询问道,还不忘礼节性夸几句。
那大哥也有点疑惑,道:“确实是宋学士,我也不曾听闻他要结亲的消息。只是这哪家姑娘,我更不清楚。要等会儿队伍停在女方府门口才清楚嘛,只是看这架势,估计还久的很嘞!”
大哥看了看这送礼长长的队伍,眼睛里满是艳羡,这可都是金银珠宝。
徐淮也抬眼看了看,那队伍确实长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