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第101章
徐淮打听清楚后,就回到了马车旁边。
因为这里太过吵闹,闹得徐纾言头疼。他就将帘子放了下去,又怏怏的靠回软垫上,没有生气的样子。
他其实没那么多精力管别人的事情,今日进宫就是为了处理吕司的事情。
吕司此人不可小觑,亦或者说,不是吕司有多厉害。而是他的出现,正合顾昀之的意。顾昀之正好需要这样一个人,而此人刚好是吕司。
于是顺水推舟的,他们之间有了更深刻的联系。甚至这种联系将徐纾言排绝在外,但这与徐纾言而言,并不接受。
他闭眼蹙眉,陷入沉思。
徐淮靠近马车边,道:“掌印,听路上的人说,今日送聘礼的队伍,是从宋太傅家里出发的。想来是宋学士要结亲,今儿个是纳征的日子。”
“宋景洵?”徐纾言猛地睁眼,直起身,厉声问道。
他对宋景洵算不上太熟悉,再此之前,对宋景洵的印象还停留在世家子弟层面上。
宋景洵清正雅致,克己慎行。他是文官,在翰林院上值,接触的都是书籍文献。当然这只是他为官生涯的起点。
许是有宋老太傅在朝中镇着,朝臣对宋景洵也有几分敬意。当然宋景洵也并非那纨绔之辈,相反还十分优秀。
宋太傅一生清流,教出来的孙子自然也不会差的。
徐纾言对宋景洵的印象较为笼统,再深刻的就没有了。
是后来乔昭和宋景洵有些牵扯,徐纾言才对此人有了真切的实感。
“是的,就是宋太傅的长孙,宋景洵宋学士。”徐淮重复道。
朱雀门街敲锣打鼓,好不热闹。沿街的百姓欢声笑语,喜气连连。可徐纾言却心脏紧缩,寒毛颤栗。
“是哪家的姑娘?”
徐纾言一把掀开车帘,视线紧紧的看着徐淮,声音又冷又硬,还带着不易察觉的紧张。
“不知道是哪家的姑娘。”徐淮挠挠头,也有些疑惑,“都没听说宋学士要成亲,是今早抬着聘礼出门了,才知道的。”
“现在还没到女方府里,所以大家也都在猜测是哪家的姑娘。”
徐淮将自己打听的消息,一五一十道出。
确实是极为奇怪的,以宋家这样的门槛。要是结亲,那定然在下聘书的时候,就已经满城传得沸沸扬扬。哪里似现在这般,都快要成婚了才听说消息。
竟然无人知晓女方是谁。
徐纾言心脏跳的厉害,他心里越来越慌。修长的手紧紧攥住车框,用力到指节发白。徐纾言本就因为没睡好,精神紧绷,现在更是觉得太阳穴扯得发疼。
“昌敬侯府那边可有动静?”徐纾言的声音有些发紧,那些声音仿佛是从他干哑的嗓子里挤出来的。
徐霁见状,连忙上前,道:“今早传来的消息,昌敬侯府那边十分安静。府里的下人正常进出,也没有大肆操办的迹象,不像是府里要办喜事的样子。”
“想来这事应该与乔都尉无关。”徐霁温声安慰道。
现在徐纾言日日派人去昌敬侯府守着,就是为了能见到乔昭的踪影。每日早晚,都会有暗卫来汇报昌敬侯府的消息,日夜不歇。
徐纾言听见昌敬侯府那边没有动静,照旧如常。握着的终于手松了松,但紧紧提着的心脏却怎么也落不下来,仍然蹙着眉头。
“怎么可能是乔昭……乔都尉。”徐淮心直口快,又称呼乔昭的大名。瞥了一眼掌印的面色,见他心事重重没有发现。立马改了口。
“乔都尉一有空就来掌印府,没见过她和宋学士有过多接触。再者,前几日乔都尉才来了掌印府。看她的面色如常,不见半分心事,不像是要结亲的样子啊。”徐淮又道。
自从回京以后,乔昭几乎是隔两日就宿在掌印府。不了解的人或许会觉得,乔昭经常往掌印府跑,天天跟在徐纾言身边,似乎有些低三下四。
但只有真正了解徐纾言的人,例如徐霁徐淮,才清楚。其实是掌印离不开乔昭。
乔昭来掌印府的次数已经算很勤了。从武卫营下了值回来,除了昌敬侯府,其他时间都在掌印府这边。
尽管如此,徐纾言仍然觉得不够。乔昭一离开,掌印就魂不守舍,日思夜想。
有时候夜里,乔昭不在。掌印只能抱着乔昭留下衣物,闻着上面乔昭留下的浅淡的气味,勉强入眠,却还是时常惊醒。
有时候夜太黑,或者月太冷,都能惹得掌印独自垂泪,像是得不到滋养就要枯败的植物。只有在乔昭身边,掌印才会鲜活一些,会怒会笑,重新焕发生机。
“掌印许是想多了,应该是别家的姑娘。”徐霁温声安慰道。
“对啊!怎么看也不能是乔昭吧,人家宋学士应该喜欢文雅含蓄,谦逊内敛的大家闺秀,不是乔昭这个类型的。”
徐淮也在一旁抓耳挠腮的安慰,偏偏话又说不到点子上,怎么听怎么别扭。
“乔都尉看着也挺文雅含蓄的。”徐霁转头看向徐淮,底下的手拍了拍他,忙使眼色。
徐淮却完全没接收到,他莫名其妙看了徐霁一眼,道:
“乔昭哪里文雅含……乔昭确实文雅含蓄!她不仅文雅含蓄,而且才高八斗,能文能武。宋学士虽好,那又如何,乔昭并不喜欢宋学士!她喜欢掌印这般气势骇人的。”
看着徐纾言冷若冰霜的眸子,眼神跟那冷不丁射过来的冷箭一般,让徐淮汗毛竖起。于是他忙改口,跟开窍了一样,车轱辘似的,说了好些顺耳的话。
徐纾言凉凉的看着徐淮,徐淮眼神左看右看,心虚的很。最后实在顶不住,只能垂下头去。
以后再也不乱说话了。
……
徐纾言把车帘放下,将外面的热闹隔绝。他仍然有些恍惚,他现在心里乱得很。
他一边安慰自己,乔昭说过不会抛弃他,这宋景洵成亲跟乔昭应该无甚关系。一边又看到这敲锣打鼓的喜庆场面,酸涩难忍,涌上鼻尖。
他想,这样能光明正大的站在乔昭的身边,让世人都知道,他是乔昭的人。这样的机会,他应该一辈子也不会有。
他是凡尘的淤泥,脏污不堪。又怎么能沾染明月,让明月蒙羞。
乔昭应该是一直高高挂在天上的,他不能成为乔昭坦荡前程的污点。他心疼乔昭,不愿让她被人诟病。
他在乔昭身边,一辈子都是在暗处,见不得光的。
虽然从一开始就清楚,甚至能得到乔昭的喜欢已经是奢望。可人总是贪心的,有了爱,又想要一个名份。
徐纾言闭了闭眼,将眼中的湿意憋了回去。
良久,才听见马车内轻微的叹息。
“派个人在这儿守着消息。”徐纾言有些累,不想讲太多的话。
“是。”徐霁徐淮回道。
随后马车又缓缓往皇宫里驶去。
暗色的马车,低调沉稳,隐隐有肃杀之气。与戴着红绸,热闹喜庆的送礼队伍,仿佛是两个极端。两支队伍擦肩而过,短暂的交织,又往不同的方向而去——
徐纾言到了宫里,顾昀之正在里面和吕司谈话,高少监守在门外。
一看到徐纾言,高少监就连忙迎了上来。
“掌印,您来了。”高少监面上带着殷切笑意,声音上挑带着阴柔。
徐纾言往里面瞥了一眼,没开口。高少监立马懂了他的意思,低声道:“吕将军在里面,有一个时辰了。皇上说,任何人都不能进去。”
“吕司这段时间常来?”徐纾言眉眼间带着冷意,问道。
“前段时间到是没见着身影,只是这段时间经常出入勤政殿。每次吕将军来,皇上也不让奴才们在里面守着。不清楚在里面讨论些什么。”高少监忙回道。
两人正在门口交谈着,突然勤政殿的大门从里面拉开。吕司大刀阔斧的从里面走了出来。吕司身材高大强壮,满脸的络腮胡,看着有些凶。
看到徐纾言站在外面,吕司眼中闪过一丝不屑轻视,他本来就瞧不起这些宦官。不过就是些阉人,腌臜玩意儿,只会趋炎附势,追名逐利。
眼底暗色一闪而过,吕司又扬起笑脸,是非常浅俗的,并不高明的谄媚。
他走上前来,端正的和徐纾言行礼,笑道:“见过掌印。”
徐纾言神色冷淡,看着眼前躬腰弯背的人,沉默不言。
气氛有些凝滞,吕司垂着的眼眸下是明晃晃的愤恨和恶意,只是现在他弯着腰,大家看不到罢了。
良久,徐纾言漫不经心道:“将军请起吧。”
吕司这才直起身,面色如常,似乎没意识到刚才徐纾言在刁难他。
他脸上挂着笑,殷切道:“掌印今日也是来找皇上的?方才在里面谈事,不知掌印在外面候着,劳烦掌印在外面久等。”
徐纾言瞥了他一眼,站在原地没说话。凉风拂过人脸,空气里十分安静。
吕司的话落在地上,他也不恼。脸上仍然挂着那种虚假的,一眼就能识破的敷衍笑容。他对徐纾言根本没有敬意,只是不能和他撕破脸。
他的伪装又是那么不堪一击,或许他嚣张得根本没想骗过任何人的眼睛,只是做做样子罢了。
见徐纾言不语,吕司也不自讨没趣。他声音雄浑,沉闷:“掌印事忙,我就不过多烦扰了。”
言罢,吕司转身,退了下去。
“掌印,皇上让您进去,您请进吧。”门开的时候,高少监进去替徐纾言通传了一声。
许是方才和吕司谈话,有些耗费精力。顾昀之现在没有批奏折,他靠在龙椅上,闭着双眼,旁边有个小太监在给他锤肩。
“见过皇上。”徐纾言走了进来,弯腰行礼。
顾昀之睁眼,摆摆手。身后的太监心领神会,立刻停手,轻声回到原来的位置。
“给掌印赐坐。”顾昀之一扫面上的疲色,又变成了威严的皇帝。
不一会儿,凳子搬到徐纾言的身后。
“谢皇上。”徐纾言面色如常的弯腰坐下。
就这样,一君一臣,一人坐在上位,一人坐在下方,沉默不言。
顾昀之直直的看向徐纾言,他的眼神有些沉,似乎满腹心事。徐纾言垂眸敛睫,面色沉静,喜怒不形于色,看不出在想什么。
这似乎是一场无声的交锋,但又好像不是。
殿内静默了一会儿。
半响,顾昀之开口,道:“你们都下去吧。”
“是。”殿内的宫女太监低声道,快步退了出去。
“掌印今日进宫,可是有何事?”顾昀之笑着望向徐纾言,脸上没了方才的复杂。
徐纾言抬眼,开门见山,道:“皇上准备怎么处理吕司?”
徐纾言的话说的直白,没有半分绕弯子。顾昀之一怔,他有点心虚,但面上装得镇静:“吕将军的位置暂时还没想好。”
“依臣所言,可将吕司调到沧州,做沧州刺史。看其在任上的表现,再考虑是否调回中京。”徐纾言话得坦荡,没有半分遮掩。
“不可。”顾昀之否了。
“有何不可?吕司你我从未接触过,仅凭白启一句推荐之语,就如此信任留在京中,未免有些太过草率。现在中京本就没有适合他的职位,不如让其去沧州,管理地方军事。”
徐纾言身形笔直,有着凌人之势。他的眸子深邃锐利,仿佛能洞察人心。
顾昀之双手缓缓握紧,看向徐纾言,道:“不可。”
笑话,他还准备将吕司扶到乔愈年的位置上,下放到地方去了,又哪里再找人来接手定北军。
两人对峙着,半分不肯相让。此时他们不再是皇上和奴才,没了那些阶级的天堑。他们只是相伴长大,并肩作战的人。
良久,顾昀之才开口:“这个做法不妥,吕将军的事情,朕自有考量。掌印不必劳心。”
顾昀之说得含糊其辞。他其实很少和徐纾言有过分歧。
很多时候,徐纾言的意思就是他的意思。徐纾言可以说是他真正意义上的第一个老师,他教他如何与朝臣斡旋,如何暗中建立自己的势力。
在那些艰难的日子里,是顾昀之和徐纾言相携走来的。
因此,如今两人意见相左,反而是顾昀之比较心虚。他也确实瞒了徐纾言很多事情。
“吕司的事,掌印就不必多过问了,朕自会处理好,不会出大乱子。”顾昀之的话软了下来。
徐纾言沉默着不说话,明显不认可顾昀之的话。
顾昀之又笑,缓和气氛,道:“掌印这几日出去办件事吧。”
“何事?”徐纾言问道。
“前几日朕时常半夜惊醒,皇后担心。和后宫里的妃子一起抄了些经书为朕祈福。掌印今日就将这些经书送到法源寺,沐浴圣光。掌印也在寺里祈福,休养几日。”
徐纾言眸色一沉,直直看向顾昀之,带着点咄咄逼人:“皇上这是想要支开我?”
“非也,只是希望掌印能将经书带去庙里祈福。”顾昀之开始打太极,“况且只有两三日,办不了什么事。”
“掌印取了经书就去吧。早日祈福回来,皇后也能早日安心。”顾昀之脸上虽带着笑,但话里多了些不容置喙。
这个时候,再说什么都不顶用了。顾昀之金口玉言,徐纾言说到底只是一个奴才,违背不得。
良久,徐纾言才起身,弯腰道:“是。”
等高少监将经书拿来,递到徐纾言面前。徐纾言接过后,高少监就退了出去。
他拿着经书,起身准备告退出去。顾昀之叫住了他。
“掌印会因为朕做出相悖的决定,而与朕生分吗?”顾昀之在身后问道。
他的声音有些困惑,又有些难以言说的复杂情感。似乎是依赖,又好似挣扎远离。
徐纾言停住脚步,他没有转身,也没有回答顾昀之的这个问题。
他最后道了一句:“吕司此人,不可重用,望陛下三思。”
言罢,便头也不回的离开了勤政殿。
……
乔昭这边因为在祠堂跪着,前院的声音根本没传到她耳朵里。她压根不知道宋家已经将聘礼送了过来。
毕竟收聘礼也不需要她出面。
她在祠堂有些百无聊赖。她也不是那种安静跪着的主,往常乔愈年罚她和乔序跪祠堂,乔序总是偷偷带乔昭偷溜出去。
然后被乔愈年发现,被狠狠训一顿,又被拖回去跪着。
总之乔昭这次是真的狠了心,要跟她爹抗争到底。她始终还是希望父母能接受她和徐纾言。
若是父母都无法接受,那就会有很多麻烦事。她又不是那种为了爱情,与家里断绝关系的蠢货。
她这次是真的安心跪着,让乔愈年看到她的决心。
但是还是有点无聊。
不知道徐纾言怎么样了。
她想着要不明日还是偷偷溜出去看看吧,这么久不见了,想的紧。
未曾想,下了聘礼以后,祠堂外面派了更多兵守着,甚至连祠堂里面,每日都会有两个人守着她。
这阵仗就有些太大了。
乔昭以前是因为斗气跪在祠堂,现在是不得不跪在祠堂了,根本出不去。
“我爹派这么多人守着我干嘛?他害怕我跑了?但是你们几个人也拦不住我啊?”乔昭觉得有些莫名其妙。
那些将士直视前方,目光坚定,根本不搭理乔昭。
乔昭刚准备踏出去,左右两人就持着红缨枪拦住门口。
“不是,为啥啊?之前都不拦着,一下叫这么多人守着?是府里出了何事?”乔昭又问道。
站在门口的将士,沉默寡言,紧抿着唇,半句话都不肯说。
乔昭有点生气了,轻踹了一脚拦着她的将士:“我让你回话!”
“府里没出事。元帅和夫人甚好。”将士干巴巴的说了两句。
“那派你们守着干什么?你们去叫我爹来,我要见他。”乔昭吩咐道。
见门口的人不动,乔昭生气,又抬脚准备踢过去。
见乔昭要动手,那将士才开口,道:“元帅下午去宫里了,不在府上。”
“那我娘呢?”乔昭又问。
“夫人在府里。”将士问答。
“但是夫人说,若是乔都尉找她,一律不见。”见乔昭要开口,将士连忙道。
主要是宁安郡主有些心虚,今日已经收了宋府的聘礼。宁安郡主又是一个对身边人瞒不住事儿的。若是说漏了口,让乔昭知道了,那真不敢想象那个祖宗能闹翻天去。
只能推脱说不见。
“我娘晚上也不过来给我送吃的?”乔昭不死心继续问道。
“会有下人送饭来的,不必担心。”将士真诚回答道。
乔昭翻了个白眼,有点无语。她转身回去,一屁股坐在软垫上,盘腿坐着。
就这样过了一日,到第二日傍晚,乔昭实在受不了了。她腾地站起身,冲到门口,一下将门拉开,脸上挂着怒意。
“他们是什么意思?但凡我不低头,就一辈子把我关在祠堂里?!”
乔昭气得不行,刚开始还觉得莫名其妙,被关了一天已经没有刚开始那般随和了。自己选择跪着和被迫只能跪着,是两个概念。
“我一定要找他们说清楚!这样关着我,甚至不惜叫这么多人守着我,就是为了逼我低头?!”
乔昭现在仍然觉得不可置信。她的父母一直以来都十分开明,这次竟然会这般逼迫她。甚至不惜将她关起来!
今日不知为何,天气格外的阴沉。现在更是狂风大作,黑云压城。
辽阔苍穹被一分为二,黑暗和光明分庭抗礼。
一半是黑压压的乌云,云层不断翻滚,压得很低很低,将整个中京笼罩其中,沉得让人喘不过气,头皮发麻。
另一半很远,遥远天际,霞光将云朵映照成金色,明亮的天空,安静祥和。它离得那样远,让人心生希望却又渺茫。
“让开!”
乔昭一踏出门,就被两柄红缨枪拦住去处。乔昭站在原地,神色不明。
“你们一定要拦着我?”乔昭的声音在风中有些听不清晰。
狂风卷起她的额前的发,有些凌乱,露出她阴沉的面色。
门口的将士沉默着,将红缨枪挡在她的面前,态度已经不言而喻。
“那就别怪我不客气!”乔昭声音越发沉,话还没说完,她就动手了。
她虽然赤手空拳,却丝毫不落下风。乔昭没有武器,就选择近身作战,猛地冲到将士身前,速度快得犹如鬼魅一般。
她一拳打在将士的脸上,不等他喘息片刻,又当胸一脚直接将人踹飞出去。那将士躺在地上痛得龇牙咧嘴,一时还站不起来。
另外一人见乔昭下手如此生猛,忙上前阻拦,乔昭也不惯着。她纵身上前,侧身闪开刺来的红缨枪,猛力拽住那人的胳膊,将人狠狠摔倒在地。
院外的人听见里面的声响,忙推开门。就看见乔昭跟个阎罗王似的站在院中间,狂风吹得她的衣袍猎猎作响,脚下躺着两个连连痛呼的将士。
外面的将士面色一凛,猛地握紧手里的武器,严阵以待。
“你们也要拦着我?”乔昭瞥了一眼地上躺着的人,又抬眼看向门前站着的一堆士兵,冷声道。
将士们后颈发凉,又不能退,只能僵直的站在原地。
“那你们就是不愿意让咯。”乔昭踩住红缨枪的一头,红缨枪翘起,乔昭顺势将红缨枪握在手里。
“一起上吧。”乔昭轻飘飘道。
乌云压顶,翻涌滚动。厚重的云层中隐隐有闷雷声响起。还没到晚上,天色已经暗得不行。狂风仍然不停,有摧枯拉朽之势。
看样子是要下一场暴风雨啊。
将士们面面相觑,随后一拥而上。乔昭站在风里,神色平静。她握紧手里的红缨枪,风吹动枪上的缨穂,竟然美得让人有些惊叹。
祠堂外面陷入混战,但是中间的那个身影始终迅捷勇猛。她握着红缨枪,用力一扫,面前的人脚被绊住,摔倒在地。
都是昌敬侯府的人,尽管打得厉害,但都没有下毒手,乔昭只是想把人逼退而已。只是这样速度就慢了很多。
雨都开始淅淅沥沥的下了起来,祠堂外面仍然还在激战中。
乔昭心中的燥意随着怒气越发升腾,连雨浇落在她身上都扑不灭她心中升起的无名火。她下手越发重,只想赶快解决面前这些烦人的东西。
天上一阵白光闪过,将整个天空短暂的照亮。雨水将乔昭的视线糊住,她一把抹掉面上的雨,似乎看到远处一个跌跌撞撞的身影,向她跑来。
“昭昭!昭昭——”
宁安郡主大声喊道,她身形狼狈。
“夫人,您慢点,小心摔了!您慢点啊。”
身后的竹风撑着伞,费力的给宁安郡主挡雨,但这只是徒劳。在狂风大雨中,无人可以幸免。
宁安郡主扑过来抱住乔昭,面上焦急,分不清脸上是雨水还是泪水。
她紧握着乔昭的手,有些颤抖,语无伦次道:“昭昭,昭昭……你父亲被关进大牢了!”
天上,一阵闷雷劈下。
第102章 第102章
“小皇帝那边将乔愈年给抓了?”周承钰漫不经心的问道。
她垂着眼眸,将手上的三炷香点燃。火舌舔在细长的签香上,顶端冒着微弱的火星。不一会儿,屋内就弥漫着淡淡的沉香气味。
她将这三炷香插在香炉里。面前摆放着一个牌位,空白的,无名无姓也不知道是谁的。
这几天周承钰吃斋礼佛,不闻世事,颇有些羽化成仙的感觉。还是周承远进宫,将这件事跟她说的。
周承钰将香插好,也不拜,就这样定定的看着那个无字牌位。眸色幽深,说不上是什么感觉,不似爱也没有恨。
是一种诡异的平静,如死水深潭。
她沉默的看了几秒,这几秒很短,又似乎格外漫长。随后转身就往外面走,将这里的一切,包括那个无字牌位一起抛之身后。
周承远远远的瞥了一眼那个牌,黝黑的没有任何的铭文图案。就是死气沉沉的黑,看着就渗人的很。他匆匆看了一眼就转开,追在周承钰后面出去了。
回到她的宫里,繁花锦簇,看着倒多了几分人气。
周承钰斜斜靠在软榻上,金丝软烟织锦,上面绣着娇艳欲滴的牡丹。裙摆宽大铺撒在榻上,滑落在柔软的地毯上。
再怎么雍容华贵的衣服,在周承钰面前都成了陪衬。她微微闭眼,纤长浓密的睫羽轻颤,肤如凝脂,口如朱丹,指若削葱。
唯有牡丹真国色。
身边的小宫女,一个跪在地上给她捶腿,另一个站在她身后按肩。
“小皇帝将乔愈年抓了,朝廷里没闹起来?估计已经闹翻天,人人自危了吧。”周承钰睁眼,扬唇一笑,真跟那牡丹花开似的,艳丽的很。
她似乎觉得有趣,不像方才懒懒的样子。
“确实闹得厉害,一众朝臣,冒雨跪在太和殿外面。从乔愈年被抓后就跪着,这都跪了半天了。”周承远回复道。
“都有谁在外面跪着?”周承钰抬眼,看向外面还在下着的大雨,悠悠叹道“这雨下得急,一时半会儿停不了。”
“文臣武将都有,文臣之首就是宋景洵,元征那些。武将则是与乔愈年交好的郑冬青,齐褚等人。宋景洵不算什么,只是他身后代表着宋老太傅,许多文臣也追随而去。”周承远一五一十道。
“这么多人为乔愈年求情,估计是出不了大事。只是这宋太傅也参和进来干什么?他上了年纪已经不太过问朝事了。”
周承钰漫不经心道。毕竟他根基不稳,这么多臣子阻拦。他也要权衡一利弊。真是沉不住气,亲小人,远贤臣。顾云赫可生不出这样蠢出生天的儿子。
“宋乔两家已经结为姻亲,就在前两日。”周承远道。
“哦,乔愈年还为自己的女儿谋划了。那姑娘叫乔昭是吧。”周承钰问。
周承远颌首,道:“是的,叫乔昭。虎父无犬女,也是个厉害的。”
周承钰颌首,没再讨论乔昭的事情。
“小皇帝没出去?毕竟这阵仗看着挺大的。收不了场,真是蠢货。”周承钰冷哼一声,轻飘飘道,话语中都是不屑和轻视。
“皇上那边在勤政殿一直闭门不出,高少监守在门口也没让进去。”周承远道。
连高少监都守在外面,意味着只有顾昀之一人在殿内。
“哎!我想起来个人!”周承远挥挥手,让捏肩捶腿的宫女下去。她起身坐直,眼中带着好奇之意。
“徐纾言呢?小皇帝向来听他的话。他没劝着顾昀之别干蠢事?有徐纾言在,顾昀之应该干不出这样的事。”
不得不说,岁月从不败没人。尽管周承钰不再年轻了,她的美仍旧触目惊心。一双美目灵动明亮,顾盼生辉。
“小皇帝将徐纾言支开了,他前脚刚走,后脚乔愈年就下了狱。徐纾言今日午时得知消息,急匆匆的赶了回来。已经进了宫里。”
“那没意思了。徐纾言都回来了,估计在牢里关个几日就放了。”周承钰撇撇嘴,觉得有些无趣的紧。
周承钰都觉得这北齐跟走了大运一般。顾昀之虽然算不上聪慧,但也能落得个勤政的好名。他就算蠢,这北齐朝堂上却卧虎藏龙,个个都不是等闲之辈。
有这些人撑着,北齐再怎样都能延续个百来年。
……
徐纾言那日拿了经书就走了,甚至没来的及知道宋景洵到底是要和哪家姑娘结亲。他在法源寺待得心不静,隐隐觉得会有事情发生。
未曾想第二日,徐霁便匆匆忙忙进来,面带急色,道:“掌印!大事不好,大事不好!”
徐纾言抬眼看过来,他正在屋里抄经书。最近这段时间他心不静,就总是把经书拿出来抄。想着乔昭就要好些。
说起乔昭,这已经满打满算有五六日没见了。
徐纾言心中沉闷,脸上也无甚表情,看向徐霁的眼神中死气沉沉的。
“何事?”
“掌印。”徐霁撑着腿,弯腰喘气,他刚才得知消息,一路跑过来的。
“乔……乔元帅被抓了!昨日进了宫就没出来,高少监那边传信说,已经被押进大牢。消息刚刚传出来。”
“什么!”
徐纾言猛地站起身,因为太过惊讶,没注意到手中的毛笔。黑色的墨汁将干净的经书泅湿,疏密得体的字也被墨染成一团。
这本经书已经快抄完,但是临到最后,却染上黑墨,功亏一篑。怎么看都很刺眼。
但是徐纾言根本没注意到这些,他心神震颤,追问道:“乔愈年?”
“是的!”徐霁忙点头道。
“皇上是否给他用刑?”徐纾言站起身就往外走,边走边问。
乔愈年毕竟是乔昭的父亲,徐纾言虽然对他算不上多敬重,但是他不想看到乔昭烦心。
“这个不清楚,狱里的事情,高少监暂时没传来消息。”徐霁大步跟在徐纾言后面,回答道。
“竟然做出这等蠢事,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徐纾言眼中暗色越发深沉,怒斥一声。他知道顾昀之有事瞒着他,未曾想竟然是这件事!
徐霁噤声,不敢插嘴。
“去备马车,回宫!”徐纾言克制住怒气,沉声道。
“马车已经备好了,在山门口。”徐霁忙道。他一得到消息,就在暗道不好,忙叫人将马车备好。
徐纾言没讲话,快步往外面走去。山间狂风,吹得树叶哗哗作响。徐纾言的衣袍也被风吹起,加上他人消瘦,竟然有几分乘风归去的谪仙模样。
徐淮已经等候在马车旁,待徐纾言一上马车,徐淮挥鞭。只听见一声马嘶鸣,地上扬起灰尘,马车向前快速奔去。
到皇宫里的时候,已经隐隐有下雨的征兆。天上笼罩着厚重的乌云,云层压得极低。
徐纾言在承天门下了车,有一个小太监候在那里,看到徐纾言的马车就着急迎了上来。
“皇上那边现在什么情况?”徐纾言下了车,沉声问道。
“皇上在勤政殿没出来,不让人进去伺候,高少监都只能在门外候着。”小太监弯腰,低声道。
徐纾言紧抿着唇,上了轿子,直奔勤政殿。
路过太和殿,侧目一瞧,已经有大批臣子得了消息,跪着太和殿外给乔愈年求情。
乔愈年在朝堂上很少招惹是非,再加上他又有赫赫军功在身。在朝堂上人缘是极好的。
风刮得越发大,呼啸声震耳欲聋,令人胆战心惊。狂风怒吼,吹得人衣衫掠起,天色阴沉,显得跪在地上的身影十分渺小。
有几个太监,在一旁好声劝道:“各位大人还是回吧,皇上说了今日不见任何人。这眼瞧着要下雨,各位大人还是回去避雨吧,何苦跪在这里!”
“一忠而耳,百辱不辞。微臣知晓皇上不愿听,但是臣仍要说!乔元帅并非那通敌叛国之人,望皇上明辨是非,勿要听信奸人之言,寒忠臣之心。”
宋景洵跪在风中,脊背挺直,犹如那青青翠竹,不惧风吹雨打。他眉眼清俊,面色凝重,义正言辞。风将他的声音传得很远。
“乔元帅定然不是那通敌叛国之人!麻烦公公通通情,替我们传句话。”郑冬青跪在一旁,恳求道。他面色冷肃,跪着的身影不动如山。
“麻烦公公通传一声,让皇上见我们一面。”后面的大臣纷纷道。
“您这是……不是我不帮,实在是皇上说了不见人,奴才也是没法子啊!大人还是回吧,这眼瞧着要变天了。”
太监苦口婆心劝道,他何尝没动侧影之心。但这是上面的人在斗法,他一个当奴才的,哪里轮得上他插嘴,也是有心无力啊。
看着远处跪着的人,徐纾言脸色沉得吓人,心中的怒气不断上涨。
徐纾言到了勤政殿门口,高少监连忙上前,道:“掌印。”
他话还没说完,就看到徐纾言面色阴沉,风雨欲来。徐纾言紧抿着唇,径直走上前,一把推开勤政殿的大门。
看着徐纾言带着怒气的背影,高少监话到嘴边都咽了下去。虽然皇上不让别人进去,但是掌印算不得别人。
见徐纾言走了进去,高少监将门轻轻阖上,摸了摸鼻子,站在门外。
还是别进去掺和吧,吓人的很。
……
顾昀之听见没开的声音,放下手里的书,好整以暇道:“掌印来了。”
他似乎不惊讶徐纾言的擅闯,也没有怪罪。
“为什么将乔愈年抓起来?皇上可知外面有多少大臣跪着为乔愈年求情。乔愈年平定西戎,战功赫赫。皇上这般无缘无故将人抓起来,只会寒了群臣的心。”
徐纾言面色紧绷,直直的盯着顾昀之,眉眼间都是锋利。
“不是无缘无故,他通敌叛国,六年前与西戎一战,牺牲了那么多北齐将士。他合该被抓起来,朕又怎么寒了群臣的心?”顾昀之嘴角勾起一抹古怪的笑。
“通敌叛国?”徐纾言反问道。
“你说乔愈年通敌叛国?”似乎觉得不可置信,徐纾言看着顾昀之脸上挂着的笑。觉得有些陌生,他确实在不知不觉间变了许多。
徐纾言神情越发复杂。
顾昀之挑了挑眉,不置可否,道:“朕正准备写圣旨,掌印来看看朕提的旨是否合理。”
徐纾言走进一步,垂眸瞥了一眼上面的字。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朕惟国家安定,百姓安宁,皆因臣民忠心耿耿。然朕观乔愈年,竟与外敌勾结。西戎一战,北齐众多将士,莫不身死。乔愈年图谋不轨,实属大逆不道。即剥夺其一切职务与封号,打入天牢,待秋后问斩。钦此。
徐纾言站在桌前,与顾昀之对峙,气氛凝滞紧张。
“你明知道,乔愈年并没有做这些事。如今在他身上加些莫须有的罪名,想要置他于死地?”徐纾言垂落的手握紧,问道。
“做没做并不重要,总要给个罪名,否则师出无名,受人诟病。”顾昀之道。
“不受人诟病?你可知外面跪了多少臣子?整个北齐的半壁江山都来了!”
“你这样做无异于离间君臣之心。狡兔死,走狗烹,人人自危。为国出生入死的将军尚且如此,其他人又怎敢为国效命?!”
徐纾言面带怒色,直指大门。外面疾风骤雨,狂风呼啸的声音,让人不寒而栗。白光划破天际,瞬间将暗沉的屋内照亮,又昏暗下去。
但顾昀之仍然借由着一闪而逝的光亮,看清楚了徐纾言眼中的失望。
仿佛动物应激般,顾昀之的神经一跳。他猛地起身,大步走到徐纾言面前,面色狰狞,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那又如何!就算全天下人知道我是一个薄情寡义之人又如何?周承钰那边已经在调兵,我们没有时间了!没有时间了,你知不知道!”
顾昀之面色涨红,胸膛起伏不定,他双手紧紧钳住徐纾言的肩,用力到手指青白。徐纾言定定的看着顾昀之,他面上的失望再也掩盖不住。
“你真是太蠢了。周承钰只是稍微动作,就让你自乱阵脚。她若是要皇位,早就反了!会等到你暗处发展羽翼?”
顾昀之怔然,徐纾言从未有这般不留情面斥责他的时候,这完全是大不敬的。徐纾言总是谨慎的,哪怕在与顾昀之有一起长大的情分在。他也守着礼节,从未有过逾矩。
如今他脸上的冷静淡漠,让顾昀之心慌。
“你想让谁来接手定北军?吕司?”徐纾言拂开肩上的手,平静问道。
“吕司是神策军里提上来的人,他最起码比摇摆不定的乔愈年更值得信任。届时便让吕司顶了乔愈年的位置,将定北军握在手里。至少与周承钰有一战的能力。”
顾昀之知道吕司此人时,是非常激动的。难得将帅之才,还是自己的人。他想,终于来了,那个可以顶替乔愈年的人。
“吕司他算个屁!你太小看乔愈年的威望了。今天跪在外面的齐褚,郑冬青,哪个不是定北军里出来的将领?若是吕司控不住定北军,你又该如何收场?”
徐纾言眉眼冷厉,张口就是狂傲之语。
“乔愈年不参与党派之争,不代表他不忠于北齐。若是周承钰将北齐拉入水深会热中,乔愈年定会出手制止,他就不是我们的敌人。”
“你今日此举,无异于将昌敬侯府推到太后怀里,正合她意!这么多年,你还是沉不住气。”徐纾言厉声道,语速太快,甚至有些攻击性。
顾昀之急促的喘息,面上还残留着愤怒和不甘心。
激烈的争吵停歇,殿内一时间陷入诡异的安静中。
外面在不知不觉中已经下起了倾盆大雨,被风一吹,更显寒凉。大雨打在窗户上,噼里啪啦的,吵得人心烦。
徐纾言实在觉得有些累了,或许是这许多年的隐忍和筹谋,只为报仇。到最后发现自己竟然跟了个蠢货,这种无奈让他心累。
他不想再跟顾昀之对峙,转身坐在下方的椅子上,也不管是否大不敬。他靠在椅子上,心中叹息,抬手揉了揉眉心,郁结难解。
雨声和心脏狂跳的声音,仿佛同频。
顾昀之站在原地,看向徐纾言蹙着的眉头,抿唇不语。顾昀之知道徐纾言说的是对的,他确实心急,再加上吕司在他身边吹耳旁风,句句说在心坎上。
顾昀之日日夜里都辗转难眠,瞒着徐纾言办事的感觉并不好受。可是开弓没有回头箭,就算是错了也只能继续错下去。
直到事情败露,徐纾言大发雷霆。
……
良久,顾昀之走上前,轻声道:“掌印。”
对比外面疾风骤雨的怒吼声,顾昀之的声音小的微乎其微。但徐纾言知道,这是他示弱的表现。他从小便是如此。
徐纾言不愿看他,只撇开头。
气氛又凝滞了下来。
顾昀之在高位太久,鲜少有这样低头的时候。方才他已经示弱,但是徐纾言不接,他也无法继续说下去。
勤政殿内,两人一坐一站。外面已经天黑,就显得屋内烛光笼罩,带着些晦暗。总有蜡烛照不到的地方,滋生黑暗。
良久,徐纾言起身,往外面走去。他实在是不想和蠢人待在一起。
顾昀之追上去几步,又停住脚步。金色的龙袍威严庄重,穿在身上有些沉甸甸的,将顾昀之死死按在原地,再也踏不出脚步。
“掌印。”
顾昀之在身后又唤了一声,语调晦涩。里面纠缠着千丝万缕的感情,怎么也无法解开。
徐纾言停住脚步,他面色有些苍白,眉眼间都是倦意。徐纾言侧目,面无表情道:“放了乔愈年。”
第103章 第103章
徐纾言回到府里已经很晚,现在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去。下午的狂风暴雨已经停歇,地上仍然积着雨水,到处都是湿漉漉的。
徐纾言疲惫的很,不想讲话。却还是叫徐淮进来。
“去给昌敬侯府送句话,就说乔元帅无事,让郡主和……乔昭不要太过忧心。不日皇上就会放了乔元帅。”徐纾言吩咐道。
“是。”徐淮弯腰道。他转身准备出去。
徐纾言叫住了徐淮。
他垂着眼眸,鸦羽般的长睫轻颤。抿了抿唇,似乎有点犹豫,又实在忍不住,启唇道:
“顺便问一嘴乔昭的消息,为何这许多天都未曾见过她的身影。不要说是我问的,就说……说武卫营那边传了消息到宫里,过问她在何处。”
这许多天未见乔昭,也没有一丁点的消息。事情确实接踵而至,压得人喘不过气来。若是以往,徐纾言独自一人,绝不会有半点软弱的时候。
但如今,不知为何,他脆弱了许多,总想着有乔昭给他兜底。无论发生何事,有乔昭在他的身旁,他总觉得安心些。
徐淮听到后面的话,面色有些奇怪。他眉头紧皱,话在嘴边又不敢说出口,只能定在原地。
徐纾言看他站在门口,既不走又不回话。
“愣着干什么?去啊!”徐纾言皱眉道。
徐淮面露难色,含糊其辞道:“掌印不必过问了,乔昭没出事,一直在昌敬侯府里。人家好得很呢,幸福美满,才没那个时间来见掌印。”
徐淮心中生气,气乔昭竟然这般对掌印。说话自然就没收住,阴阳怪气,差点说漏嘴。
空气安静一瞬。
“什么意思?”徐纾言一怔,问道。
徐淮不敢看徐纾言的眼睛,他左顾右盼。双手交握,不断摩挲,心虚的很。脸上都是犹豫不决,张了张嘴,又将话咽下去。
“无事,我去昌敬侯府替您传话。”徐淮急忙道。他什么也不敢说,只想赶快离开这里。他转身就往门外去。
“站住!”徐纾言冷声道。
徐淮开门的手停住,他双手紧握。实在没办法,心里七上八下的,只能转过头来。
雨后的夜晚,总透着萧瑟冷寂之感。四周格外的安静,总让人陷入难以名状的落寞之中,仿佛整个世界都沉浸在这份静谧与哀伤之中。
昏黄的烛光摇曳着,时而明亮,时而暗淡。映照在徐纾言清冷的眉眼上,半明半暗。他定定的看向徐淮,一字一句道:
“你方才的话是什么意思?”
徐淮低头,抿紧唇不愿意说,只嗫嚅道:“无事,方才说了些胡话。”
他是最清楚掌印对乔昭的感情的,若是让掌印知道乔昭要成亲了,根本不敢想出掌印会做出多疯狂的事情。
“砰——”
随着清脆的裂响,一方砚台摔在徐淮脚下。青州进贡的红丝砚,早在前朝即负盛名誉为诸砚之首,就这样摔在地上。四分五裂,碎得彻底,碎片甚至溅到徐淮身上。
徐淮一惊,脚不自觉往后退了退,又强迫自己定住,不敢动。
徐纾言死死盯着徐淮,眼中尽是冷意,一张白玉颜泛着寒意。
“你说乔昭幸福美满,到底是什么意思?”徐纾言声音越来越冷,犹如凛冬刮骨的寒风。他猛地起身,怒道:“说!”
徐淮看着地上的碎裂的砚台,多好的一方砚台。本应该被高高捧起,许多人甚至连见都未曾见过。可是现在却碎在地上。
他心中无奈又隐隐觉得心疼可惜。
就如掌印,本是站在云端上的人。多少人望尘莫及,对着他弯腰谄媚。可是乔昭却将他屡屡摔在地上,这次更是被抛在泥里。
徐淮抬头,他似乎下定决心,要将乔昭这个朝秦暮楚的女人骂得一无是处!
天天在掌印身边讨乖卖巧,说些好听的话哄人。掌印死心踏地的爱她,恨不得什么都给她,将心都掏给她!哪怕是这样,仍嫌不够。到头来乔昭呢?她竟然消失,跟宋景洵结亲了?!
她把掌印当做什么,乔昭可曾对掌印有半分真心?
徐淮刚开始也不信,但是城里都已经传遍了。徐淮不信也信了!他心中的怨恨很深,本就看不惯乔昭。
但是话临到口边,又实在心疼掌印,只沉闷道:
“乔昭和宋景洵结亲了。”
灯芯“嗤”的跳动了一下。
徐纾言面上的怒气甚至来不及收回,听到徐淮的话,他茫然片刻。愤怒和怔松同时出现在徐纾言的脸上,显得有些滑稽。
徐纾言面色苍白,眉心轻蹙,似乎有些没反应过来。看向徐淮的眸子,很轻很轻的眨了眨。
他脑袋里嗡嗡的响,之前梦里的声音争先恐后的涌入脑海。梦和现实是相反的,梦怎么可能会成真?徐纾言张了张嘴,又发不出声音。
徐淮见徐纾言面色平静,不说话。以为他没听清,又说了一遍:
“乔昭和宋景洵结亲了,上次掌印看到的敲锣打鼓的队伍,就是宋府给昌敬侯府下聘礼的队伍。”
他说着说着就有了怨气,面上带着愤愤不平。掌印还是太好心了,救了乔愈年还去通知乔昭。
屋内太安静了,净得徐淮心里麻麻的。他也不讲话了,就杵在原地,正好他也不想去昌敬侯府。
“不可能。”徐纾言摇头,轻声重复道,“不可能。”
他思绪一片空白,整个人就像坠入寒冷的湖水中。垂在衣袖里的手,细密的颤抖着,怎么也克制不住。
徐纾言四肢仿佛都被抽干了力气,他扶着书案缓缓坐下。垂着的眼睫直颤,仿佛那振翅欲飞的蝴蝶。
徐纾言嘴里不停的念叨着:“不可能,不可能。”
都这般了,掌印竟然还不肯相信。徐淮的怒气也涌了上来,乔昭到底给掌印灌了什么迷魂汤,竟然这般信任她?!连事实都摆在面前了,掌印还在说不可能!
“着中京城都传疯了,那聘礼一箱一箱往昌敬侯府里抬,城里这么多百姓看着,还能有假嘛?”
徐淮越说越气,对乔昭的恨都快要溢出来了。同时他还怒气不争,都这样了,掌印还为乔昭辩驳。
这世上人多得是,是太监又如何。扑上来的男人女人一大把!何苦吊在乔昭这颗歪脖子树上。徐淮气不过,继续道:
“况且是宁安郡主和乔元帅在门口接待的。乔昭定然知道自己要成亲的,还这般招惹掌印,她就是……”
“不可能!!”
徐纾言猛地一挥袖,将书案上的所有东西扫落在地。奏折,书画,毛笔……噼里啪啦全落在地上,乱成一团。
徐淮倏地闭上了嘴,再也不敢开口。
徐纾言捂住心口,大口喘气。他眼神凶狠,起身就要往外面去。猛然起身让徐纾言头晕眼花,眼前一黑,差点站不住,跌倒在地。
“掌印!”徐淮快步过来,扶住徐纾言。
“不可能,绝不可能!乔昭不可能抛下我,她答应过我的。”
徐纾言紧紧握住徐淮的手臂,用力到指尖青白。他面色惨白,看向徐淮,眼眶逐渐泛红,似乎想得到肯定的答案。
徐淮紧抿着唇,欺骗的话怎么也说不出口。又看到掌印这般心碎的模样,只能违心的替乔昭说话。
“或许是其中有误会吧。”
言罢,徐淮真是一句话也不想为乔昭说了。
徐纾言这才回神过来,他撑住徐淮的手起身。跌跌撞撞往外面而去,半刻也没办法停留。他断断续续道:
“我要去找乔昭,这一定是场误会。我只听乔昭的,乔昭定然不会骗我的。对……我要去找乔昭。”
徐淮看掌印跟失了神一般,路都看不清。他忙拉住徐纾言,担忧道:“掌印还是别去了,外面天黑路滑,我去将乔昭带回来。她就是不来,我绑也将她绑来!”
夜真的很黑,带着潮湿的雨,寂静无声又隐藏着无数的秘密和心事。
徐纾言愣怔的看向徐淮,思绪渐渐往黑暗的地方滑去——
宁安郡主那边去找乔昭的时候,你已经是乔愈年进宫第二天了。
一晚上没回来,宁安郡主虽担心,但也不至于焦急万分。以为是谈话的时间晚了,被皇帝留在了宫里。
未曾想第二日还没回来,宁安君主心中惴惴不安,派人去承天门外守着。从早上等到下午,都没见到乔愈年的身影。还是郑冬青那边派了小厮来告诉她,说乔愈年入了狱。
宁安郡主听闻噩耗,慌得没了心神。她只是个闺中妇人,朝堂上的东西,都是从乔愈年那边知道些。
现如今丈夫被抓,女儿似乎成了她的主心骨。宁安郡主急匆匆的来祠堂找乔昭。
“到底怎么回事?”
主屋里,宁安郡主握着乔昭的手,竹风在给乔昭擦头发。方才祠堂一战,乔昭浑身都被瓢泼大雨打湿,雨下得大,乔昭湿得跟从水里捞出来的一般。
宁安郡主换了身干净的衣物,披着干燥柔软的毛毯。她的理智才渐渐回笼,不似方才慌得失了心神的模样。
“那天早上宋府将聘礼送来,午时皇上就召见你爹进宫,未曾想就再没回来过。还是今日下午,你郑伯父那边传了消息过来,说……说你爹被抓进了大牢。”
宁安郡主说着说着,眼泪就落了下来。她忙用帕子将眼泪擦干。
乔昭听到第一句话,就皱起了眉头,她语气有些紧绷:“我不是说过,我不喜欢宋景洵吗?为什么你们要执意如此!”
乔昭的声音有些冷,宁安郡主背过身去擦眼泪,泣出了声:“我们也是担心你,怕祸及你身。昭昭,无论如何,我们也不愿意看到这样。”
“难道我嫁出去了,就能将昌敬侯府,把你们全部都抛开吗?生恩养恩全都不顾,只顾自己活命。慈乌尚知反哺,难道我乔昭在你们眼里就是这般无孝之人?”乔昭脸色沉沉,语气有些冲。
在北齐,忠孝是最为重要的!人人都守着忠孝二字。在北齐若是不孝敬父母,甚至会被抓进大牢问罪。所以乔昭这话实在说得有些重,有些伤人。
“昭昭……你不可说这些胡话。”宁安郡主握住乔昭的手,眼泪落个不停,跟断线的珍珠似的。
乔昭心中叹息,她也是怒气上头,说的气话。看到宁安郡主的眼泪,乔昭立刻就心软了,意识到自己刚才说话太冲。
她倾身上前,抱住宁安郡主,道歉:“阿娘,我方才说的气话。你们总是枉顾我的想法,我太生气了,说的气话。”
宁安郡主抬手抱住乔昭,泪如雨下:“昭昭,你父亲……你父亲要怎么办才好啊。”
乔昭的眼神暗了下来,她其实心里也乱的很。只是在宁安郡主面前还要强装镇定,否则两人都哭成一团,那才是真的没了办法。
她不清楚这次父亲被抓,这里面是否有徐纾言的主意。他和皇帝是一条船上的人。刚到肃州那会儿,徐纾言就暗中拉拢过她,回京以后更是不断打压昌敬侯府。
乔愈年已经尽可能低调,甚至连乔昭每日都吊儿郎当的,在个闲职上混日子。就是为了表明昌敬侯府并无异心。尽管如此,他们仍不遮掩对乔愈年的忌惮。
想到这里,乔昭眼神黝黑,情绪在其间不断翻腾,浓烈的杀意犹如实质。
乔昭心乱如麻,但她现在还要安慰母亲。乔昭抬手,擦掉宁安郡主的眼泪,柔和道:“阿娘你先别急,别急,我有办法。”
乔昭安顿好宁安郡主后,阴沉着脸走出院子。
她提着剑就往府外而去,翻身上马,往黑暗中奔去,背影尽是煞气。
黑沉沉的夜,仿佛浓墨打翻在天际,沉得让人心生畏惧。许是下午狂风大雨,纯黑的夜,一颗星子也无。所有的光亮都消失在无边的黑暗中。
掌印府已经点上了灯笼,朦胧的照亮了方寸之间。
乔昭不再似往常那边从暗处爬墙进去,她直直的提着剑,向掌印府大门而去。墨发飞扬,眼眸似寒星冷玉,目光锐利如刃。
掌印府外面还守着侍卫,看见有人提着剑而来。都神色一凛,连忙握紧手中的武器,大声呵斥道:“来着何人?速速远离掌印府!”
见人影根本不停,快步走了过来。侍卫们忙上前几步,却在看清楚来着面容后,愣住:“乔都尉?”
他们都是认识乔昭的,掌印吩咐过。若是乔昭来,任何人都不可以拦她。但是乔都尉这副不好惹的样子,看起来像是来寻仇的。
侍卫们一时又犹豫了,若是将乔昭放进去,犯了大事,那可是谁都担待不起。
侍卫们还是拦在了乔昭面前,为首的侍卫瞟了眼乔昭手里的剑,语气放缓问道:“乔都尉深夜来,可是有何事?”
平时都是翻墙的,这次提着剑走大门,真的很反常啊!
“让开。”乔昭声音跟淬着寒冰似的,怎么听怎么汗毛竖起。
那些侍卫更不敢让了,拦在乔昭面前,为首的侍卫给旁边的侍卫使了使眼色,那侍卫忙转身进去。
“乔都尉要不在外面等等吧,我们这就去问掌印一声,要不小的给乔都尉沏壶热茶来。”侍卫有礼有节道。
乔昭闭了闭眼,面上都是不耐烦,似乎已经忍耐到极限:“我再说一遍,让开!别逼我动手。”
侍卫的的笑也放了下来,面色变得冷肃,他握紧手里的刀,凝声道:“没有掌印的吩咐,乔都尉不能擅闯掌印府!”
“找死。”乔昭被气得冷笑一声,隐隐透露出些许的狂妄。
府外的气氛凝滞,一触即发。
那些侍卫都做好了非死即伤的准备,毕竟连徐霁徐淮两人加起来都打不过乔昭,更遑论他们这些普通的侍卫。
“何人在掌印府外喧哗?贱命不要,今日便让阎王爷收走!”里面传来一声怒斥,声音有些阴郁。
徐淮一袭黑衣,面色冷凝。他本就心情不佳,大晚上还有刁民闹事,徐淮脾气是真的有些忍不住了。
他倒是要看看到底是哪个刁民,大半夜的来自寻死路!
徐淮走出大门,就与一双似笑非笑的双眸对上。
他先是一愣,随后又怒气上涌,有些控制不住情绪。徐淮扯了扯嘴角,嘲讽道:“乔昭,你还有脸来?”
第104章 第104章
夜幕深而沉,无星无月,万籁俱寂。
空气里还能闻到雨后潮湿的气味,是那种带着泥土的腥味,又有着花被打落留下的暗香。
或许是这一路的风将乔昭的愤怒吹散,不似方才那样情绪在眼中翻滚,乔昭现在的面色十分平静。
但手里提着的剑始终没有放下。
她不想去怀疑徐纾言,但是又很难控制住脑海中闪现的猜忌。毕竟他有前科不是吗,无论从肃州回来那次,还是前不久的辽西。里面都带着他的目的。
甚至乔昭有些冷漠的想,或许徐纾言勾她,缠着她做那些快乐的事情,也是为了卸下她的心防。从她这里着手,拉拢乔愈年。
本来他们二人的感情就不算纯粹,在无数次的利用中产生的爱,似乎也并不如想象中牢靠,岌岌可危。
徐纾言的院子,乔昭在熟悉不过。下午的疾风骤雨,将院内本就不多的花草,吹得七零八落。看着有些可怜。
“你进去吧,掌印在里面等你。”徐淮在前面带路,声音有些冷硬。
徐淮停在了院门口,尽管他很想进去。但是他知道,掌印只想和乔昭单独在一起。
徐淮瞥了一眼乔昭手中握着的剑,皱眉斥道:“你深夜提着剑来,是何居心!进去之前必须把剑放下。”
乔昭冷笑一声,道:“我凭什么要放下?”
“乔昭你今夜是来找事的吧。”徐淮握紧手中的鞭子,脸上全是怒气。
徐淮真的特别生气,为什么乔昭做出伤害掌印的事情后,还能是这样目中无人的态度。她脸上甚至没有半分悔意!
“好狗不挡道,滚开!”乔昭现在不想跟他动手,她是来找徐纾言的。
“你!”徐淮被气得要命。手里的鞭子就要甩出去。
两人之间的气氛剑拔弩张,夜色浓稠,更显寂静。
“乔昭。”冷寂的夜,传来一声颤抖的轻唤。
里面的门打开,徐纾言一袭青衣,看着清瘦单薄。他面色苍白,带着几分疲意。安静的站在屋檐下,直直的看向乔昭。
乔昭转过头去,看着他泛着红的眼眶。她垂着的手,紧了紧。
时间很短暂,只有几秒,转瞬即逝。但却又很长远,仿佛一眼万年。
乔昭大步向里面走去,一把拽着徐纾言的手,将他扯进屋内,反手将门“砰”的关上。
屋内没有收拾,地上乱七八糟的,乱成一团。许是他最近睡眠不好,这屋里点了安神香,味道虽清淡,却飘扬在鼻尖。
乔昭看也没管,绕开这些,直接将徐纾言按坐在榻上。
又退后一步,隔开两人的距离。就一步,犹如天堑。
两人好几天没见,徐纾言肉眼可见的消瘦下去,眉眼间都是沉沉郁色。身边这么多人伺候着,还能把自己养成这个样子。
对自己真的是一点也不上心。
两人谁都没说话,屋里透着冷寂。烛光颤巍巍的摇晃着,昏黄中带着一抹凄清。
徐纾言的手慢慢攀上乔昭的衣角,随后紧紧攥住。
他抬眼,一双眸子,清凌凌的,看向乔昭。涩声道:“乔昭,你这几日有想我吗?”
乔昭没说话,徐纾言的手又缓缓向上,拉住乔昭的手,自话自说。他仿佛没看到乔昭的冰冷,两人之间也没发生那么多事。就好似普通的分开几天。
“我这几日睡不好,总是梦到你。梦到你有时候亲我,有时候又离我很远。”
“在梦里,你也欺负我。每每我想靠近你,你就像云烟散开,我怎么也抓不住。或者你只给我留下一个背影,我竭力追着,摔倒在地,你也不曾回头看我一眼。”
徐纾言絮絮叨叨说了很多,语调有些委屈,带着娇意。光怪陆离的梦,里面都有乔昭的身影。只是总也不美满,醒来以后时常心悸,泪流满面。
“这几日你有想我吗?乔昭。”徐纾言又看向乔昭,怔怔的重复了一遍。
屋檐上还残留着积雨,滴答滴答的往下落着,溅到青石板上。日子久了,就在那里留下个浅浅的坑。
乔昭面色平静,垂着眼眸,语气有些淡:“想了。”
“每日都想。”
乔昭没有避讳自己的心,没见面的日子确实每天都想着。毕竟是情窦初开喜欢的人,总是想时时刻刻腻在一起的。
哪怕是乔昭,也不能避免。
徐纾言轻轻勾唇一笑,虽然在笑,里面却又含着苦涩。看得人,心都不自觉揪了起来。
他轻轻拉住乔昭的手,将她拉近了些。不要像陌生人那般隔得那样远。
乔昭没挣扎,顺着他的力度,走进了一步,两人的衣袍相触。徐纾言抬手环住乔昭的脖颈,让乔昭垂首,将自己的唇送了上去。
可能是这几日的事接踵而来,将徐纾言压得喘不过气来。亦或者是心里的恐慌,让他郁郁寡欢,难以纾解。
徐纾言的脸没了往日的媚色,显得黯淡无光。连唇都失了血色,有些干燥。
像一株失去生机,枯败的植物。
他的唇快要碰上去的时候,乔昭倏然偏开了头,吻落在了她的唇角。
徐纾言的睫毛颤了颤,眼尾瞬间就红了,连呼吸都重了几分。他又立刻凑上去,想要亲吻乔昭,带着难言的偏执。
乔昭一把推开他,退开一步。隔着远远的距离,抱着手臂。这是一个防御的动作。
她平静又冷淡,道:“掌印要粉饰太平到什么时候?”
乔昭其实没用什么力气,但是拒绝的动作,仿佛牵动了徐纾言的神经。那些夜里的梦,好像一瞬间成为现实。寒冷从心底蔓延到四肢百骸,徐纾言犹坠冰窖。
乔昭要抛下他了。
这个认知,让他的心都跟着被狠狠绞紧。
徐纾言贵为司礼监掌印,他想要的东西,绝不会软弱的乞求怜惜,不会等着别人施舍。他若想要,哪怕是不折手段,就算是争是抢,也要握在手里。
徐纾言猛的看向乔昭,带着狠戾,和那一丝不易察觉的脆弱,问道:“乔昭你什么意思?”
“我什么意思?!”乔昭反问一声。
她实在觉得好笑,徐纾言现在还在跟她装傻。
乔昭一字一顿,不带半分情绪道:“我父亲不是你们抓的吗?掌印现在问我是什么意思,未免有些虚伪了。”
“你们”,自然指的是皇上和徐纾言。
谁不知道徐纾言深得顾昀之的信任。徐纾言提的建议,顾昀之力排众议,也要施行。徐纾言就是顾昀之的利刃,他做的每件事后面都有顾昀之的授意。
徐纾言蓦地一顿,面上的表情都空洞了一瞬,似乎没想到乔昭会这样说。
“你怀疑是我?”徐纾言哑着声音,不敢置信道。
徐纾言骤然站起身,仿佛受到天大的侮辱一般。他手颤抖的指着自己,方才还强撑的狠戾支离破碎。徐纾言说话的声音都在抖:
“乔昭,你怀疑……怀疑是我害了乔愈年?!”
“你不是已经做过很多次这样的事情了吗?”乔昭语气有些轻飘飘的。
“在肃州的时候,掌印强权压迫,让我护送你回来。去辽西也是掌印和皇帝提的建议。你们拉拢昌敬侯府不成,就使一些强硬的手段。”
“我怀疑掌印,又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吗?”
相对于徐纾言强烈的情绪起伏,乔昭始终是平静的模样。
她这番话,就像是一柄利刃狠狠插在徐纾言的心上,将他的心脏洞穿。他的脸霎时就变得惨白,没了半点血色。
“乔昭你在怪我,对吗?你怪我的每次利用,你从来就没有释怀。你将它们压在心底,这次终于憋不住了?”
酸涩突然就涌上了鼻尖,徐纾言的眼泪再也忍不住了,但他不愿让泪流下来。他死死的盯着乔昭,唇咬的发白。
为了得到乔昭的答案。
乔昭睫毛颤了颤,抿着唇没说话。
没说话就是答案了。
徐纾言笑了一声,泪眼朦胧,脸上却极尽嘲讽。他咬牙切齿,带着恨意,低吼道:
“是我做的又如何?你今日提了剑来,不就是想杀我?乔昭你既然恨我,你现在就杀了我!”
他从一开始就看到了乔昭手里的剑。他甚至不敢相信,乔昭恨他至此。
徐纾言一步步逼近乔昭,面上尽是戾气。他唇角挂着阴骘讥讽的笑意,说着心碎的话:
“乔昭,我一直觉得,你和阉人在一起,是我亏待了你。你对我做的那些事,在床。上,在你想要什么我都依你。恨不得把心都剖给你!乔昭,我恨不得把心剖给你!!”
徐纾言的泪不知不觉就流下来,他又一把抹掉。或许是情绪起伏实在太大,徐纾言哽咽得话都说不清楚。
“你既然怪我,你为什么要和我在一起?”
乔昭冷漠的样子,于徐纾言而言是极其陌生的。乔昭不是这样的,她不是这样的!
乔昭从来都是温和的,哪怕他们不曾熟悉的时候。乔昭对待他,也时常挂着笑脸,体贴又周到。
那个时候,他才到肃州没多久。他们沿着肃州的街道,走到尽头的古庙。他们那个时候彼此戒备着,尽管如此,乔昭依然在那可巨大的榕树下,为他求了一根红绸。
她甚至在上面写字,她写平安喜乐,无病无灾。
看着眼前平静又冰冷的乔昭,徐纾言就不可控制的浮现,那时乔昭垂首为他在红绸上提字的样子。
乔昭她不是这样的。
徐纾言的心好像随着乔昭的冷淡,一片片的碎掉了。
屋内的一片狼藉,就像是徐纾言现在的情绪一般。消瘦的身体,好像承受不了他如此浓烈的情绪。徐纾言整个人都在轻微的颤抖着。
乔昭看着他流泪的样子,心脏也泛上了细密的疼。不剧烈却缠绵不断。
因为徐纾言的逼近,两人靠得越发近。乔昭甚至能感受到,徐纾言因为哭泣而变得湿热的气息。
空气凝滞半晌,两人都没有再开口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良久,她定定的凝视着徐纾言的泪眼,道:“我父亲绝无反叛之心,他一生都在为北齐出生入死。你们此举,无异于寒了忠臣之心。”
“放了我父亲。并且要下旨昭告天下,还我父亲清白。”
乔愈年为北齐守国门半生,到头来被冠上通敌之名,一生清誉毁于一旦。日后别人记不得那个赫赫战功的乔元帅,只记得因通敌叛国而关入大牢的乔愈年。
徐纾言知道乔愈年没有反叛之心,他也知道乔愈年不会死,过几日就会被放出大牢。
但是现在,他并不想如乔昭的意。
徐纾言吸了吸鼻子,尽量让语气平稳些。他嘴角扯出冷意,带着攻击性:“我凭什么要放了乔愈年。既然抓了他,就是要把他从那个位置拉下来。”
“乔愈年是否做过那些事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说他做了,他就是做了。”
徐纾言的语气越发恶劣。他转过身,慢条斯理的坐回榻上,将方才的狼狈一一拂去。他抬眼看向乔昭,眼尾末梢都带着挑衅。
乔昭不就认为他是不辨忠奸的人吗?那他就要当给她看,他就是要看着乔昭心里不痛快。
这样扭曲的,带着报复的快意。让徐纾言觉得,自己在和乔昭的感情中,短暂的站了上峰。
“乔昭,你就是有事求我,今日才来的。若是没事,哪怕是几天都没有消息。我是你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狗吗?”
听着徐纾言乖戾轻蔑带着讥讽的话,乔昭眉头紧皱。
看着眼前人,乔昭甚至觉得有些割裂。前几日,她还因为想和徐纾言共度一生,顶撞父母,跪在祠堂,绝不服软。
乔昭承认,她最开始只是抱着玩玩的心态。确实没想过和徐纾言长久的在一起。只是后来,他们经历了太多。
乔昭也认清了自己的心,她知道和徐纾言在一起困难重重,但是她没想过回避。她尽自己所能为他们的未来铺路。
她甚至想,未来有一天,带他远离中京这个是非之地。
乔昭的爱太内敛,从不宣之于口。
但是现在,乔昭有了一丝犹豫。不确定自己选择的这个相伴一生的人是否正确。
徐纾言明知道乔愈年无罪,为了掌权,仍然陷害其入狱。乔愈年不止是乔昭的父亲,更是北齐的忠臣。
他以前做的那些残酷无情的事,乔昭可以替他辩解,是别人有过错之处。但是对于自己的父亲。乔昭清楚的知道,那都是欲加之罪。
这般心狠手辣,乔昭实在有些心寒。
乔昭的心一寸寸的冷了下去,她的面色也不再似方才紧绷,是真正的面无情绪。
她觉得自己实在有些蠢,就不应该来找徐纾言的。
太累,太耗费心神。
她应该潜进宫里,去找那真正下圣旨的人。乔昭眉目一沉,眼神中染上阴暗的情绪,眼底杀意迸现。
看着乔昭逐渐冷淡下的脸,徐纾言的内心有些慌了。他的手垂在衣袖里,握着那根红绸,神经质的不断摩挲着,以此来得到一些慰藉。
但是表面上仍然是强撑的高高在上。毕竟,这是他好不容易在争吵中能压制乔昭的地方。
乔昭现在有求于他,不是吗?
但是下一瞬,乔昭转身直接离开了,面无表情,沉默不言。
“你去哪?!”徐纾言声音尖利,他猛的起身,快步走过去,拽住乔昭的手。
乔昭一句话也不想跟他多说,直接甩开他的手。
徐纾言甚至来不及愣怔于自己被乔昭甩开,他立马上前,又用力拉住乔昭的手。
“乔昭,你去哪?”心慌这时候慢慢的溢了上来,徐纾言用力控制住自己语调中的颤抖。
乔昭的手缓缓握紧,她眉间的不耐烦几乎克制不住。她想父亲说的是对的,自己确实不适合跟徐纾言在一起。
他自私,狠辣,蛮横,脆弱,娇气。
和他在一起,她的日子不会过得太轻松。
她为前几日年少轻狂,顶撞父母的自己道歉。她太单纯,凭借着一腔爱意,竟然觉得可以掩盖未来如此多的不稳定因素。
压抑许久的情绪,突然就爆发出来。
乔昭甩开徐纾言的手,转身,拧着眉,看向徐纾言。
“乔昭,你要去哪里?”徐纾言怔怔问到,心中惶惶。
“我凭什么告诉你?”乔昭平静的反问道。
“你是我什么人?”
“我想过和你相伴余生,但是我现在后悔了。你说让我杀你,可我却实在不想脏了我的手。所以掌印不要再拦我,否则休怪我不念旧情。”
或许是没了那些压抑的感情,这些冷漠伤人的话从乔昭口中说出,竟然没有任何滞涩。
“你后悔了?”徐纾言轻声道,低不可闻。他面色苍白,脚步踉跄,眼眶逐渐泛红。
“是,我后悔了。”乔昭淡漠道。
“你怎么可以后悔!你答应过我的。乔昭,你答应过我的!”徐纾言突然大声道,他急促喘息着,有些病态。
他语无伦次,不断重复乔昭当日的承诺:“你答应过我,你说永远不会抛下……”
“掌印就当我是个言而无信之人。”乔昭冷淡的打断徐纾言的话。
……
空气瞬间安静下来,死一般的沉寂。
“骗子。”徐纾言的泪砸了下来。
他含着泪意,恨恨的看着乔昭,重复一句:“骗子。”
乔昭不管他的这些情绪,平静的,转身就走。徐纾言这次没有拦她。
直到她走到门口,抬手开门时,竟然有些眩晕。乔昭察觉到不对劲,立刻屏息,但是已经来不及了。
徐纾言在她身后,苍白的脸上,挂着病态扭曲的笑。
他声音有些哑:“乔昭,你走不了的。”
乔昭身体发软,她想说话,下一瞬黑暗袭来。
第105章 第105章
“乔昭,你喝点水。”徐纾言轻声道,他手里端着温水,倚坐在床边。
乔昭浑身无力,手脚发软,靠在床榻上。
她偏过头去,有气无力道:“滚。”
徐纾言抿着唇,沉默不言,更不肯离开。他偏执的给乔昭喂水,勺子放在乔昭唇边。温水将乔昭干燥的唇润湿。
乔昭抬手,没什么力气。她一把将碗打翻,水撒了徐纾言一身。碗碎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乔昭转过头,面无表情的看向徐纾言,启唇道:“滚。”
“我不想看到你。”
徐纾言的脸白了白,他垂着眼眸,看着地上碎掉的白瓷碗。沉默片刻,徐纾言弯腰,将地上的碎瓷片拾起。
瓷片边缘锋利,一不小心就将修长的手指划破。猩红的血滴落在碎瓷片上,白色和红色相互映衬,竟然有种诡异的艳丽。刺得徐纾言眼睛疼,眼里有了湿意。
徐纾言的睫毛颤了颤,似乎现在才清醒过来。
他随手丢开手里的碎瓷,直起身,看向乔昭,轻声道:“你不爱喝白水,我重新去给你端碗甜粥来。”
徐纾言的手指还在流血,一滴一滴的溅在地上。他仿佛感觉不到痛一般,平静的和乔昭说话。
往日在乔昭面前,就是割破了一点皮,都要抹着眼泪,撒娇让乔昭亲。现在鲜血跟那冬日红梅飘落,却半点反应没有。
乔昭瞥到他指尖鲜红的血,闭了闭眼,转过头不去理会,眼不见心不烦。
徐纾言转身出去,背影清瘦,衣服穿在他身上都有些空荡荡的,透着难言的凄苦。
乔昭始终没有转过头来,闭着眼,没有分给他半分眼神。
听着门合上的声音,室内变得寂静无声。
乔昭睁开双眼,眼神在屋内四处扫视。
她对徐纾言还是戒备心太弱,她一进房间就闻到了熏香。还以为是他睡不好,点的安神香。
丝丝缕缕的清香,在空气中缭绕,清新淡雅,飘扬在乔昭的鼻尖。不着痕迹的,缓慢侵蚀乔昭的意识。
待她反应过来时,已经晚了。
乔昭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吐出来,将心中的烦躁压住。
现在屋内已经没了那些香气,但她现在浑身无力,想来应该是徐纾言给她喂了软骨散。他没有用绳子绑住她,应该是料定她身上没有力气,逃不出去。
现在已经时白天,她应该已经睡了一夜。阳光透过窗柩,落在地板上,显得房间柔和透亮。
屋内干净整洁,应该是已经收拾过了。
乔昭的视线落在锦被上,上面浸着一滴鲜血,红艳艳的,是方才徐纾言割破手指留下的。
乔昭眼神缩了缩,抿着唇,不讲话。
……
等徐纾言再回来的时候,他的手已经被包扎好。手里端着一碗黄澄澄的小米粥,里面放了滋补的枸杞,冒着热气,看起来甜滋滋的。
徐纾言又坐过来,包扎好的手拿起勺子,细心吹凉,喂给乔昭吃。
“乔昭,你睡了一天没吃东西,喝点甜粥。”
徐纾言声音很轻,有一些沙哑,听起来莫名带着缱绻。
乔昭看了眼热气腾腾的粥,徐纾言端着碗的手,都被烫得泛着红。乔昭不像之前那般打翻他的碗。
只是偏过头去,反讽道:“我为什么睡了一天,掌印不是最清楚吗?”
听到乔昭嘲讽的话,徐纾言的手顿了顿。看着乔昭拒绝的动作,他不再固执的将粥喂给她喝。
徐纾言将手里的碗,放在旁边的小几上。
无人说话,气氛自然沉寂了下来。
良久,徐纾言才开口,带着阴郁:“乔昭,是我给你下了迷香。我只是不想让你离开。”
“你不用太担心,乔愈年他不会死的,过两日皇上就会把他放了。我已经派人去通知了宁安郡主,她那边已经安下心来。”
“乔昭,你就安心待在这里。你陪陪我,哪里也不去,好不好。”
尽管说着祈求的话,但是徐纾言却依然平静。他的面色苍白憔悴,瞳孔忽明忽暗,压着晦涩。
“你真以为我不敢杀你?”
因为没力气,乔昭声音很低很轻,甚至听着有些温柔。可是她的一双眼眸,很冷,没有任何的感情。
徐纾言的神情空白一瞬,他抬眸与乔昭四目相对。被她眼里的冷漠刺得受不了一般,垂下眼眸。
徐纾言轻轻勾唇一笑,笑着笑着却变了意味,变得阴郁可怖。
“乔昭,若是真的能死在你手里,我心甘情愿。我的血肉向你敞开,鲜血溅在你的身上,你的心上,永远都洗不掉。猩红的血会在你心上留下深刻的烙印,哪怕后面你有了别人,也无法抹掉。”
“乔昭,你一辈子都不可能忘记我。”
徐纾言的脸是惨白的,唇却泛着嫣红。或许是真想死在乔昭手里,徐纾言的眼睛越发的亮。就像濒死时,最后焕发的生机,整个人都病态的兴奋起来。
他想,与其最后和乔昭相看两厌。在乔昭还残存爱意的时候,死在她手里,也不失为一个美好的结局。
听到徐纾言这番惊天的言论,乔昭忍耐的闭了闭眼,连呼吸都重了几分。
被气的。
以前只以为他是脾气不好,脾气上来了,爱说些狠话。
乔昭也吃这套,再加上生气哄好以后,徐纾言又格外听话。乔昭想要干什么,他都依着她。稍微过火一些,太羞的,徐纾言也半推半就的答应。
乔昭只把这当情趣,就纵着他。属实没想到竟然偏执到这个份上。
“杀你只会脏了我的手,我嫌脏。”乔昭睁开眼,面色平静,冷淡说道。
“乔昭。”徐纾言脸上的笑停滞下来,他愣愣的看着乔昭,似乎没反应过来乔昭话中的意思。
但是乔昭没管这些,她直直的看着徐纾言的双眼,平静又认真,启唇道:
“我不会记得你,我只会厌恶你,然后把你忘记。就像无用的垃圾一样,将你抛在脑后。”
徐纾言的眼眶瞬间红了,他声音尖利,突然大声道:“我不允许!”
徐纾言恶狠狠的看着乔昭,泪水模糊了他的视线,让乔昭的身影都变的扭曲。他也不擦,就任凭眼泪落下。
“乔昭,我绝不允许!”
或许是心脏痛得太厉害,他再也受不了。徐纾言腾地起身,一把将泪抹掉,转身就往外面走去。
走到门口的时候,徐纾言停下脚步。
他克制情绪,尽量不要哽咽:“乔昭,我不会放你离开的。你一辈子都不可能和别人在一起。”
……
天黑以后,是一个婢女来给乔昭送饭。
下午的时候,徐纾言离开,屋内就只剩下乔昭一人。
相比与刚苏醒的时候,乔昭浑身无力。到了下午腿已经可以稍微动一动,乔昭尝试下地走一走,才走出一步,就跌倒在地。
若是以这样的状态,她人还没出院子,就被抓了回来。
夜幕渐渐落下,天上的星子开始闪烁。今晚夜色出奇的好,繁星点点,璀璨如钻石般闪耀。月亮皎洁,洒下清辉,让夜更添几分静谧宁和。
婢女端了饭来,亲自喂给乔昭。乔昭没有推拒,她需要保存体力。
下午两人争吵过后,徐纾言便没有再出现。那碗黄澄澄的小米粥,早已放凉,被婢女端了下去。
既来之,则安之。
她知道徐纾言没有骗她。父亲应该是没有生命危险,乔昭的心稍微放了下来。她没力气,也不想挣扎着跑出去,狼狈不堪,还会被抓回来。
“走的时候,劳烦将烛光灭了。”乔昭平静道。
“是。”婢女柔声回应道。
屋内没了昏黄的烛光,只余下月亮洒落的清辉。将屋内的所有都笼罩在一片朦胧月色中。
乔昭睁眼看着床幔,脑子里闪现了很多东西。
这几日发生的事情太多,推着人往前走。甚至没来的及理清,下一件事情又猝不及防的出现。
良久,黑夜中传来一声叹息,几不可闻。
睡到半夜,乔昭被颈间温热的湿意弄醒。
她闭着眼,呼吸平稳,装作熟睡的样子,没有出声。
许是夜太静,都不需要凝神细听,低泣的声音在黑暗中如此的清晰。
徐纾言靠在乔昭身边,紧紧挨着。乔昭睡觉很板正,几乎没有太多的动作。自然也不可能如以往那般,抱着徐纾言入睡。
就像是攀附在大树上的菟丝花。没有了菟丝花的缠绕,大树会更加舒展昂扬。而将菟丝花从大树上剥离,它只会面临枯萎衰败。
这是一种,复杂的,不健康的,不死不休的关系。
他应该是很用力的压抑了哭泣的声音,害怕把乔昭吵醒。因为他的眼泪,真的流的很凶,将乔昭颈间的发都打湿,黏在肌肤上。
徐纾言湿热的气息,拂过乔昭的皮肤。让乔昭不可避免的,小小的颤栗。但是徐纾言哭得太厉害,没发现乔昭醒了。
他也不说话,就紧贴在乔昭的身边,沉默落泪。
乔昭至始至终都没有睁眼,也没有假装睡意去拥抱他。就在断断续续的抽泣声中,乔昭陷入了沉睡。
第二日醒来,身边已经没有了人。乔昭握了握手,觉得力气恢复了些。但是她仍然没有轻举妄动,掌印府有许多的暗卫,藏在暗处。
快到午时的时候,徐纾言又出现了。
他应该是没睡好的。因为他面色白得吓人,眼睛里含着红血丝,唇上泛着嫣红,整个人都有些萎靡。
他将手里的东西放下,一件件的往外面取。看着营养丰富,美味可口。到最后是一碗糖蒸酥酪,白嫩嫩的,散发着浓浓奶香。
徐纾言将食物放在旁边,实在忍不住一般,用手捂住唇,背过声,低声咳嗽起来。
乔昭的视线从那碗糖蒸酥酪上移开,又抬眼看向徐纾言有些单薄的背影。抿了抿唇,没说话。
喉咙间的痒意渐消,徐纾言停住咳嗽,这才转过身来。
“听下人说,你昨晚用了膳。这些都是你爱吃的,今早我还做了糖蒸酥酪。”
他鼻子有些堵,声音也听着有气无力的,看着比乔昭这个中了药的人,还要憔悴。
徐纾言想喂乔昭,看他脸上缠绵着病气。乔昭抬手,接过他手中的碗,冷淡道:“我自己来。”
徐纾言颌首,将碗递给乔昭。
他应该是烧糊涂了,竟然没发现乔昭都有力气自己吃饭。只呆愣愣的看着乔昭,一眨不眨的。
乔昭觉得药效在自己身上越发的淡,力气也在逐渐的恢复。她垂着眼眸,不动声色。
菜很好吃,还都是乔昭喜欢吃的。但是任谁被这样关着,都不会太有胃口。乔昭没吃很多,够身体需要后就放下勺子。
那碗糖蒸酥酪,她一口没动。
“不吃了吗?”徐纾言闷声问道。
乔昭没说话,只将东西放下。徐纾言又将菜收拾好,放到桌上。
他甚至没觉得,乔昭没吃他做到糖蒸酥酪有什么不对。若是以往,乔昭这般辜负他的心意,徐纾言已经闹翻天了,根本哄不好。
他现在呆怔的收拾东西,慢吞吞的,跟脑子反应不过来一样。
徐纾言又坐在床边,呆愣愣的看着乔昭,和乔昭大眼瞪小眼。他也不说话,只是呼吸声有些重,应该是生病鼻子不通导致的。
乔昭觉得很蠢,闭着眼睛,不愿看徐纾言。
拒绝的意味很明显。
他今天可能真的是病了,头发束得乱七八糟。人也脑子不清醒的样子。见乔昭闭着眼睛不愿意搭理他,徐纾言也不恼。
他吸了吸鼻子,瓮声瓮气的问到:“乔昭,我有些冷,我可以抱着你吗?”
见乔昭不答,他就很自然的觉得乔昭答应了,随后凑上去环住乔昭的腰,头乖乖搭在她的肩上。
随后他依然觉得不够,还是很冷,得寸进尺道:“乔昭,你也抱着我,可以吗?”
他的体温确实很热,贴在乔昭身上,烫得乔昭都烦躁起来。
乔昭闭了闭眼,不耐烦的将他推开,道:“病了就去看大夫,不要在这里发疯。”
“我没病,我只是有些冷。”徐纾言慢吞吞反驳道。
只有病糊涂的人才会说自己没生病。
乔昭不欲与脑子不清醒的人多争辩。她起身,准备去外面让人唤大夫来看。她也没想多藏着掖着,就当着徐纾言的面下了地,看起来走路稳当的很。
或许是乔昭离开的背影,扯动了徐纾言的哪根神经。他猛地站起身,追上去,路都走不稳。徐纾言拽住乔昭的手。
“乔昭,你要去哪里?”徐纾言有些着急的问道。
乔昭真是脾气都被磨没了,她甩开徐纾言的手,但是又被他抓上来。
“乔昭,你要去成婚吗?那你以后还过来吗?”徐纾言语气中已经隐隐有了哭腔,鼻子仍然很堵。
乔昭语气又冷又硬,道:“我让大夫来看看,你病了。”
如果清醒的时候,乔昭可以和徐纾言争锋相对,剑拔弩张。但是他现在生着病,乔昭也跟泄气一般。
“那你和宋景洵成婚以后,你还会过来吗?乔昭。”徐纾言眼中已经含着泪意,拽着乔昭,很执着的问。
似乎这个问题对他来说格外重要。
乔昭转过身,看他烧得嫣红的脸,眼睛里含着晶莹的泪。乔昭很深很深的叹了口气。
看到乔昭叹气,徐纾言脑子都转不过来了。他下意识的觉得,这是乔昭的拒绝。她以后不会再过来了。
徐纾言脑子一片空白,也想不到很多东西。他扯着乔昭的手,手忙脚乱的往自己腰上放,红着眼道:
“乔昭,宋景洵他能这样伺候你?你的那些工具,他受得住吗?他算个什么东西?如果不是他插足我们,乔昭,你不会这样对我的!乔昭,我会杀了他!”
哪怕是病了,一说话,还是毒辣的很,死不悔改。
他语气很急,握着乔昭的手,抖得厉害,又不肯放。
“乔昭,他没办法让你尽兴的,他不行的,只有我可以!我们在那些事上一向很契合的,乔昭。”
他拉着乔昭的手,都探进里面去了。还直往下面走。徐纾言的肌肤细腻,乔昭确实很喜欢,但是她漠然的抽出了手。
以前的时候,乔昭很喜欢把他揽在怀里。什么也不做,就摸着温香软玉。让徐纾言羞红脸,欲拒还迎。
“你脑子里就只想着这些事吗?”乔昭面色冷淡问道。
徐纾言含着泪,呆怔的看着她,低声道:“乔昭。”
他其实也不知道,乔昭喜欢他什么。
徐纾言什么都不好,配不上乔昭的喜欢。好像只有这一副皮相,勉强能入乔昭的眼。
“行。”乔昭冷漠道。
她拽着徐纾言的手,就把他往里面拉。她没收着力气,一把将徐纾言甩在榻上。徐纾言的脑子更懵了,跟浆糊一样。
“你不是说你可以吗,自己脱。”乔昭语气有些淡,看着没什么情绪。
徐纾言脑子不清醒,分辨不出乔昭是否生气。他身上的衣服,一件一件的,落在地上。
他们确实有一段时间,没做这些快乐的事情了。徐纾言的衣服松松垮垮的,乔昭没让他脱完。
乔昭靠着,衣衫完整,面色也不见半分情和欲。她淡淡道:“过来。”
徐纾言向前爬了几步,跪坐在乔昭面前。手攀上来,环住乔昭的脖颈。他将自己的唇送上去,想要亲吻乔昭。
乔昭撇开脸,吻只落在乔昭的唇角。徐纾言不恼,唇开始往下。他又不会亲,蹭来蹭去,弄得乔昭心头火直冒。
徐纾言抬手开始解乔昭的衣带,又解不开。
“乔昭,我解不开。”徐纾言越来越急,带着哭腔。
乔昭没理会他的手,用了点力气,将徐纾言按在床榻上。他已经有些烧迷糊了,脸上红红的,艳若桃李。本来就没束好的头发,彻底散开。
“那些东西呢?”乔昭垂眸,看着徐纾言,沉声问道。
徐纾言懵了半响,有点羞:“在原来的地方。”
乔昭利落抽身,去外面把东西取来。
那东西很凉,放进去的时候,冷得他一激灵。徐纾言挣扎乱动,想要凑上来,讨乔昭的亲吻。
乔昭对着那里,扇了一巴掌,冷声警告道:“不准动。”
徐纾言不动了,只是眼中开始含着泪水,欲落不落的样子,看着委屈的很。
“眼泪憋回去。”乔昭瞥了一眼他,没有安慰。
这下真是戳中了徐纾言的神经,他眼泪流得更凶了。完全不听乔昭的话,扑进乔昭怀里,抱住她,埋在她的颈窝中流眼泪。
只是后面的哭泣,变成了受不住的难耐的喘。息声。
“乔昭,你和宋景洵成婚以后,我是什么呢?”徐纾言衣衫。不整的靠在乔昭怀里,他眼角挂着泪。又凑上去亲乔昭的唇。
或许是现在乔昭高兴,没去管他这些。就让他舔舐着她的唇,带着濡湿。
“我是你的情人吗?乔昭。”
以徐纾言平日的性格,他清醒的时候,他恨不得将乔昭身边,所有跟她暧昧的贱人杀了。
绝不可能这般委曲求全的,退居情人的位置。
但是他现在病了,也不清醒。只想让乔昭,不要抛下他。
徐纾言的眼泪都蹭到了乔昭脸上,苦涩的,带着惶恐。他散着一头青丝,还是固执的想要拥抱乔昭,汲取生机。
但是乔昭没答。
她慢条斯理的,随着自己的心意,有的时候快,有的时候又温吞的很。乔昭真的是个很恶劣的人,尤其是她现在有些生气,就更加肆无忌惮。
徐纾言刚开始还低低的吸着气,后来就被折磨得受不了。说不上是痛苦还是欢愉,很磨人。
“乔昭,你……你别这样。”
“我讨厌你,乔昭,我讨厌你。”
徐纾言的眼泪就没停过。但是现在确实是难受的厉害,有些绷不住,就吊着一口气在。他按住乔昭的手,似乎在阻止,又似乎在迎合。
“乔昭……乔昭。”徐纾言头脑混沌,摇着头,只知道胡乱唤乔昭的名字。
但乔昭却平淡冷漠,没有拥抱和亲吻,更没有半分情动。
到后面徐纾言已经感觉脑子在放烟花,闪着一团又一团的白光。这种没办法控制身体的感觉,令人恐惧又神迷。
他浑身都在颤抖,唇微张。露出半截软舌,一口气都没喘上来,哽在喉间。
苍白的皮肤上染着红,似天上飞霞,又似香气氤氲的胭脂。是一种极度透支的艳丽,燃烧着精血。
“乔昭。”
“乔昭……你爱我吗?乔昭。”
徐纾言的所有,身体和情感,都维系在乔昭身上。仿佛乔昭掌握着他的生杀大权。
徐纾言仰起头,颤抖的去寻找乔昭的唇。他迫切的需要乔昭的安抚,要切实感受到她的爱意。
乔昭一把掐住他的脖子,动作却不停。徐纾言的声音都被锁在喉咙里,他艰难喘气,只剩下一些无意义的泣声。
乔昭靠近他的耳畔,声音有些淡:“掌印,小点声。”
乔昭的的声音有些冷漠,但是徐纾言现在却无暇他顾。他将头紧紧埋在乔昭怀里,手死死的攥住乔昭的衣角,流着泪,拼命压住自己的声音。
很黏人,他在乔昭面前总是这样。乔昭也很习惯。
徐纾言真的没了声音,乔昭垂眸看去。
满脸的泪,还有汗。双眼紧闭,纤长的睫羽颤动的厉害。散着一头青丝,缠绕在乔昭身旁。他憋着气,脸上泛着红潮,分不清是痛苦还是别的。
……
好爱乔昭,怎么办呢?会死在她手里吗?
徐纾言已经有些精神恍惚,等待着最后,最后的疾风骤雨,将世界所有摧毁。
乔昭却干脆的抽身离开。
她面色平静,收回手,将自己整理好。
其实她从头到尾,都衣着整齐,端的是个冷漠无情,仿佛置身事外的局外人。
“……”
快乐戛然而止,徐纾言脸上的表情都痛苦的僵住。他想去抓住乔昭的手,却只是徒然。
他有些喘不上气,欲。望在身体里横冲直撞,却不得纾解。徐纾言脸都涨红了,难受得细密颤抖着。
“乔昭……乔昭。我讨厌你,乔昭。”
帐幔里只剩下徐纾言一人,乔昭离开了,仿佛将所有的温度也带着离开。
他的泪,顺着眼尾落下,没入鬓发中。深陷痛苦和欢愉中,却又孤寂的有些可怜。
乔昭又不是真来伺候他的,他这偏执的性格确实得治治。
都已经胆子大到,敢给她下迷香。以后若是稍微一个不顺他心意,指不定干出什么更疯狂的事情。
等乔昭再掀开帐幔一看。徐纾言脸上哪还有什么红潮,只剩下满脸苍白,原来早已晕了过去。
乔昭一惊,忙抬手碰了碰他的额头,烫得吓人。她低骂一声,想着惩罚他,忘记他还在生病,身体承受不住。
乔昭将被子给他盖好,又出去唤大夫来。
看着大夫带着药箱急急忙忙的过来,一堆人手忙脚乱的进了屋子。
乔昭无声的离开了掌印府。
第106章 第106章
今日上朝,又有群臣进谏,望皇上放了乔愈年。
顾昀之其实已经有了放人之心,徐纾言的敲打,已然让他清醒。再加上朝臣激烈的反应,让顾昀之越发犹豫。
他本来想着,褫夺乔愈年封号,营造其在大牢中畏罪自杀的假象。又忌惮乔昭借着乔愈年的影响力谋反,准备将乔昭贬为庶人,以此永绝后患。
顾昀之虽然没有出面,但是那日跪在倾盆大雨中的朝臣,顾昀之可是一清二楚。文武百官,大的小的,几乎大半的人都跪在的了外面。
恐怖如斯。
顾昀之依然忌惮乔愈年,他之所以妥协,并不是说怕了乔愈年造反如何。
而是徐纾言所说的,太后未除,若是吕司控制不住定北军。恰逢太后有所动作,那顾昀之将变得十分被动。
这样看,顾昀之并不是伟岸光明的君主形象,相反,他卑劣无耻,卸磨杀驴。他并不担心杀了乔愈年会寒了忠臣的心,他只担心杀了乔愈年,会影响到自己的地位。
顾昀之犹豫了,只是碍于情面上有些过不去。毕竟人是他不声不响的抓的,现在闹得人尽皆知,又没有理由的将人放了。
岂不是视天家威严为儿戏?
所以他拖沓着,现在乔愈年还关在大牢里。
“有本启奏,无事退朝。”
朝堂上,金碧辉煌,宝座高耸。顾昀之坐在金雕龙木椅上。有些疲惫的揉着眉心,他眼下青黑,很明显已经有几日没有睡好了。
群臣手持朝芴,庄严肃穆的站立在朝堂上。
殿内一片安静,却又似风云翻滚,是一场无声的战争。
“臣有一事须闻奏。”朝堂上,宋景洵站了出来。
宋景洵眉眼俊俏雅致,神情中带着严肃。从文官的队列中站了出来。
徐纾言站在顾昀之身旁,他微微抬眼看向了宋景洵,眼神中满是冰冷。
乔昭现在还在掌印府里。徐纾言给乔昭下了迷香,他知晓乔昭会因此大发雷霆,甚至本就薄弱的关系,可能会因为他的举动彻底破裂。
但是徐纾言当时脑子滑向黑暗,已经想不到别的办法了。
他太了解乔昭。
乔昭是强硬的,若是她不愿做的事情。就算是拿刀架在她的脖子上,她都不可能会妥协。就像做的那个梦,许多人围在徐纾言周围,他们悉悉索索的声音,无穷无尽。
他们说:没人逼迫的了她。
但徐纾言不信。
他不信乔昭对他的喜欢是假的。
那些生死相随,毫不犹豫。那些日夜坚守,只为心安。那些愁眉泪眼,潸然泪下。怎么可能是假的呢?
所以哪怕乔昭真的结婚了又如何,她的爱是真的。
徐纾言只是绝望。
是那种犹如鱼刺卡在喉间,虽不致死,却又无论如何都无法忽略的绝望。
因为他深知乔昭的为人。乔昭是一个负责的人,无论是真情还是假意,只要宋景洵和乔昭成婚,乔昭就会对他负责。
他们会永远的相携在一起,即使乔昭不爱宋景洵,仍然会对他相敬如宾。这是徐纾言再如何缠着乔昭的身心,都没办法插入的关系。
虽然不似恋人般浓烈炽热,却该死的坚固牢靠。
这是徐纾言无论如何都没办法接受的。他确实是一个眼睛里容不得沙子的人。
所以他将乔昭藏了起来。
……
“乔元帅守卫北齐之国门,面对敌军英勇无畏,战功彪炳。忠君报国,不负北齐百姓。怎会是那等通敌叛国之人,望皇上明察,还乔元帅之清白。”
宋景洵从文官的行列中站了出来,如风中劲竹一般,不卑不亢,据理力争。
顾昀之坐在上方,看着下方的站立的群臣。他冷眸微眯,没有说话,显得有些高深莫测。殿内只剩下宋景洵清朗的声音。
宋景洵言罢,众臣垂着眼眸,不敢说话。
冷寂间,郑冬青站了出来,他语调虽沉稳,但是细听还是有些急切:
“回禀皇上,微臣率领大军前往肃州这段时间,与乔元帅接触颇深,乔元帅赤胆忠心,为北齐出生入死。绝非是那叛国之人!望皇上明察!”
齐褚也跟在郑冬青身后,朗声道:“望皇上明察。”
或许是有人带头的缘故,慢慢的。朝堂中的文武百官,方才还低眉垂眼,保全自身,现下竟也站出来许多人来。
许多臣子与乔愈年并无过多交集,只是面对这样一位为国征战沙场,竭尽全力的武将,多一分敬重和惺惺相惜。
众人齐声道:“望皇上明察!”
声音落下,朝堂上安静一瞬。
顾昀之坐在高高在上的宝座。九五至尊,乃是天命所归。皇权之下,百官诚服。
“众爱卿是在逼朕?”
顾昀之的声音不大,只是大殿空旷,显得有些回音,听着没什么感情。他冷眼看着下面的臣子,面色肉眼可见的沉了下去。
皇权威压,在这一刻似有千万钧重,沉甸甸的压在每个人心上。
听到顾昀之一番话,众臣大惊,齐刷刷跪在地上,高声道:“微臣不敢!”
顾昀之站起身,明黄的龙袍绣着五爪金龙腾飞于祥云之上,这代表着至高无上的威严。他施施然从上面走下来,每踏一步,便应声一句。
“这江山是顾家的江山,朕是北齐君主,是天下的王!”
“朕杀一个臣子,难道还要过问你们的意见?”
顾昀之倒没有走到最下方,他是君王,怎么可能舍得从王位上下来。
他睥睨着下方的跪着弯腰的群臣,众人都臣服在皇权威压之下。大家心中都不停犯怵,弯腰垂首,恨不得埋在地上,生怕被顾昀之迁怒。
顾昀之面色冷淡,相比于他桀骜不驯的话,顾昀之的眼神则更加的复杂。
下面跪着的朝臣,心中瑟瑟,不敢再言。
顾昀之都这样说了,谁还敢冒着身家性命的危险,去给乔愈年求情。
寂静时,宋景洵直起腰,正色道:“人忿忿之时,易致失误。人既死,不可复生。若因此误杀忠臣,必将悔之晚矣,望皇上三思!”
宋景洵此言,无异于在群臣面前顶撞皇上。他挺直脊背,颇有一些宁死不弯的文人风骨在其间。
跪着的人面色各异,心中却无不赞叹宋景洵的勇气。
顾昀之冷冷的看着他,低低的笑了出声。他没说话,转身向龙椅宝座走去。
等他已经安稳坐下后,面上冷硬的表情已经消失,换了一副温和的面容,他轻勾唇角,笑道:
“众爱卿平身吧。”
他表情变换得这样快,方才还冷漠威严,现在已然变成温文尔雅的明君模样。
“谢皇上!”众人又齐声答谢,随后起身。
随着顾昀之年纪见长,羽翼渐丰,他身上的威压更甚。再也没了往昔,唯唯诺诺的小皇帝模样。更像一个冷酷无情的帝王。
等群臣都起身后,顾昀之才看向宋景洵,和善道:“乔元帅的事情,有待商榷,待大理寺审问后,再定夺。若是无误,朕定然还乔元帅清白。任人唯贤,百官齐心,才能护佑北齐江山社稷永安。”
“吾皇圣明!”
顾昀之支手,揉了揉眉心,累了。
“若众爱卿无事,就退朝吧。”顾昀之有些惫懒道——
虽然顾昀之确实会放了乔愈年,但是时间未定。
他暂时没想好要怎么处理乔愈年的事情。若说让他官复原职,那顾昀之这一路的筹谋也就竹篮打水,功亏一篑。若说将人降职或者贬为庶人,又找不到合适的理由。
但若是让顾昀之道歉,承认自己抓错了人,那可真是打自己的脸面。
这是万万不可的。
勤政殿内,顾昀之垂眸执笔,披着奏折,颇为头疼道:“乔愈年确实谨慎,他身上细说还真找不出什么让人拿捏的把柄。”
下面坐着徐纾言,他沉着眉头不说话。他本就不赞同顾昀之此次行事,前一天两人还为此事争吵一番。
殿内陷入难言的寂静。
顾昀之抬眼看向徐纾言,破冰道:“到时候给他寻个不大不小的理由,将人放了,停职查看。掌印觉得如何?”
“为何不直接将人放了,再抚恤一番,平息其怨气。你我皆知,乔愈年本就无罪。”
反正他们二人就此事已经有了嫌隙,徐纾言也不想再装君臣有礼的假样子。他认为顾昀之的解决方法不妥。
“直接放了人,岂不是显得朕做错了?天子岂会有错。”顾昀之说话漫不经心。
徐纾言沉默不语。
顾昀之放下手里的毛笔,他定定的看着徐纾言,意味不明道:“掌印这是还在怨朕?”
“奴才不敢。”徐纾言语气淡淡。
“朕已经依掌印的意思,准备将人放了。掌印还有何不满意的?”顾昀之语气有些沉,明显在压着怒气。
“放了乔愈年不是为了奴才,而是为了北齐的江山社稷。陛下也深知这个道理,现下无非是拉不下脸面。但人谁无过,与其寒了忠臣之心,不如切切抚恤。”
徐纾言说的话很直白,甚至有些强硬。
“身居庙堂之高,手握天下权势,对万事万物就有了轻视。水能载舟,亦能覆舟。若皇上自视甚高,刚愎自用,他日定有更深的祸患。”
此话一出,殿内更加沉寂。
在这世上,恐怕没有人敢这样跟顾昀之说话,直戳他的脊梁。除了徐纾言。
顾昀之深呼一口气,泄气般靠在椅背上。殿里伺候的宫女太监早都被遣了出去,只余下顾昀之和徐纾言二人。
两个人沉默了很久,时间缓缓流淌着。
顾昀之抬手揉了揉眉心,又用力搓着自己的脸,眉间皱得死紧。他身上再也没有了那些装出来的风轻云淡,反而透出来压抑着的焦躁。
一直压在心中的不安和焦灼。
徐纾言安静的坐在下方,他自己更是身体不济,脸色苍白。他心中总担忧乔昭,害怕她醒了,大闹一番。
他甚至有些逃避,不敢回去看到乔昭醒后,厌恶的眼神。却又控制不住的想要靠近她,跟在她的身边。
二人心思各异,总之都不好受。
良久,顾昀之才开口,道:“掌印回吧,乔愈年的事,朕再考虑考虑。”
徐纾言安静起身,退了出去。
……
是夜,夜色浓稠,漆黑如墨。在黑夜笼罩下的皇宫,像一个匍匐在黑暗中的庞然大物,让人望之生畏。
乔昭已经离开掌印府一天了,她买通了宫里采买司的人,穿着采买司宫女的服制,垂着头,安静沉默的跟在众人身后。
“公公今日比平时晚了些。”守在偏门的侍卫验明令牌身份,随口道。
陈公公年纪稍大,是采买司的掌事太监。他笑笑,解释道:
“宫里指明要了梨花酿,但是皇商未准备足数,临时从别院调的酒过来,就多花费了些时间。”他抬手指了指,旁边的车上装着的酒坛,笑道,“就是那些酒,香的很嘞。”
那侍卫将令牌递还给陈公公,抬眼向马车看过去,道:“难怪就老远闻见了酒香,原来从这里飘来的。”
陈公公也笑应:“那可不,这酒一口没尝,就是闻了一路,都快醉醺醺的了。”
侍卫看了看跟着采买的宫女太监,都是些熟面孔。打算放行。
“进去吧,下次可早些回来,再过段时间都宵禁了,到时候就不能再进出。”侍卫正色道,语气虽然不凶,但是面色确实十足的严肃。
“劳烦大人了,下次定然早些回来。”陈公公忙笑着点头,让采买司的人快步进入皇宫内。
侍卫点头,没说什么,他盯着步履匆匆进入皇宫内的人。视线一一扫过,落在采买五谷杂粮的马车边站着的人的时候,侍卫停顿了一下。
“且慢。”
黑夜中侍卫的声音低沉,听着让人畏惧。
乔昭垂着眼眸,立刻停下,面上表现得十分镇定。倒是陈公公的垂在袖间的手,紧紧捏在一起,面色有些忐忑。
他迅速将表情调整好,脸上露出笑意,转过头来,问道:“大人还有何事?”
现在晚了,宫里早早点上了灯笼,照在乔昭脸上半明半暗的,看不清晰。
侍卫走近了些,盯着乔昭的脸,问道:“这位宫女怎么看着有些面生。竟然从未见过。”
侍卫已经走到了乔昭面前,命令道:“将头抬起来。”
乔昭听话的抬起头来,她面上稍微做了些修饰。将脸上凌厉的线条遮住,轮廓看起来越发圆润。看着像个人畜无害的小宫女。
侍卫仔细的盯着她看,如鹰隼的眼神,上下打量她。
“你叫什么名字,年岁,又是哪个宫里的?”侍卫问得问题基础,但是这猛一下,还是给陈公公整得冷汗直冒,生害怕乔昭接不住话,露出端倪。
“回禀大人,奴婢叫赵桥,是内务府的,今年十八岁。”乔昭装成一副唯唯诺诺的样子,有问必答。
侍卫直直的看着她,似乎在判断乔昭是不是在说谎。
见这侍卫还想问什么,陈公公适时走过来,道:“这宫女是前几日调到采买司的,第一次出宫采买,大人您不认识,所以看着有些眼生。”
侍卫又定定看了乔昭几秒,道:“进去吧。”
“谢大人。”乔昭乖顺模样,弯腰行礼。
等真正进入皇宫里,夜幕低垂。乔昭跟着采买司的人回了内务府,老老实实的跟着众人将东西收拾好。
“现下晚了,大家就回去歇息吧。”陈公公吩咐道。
“是。”采买司的宫女太监都退了出去。
屋内只留下了乔昭和陈公公。
内务府的库房繁杂,东西虽多,但是分门别类看着并不凌乱,整齐的很。
“公公拿着,今日多谢公公的解围。”乔昭从袖里拿出一锭黄金,塞到陈公公手里。
陈公公忙撇清关系,声音有些尖酸道:“可别说咱家给你解围,咱家也是不知情的。若是你做了何事,可别牵扯到咱家头上来。”
乔昭笑了笑,道:“好的。定不会牵连陈公公半分。这点小物件,公公收了吧,就当是我孝敬公公的。”
陈公公望了望四周,见四下无人,才快速将乔昭手中的金锭接过。他暗地下掂了掂,足金足量的,陈公公才将东西塞进袖里。
随后陈公公急忙赶人:“你还是快走吧,换身衣服,别再穿着采买司的服制。”
随后他吹了蜡烛,这库房里瞬间陷入黑暗。陈公公出门,又不着痕迹的看了看周围。四周都是黑黢黢的,没有一个人影。陈公公将门轻轻合上。
不过一会儿,一人穿着夜行衣,几乎与黑夜融为一体,转瞬间就消失在黑暗的角落。
第107章 第107章
夜深,漆黑。
顾昀之还在勤政殿处理奏折,他这段时日,心情都不佳。在深夜时就想一人独处,所以殿内没有人伺候,羽林卫都守在外面。
殿内灯笼点的多,所以看着明亮,在夜里也能看折子,写字。他是一个勤政的皇帝,哪怕是深夜,他仍然坚持把每日的奏折审阅完。
深夜,情绪总是异常高昂,很多被压在心里的事情,都会反复涌上脑海,难以控制。顾昀之看着手里的奏折,半天看不进去一个字。
他的眼神变得晦暗,里面压抑着怒火,还有最深处的一丝惶恐。奏折上的字也渐渐变得模糊,看不清楚,糊成黑色的一团。
奏折上黑色的字仿佛成为一个巨大的漩涡,漩涡中心是纯黑色,不带任何杂质。幽深阴冷,神秘莫测。
顾昀之定定的看着这个黑色的漩涡,完全没有办法移开自己的视线。仿佛自己的所有心神都被吸食殆尽,只剩下一副空荡荡的躯壳。
“啪——”一声响,在深夜中冷不丁的出现,让人一惊。
顾昀之猛地将毛笔掷在书案上,昂贵的玳瑁管紫毫笔在纸张上滚落几圈,随后沿着书案的边缘,落在地砖上。黑色的墨,蘸在纸上,将字糊成深深浅浅的黑色。
顾昀之的怒气越发上涌,他看着已经被浓墨染脏的奏折,书页。原本干净整齐的字,现在也变得一团乱。这种混乱,在黑夜中,催生了人摧毁一切的欲望。
他猛地起身,脸色阴沉可怖,将面前的奏折撕烂,像垃圾似的扔在地上。但是着并不能消减他心中压抑的欲望,怒火越发往上涌。
顾昀之双目赤红,额头青筋暴起。他用力挥袖,将书案上的所有东西扫落在地。无论是朝臣的奏折,还是书画古籍,甚至连最边上的青花笔筒都不能幸免,全部乱七八糟的,滚落在地。
他好像被困住的野兽,在牢笼中,狂躁的踱步。顾昀之捂着脑袋,面色涨红,神经质的走来走去,胸口大幅度的喘气。
“为什么?”
“为什么所有人都要跟朕作对!朕什么都没有,连皇位都能随意被夺走!为何上天要这般戏耍朕!”
顾昀之开始还是自言自语,到后面声音越发的大,暴戾阴骘。殿内的烛光照在他的脸上,衬得他更加面目扭曲。顾昀之牙齿咬得咯吱作响,他大吼一声:
“为什么所有人都要跟朕作对!”
殿内一人高的瓷瓶被顾昀之用力推到在地,只听清脆声响,碎片四溅,到处都是。
一阵风吹进来,大殿内的灯笼突然熄了。方才还明亮的大殿瞬间陷入黑暗之中。
如此黑的夜,没有月光的清辉。没了烛光,甚至无法视物。这样的漆黑的夜,只有小时候在偏殿,被人克扣蜡烛,才会出现。
等顾昀之上位后,他的寝卧,或者书房,时常是灯火通明。这似乎是在弥补幼时的空缺。
风吹进来,竟然有些冷,将顾昀之方才如邪火般的怒气,吹散些许。他定定的站在如墨一般的黑夜中,似乎回到了幼时不知所措的样子。
以前还有徐纾言在陪在他身旁,但现在却是孤身一人。
顾昀之突然就觉得有些心慌了,那是面对心底最恐惧的事物的心慌。无论你获得再多的东西,都不能将其磨灭。顾昀之觉得黑暗中一定潜伏着怪物,随时都会要他性命。
他大声朝外面吼道:“来人!滚进来点灯!”
“快来人!!”
顾昀之的气急败坏的声音,哪怕是在殿外都听得一清二楚。顾昀之站在黑暗中,一动不动,大声的喘着粗气。
良久,门扉推开的声音响起。一个身影,举着一盏烛光,脚步轻轻往屋内而来。
乔昭安静的没有发出声音,顾昀之背对着她,以为是宫里的伺候的奴婢,他甚至没有转过头来。
但是顾昀之是能感受到微弱的亮光,从身后奴婢手中的灯盏中传来。虽然烛光微弱,但不至于所有的一切都陷入伸手不见五指的黑。
顾昀之脑海中紧绷的神经,短暂的舒缓下来。像岸上的缺水的鱼,重新回到水里。
他没有转身,面无表情道:“将殿内的所有蜡烛点亮,再派人来将地上的东西收拾整齐。”
顾昀之今晚累了,情绪爆发后,心情会变得莫名其妙的低落,他现在也无法再平静的批阅奏折,还不如回去睡个好觉。
顾昀之吩咐完,殿内却并没有传出回应声。顾昀之有些不耐烦,转过身,大声道;“朕吩咐的,听到了吗……”
下一秒,冰冷的匕首,贴在他温热的脖颈。
跳动的脉搏与冰冷的刀锋,轻轻相触。再深一分,定然会鲜血喷溅。若是将他人绑住,顺带将嘴堵住。到第二天有人来找他,就会发现,顾昀之已经流血过多而亡。
“放肆!竟然敢用匕首抵着朕,你是何人?!”顾昀之偷偷咽了咽口水,吼道。
顾昀之看着眼前的黑衣人,蒙着面,仍然能看出是个女子的模样。
乔昭没讲话,暗夜中一片沉寂,外面也没有动静。
“你可知你现在犯的是死罪,可以灭你九族的!”顾昀之虚张声势道。
“呵。”乔昭轻笑一声,毫无惧意,“是你先死,还是我先死,想试试吗?”
顾昀之直直的看向乔昭的双眼,终于在她身上找到了一丝熟悉的感觉。他缓缓道:“你是……乔昭?”
顾昀之对乔昭的印象算不上深刻,她的职位不需要上朝,只偶尔在比较庄严隆重的节日庆典中出现。
但是乔昭一双顾盼生辉,机敏狡黠的眼眸,却让人记忆深刻。
乔昭没回答他的这个问题,她只是将手中的匕首更加逼近一分,冷声道:“放了乔愈年。”
方才的慌乱烟消云散,顾昀之又回复到高高在上,云淡风轻的模样。整个人透露着掌控着全场局势的松弛。
“我正愁不知道怎么治乔愈年,你就送上了把柄。乔昭,你好大的胆子!当真不怕我诛了你的九族?”顾昀之面上带着笑,言语中却尽是威胁。
乔昭也笑,她无所谓道:“现在杀了你,我都能全身而退。”
乔昭钳制着顾昀之,让他几乎不能动弹。冰冷的刀锋贴着薄弱的颈部皮肤,让人不寒而栗,汗毛竖起。
顾昀之面色一凛,突然向外大吼一声:“来人!呜……”
他想趁乔昭不注意,让外面守着的羽林卫救驾。下一秒乔昭就点了他的哑穴,让他无论如何大声嘶吼,都发不出任何的声音。
顾昀之怒目圆睁,拼命的吼着。却只能听见喉间的呜咽声,哑火了似的。
乔昭觉得心烦,一把捂住他的嘴,沉声警告道:“外面的人已经被我的人支走,你就算叫破喉咙,也不会有人来救你。”
顾昀之胸膛剧烈起伏,他恨恨的盯着乔昭,仿佛要将她千刀万剐!
“放了乔愈年,下旨昭告天下,官复原职,还他清白。圣旨现在就去写。”
乔昭声音冷淡,干脆利落,没有多废话。
她将顾昀之押到书案前,将他的手松开,匕首却还抵在他的颈侧。乔昭把圣旨还有笔放在他面前。
不知乔昭点了他哪里,顾昀之只觉得全身无力。除了提笔的微弱力气,其他的手脚发软,根本走不动。
顾昀之气急败坏,将面前的东西,全部扫落在地。他带着怒气的眸子看向乔昭,手胡乱比划着,嘴里不知道在放着什么狠话。
乔昭看顾昀之这副死到临头,还不知悔改的样子。她将匕首一把插入书案上,从顾昀之的手边险险擦过。
乔昭威胁道:“你不写,我现在就将你的手砍断。”
这句话完全戳中了顾昀之的逆鳞,他猛地将手往前面伸,放在乔昭的匕首下。他怒火中烧,一副生死不惧的样子。
那意思就是,你有种现在就砍断我的手!你有种直接杀了我!!
乔昭是真的不耐烦了,顾昀之说不出话,也不配合乔昭。乔昭是真的想,一刀直接了结他的命。
但是这明显不是一个理智的决定。
她深深压着心底的烦躁,看向顾昀之的双眼中毫无情绪,仿佛在看一个死物。
顾昀之也感受到了空气中隐约的杀意,鸡皮疙瘩都起来了。他一下子不敢像方才那样,大闹一番。
顾昀之指了指喉咙,又指了指笔。比划着。
大概意思就是,让他说话,他才会写。
乔昭定定的看他几秒,思考着将人杀了,然后伪造圣旨的可能性。但是顾昀之一死,北齐必将陷入大乱,天下割据,民不聊生,事态将变得一发不可收拾。
乔昭抬手,重点一下,顾昀之的声音,立即从喉间传了出来。
顾昀之看向乔昭,道:“就算朕现在放了乔愈年,日后朕想杀他,仍然可以找个由头杀了他。乔昭,朕是天子,朕想杀谁就杀谁!”
其实顾昀之不会杀乔愈年,但也不会让他太风光。但是乔昭这一举动,让顾昀之梗着脖子放狠话。
就算他现在放了乔愈年,日后也可以出尔反尔。毕竟他是天子,他做什么都是天命的指使,绝不会有错。
“你是真天子吗?这般狂妄。”乔昭冷不丁的一声质问。
黑夜中,只有乔昭带来的一盏烛光。实在是太微弱,无法将整个大殿照亮,显得四周都是黑黢黢的,看着有些瘆得慌。
暗处很黑,纯黑,看不见任何的东西。
顾昀之面色一僵,方才还如炸毛的老虎,现在全身的毛发却紧紧贴在身上,整个人都僵硬着。
“你什么意思?”顾昀之语气平静,袖中垂着的手却攥得死紧,指尖狠很陷在肉里。
“表面意思。你不是已经知道自己的身世了吗?”乔昭反问道。
“你将那些可能知道前尘往事的奴才杀得一干二净。哪怕是不知晓的,只要住在那附近,都不肯放过一个。”
“你应该特别心虚吧,所以最近才频频动手,要将权利握到自己手里。哪怕众人反对,你仍然要做。”
顾昀之沉默着没说话,他看向乔昭的眼神越发幽深,里面是森冷寒意。
“你知道些什么?”顾昀之扯了扯嘴角,问道。
“几乎全部。”乔昭完全不被顾昀之阴冷的面色影响。
……
乔昭知道这些,就要说道裴空青了。
就在乔昭进祠堂的前几天,裴空青差人来叫了她。急急忙忙的。
乔昭知道她性格平稳,不会有这样慌张的时候。定然是出了大事,才会这般着急的叫乔昭前去。
待乔昭进了她院里的时候,裴空青探头出去看了看街道,随后将门关上栓上门栓。
“没人跟着我,我仔细留意着。”乔昭站在裴空青身后,道。
裴空青没说话,关了门。直接拽着乔昭的手往内院走去,步伐颇为急切。
乔昭也安静下来,不再说话。她们二人进了内院,裴空青又将房门关上,将乔昭拉进屋里。
“乔昭,你真的猜对了。狸猫换太子,现在的皇帝不是原来那个皇子。”裴空青面色都有些吓白了,她觉得实在太骇人听闻。
“你查到了什么?”乔昭问道。
“我不仅知道皇帝是假冒的,而且他还知道了自己的身世!”裴空青凑近乔昭耳边。
“他知道了?他应该对此事没有太多印象的。毕竟他上位时还是孩童,记不得多少事。”乔昭面上有些疑惑。
裴空青将近来知道的信息娓娓道来。
她进了太医院,直奔周锦江。她对当太医没兴趣,进太医院也是为了将父亲的死查个水落石出。
周锦江是裴至的年轻时的好友,二人在太医院的时候,被人称作妙医圣手。一个妙医一个圣手。
相对于裴至的心软仁慈,周锦江此人则更加冷漠理智些,对那些不归自己管的人事,没有太多的善心。
周锦江是知道裴至救了一个住在偏殿里的孩子。那日裴至来找过他,说这孩子情况不是特别乐观,恐怕烧坏了脑子。
裴至知晓周锦江在头疼脑热方面的医术尤为精湛,就央求他一起去看看那个孩子。
“不去。”周锦江抄着手里的医术,头都没抬一下,面无波澜。
“这个住在偏殿的孩子本就没人管的,现在还烧坏了脑子,就是个无底洞。你偶尔发发善心还可以,难道你还能管一辈子?”
周锦江是真的完全不感兴趣。在宫里没有权势的人,活得就跟蝼蚁一般。蝼蚁可怜,但是太多,看着也就心如止水了。
难道个个可怜人都要救吗?
裴至站在一旁,他整理着书架上的医书,面上有些不忍:“看着实在心酸,就一个老嬷嬷伺候着,年龄也大了。那晚这么大的雪,用破布抱着一个奶娃娃过来,我是真的忍不下心。”
裴至走到周锦江面前,劝道:“要不你跟着我去看看,他的药费我来出。绝不少你半两银子。”
周锦江面色不虞,将手里的毛笔放下,怒气不争道:“你出?你有多少钱来出?把俸禄全都救济别人去了,自己家过得紧巴巴的,根本是本末倒置。再说,我难道缺你这点银子?”
“你来太医院,不是来做慈善的!”
周锦江对裴至的这种行为实在是不理解。周锦江家境比裴至更优渥,却把钱看得更紧。他来太医院,就是为了光耀门楣的。
像裴至这种对名利不看重,时常发善心的行为,周锦江真的不认可。
裴至一时被怼得说不出话来,他本来就嘴笨,还真说不过周锦江。
良久,裴至端正神色道:“行医就是为了治病救人,若只是追名逐利的工具,我宁愿不做这太医,去当一个行走江湖的游医。”
非常高尚,心怀苍生的模样,倒衬得周锦江像一个斤斤计较的小人。
周锦江被裴至这番话,逼得想要口吐芬芳。
他气急,猛地起身,甩袖出去,丢下一句:“简直是不可理喻!”
但是最后周锦江还是跟着裴至去看了那个孩子。
周锦江是一点也不想踏足那个偏殿。觉得那边路远又阴森,浪费时间,他真的没有太多的耐心。于是裴至只能委屈那个老嬷嬷将孩子带过来,等天黑周锦江下值,抽点时间看一看。
周锦江简单的看了看,只见这个小孩面色呆滞,口水止不住的流。周锦江嫌弃的用手帕擦掉,又下了几个指令,看他的反应能力。
裴至和老嬷嬷在一旁着急的看着。
周锦江虽然挂着脸,但是检查的还是很仔细。过了许久,他才直起身,那老嬷嬷忙将孩子抱在怀里,期盼的望向他。
周锦江摇头,有些冷漠道:“不行,热毒进脑,已经将脑子烧坏了,要恢复到正常孩子,很困难。”
“是一直如此,还是说调理一段时间,可以恢复。”裴至追问道。
周锦江翻个白眼,呛声道:“你见哪个烧坏脑子,还能恢复的?”
听闻噩耗,老嬷嬷浑浊的双眼已经挂上了泪意。
周锦江见状,抿了抿唇,沉声道:“虽然不如正常孩子聪明,但是日后好好教着,生活还是可以自理的。”
老嬷嬷含泪答谢:“劳烦大人了。”
周锦江蹙着眉没说话。最后裴至又给那老嬷嬷捡了很多补药,药性温和,日常喝着强身健体。
总之周锦江对那个孩子有过一面之缘。
后面裴至死得不明不白,就像是凭空消失一般。周锦江四处查了,却完全找不到方向。他自然没再去看过那个偏殿的孩子。
谁知两年后,太后竟然扶持了一个不受宠的皇子上位。周锦江看到那个正常的,完全陌生的面孔。与印象中呆傻的孩子截然不同。
他好似明白了什么,从此将那段往事尘封心中,不再提起。
二十年几年后,再次遇到裴空青。原本还是襁褓里的娃娃,居然一下子这么大了。周锦江有些恍惚。
裴空青脸上能隐约看到些裴至的影子,这让周锦江多了些物是人非之感。
岁月如梭,光阴似箭,周锦江已经老了很多。经历了许多事,已然没有年少时的心气。
他看着裴空青,语气沉闷道:“你如今知道这些事情也是枉然,天上神仙斗法,殃及池鱼。想要替你父亲报仇,艰难险阻。还是出宫去吧,自由自在的。”
裴空青抿唇没有说话。
父亲的死因昭然若揭,但是她却没有任何办法。
周锦江不想她参与进来,她是裴至唯一的子嗣。且这件事非同小可,现在皇上可能也知道些什么,正在调查。
裴空青牵扯进来,肯定是危险的很。
……
“所以周锦江说,皇上前段时间,将当年偏殿那附近的人都杀了?”乔昭问道。
裴空青颌首,道:“他定然是知道了,想要杀人灭口。只不过这都过去二十多年了,当年那些奴才走的走,死的死,没留下几个,也没引起什么人注意。”
乔昭陷入沉思,不再说话——
“几乎全部?”顾昀之冷笑一声。
他抬眼看着乔昭,凶光毕露,但乔昭丝毫不惧。她凑近些,拿起桌上的玉玺,垂眸看着,道:“北齐是顾家人的,但坐在这个位置上的人却不姓顾。”
随后她抬眼看向顾昀之,平和道:“至于你姓什么,想必你自己也不知道,对吧?”
昏暗烛光下,顾昀之的面色变得越发神秘莫测。他低低的笑了起来,声音听着嘶哑,像傍晚回朝的鸦雀。
“乔昭,只有死人才能守住秘密。这个道理你应该很明白的。”
“我当然明白。”
乔昭将玉玺放在顾昀之面前的圣旨上,玉玺上雕刻着一头麒麟,麒麟在北齐视为吉兽。在灯光下,玉玺显得温润。
这样一方小小的印,看着并不太起眼。竟然代表着北齐最高的权势。
乔昭施施然抱着手臂,笑道。
“若是我死了,先皇留下的几个名正言顺的王爷,立刻就会知道这件事情。到时候你这位置是否还坐得稳,那就未可知了。”
“毕竟你是狸猫,外面的才是真太子。”
顾昀之眸色一暗,她在威胁他。
乔昭勾勾唇角,微微一笑,道:“再说,这件事的始作俑者是太后。你能不能杀我暂且不论,难道太后会放过你?她已经在调兵了,不是吗?”
顾昀之沉默,他现在如此心急。一方面是知道了自己的身世,害怕日后成为一大祸患。另一方面,太后的蠢蠢欲动,让他越发不安。
他不确定乔愈年的态度,不知道乔愈年是否站在他的这边。只能换一个自己更加信任的人。
但是明显考虑不周,弄巧成拙。造成如今这样骑虎难下的局面。
他这几日,几乎是夜夜失眠,睁眼到天明,连心率都有些失齐。他很痛苦,十分的焦灼不安。很多情绪纠缠在一起,让他难以排解。
甚至今日,乔昭开门见山的挑破他现在的困境,虽然她现在拿匕首逼在他的颈侧。但顾昀之竟然奇迹般的放松下来。就像是被吹得满胀的皮球,被突然戳破。
终于有人是懂他现在的处境的。
“你不会杀我,我确信。”顾昀之抬眼看向乔昭,笃定道。
他已经有些破罐子破摔,在乔昭面前甚至不再自称“朕”。这无形中拉近了二人的距离,不再是隔着天堑的君臣。
“你确信?”
乔昭笑着拿匕首逼近一分,匕首锋利,微微划破皮肤,溢出细小的血滴。
顾昀之眉毛都没皱一下,他直直的看向乔昭,平静道:“我确信。”
两人目光交汇,这一场无声的交锋,刀光剑影,没有人肯退让一步。
勤政殿很暗,外面也没有月光,显得夜更加深沉。殿内只剩下微弱的烛光摇曳着,半明半暗,看不清晰。
“嘶——”顾昀之低低的痛呼一声。
匕首逼得太近,乔昭手上也没收着力度,有些深了,猩红的血顺着顾昀之的脖颈流下。
乔昭深呼一口气,看到血,有点烦躁,收回了自己的匕首。
“自己擦擦。”乔昭随便捡起桌上的帕子丢了过去,也不在乎干净与否。
顾昀之嫌弃,没接,抬手满不在乎的将颈上的血擦掉。
“我可以下旨昭告天下,将乔愈年官复原职。”顾昀之垂眸擦掉自己手上的血,又抬眼看向乔昭,眼神锐利,“但是昌敬侯府必须归顺在我麾下。”
若是有了昌敬侯府的站队,面对太后未来的动作,顾昀之未必没有一争之力。
“呵。”乔昭轻笑一声,她挑了挑眉,用看傻子的眼神看向顾昀之。
“你这算盘打得真是精。”
“我父亲本来就无罪,你把他关起来,安上通敌叛国的罪名。现在你风轻云淡的说把人放了。昌敬侯府除了惹得一身骚,还得到什么好处?”
乔昭弯腰,有些轻蔑的用匕首拍了拍顾昀之的脸,脸色沉了下来。
“如果你这么没有诚意,我们也不用再谈。我就是现在杀了你,也能全身而退。无非是不想看着北齐战火纷飞,百姓水深火热,现在才跟你谈条件。”
“那你的条件是什么?”顾昀之将乔昭的匕首从脸上推开,问道。
乔昭直起身,干脆利落道:“给昌敬侯府三个免死金牌,发誓永不对昌敬侯府下手,不收回定北军兵权。”
前两者是明面上的自保方式,赌顾昀之的良心。后者才是真正的,强有力的自保。
“就这三点。若你今晚答应,我可以帮你。”
顾昀之面色骤变,眼中闪过冷光,似笑非笑道:“你的要求可真是不简单啊。把这些给你,北齐的江山也可以拱手让人了。”
“我父亲没有反叛之心,我对这江山更加不感兴趣。昌敬侯府只是为了自保,谁知道你会不会出尔反尔。”乔昭将匕首上的血擦净,面上皆是坦荡之色。
“兵权必须收回来。”顾昀之冷声道。
乔昭转过头,皱眉道:“你这是在跟我讨价还价?”
“要知道,你若是不答应,只会有两个结局。今晚被我杀了,或者再过段时间被太后杀了。看你怎么选吧。”乔昭温和说着,甚至还带着若有似无的嘲笑。
乔昭说的对,现在是顾昀之有求于她。太后那边实在是不好对付,而且不确定她什么时候动手。情势已然十分紧张。
顾昀之拥有的很多,又很少。从小大大,他一直觉得自己像是在悬崖边行走,下面是黑色深渊,稍有不慎,就会万劫不复。
现在这种提心吊胆的感觉更是剧烈。
他必须要解决这样的困境。已经到了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的紧要关头,容不得他再做一次错误的决定。
顾昀之抿唇,没有说话,面色复杂。
“我再重申一次,昌敬侯府绝无反叛之心。”乔昭也收起吊儿郎当的笑,面色严肃道。
顾昀之定定的看着乔昭,一眨不眨。似乎在思考乔昭话语间的可信度,这个过程是漫长的。
他思考了很多,再也找不出更好的能够解决困境的方法。相反,若他激怒乔昭,将昌敬侯府推进太后的阵营,那才是真的命走到头了。
所以顾昀之只能如此。
良久,他缓缓启唇道:“望你不负今日之誓言。”
第108章 第108章
“吏部尚书周时清之女周承钰,年十七。”
顾云赫弱冠之年后,便开始选正妻。
他在宫里位置尴尬,他母亲只是一个五品官的女儿,在宫里位分并不高,连带着顾云赫也并不受皇上宠爱。
没有母家帮持,顾云赫本人也并没显现出太多才华。
许多人料定,他未来应该是一个不太有出息的闲散王爷。灰溜溜离开中京,去那偏安一隅的封地,这辈子一眼看到头。没有多少高门贵女愿意嫁给他。
周承钰今日穿得格外隆重,水影红密织金线牡丹花长裙,搭配银白绸缎中衣,亮眼又不显得艳俗。花似的娇艳面容,一双微微上挑的丹凤眼,看着有些盛气凌人。
今日来了数位官宦家的女儿,虽然顾云赫不受宠,但好歹是个皇子。因此今日来的姑娘,个个都秀美干净,是家中嫡女。
只是家世弱了些,尤其是在周承钰面前,完全不够看。
大家还没进场,前来选秀的女子都站在外面。许多都是中京长大的,从小认识,熟络的交谈着,笑靥如花。也有几位是从别的地方来的,不太熟悉,显得有些怯懦。
周承钰下了马车,施施然的将自己的衣裙整理好,昂着下巴,站在一旁。目视前方,不与他人攀谈。
一双美目,灵动俏媚,一颦一笑间,流光溢彩,让人为之赞叹。打眼一瞧,就知道是钟鸣鼎食之家养出的女儿,脾气自然有些娇气高傲。
别的人也不会自讨没趣,离她远远的,小声交谈着。
“她怎么会来?她不是要嫁给太子,成为太子妃吗?”
太监一念到周承钰的名字,人群中便响起了窸窸窣窣的交谈声,大家三三两两的说这,似乎十分惊奇。
“是谁啊?”有些从外地来的姑娘不太清楚。
“喏。”有人眼神示意,偷偷瞟了一眼周承钰,低声道,“就是她,周承钰。”
“周承钰在中京是出了名的世家女子典范,家世好,性情好,才华更是好。她及笄后,求娶她的人,把周家的门槛都踩破了。但是她家都没同意,听说是为了以后的太子妃做准备。”
“那她还来这里干嘛?太子妃可比这好多了。”有人奇怪道。
一人撇撇嘴,有点幸灾乐祸,道:“谁知道她怎么想的。不过她今日来参加了八皇子的选妃,肯定就不能参加太子选妃了。”
“那她真的亏大了,真傻啊!”
“如果她今日没被八皇子选上怎么办?毕竟今日就选一个正妃。”有人低声问道。
“选不上倒是没多大关系,只是这太子妃是万万不可能了。太子会要别人不要的女人吗?”
听到这里,有人不自觉的看了过去。恰好与周承钰的美目相对,周承钰神情倨傲,翻了个白眼,那人忙低下头去。
周承钰自然知道她们三五人围成一团,在讲她的讨论她。但是她并不在乎,成为人群中瞩目的焦点,对周承钰而言是常态。
等她们都被唤进去,一一站好,才安静下来。
还未成婚的皇子,是住在皇宫里,没有府邸。所以现下她们都在皇后所住的凤宁殿内。
正殿雍容华贵,雕梁画栋间挂着精美的帐幔,地面铺设着温润的石龙云砖。最为显现的还是那扇玉制云屏,镂空雕刻,十分华贵。殿内有很多青瓷,上面插着新鲜的牡丹花,娇艳欲滴。
众人安静的在里面等待着,虽然面色平静,但是仍难掩焦急紧张之色。连周承钰内心慌乱,轻轻抿了抿唇,努力保持镇定之色。
“今日瞧见都是些可人儿啊。想来都是些温婉娴静,秀丽端庄的好姑娘。”
只听见屏风后面传来温婉的声音,如春风拂面般,让人觉得舒适。未见其人,先闻其声。
随后又听见轻盈的脚步声,从里间传来。只见一人穿着明黄色凤袍,头戴点翠金凤牡丹凤冠,笑脸盈盈的从屏风后走来,端的是个雍容华贵,温婉可亲。
一男子,年轻许多,身形高大,冷峻刚毅。穿着黑色的四爪蟒袍,上面用金线勾勒出龙的图样,看着低调奢华。男子安静的跟在皇后身后。
皇后坐在上位,顾云赫在她之下。等皇后坐好后,众人才弯腰行礼,齐声道:“见过皇后,见过八皇子。”
皇后笑眯眯道:“不用多礼,都起来吧。”
“谢皇后。”众人才直起身来。
皇后看到下面都是水灵灵的女儿家,看着可爱伶俐,眼中都带着微光,满是憧憬的模样。还有不少的姑娘,偷偷瞟站在那里的顾云赫,面上飞着红霞。
皇后叹息一声,道:“看样子是本宫老了,始终比不上你们年轻的模样。”
在宫里待久了,看尽人心险恶,尝遍人情冷暖。现在这般不加修饰的天真纯粹,是宫里所没有的,已经许久未曾见了。让皇后竟然有些恍惚。
顾云赫转过身来,温和道:“母后是一国之母,母仪天下,艳冠群芳。正值青春华茂,不曾留下岁月的痕迹。”
顾云赫一番话说的真诚,哄得皇后喜笑颜开,道:“老八你啊,就是安静了些。若是用哄本宫的话来哄姑娘家,估计早就琴瑟和谐,举案齐眉了。哪里还用得着本宫来给你选妃。”
毕竟是皇子选妻,尽管顾云赫不是皇后亲生的。但是皇后仍要担起一国之母的胆子,替他操持。
顾云赫笑笑,没有说话。
他虽然贵为皇子,看似尊贵。但其实婚事这些都是做不得主的。虽然他不是众人心中的夺嫡人选,也不被那几派看在眼里,但仍然被时刻提防着。
像成婚这种,最容易拉助力的机会,顾云赫更是处处受人挟制。
这次挑选上来的女子,大多都是小官的女儿,帮衬不上什么。
除了……
顾云赫抬眼看向站在最中间的女子,明媚娇艳。她似乎一点都不怯场,昂着高高的头,像高傲的白鹤。她直直的看着顾云赫,眼尾上挑,瞧着有些骄纵的意味。
顾云赫与周承钰目光交汇,两人什么都没说,但似乎又有千言万语蕴含其中。
“今日这些都是本宫看过画像,替你考察过的。都是好人家的女儿,琴棋书画样样精通。”
“若是有中意的,就将这玉佩放在她手中,日后她就是你的正妃。”皇后示意一旁的太监将玉佩端上来。
顾云赫垂着眼眸,看着面前的玉佩。他不笑的时候,就显得眉眼冷峻,看不出什么情绪,安静沉默。
这一对玉佩,分成两份。合二为一时严丝合缝,完整的圆玉模样。若是拆开来,又是阴阳八卦的样式,上面分别雕刻着一龙一凤,温润如羊脂。
顾昀之将玉佩拿起,雕刻着龙的玉被他握在手里,雕刻着凤的玉则要送给未来的正妃。
面前的女子都盯着他手中的玉玦,但是又觉得这样直勾勾的目光不够矜持,连忙将视线移开。
顾昀之面上倒看不出什么,他向来都是沉默的。
他拿着玉佩走近了些,从一个一个的女子面前经过都没有停留。路过的女子从面带羞意,不敢直视。到垂着眼眸,低落沉闷。只在顾云赫转瞬之间的抉择。
直到他走到周承钰面前,顾昀之顿了一下,短暂的停了下来。
周承钰抬眼看着他,睫毛忽闪,眼眸灿如亮星。她唇角微微勾起,对着顾昀之俏皮一笑。又似乎有点害羞,垂下眼眸,睫毛颤得跟那展翅欲飞的蝴蝶似的。
顾云赫沉默,就这样看了她几秒。眼眸幽深,闪过一丝意味不明。
皇后见顾昀之站在周承钰面前不动,以为他是遇到中意的,低声问身旁的嬷嬷道:“这是哪家的姑娘?”
嬷嬷展开手中的画册,这两天又添了几个人进来。她一时还人不全。
等翻到周承钰的画像,上面不仅有周承钰的肖像,还有她的年岁,八字,家世等等生平事迹。
嬷嬷将画像送到皇后面前,道:“回禀皇后,是周尚书家的嫡女,名叫周承钰。”
“周尚书?”皇后有点惊讶,她忙将画册拿过来,仔细看了看。
她倒是没有看周承钰的长相,而是将目光放在周承钰的家世上。吏部尚书周时清的女儿,周承钰。吏部尚书这个官位可不小,在朝廷中更是至关重要。
周时清更是北齐的肱骨大臣,前途不可限量。皇后之前也留意过周承钰,想着将她许配给她的儿子。也就是当朝太子。
太子今年十六岁,原想着等两年直接让皇上下旨赐婚,就定好了周尚书家的嫡女周承钰。
未曾想这周承钰竟然出现在顾云赫的选妃里。怎么会出现如此大的纰漏!
皇后面色沉了下来,但是语气仍然温和。
“老八,让本宫看看你中意的姑娘。不知是哪家的姑娘,让我们老八一下就走不动道了。”
顾云赫转过身来,正好将周承钰挡在身后。皇后笑眯眯的看着顾云赫,只是这笑却透着让人难以察觉的冷意。
顾云赫招了招手,让拿着托盘的太监过来。顾云赫面色平静,将手中的一对龙凤玉佩放回了托盘中。众人看见他的这一行为,皆十分吃惊。
皇后问道:“老八,你这是做什么,这玉佩可有不对之处?”
顾云赫弯腰行礼道:“母后,儿臣这几年醉心学业,无意成婚。且儿臣想在您和父皇膝下承欢,这婚事再推迟几年。”
皇后眼眸微微一沉,道:“你已到了弱冠之年,哪有到了年纪不成婚的,可是这里面没有你中意的姑娘?本宫可以替你重新选些人来。”
顾云赫摇头,拒绝道:“她们很好,是儿臣无意。”
顾云赫的态度很坚决,就是不愿成婚。无论皇后怎么说,他都婉言拒绝。皇后一时还不能跟他撕破脸,毕竟他们是名义上的母子,闹得太僵,并不好。
“罢了,难得你有孝心,愿意陪在本宫和皇上身边。那你的婚事就日后再说吧。保不准你哪天开窍,遇到心仪的姑娘,就央着你父皇给你赐婚。”
太后妥协了,她刚开始有些生气,无法接受顾云赫忤逆自己。
后来一想顾云赫充其量就是个不受宠的皇子。没必要大费周章的给他张罗婚事。而且说实话这次选的姑娘,家世虽算不上顶尖,但也是温婉大方的。
顾云赫不愿,看他日后,又有哪家贵女愿意嫁给他。
第109章 第109章
人声鼎沸的酒肆里,说书先生绘声绘色的讲解前朝往事的秘辛。下面的人听得津津有味,吃着下酒菜,时不时拍手叫好。当真是热闹极了!
周承钰覆着面纱,遮住她姣好的容颜,露出一双顾盼生辉的眸子。她很低调,只带了一男一女两个奴仆,等周承钰上了二楼的雅间,两个奴仆便守在外面。
周承钰一眼便看到了坐在窗边,面无波澜听书的男人。外面纷纷扰扰却全然没有影响到他。无论下面讲得激动,还是悲愤。顾云赫依旧不为所动。
就像是一柄生锈的,笨拙的铁剑。
她怒气冲冲的走过去,站在顾云赫的桌前,一把扯掉自己的面纱,面色沉怒。周承钰生气的时候,脸颊泛粉,看着更是娇艳无比。整个人都显得生机勃勃。
“你为什么不选我?”
顾云赫抬眼,眼底漆黑深邃,平淡到没有一丝情绪。他没有回答周承钰的问题,自顾自的给自己斟酒。
周承钰看他沉默的样子,怒气更是上涌。她性格本就骄纵,受不得半分的忽视冷漠。周承钰一把夺过顾云赫的酒杯,重重的放在桌上,娇斥道:
“顾云赫,你耳朵聋了听不见吗?!我在问你话。”
她是真的很生气,一双美目中升起炽热的火焰。
周承钰又走进一步,走到了顾昀之面前,气道:“这次你又想怎么敷衍我?我求了父亲,让我来参加你的选妃。你可知我为了能来,与我父亲大吵一架,还在祠堂跪了好几天。”
“你说封地条件艰苦,不愿意让我跟着去受罪。我已经明确的告诉你,我不怕吃苦,中京乱花渐欲迷人眼,那又如何?我根本不在乎这些身外之物!”
“你为什么不选我?”
周承钰越说越气愤,她非常执着的,一定要让顾云赫拿出完美的解释,几乎是步步紧逼,半点不让。
顾昀之盯着她的眼,四目相对,时间在他们身边悄然而逝。周承钰的眼神仿佛是有温度的,烫得顾昀之撇开眼眸。
他的声音低沉,道:“你有更好的路,没必要吊在我身上。”
“皇后和太子都属意你,再过两年,太子妃位置非你莫属。届时周家满门荣耀,会因你再添荣光。待太子即位,你将成为世上最尊贵的女人。”
顾昀之又拿起桌上的酒壶,清亮剔透的酒液落在杯中。顾云赫垂眸,表情有些淡。他给自己倒了一杯,又拿起酒,给周承钰也斟了一杯。
梨花酿,入口清甜,口齿留香,不会太过辛辣。后劲却绵长,稍不注意,就会被它的表象所欺骗,喝得酩酊大醉。
这酒也是周承钰极爱喝的。
“你此次行事太过于鲁莽,甚至有些任性了。”顾昀之将酒递到周承钰面前,周承钰却没抬手接。
“原来你觉得我很任性?”周承钰脸上的怒气僵住。她脸上有着不可置信,还有着明晃晃的委屈和难受。
她以为他会高兴的。她这么不顾一切的爱他。
楼下似乎没有说书了,咿咿呀呀的唱着戏。抬眼一瞧,只见五尺台,金马玉堂。两人唱着,施朱敷白。一人姿容如玉,眼波盈盈。一人器宇轩昂,威风凛凛。
“意似近而既远兮,若将来而复旋。褰余帷而请御兮,愿尽心之惓惓……”
她仿佛有意向我靠近,却又远远离开;似要向我迈步而来,却又回身而去。我撩起帐幔,邀她相伴,渴望能倾诉我的衷肠。
原来台上唱着《神女赋》,说那襄王有意,神女无心。台上人唱得愁苦怅惘,台下人听得唏嘘不已。
“是。”顾昀之见周承钰不接,也不恼,将酒杯放在了桌上。随后,抬眼,有些冷漠道:“我觉得你确实任性了些。”
周承钰微微张嘴,竟然有些哽咽。她突然就不知道要讲什么了。
落差太大,实在是难以接受。明明之前,没回中京之前,他们之间相处得很好。
可是一回到中京什么都变了!
眼角已经逼上泪意。但这不是伤心的泪水,而是因为情绪起伏太大,生理性溢出的泪花。
甚至因为有些愤怒,显得周承钰粉白的脸庞,变得更加娇艳欲滴。
“可是你要成婚了,如果我不来,你又想选谁?你和别人在一起,那我呢?你置我于何地!你可曾想过我半分。”
“我知晓你在宫里,人微言轻,你的婚事你做不了主。所以我去求了我父亲,我想,只要我尽力出现在你面前,你就可以名正言顺的娶我!而你却为之不动?!”
周承钰说话的语气越来越急,语速未来越快。她是真的很生气,声音都比平时大了很多,听着有些咄咄逼人。
她从来都是直接坦荡的,不扭捏,更不屑于和人兜弯子。她太想知道一个结果,想要清楚他的态度,不断地追问。
这反而显得顾云赫更加的冷静,没有情绪,也没有爱。
他们不是相爱的吗?
“你是名门贵女,是世家嫡女,就是未来做一国之母也是担得起的。而我只是一个不受宠的皇子,日后也会离开中京,去千里迢迢的封地。我们本就是不适合的。”
顾云赫的眼黑白分明,显得他的瞳仁越发的黝黑,像是深不见底的幽泉,让人不寒而栗。
他似乎觉得有些心累,对于周承钰的情绪疲于应付。顾云赫抬手揉了揉自己的眉心。
“再说,我从未说过会娶你。”
室内气氛凝滞,楼下的喧闹声音,周承钰已经听不清了。她大脑一片空白,顾云赫的那句话,一直在脑海中不断涌现。
“什么?”周承钰轻声问答,脸上有些怔然。
“还听不明白吗?”顾云赫的语气沉了下来,“我从未说过要娶……”
突然,顾云赫闭着眼,透亮的酒从他脸上滑落,浓密的睫毛上都挂着酒珠。酒水沿着下颌,一滴一滴的坠落。
室内蔓延着梨花酒酿的香气,
周承钰气得脸色涨红,她双眸含泪,怒斥道:“你若没想过娶我,那晚在中京,你为什么要邀我出去赏月!”
顾云赫脸色冷然,但是并没有发怒,也没有任何被羞辱的感觉。他只是面无表情的,沉默的,抬手将脸上的酒擦掉。
周承钰气得说话都有些不通顺,白皙的手指着顾云赫的鼻尖,微微颤抖。
“你若没想过娶我,那晚……那晚,你为什么要吻我?!你明明说过,你说……你说,你心悦……”
“吻你就代表要娶你吗?”顾云赫打断了周承钰的话,声音有些冷淡。
周承钰看向顾云赫平静的面色,他的脸上还残留着酒液,却一点也不显得狼狈。他依然镇定自若,说着让人心神俱碎的话。
周承钰的话哽在喉间,她呼吸气促,胸膛一起一伏。那种愤怒和伤心欲绝的情绪交织在一起,越发的往上涌。就像是即将要喷发的火山。
“啪——”清脆的声响。
周承钰已经没办法控制自己的行为,上前,利落的一巴掌甩在顾云赫的脸上。用了十成十的力道,顾云赫的脸瞬间就偏了过去。
屋内的气氛瞬间凝滞下来,变得十分寂静。只能听见周承钰喘气的声音。
她的手心发红,微微颤抖着。
“混账!恬不知耻!!”周承钰怒骂一声,转身就走,片刻也没停留。
自然也没看到顾云赫转过脸来,眼中蕴含的复杂的神色。
……
今年过了元宵,周时清忙,脱不开身。就让周承钰回了临安老家,陪一陪家中的祖父母,以表孙辈的孝心。
这一待就是三个月,到了暮春,燕子双飞,柳软桃花浅。周承钰离开了临安,开始往中京而去。
临安回中京的路上,途径了广陵。烟花三月的广陵,美不胜收,周承钰便想着停下来,游玩一番。
此行只她一人,带着婢女和护卫,家中其他人并没有来。
广陵很好,繁华富庶。天下三分色,广陵独占两分。既有喧哗的街巷和酒肆,也有古朴宁静的山中古寺。美食美景美人,广陵皆有。
相比于中京的庄重大气,广陵更加闲适舒展一些,时光慢悠悠的溜走,人也变得温和许多。
周承钰这一程分外开心,走时竟有些难舍。
“今日你们就别跟着我了,我自己逛逛。”周承钰拒绝了护卫的跟随。
周承钰心中不舍,就想独自在广陵,漫无目的逛一逛,感受下这里的风土人情。
跟在她身边的婢女,面露难色,立即劝道:“小姐,您一个人出去,我们实在放心不下。要不还是带个护卫跟着吧,也好保护您的安全。”
周承钰眉毛一皱,立刻不高兴道:“带什么带!煞神似的跟在我后面,路上的人都给吓跑了。”
她不想多说,抬脚就准备出去,身边的护卫立刻拦在她的面前。
实在是她一个女子,身份高贵,穿的也华贵。难免在路上被有心之人,动了歪心思。再加上在广陵,人生地不熟的。根本不敢让她一人出去。
面前站着两个高大的护卫,将周承钰堵在门口,出都出不去。
“你们敢拦我?”周承钰声音冷了下来,她斥道,“到底你们是主子,还是我是主子?!回了京,让我爹将你们全部赶出府!”
周承钰确实刁蛮任性,这也和周时清的娇惯离不开关系。周时清和他的夫人是青梅竹马,关系深厚。周时清虽然身居高位,却未曾纳妾。
只有周承钰和周承远两个孩子。
周承钰是夫妻二人刚成婚时迎来的孩子。给她取名为“钰”,有珍宝之意。再加上周承钰生得水灵,古灵精怪的小姑娘。周时清自然偏宠一些。
所以在周府里,周承钰向来都是说一不二的。连小她几岁的弟弟周承远,有时都不得不听她的差遣。
“小姐恕罪。”两个侍卫跪在周承钰面前,但就是不让开路。
摆明了不让周承钰单独出去。
周承钰气急,上前就踹了护卫一脚,骂道:“狗奴才,连我的话也不听了?信不信我现在就杀了你们!”
两个侍卫仍然垂首,沉默不言。周承钰虽然骄纵,但她明辨是非,并非草芥人命之人。相反在日常相处中,周承钰对下人大方,还很好说话。
若是她出了好歹,侍卫被处罚得更加严重。赶出府都是轻的,发卖了,杀了,皆有可能。因此,被周承钰怒骂几句,轻踹几脚,实在是不算什么大事。
周承钰的婢女,在身后,苦口婆心道:“小姐,你就算不带侍卫,但也要带着奴婢。若是出了何事,奴婢也能帮您。”
奴婢和侍卫连声的劝,最后周承钰才勉为其难的答应了,让一个婢女跟随。
她最后一次走在繁华的青石板路,旁边是一条潺潺的溪流,两旁杨柳依依。
走过那横跨流水的小桥,周承钰驻足。阳光洒落在她的倩影上,纤长的睫毛,投下淡淡阴影。周承钰安静享受这短暂的宁静。
她其实并不像表面那般没有忧愁。相反她这一两年时常郁郁,心中怅惘。
周承钰白皙娇嫩的手,扶着桥上那石雕的狮子。有以下没一下的用手指,沿着石雕的轮廓划过。她就这样看着那碧波荡漾的水,发呆。
周承钰及笄礼办得极大,来了许多人。那一天,估计中京半个城的官员都来了。有些是为了借着祝贺,和周时清攀附权势。有些则是为了来给自家儿子,挑良缘的。
还有些是想来看看,在中京艳冠群芳的周承钰,到底是怎样的天姿国色。
总之那天很热闹。
周承钰到没有什么感觉,就只觉得吵。她因为起个大早,心情有些不佳。但因为在众人面前要守着礼节,周承钰全程都挂着温婉的笑,笑到最后脸都僵了。
到了夜晚,这个及笄礼,才算是结束。周府送走了所有的客人,喧嚣渐止。
周承钰回到了自己的房间,头上的钗环都没卸下来。直直躺在床上,仿佛被吸干精气一般,再也没有了力气。
贴身的婢女,想把她头上的钗环卸掉,害怕扎到周承钰。但是话还没说出口,周承钰的房门就被推开,周承钰两眼闭着,眼睛都没睁开。
婢女看过去,是周母。婢女连忙上去行礼,道:“夫人。”
周母温婉大气,看着柔和面善。她温和道:“你们都出去吧。”
“是。”婢女轻声退了出去。
周承钰没有睡着,知道方才是自己母亲进来。但她依然没有睁开眼,实在是累得不行。
她还是小女儿脾气,在母亲面前从不遮掩,娇气的很。
“哪有穿着衣服睡觉的,起来,阿娘将你头上的钗环卸掉。”周母坐在周承钰的床边,温声道。
“真的太累了。”周承钰嘟囔道,但人还是听话的起身。
两人坐在梳妆台前,镜子上照出周承钰如花似玉的脸庞。虽然及笄了,但周承钰的脸还没有彻底张开,仍然有些稚子的圆润。尽管如此,她依然出落得貌美。
周母缓缓给周承钰卸下头上的钗环,语气中有些叹息,道:
“一转眼都出落成大姑娘了。阿娘却还停留在你是奶娃娃的时候,抱着我要糖糕吃。”
周承钰打了个哈欠,困倦道:“阿娘,人都会长大的。弟弟过几年也会长大。”
“是啊。你们都会长大,越飞越远。”周母感叹道。
周母将周承钰的发饰取下来,放回首饰盒中。鎏金珐琅做的首饰盒,上面镶嵌着宝石。一看就十分名贵,这于周承钰而言,只是日常。
拿起桌上的檀木梳,周母梳着周承钰柔顺的青丝。周承钰的头发黑亮润泽,一看就是大家小姐,精心养护着。握在手中柔滑,轻盈。
周母沉默着,将周承钰的头发梳顺。下手也很轻,害怕扯到周承钰的头发。
周承钰有些昏昏欲睡,没留意到母亲的安静。她只是觉得今日的钗环怎么卸得这样慢,她真的好困。
等周母将头发梳好,拍拍周承钰的肩膀,周承钰眼睛都快闭上了。看着镜中,女儿睡眼朦胧的样子,周母怜爱之心,满溢心间。
“和母亲讲几句话,就困成这样?去床上睡。”周母打趣道。
“阿娘,是我今日起太早了。真的很困”周承钰慢吞吞的解释道。
“及笄礼算什么?日后你和太子成婚,更加复杂,三更天就让你起来梳妆打扮。到时候,你莫不是要在婚礼上困得睡过去?”周母笑道。
周承钰却一下就睁开眼,转过身去,惊道:“和太子成婚?这太子才十二三岁!这么早成婚,不成体统吧”
周母笑着戳了一下周承钰的头。嗔道:“你在想什么?自然是等太子大几岁再说。”
“可是我都没见过太子,我不想和太子成婚。”周承钰摇头拒绝道。
她对太子妃之位并不感兴趣,未来也不想做这世间最尊贵的女人。
周母自然知道自己女儿的脾性,叹了口气道:“皇后娘娘只是透了点口风,但是也未必是你。毕竟中京品貌端庄,家世才情俱佳的嫡女,也有好几个。”
“几年后的事情,且再说吧。”
“那我这中间遇到心悦之人,那该如何?”周承钰急忙追问道。她看向周母的眼睛,亮亮的,仿佛天上繁星闪耀。
“若是真心喜欢,嫁过去也无妨。”
毕竟是皇后的一句玩笑话,周母定然不会拖着自己的女儿不嫁人的。
只是后来,周承钰渐渐长大,太子也年岁渐长。关于周承钰是未来太子妃一事,在中京越发的尘嚣欲上,让她郁郁寡欢。
害怕哪日圣旨一下,当真被皇上赐了婚。
春光明媚,一旁的街市人声鼎沸。这边的河道边就显得安静许多。周承钰发着呆,太阳照在她身上暖融融的。阳光下,周承钰的脸越发白皙清透。
“救命——”
不甚清晰的呼救声从不远处传来,断断续续的,隐约能听见是在呼救。将周承钰飘远的思绪拉了回来。
她忙定睛看过去,之间那水中有一个小孩,不断浮沉,沿着流水往下。他在水中不断扑棱,头探出水面就高呼救命,又呛到水,沉了下去。
周承钰吓了一跳,提着裙子,忙快步从桥上下去,沿着河流两岸,追了过去。
在那水中间,小孩挣扎着,但他不会水,再加上呛了很多水,连呼救都做不到了。水面上不断有水花拍打,方才还碧波荡漾的水面,现在竟然像吃人的沼泽一般。
“快去叫人来!”周承钰对着身后的婢女,厉声道。
“是。”婢女的声音也有些颤抖,急匆匆的跑开了。
但是水中并不乐观,眼瞧着小孩力竭,挣扎的力度也小了。在水面上只能看见浮着的黑发,看着似乎已经放弃。
周承钰大惊,她不太会水,没遇到过这样的事情。更何况她实在是无法看见生命在自己面前消亡,却无能为力。
被心中的急迫所驱使,周承钰心一横,脱掉身上厚重的外袍,就准备往水中跳去。她当时什么都没想,脑中都是漂浮在水面的黑发。
一只大手拽住了她的胳膊,耳边掠过清朗的声音:“姑娘别去,劳烦拿一下外袍。”
随后怀中便被塞进了一件男人的衣服。
只听见扑通一声,高挑的身影跳入水中,溅起水浪。他熟练的滑动双臂,身姿灵活,像是水中蛟龙。
男子的手刚劲有力,很快就划到了落水小孩的身后,拖着他的衣领,往岸边划过来。阳光落在他的身上,仿佛镀了一层金光。仿佛救世主一般,出现在众人面前。
这一刻周承钰仿佛听到了心跳振动的声音,她不受控制的将目光投向他。只能看见他矫健精壮的身形,以及不断溅落在他脸上的水花。
因为婢女去唤了人,于是岸上有了许多人,大家都很急迫,七嘴八舌的。等男子一上来,就有人接过了他手里的孩子。
“这谁家的孩子?”有人给孩子不断的孩子拍水。
“不认识啊,看着像是街头猪肉铺老李家的小儿子,哎呀这可怜劲儿的,怎么掉到水里。”
索性这孩子没有溺水,一上岸就大哭起来。众人忙将衣服裹在他身上。这时,才有人注意到一旁浑身湿透的男人,他沉默的站在旁边,看到孩子没有大碍,准备转身离开。
“大人您真是菩萨心肠!菩萨心肠啊,多谢多谢,捡回这小崽子一条命。”
“无事。”男人随意道。
有人想给他递衣物,毕竟现在是暮春,从水中出来仍然有些冷。但是男子抹掉脸上的水,笑着摆摆手拒绝,他直直的向周承钰走来。
周承钰还呆愣着,她在岸边乖乖的抱着男人的衣物,淡淡的雪松清冽的气息,氤氲在她的鼻尖。
直到男人都走到她面前了,周承钰还直勾勾的盯着人家的脸。
男子在她面前站定,见周承钰睁着一双水灵灵的眸子,定定的看着他,也不将衣服递给他。
男子笑道:“多谢姑娘。只是在下有些冷,姑娘可否将衣袍还给我。”
他的声音有磁性,又带着些微的打趣。周承钰回神,脸色瞬间爆红,忙将手中的衣服塞进男人怀中。
“还,还给你。”周承钰难得有些结巴。
男人爽朗一笑,将衣服接过,从周承钰身边擦身而过。只留下水汽和男人身上雪松似的清冽的气味。
不过是萍水一相逢,擦肩而过罢了。
但是少女心中的涟漪却荡漾着,久久不能停歇。
……
后来周承钰在广陵又多停留了两天,她每日都出去,也没什么要事,只是漫无目的闲逛。
她总是不经意的走到那个桥边,又沿着那条飘满杨柳的河道边走着。有时候她会驻足在落水的地方,静静的凝视着水面。
她不知道自己为何这样,只是跟随着心,就来到了这里。
但是却再也没有看到过那个男人的身影。
也不知道他的名字。
周承钰回到了中京,中京的生活一成不变。周承钰小的时候,周时清便请了夫子来家中给她授课。等她再大些,便在中京最大的书院读书。
周承钰每日从书院回来,有时候在家研习女红,有时候跟着中京的三无好友聚在一起煮茶吟诗,有时候去郊外的马场骑马玩乐。
她每日过得十分充足,好似那日的事情,只是漫长人生中短暂的一瞬间,无需她过多停留。
但是很多时候,周承钰独自一人的时候。她总能想到那水中的灵活的身影,以及擦肩而过的爽朗笑声。
只有在这是,遗憾才会布满她的心间。这种人群中短暂的相遇,又分开,再无缘相见的感觉,让人有些无可奈何。
或许这才是人生常态,周承钰时常这样安慰自己。
……
在一日下学的时候,朱雀门街不知为何格外热闹,挤得厉害。周承钰的马车也堵在期间,进退不得。她心中本来无甚感觉,但是等久了,不免有些心情焦躁。
她还约了好友去落仙楼喝最近新酿的酒。
周承钰虽然心情不佳,但是也发脾气。她掀开帘子,对着车外的侍卫道:“去前面看看,是什么情况。若是有必要,帮忙疏通一下。”
“是。”侍卫抱拳行礼,随后快布向前而去。
时间又过了许久,这路上人是一点没少,熙熙攘攘的都是人群。人声鼎沸,吵得人头疼,让周承钰脸色越发不虞。
她坐在马车里心中也不得宁静,甚至因为空气不流畅,心中有些憋闷。
“来人!”周承钰大声道。
或许是因为真的太吵闹,马车边的仆从,并没有听到周承钰的声音。
周承钰心中的烦躁上涌,她一打开面前的车门。这路堵得水泄不通,倒不如下车直接走回家,还来得快些。
可谁知这时候马匹不知为何突然受惊,它扬起马蹄,高声嘶鸣。
周承钰一下子被甩到了最后面,车门紧闭,她的背直直的撞上车厢。痛得她脑子都懵了。
还没有结束。
这马突然跟发狂一般,迅速向前疾驰而去。速度特别快,四蹄翻飞,又左右摇摆,将驾车的马夫都给甩到地上。
马不管不顾的在朱雀门街狂奔,撞倒了很多人。人群中有人大声尖叫着,看着飞驰而来的疯马,面色惊恐,忙不迭的往旁边挤过去。一时间路上变得混乱不已,人挤人的。
而周承钰在里面,已经被被甩得晕晕乎乎,身体不断撞到坚硬的车厢,痛得她说不出来话,她已经完全没有力气尖叫了。只恨不得赶快晕过去。
她会杀了这只马,她一定会杀了这只马!
周承钰晕晕的脑子,只有这一个念头。
就在着千钧一发之际,一人跳上了马车。他面容俊朗,身形高大精壮。男子猛力扯住缰绳,死死拉住。身形稳如大山,可靠沉稳。每一次的拉扯都是和马的无声较量。
狂奔乱窜的马痛苦长嘶一声,开始停下。它口吐白沫,双眼向上翻着。随后应声倒地,前蹄跪着,马车猛地向前倾。
“砰”一声,周承钰又撞在车门上。
不如去死。
周承钰痛得心中骂天骂地。但嘴是一句都张不开的。
这场风波终于停歇下来。周承钰觉得时间仿佛过了很久,但其实这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她闭着双眼,只觉得全身都好痛。
“车中之人尚安否?”外面有人问道。
是一个男子的声音,清冽中带着一点磁性。还挺好听的,周承钰晕乎乎的想。
片刻,周承钰猛地睁眼,这声音怎么这么熟悉?!
这不是前几月在广陵遇到的那人吗!
周承钰绝对是不会听错的。她心中急迫,想要马上开门,出去确认。可是手就是半点都抬不起来。周承钰心中又急又气,还有难言的慌张。
“小姐!小姐——”
这时马车外已经传来了仆从的惊呼,着急的声音都在发抖。看着如此严重,若周承钰有个好歹,那可如何是好啊!!
仆从们已经心中战栗,慌得找不着北。
有了仆人来,男子就觉得这里已经不再需要他。他跳下马车,准备离开。
“站住!”
这时,车门被突然拉开,一个头发凌乱,面色苍白的女子,虚弱的在身后唤住了他。
男子转过身来,有些惊讶道:“是你?”
“不准走!”周承钰语气虽然虚弱,依然霸道的很。言罢,晕了过去。
……
再后来,两人就熟识了。
男子和周承钰的仆人,将人送到就近的医馆。大夫检查后,说虽然伤筋动骨,但万幸性命无碍,男子就沉默离开了。
走时他又想到了,周承钰让他不准走。男子有些犹豫,最终还是让周承钰的婢女传话。
说他每隔几日,会在明山酒肆听人说书。若她有事找他,可来此处寻他,有缘自会相见。
周承钰伤好以后,去过几次明山酒肆,但都是扑空。
她有些气恼,后来就连着去了四五天,就是为了堵人。连周母都看出些端倪,问她最近怎么喜欢上听书了。周承钰只抿着唇,不讲话。
直到那日,周承钰踏进明山酒肆,看见了从二楼下来的,那一抹高挑的身影。
酒肆中热闹的声音,她已经完全听不见了。
周承钰的心脏又开始跳动起来,一下又一下,鲜活的,朝气蓬勃的。
命运似乎在她耳边轻声道。
你和他的故事开始了。
第110章 第110章
周承钰醒来,擦了擦眼角的泪。
她起身,外面天已经蒙蒙亮。是那种将晓欲晓,朝阳还隐匿在云层中,没有喷薄而出的,有点白茫茫带着蓝调的状态。
她一起身,外间的婢女就听到声响,连忙过来。
“太后娘娘,您醒了?现下还早,不若再多休息一会儿。”婢女将床边的帐幔挂起来,周承钰已经自床上坐了起来。
周承钰没说话,沉默起身。
她的脸色有些苍白,眼下青黑明显,她估计没有睡好。但是这无损她的美貌,反倒更添了几分脆弱,像是被雨打落的,零落在泥里的牡丹,令人怜惜。
她又梦到那些二十几年前的往事,那时候她的性格十分骄纵,认为万事万物都应该围绕在自己身边转。
顾云赫是她踢到的第一个铁板。
那个时候,他们初相识。彼此都隐瞒了自己的身份。他叫贺云,她叫苏玉承。
就这样,彼此都保留着秘密,相互接近。
那一段时光,是她生活中最纯粹,开心的日子。只要一想到顾云赫,她的心脏就会欢快的跳动着。
那时候她想,老天对她实在是太过喜爱。她的前半生未受过任何的苦楚,在爱情上竟然也是水到渠成,修成良缘。
有时她会志得意满,觉得这一切都是因为她周承钰,天生就值得拥有这些。有时候她又会惶恐,越接近幸福,越会害怕幸福在手中握不住,转瞬即逝。
在那个夜晚,月亮怎么会那么圆,那么亮。坐在屋顶的他们,抬头看着天上皎月,微凉的风吹拂着他们的脸庞。
他们的手挨得那样近,随后指尖碰着指尖。周承钰知道这有些逾矩,但是她的手没有收回去。
不知道是谁前进了一步,又或许是两个人都动了,他们的手自然而然的交握在一起。
周承钰想抽回来,但是顾云赫没有放手。
那晚,月亮静悄悄的,将一切都收之眼底。周承钰的心都快跳出来了,她越发害羞,她想,顾云赫肯定听见了她如雷的心跳。
“我心悦你。”顾云赫将周承钰的手拉到了胸膛上。
手下是男人炽热的体温,还有蓬勃跳动的心脏,健康有力的跳动着,一下又一下。
“你听到我的心跳了吗?它是为你跳动的。”
顾云赫的声音在夜晚有些低沉,被微风吹到了周承钰的耳朵里,听着有些酥酥麻麻的。周承钰的耳尖都红透了,她垂着眼眸,睫毛颤动得厉害。
“嗯。”她轻声回答,声音被风一吹就散了,仿佛她从未开口。
但是顾云赫还是听见了,他眼角微弯,轻轻笑出了声。
周承钰瞬间有些恼,她一把抽回自己的手,撇过身去,嗔道:“你笑什么!”
“看见你便欣喜,不自觉就笑出来,我也控制不住。”顾云赫回答得十分真挚,言语间甚至有些笨拙。
他脸上依然挂着笑,看向周承钰背影的双眸中,乘着满当当的爱意,满得似乎要溢出来。
周承钰的羞意慢慢消散,她又舍不得真的对他生气,于是缓缓转过身来。两人在月夜中目光交汇,视线缠绵。这样微妙又迷人的氛围,让人心甘情愿沉溺其中。
虽然夜色微凉,但周承钰却一点也感觉不到冷。她只觉得,整个人都有些飘飘然,幸福得不现实。
再然后,他们在月色下拥吻。很轻的一个吻,一触即分。
……
前尘往事风一吹就散在时间长河里。徒留活着的人,不断回忆,直到变得索然无味,再也引不起任何心中波澜。
“给本宫梳妆。”洗漱后,周承钰坐在梳妆台前。
铜镜中倒映着她的脸庞,相比于年轻时候张扬的娇艳,现在的周承钰更加内敛,沉默,没有生机。
她在大多数时候都是安静的,独自一人,在佛堂吃斋念佛。但那些远离苦难,吉祥如意的佛法,并没有让她超脱世俗,获得心灵上的宁静和救赎。
这只让她的消亡,看起来不那么引人注意。缓缓的,日积月累的,内里都已经空了,只剩下一副尚还完美的躯壳,留在人世。
周承钰抬手抚了抚眼角的鱼尾纹,疲惫道:“老了,本宫也老了。”
清冷的早晨,晨曦微露,空气中都弥漫着淡淡的凉意。周承钰的声音融在其中,成为了冷冷清晨的一部分。
婢女梳着她的头发,周承钰发间隐约能看见几根白发,就这少少的几根,在黑亮的头发中更加显眼。
“并不老,太后娘娘风华正茂,看着跟那二八少女似的,甚至比那小姑娘更加好看。”
婢女轻柔的,将周承钰的青丝盘成发髻。又将梳妆盒上的凤凰金簪拿出来,放在周承钰的发髻上。
“娘娘,今日戴这个发簪如何?”
凤凰发簪是纯金打造,眼睛则是用红宝石镶嵌其中,看起来雍容华贵。上面的凤凰雕刻得栩栩如生,仿佛下一秒就要翱翔九天。
凤凰金簪华贵,许多人都压不住,倒有些喧宾夺主。但是周承钰佩戴着却相得益彰,仿佛天生就是为她而生的。
周承钰年轻时候喜欢戴这些珠光宝气,翠绕珠围的首饰,让她看起来更加明媚大气。但是现在……
“撤了吧,换些素净的。”周承钰淡淡道。
“是。”婢女将凤凰金簪放下,挑了些素净的钗环,别在周承钰的发间。
待周承钰梳妆完,太阳刚刚从云层中探出头来。周承钰从宫殿里踏了出去,阳光瞬间洒落在她的脸上。
这张哪怕梳妆后,依然挡不住疲惫和苍白的一张脸上。
周承钰似乎有些无法适应这样的阳光,抬手遮了遮眼睛。
这偌大的皇宫,红墙金瓦,古老庄严,承载了无数的故事,又锁住了无数人的心。
周承钰沿着走廊,往佛堂而去。她的身后拥簇着很多随从,气势磅礴的样子。但是她的身影在雄伟的宫殿面前,又显得那样单薄渺小。
身边的随从推开佛堂的门。阳光已经透过窗柩洒在了地上,灰尘在阳光的折射下,五彩斑斓。佛堂静谧,因为有了阳光,又多了几分柔和。
入目便是佛堂正中间的神位柜上的黑色无字牌位,整个佛堂,只供奉着这一个排位。这显得有些空荡和诡异。
“你们都在外面守着。”周承钰进了佛堂,吩咐道。
“是。”奴婢守在门外,待周承钰进去后,轻声将门阖上。
周承钰缓步走到这个无字牌位面前,安静的拿起一旁的香,点燃,三根香插在香炉中。袅袅的烟,白色的,散发着淡淡香气,细腻深邃。
周承钰就这般静静的看着这个牌位。没有作揖行礼,更加没有跪拜。她只是安静的看着这个牌位,神色平静。
良久,地上的光斑不断跳跃,时间已经悄悄溜走。周承钰才将视线从这个牌位上移开,往一旁的书案而去。
她这几年最常做的事情,就是誊抄经书。许多经书被她翻来覆去的抄过好几遍,时常一坐就是一两个时辰。
今日她又坐下,纤纤素手执笔,开始抄着往生咒。
她今日穿的也素净,就如她早上的钗环一样。阳光停落在她的身上,显得周承钰的身影十分柔和温婉,并不像在朝堂里,雷霆手段把持着朝政的太后。
待到午时,太阳高升,周承钰才缓缓起身。她随意的拿着誊抄的经书,走到烛台边。周承钰垂着眼眸,漫不经心的将经书放在烛火上。
眼底没有一丝情绪,是全然的平静,或者说是麻木。
火苗舔舐着纸张,沿着纸的脉络,不断往上攀爬。直到火焰将纸张全部吞噬,上面的字,也变得不甚清晰。
眼瞧着,火焰快要触到白皙的指尖,周承钰突然放手。快要燃尽的经书,飘飘洒洒的落在火盆上,成为了一堆灰烬。
她将今日抄的往生咒,一张一张的烧尽,在这个黑色的无字牌位前。仿佛是在祭奠一个死去的灵魂。
这是谁?谁又知道呢?
或许只有周承钰知道。
火光映照在她的脸上,竟然奇迹般的让她苍白的脸,显得更加的有血色。仿佛大地回春一般,有了充盈的气血。
但这似乎是一瞬间的,待火焰燃尽以后,她的脸色又迅速苍白下来。
周承钰低低笑了一声,转身离去。
……
朝中的局势越发紧张,山雨欲来风满楼。万物爆发的前兆,都是死一般的沉寂。
周承钰身为太后,她没动手。顾昀之身为她名义上的儿子,守着礼义孝道。他定然是不能先动手的。
于是所有的一切仿佛都僵滞在原地,但是焦灼的氛围是是流动的。每人心中都笼罩着阴云。
自从乔昭和皇帝谈妥以后,乔愈年第二日就被放了出来,随着而来的还有他官复原位的圣旨。
乔昭没再去过皇宫,却时常往郊外驻守的定北军大营跑。次次都是待到天黑才回来。中京城里的巡防变得更加频繁,几乎是平日里的两倍。
小部分机警的百姓已经有些惶惶不安。
那日从掌印府里出来以后,乔昭和徐纾言就再没见过。
她其实不太知道要怎么面对他,两人之间纠缠得像是一团乱麻。再加上徐纾言那日所做,确实有些触及她的底线。让她见识到他真正偏执的性格。
乔昭有些心累,就想着冷他几日。等二人都平静下来,等所有事情尘埃落地,再处理两人的私事。毕竟现在局势紧张,在家国大事之情,两个人之间的小情小爱,就显得无足轻重。
索性徐纾言自那以后,也没再来找过她。
乔昭一边觉得松了口气,不用立马却处理这剪不断理还乱的感情。一边又有些失落,或许排在感情面前的事情真的有很多。
再乱如麻的感情,也只能暂时抛在脑后。
顾昀之和乔昭还有神策军的白启,一直在暗中联络。神策军大半兵力已经暗中往中京而来。现在需要的是按兵不动。
顾昀之仍然每天上朝,朝中大臣每日上奏的奏疏,都会按时出现在勤政殿内。总之,表面上,他的没有任何的改变,日复一日的,重复着每天要做的事情。
只是夜里的密信,几乎从未断过。
谁料,这样的暗中戒备的情况拖了很久。太后那边一直没有动作,似乎没有动手的打算。但是他们这边却已经拉满弓弦,蓄势待发。
这样焦灼的心情,越到后面,越是让顾昀之无法控制。
按理说,他们现在的动作,太后不可能一无所知,不说知道的一清二楚,起码苗头是有所掌握的。但是周承钰却十分安静。
有时候,顾昀之早上会去给她请安,周承钰就笑意盈盈的让他起身,上演一副母慈子孝的戏码。两个人你来我往,暗中交锋,却都滴水不漏,探不到任何消息。
局势焦灼着,令人不安。
……
“一群蠢货!这么小的事情也需要朕来批阅?一点脑子都没有!难道没有朕,这北齐江山就转不动了?”
顾昀之猛的将手中的奏折掷在地上,他用力拍在书案上,拍得砰砰作响。顾昀之喘着气,胸膛上下起伏,脸色涨得发红。
宫殿里的伺候的宫女太监,齐齐垂着头,屏息不敢说话。勤政殿的空气越发凝滞,除了顾昀之的喘气声,竟然再无别的声音,安静得有些诡异。
顾昀之发了一通脾气,才觉得心中的郁气消散了些许。
他深深叹了口气,又让自己平静下来。坐在紫檀木椅上,抬手,将桌上撂成一摞的奏折,拿起来继续看着。
高少监在一旁给顾昀之磨墨,若是日常,他在顾昀之旁边伺候,定然会说些吉利讨喜的话。
但是这段时间,不知为何,顾昀之的脾气越发的差,时常大发雷霆。稍微不随他的心意,轻则怒骂斥责,重则直接拖下去打杀。
一时间宫里人心惶惶,噤若寒蝉,无人再敢高声语。生怕哪句话不对,触到了顾昀之的逆鳞。
高少监在一旁沉默着,恨不得变成一粒尘埃,引不起顾昀之的半分注意。
但往往事与愿违。
顾昀之重新拿起奏折,就看了一会,眉头又紧紧皱起。他重重的“啧”了一声,高少监心里咯噔一下,心脏高高吊起。
“推迟今年会试的时间?推迟到五月举办。”顾昀之将奏折缓缓念了出来。
北齐会试每三年一次,定在四月举行,又称春闱。今年的春闱还有几天就要开始了,现在礼部突然上书,今年的春闱考题泄露,已经在民间考生间传开了!
要知道,每次举办的春闱浩大,国库花费也十分厉害。北齐对于人才看重,因此有许多的优待。
例如,对于所有来中京参加会试的考生,他们来中京的衣食住行,全部是由朝廷拨款解决。考生无需因为钱财问题而担忧。更有甚者,只要你中了乡试,有资格参加会试,甚至可以免除部分家中成员的徭役赋税。
总之每三年的春闱,朝廷开销十分大。
现在,突然说考题泄露,那这些已经在中京的考生,需要再多停留一个月。这么多人,一个月产生的花销,依然由朝廷解决。这于国库而言,并不轻松。
连这么重要的考试,考题都会泄露。而且还是一个从外地来的寒门学子,无意间得知此事。
他在酒楼里,听见有富家子弟谈论此事。原本以为是玩笑话,但是细想又觉得,若是笑话也就罢了。若是真的,那对于许多没有钱财购买泄题的考生,是何等的不公平。
三年一次的春闱,许多人考了一次又一次,头发都白了,仍然千里迢迢奔赴中京。他虽然年轻,还有很多机会。但是许多人却未必如此。
于是他去了贡院举报。
非常可笑的是,当天他去举报,第二天就被秘密压到大牢里去了。还是他同乡里的人知道此事,人都被抓了,肯定有蹊跷。集结了一大批寒门学子去贡院外面闹。
被礼部尚书刘义学瞧见,才知道事态的发展已经如此严重!刘义学以前是太傅宋祉的学生,为人正直,将事情原委弄清楚。虽然没有抓到真正泄题之人,但是考题确实已经泄露。
所以他立即上书,将此事向皇上汇报。
顾昀之看到这本奏折,怒气越发上涌,已经有些压不住脾气,呼吸都变重了很多。
由此可见,这朝廷内部有多少蛀虫!连选拔出题之人尚且如此,日后这样的风气不断延续。
北齐迟早被这些蛀虫将庞大的树干驻空!
顾昀之猛地起身,将书案上所有的东西扫落在地。勤政殿内响起噼里啪啦的声音。顾昀之仍然觉得不解气,他将几乎所有的东西,包括那些笔筒书架,甚至连代表着权势的玉玺,所有的所有,都重重摔在面前的地砖上。
听见陶瓷碎裂的清脆声响,顾昀之愤怒的心情,才稍微觉得好受些。但仍旧难解他心中怒气。
高少监立马放下手中的墨,麻利的跪在原地。所有伺候的宫女太监都停下手中的事情,齐刷刷跪了下去,弯着腰,头深埋着。
众人齐声,声音有些颤抖:“皇上息怒。”
所有人都小心翼翼的,不敢触怒他半分。但是顾昀之就是不知为何,心中的那股火,烧得厉害,已经窜到了天灵盖。
有一瞬间他甚至觉得眼前都是腾腾升起的火焰。而他整个人都被放在火焰上炙烤,他觉得热,觉得焦躁难安。怎么也无法缓解,就像现在。
愤怒已经完全控制了他的脑海,他想不到任何的事。顾昀之一把操起桌上的砚台,用力砸向了高少监。
鲜血沿着高少监的额角缓缓流下,猩红的血刺得顾昀之眼睛疼,他难受的闭上眼,撇开头不再看去。
高少监没有一声痛呼,他仍旧弯着腰,克制住声音中的颤抖:“皇上息怒。”
剧烈的情绪起伏之后,带来的是精神上的萎靡。顾昀之颓废的坐在椅子上,他有些头疼,是一种细细密密的,像是有千万只虫子在脑膜中爬着的疼。这种疼不剧烈,却让人非常难受。
此时,勤政殿的大门从外面推开。没人通报,就能直接进来,想必应是徐纾言。
徐纾言一进来,就看见殿内跪着的奴婢。再往里走两步,里面一片狼藉,书案上的所有东西都被摔在地上,奏折上沾满污渍,已经没眼再看。
看见眼前的狼藉,徐纾言轻轻蹙了蹙眉。他小心捡起地上的玉玺,走近几步,将玉玺放在书案上。又瞥了眼跪在地上,血糊了满脸,却不敢动弹的高少监。
徐纾言沉声道:“发生了何事,让皇上如此震怒?”
徐纾言语调不算温和,因为顾昀之这段时间脾气越发古怪。
顾昀之面对徐纾言,还知道稍微理智一些。
他抬眼看向徐纾言,凝声道:“户部尚书刘义学上奏,推迟今年的春闱,因为有人泄题。”
徐纾言眉头瞬间皱起,二十二年前,他父亲,也是因为被诬陷泄题,才含冤撞柱而死,以示清白。
这里面的水,很深。
因此徐纾言对于北齐的科举,一直想要整改,苦于被太后掣肘。因为北齐的科举制度,里面过半都是周承钰的人,几乎是牵一发而动全身。
这几年,才慢慢的替换血液,但仍旧是杯水车薪。
徐纾言自然知晓这其中涉及到的许多东西,他一时也有些沉重。徐纾言看向顾昀之,定定的看了他几秒。又走进了两步,离顾昀之更近些。
顾昀之的眼睛有些浑浊,尤其是眼白部分,纠缠着红色的血丝,几乎布满他的整个眼白部分,显得有些可怖。他面色却十分苍白,甚至有些泛黄,没有血色。
很多病,能从眼睛窥见些许先兆。再加上顾昀之这段时候,脾气确实反复无常。这于他平时而言相去甚远。
“留几个人在这里收拾,其他人都出去。”徐纾言吩咐道。
“是。”殿内一直跪着的宫女太监齐声道,随后轻声出去。
“高少监。”徐纾言叫住了沉默往外而去的高少监。
高少监脸上有血,有碍观瞻,怕辱了皇上圣眼,准备轻声退出去。
“掌印有何吩咐?”高少监哪怕是额头砸破了一个角,仍旧面色如常。
“你去唤太医过来。”徐纾言沉声吩咐。
顾昀之立即皱着眉,拒绝道:“叫什么太医,朕没病!”
高少监站在原地,不敢动作。
徐纾言望向顾昀之眼中的红血丝,道:“皇上没发现您最近时常暴怒?这太过反常,如今紧要关头,还是小心为上的好。”
顾昀之沉默着不说话了。
就是刚才,他大闹一通,平静下来后,已经觉得自己有些不对劲了。情绪太反复,十分易怒,就像一个没有理智的暴君,这和他完全不像。
经徐纾言一点出来,顾昀之也觉得有些问题。
“去吧。顺便将你额角的伤处理一下。”徐纾言对着高少监道。
“是,谢皇上,谢掌印。”高少监得了话,就快步往外面而去。
宫里的下人手脚麻利,动作很快。不过一会儿,就将勤政殿收拾得干净整洁,恢复如初,仿佛刚才顾昀之的大发雷霆,只是一个幻像。
徐纾言也让他们出去。毕竟人多眼杂,难免这里面就有别人安插的眼线,又因为事关顾昀之,总之小心谨慎些。
太医不一会儿就来了,这次来的太医是院正周锦江。高少监的额头只是简单包扎一下,他很识相的没有进去。等周锦江进去后,高少监就轻声将门阖上,守在外面。
周锦江是六年前升到了院正的位置。他这个年纪可以到太医院院正,已经能看出他的实力。他提着药箱,快步进来。
“参加皇上,掌印。”周锦江背着药箱给二位行礼。
“周太医请起。”顾昀之道。
此事他的情绪已经平复很多,或许知道自己身体确实出现些问题,顾昀之没有再陷入莫名其妙的怒气中。
周锦江起身后,将药箱放好,就开始给顾昀之把脉。
“近日皇上是何处身体不适?”周锦江一边把脉,一边问道。
顾昀之沉吟,道:“朕这几日总是觉得口干舌燥,半夜惊醒。时常觉得燥郁,怒结于心,难以疏解。”
周锦江点点头,他认真感受顾昀之的脉搏,良久,松开,又仔细看他的面色,见顾昀之眼中全是红血丝,气色不佳。
“劳烦看一下皇上的舌苔。”周锦江请求道。
顾昀之照做,周锦江看了看,沉思片刻,道:
“皇上这是肝经火胜,内扰于肝的现象。肝为风木之脏,怒气伤肝,气郁化火,气火上逆则发作急,来势猛。多由于情志不遂、郁而化火累及肝脏所致,有目赤,易怒,口苦,头痛,舌红等症状。”
“皇上的脉搏平稳康健,身体并无大碍,想来是近日朝政繁忙,内需不调所致。微臣给皇上开几副清肝泻火的方子。佐以针灸之法,应可以药到病除。”
周锦江说完,便开始将药箱中的银针拿了出来。
见自己身体并无大碍,只是内需问题,顾昀之心中悄悄松了口气。他也觉得自己这段时间异常,害怕生了怪病。
周锦江一边给顾昀之扎银针,一边在旁边嘱咐道:“这几日要忌辛辣,切莫让身体过于劳累,万望皇上保重龙体。”
顾昀之没说话。
待周锦江扎针以后,顾昀之觉得自己身体都轻盈起来,藏在身体里的邪火消散许多,整个身体都凉了下来。
顾昀之龙颜大悦,随手赏了周锦江从青州贡上来的红玉。
周锦江忙跪地谢恩。
“你出去吧。”顾昀之和颜悦色,吩咐道。
“是。”周靖江背着药箱退了出去。
殿内就剩下了顾昀之和徐纾言。
顾昀之将和乔昭做的交易,全部告诉了徐纾言。有了昌敬侯府相助,他现在安下心来,没有过去的迷茫不安,自然对徐纾言也不再有任何隐瞒。
徐纾言听到乔昭的名字,垂着眼眸,睫毛颤了颤。
他想,他已经触碰到了乔昭的底线,他和乔昭绝无可能了。徐纾言的内心像是干涸的河水,裸露在外的是乱石嶙峋的河床,丑陋无比。
想到乔昭,就能想到那些她厌恶冷漠的眼神,让徐纾言不自觉的内心抽痛。
“白启那边,已经秘密调了大半神策军赶往中京,再加上中京郊外驻守的几万定北军,应该有和太后一战之力。现在师出无名,只能暂时按兵不动。只要太后一有响动,直接将太后活捉,镇压住她手中军队。”
“这场仗,想来不会太轻松。但是破釜沉舟,方可见一线生机。”
徐纾言听着顾昀之的计划,他望向顾昀之。顾昀之的声音很镇定,但是你仍能从中听出他隐隐的激动。他的眼睛太亮,闪烁着前所未有的,振奋人心的光芒。
他们等这一天,等了太久太久,终于,这一天即将到来了。
“吾皇万岁,愿圣德广布,天下归心,河清海晏,国运昌隆。”
徐纾言行大礼,他目光坚定,眉眼清冷。双膝跪地,挺直腰背,双手交叠,置于额间,随后缓缓伏腰,手触地,头深埋于间。
这是北齐最为庄重的大礼。
于所有人而言,这或许只是普通的一天。但是将目光拉远,几十年,几百年后,才惊觉,历史的脉络在今日交织。
兴亡多少事,都付笑谈间。
……
顾昀之的身体总是反复,比如说他时而冷静,时而燥怒。他知道是自己这段时日太过繁忙,导致的身体不适。因此他也时常克制,不再像之前那般打骂伺候的奴婢。
但人对于自己身体的变化是十分敏锐的,当跳出身体的束缚,客观去看待自身的变化。顾昀之还是觉得自己身体有些不太对的地方,于是经常唤太医来看。
有周锦江扎针就能稍微好些,若是几日不排除身体里的热毒,就会浑身难受,犹如火烤。有段时间,周锦江几乎是日日出现在勤政殿内。
后面周锦江都觉得太过,婉言劝道:“皇上,凡事都要适量。若是这扎针次数多了,也会影响身体的。”
周锦江作为太医,自然对顾昀之的症状更加关注。之前把脉时,顾昀之的脉象平和,只是有点内虚,其他倒还算康健。
但是现在他的情况就有些异常,周锦江又仔细的给顾昀之检查。他摸着顾昀之的脉搏,面色严肃。良久,周锦江皱眉。
他似乎不知道怎么开口。
徐纾言在一旁,道:“周太医但说无妨。”
“皇上的脉象平稳,并无大碍。但皇上又说他时常难受,那应该是会在脉象上体现出来才对。现在两者之间彼此矛盾,明显的不符合常理。”周锦江回复道。
他行医几十年,从未遇见过这样的情况。周锦江有些捉摸不透病因,不敢妄下定论。
“那皇上喝了药,有效果吗?”周锦江又问道。
顾昀之答:“喝药以后,觉得身体没那么热,要好受些。但是维持不了太久。”
周锦江沉吟良久,道:“那药有清热泻火之效,想来是有一些作用,皇上暂时先服用着。”
“那皇上的病可有根治之法?”徐纾言问道。
周锦江弓腰行礼,惶恐道:“微臣不才,从未见过这类病症。望皇上给微臣一段时间,容微臣仔细去翻阅古籍,查明病因。”
周锦江是目前宫里医术最为厉害的,甚至在宫外都是出了名的神医。他说不懂,那别人估计也未曾见识过。
顾昀之颌首,道:“可以。”
话毕,周锦江就出去吩咐人给顾昀之煎药。
……
是夜,无星无月,夜色漆黑。
顾昀之伴着灯影憧憧批着奏折,他因为这段时间身体不适,很多折子批不完。是徐纾言宿在宫里,协助他一起审阅奏折。
有了徐纾言的协助,倒还是勉勉强强,可以解决。顾昀之如果身体好受些,就会自己将奏折大致看一遍。
这段时间,他们主要处理的就是春闱这件事。顾昀之抓了一批人,审了又审。他知道这些人都是太后党羽,若是杀了,那就是明着撕破太后的脸面。
若是之前,顾昀之不会如此意气用事。但是现下,已经没有必要维持虚假和平的假面。况且这些蛀虫,靠卖考题赚钱。
这种人,不杀,才是对不起天下考生。于是顾昀之命徐纾言带兵抄了几个官员的家,直接问斩,无需复核。他们都是证据确凿的官员,没有什么好置喙的。
这个行为,算是在打太后的脸。但是周承钰依然没有什么动作,她实在是太过安静,安静得有些异常。
顾昀之派过去的眼线汇报,周承钰每日只是在吃斋礼佛。在佛堂,一呆就是大半天。从未见她会见过任何人。
“再探,仔细观察着,一举一动都不能放过。”顾昀之吩咐道。
“是。”眼线低声道,退了出去。
宫里,已经隐隐有了风雨将至的肃杀之感,是很微弱的,让人有些不寒而栗。
近日顾昀之清醒,他上了朝回来后,就强撑着身体处理公务。他确实仗着自己年轻,不怎么将身体当回事。
因为他知道,或许这些奏折拿到他的面前来,只是短短的几句话。于北齐百姓而言,却是严重的,甚至水深火热的事情。所以他能尽快处理,就不想拖着。
就比如现在,他觉得身体好受些。伏在书案边,全神贯注的审阅奏折。甚至连午饭都忘记去吃,是他宠爱的妃子,给他端来的膳食。
顾昀之无暇他顾,只让她将东西放下后,就离开。甚至没有看她一眼,自然没有看见宠妃娇俏的眼神,真的是媚眼抛给瞎子看。
顾昀之就这样从早到晚,夜以继日的,将手中囤积的公事处理完。等到傍晚,天色渐暗,倦鸟归林,月亮挂在树梢,他才发觉身体有些酸痛。
他觉得自己喉间有些痒意,于是捂嘴咳了起来。咳完后发现自己的手间有些湿湿的,他垂眸看了看自己的手,才惊觉手中间是血。
暗黑色的血。
顾昀之一瞬间有些懵,他起身,却只觉得天旋地转,眼前一黑,瞬间就倒在地上。
高少监吓了一跳,大惊!
他连忙跑过去,扶住顾昀之。顾昀之全身瘫软,已然是没有意识的样子。
“快去!快去叫太医!!”高少监转头大声吼道。
“是。”一旁伺候的奴婢快步出去。
徐纾言很快知道了这边的情况,他面色瞬间就变了。快步往顾昀之的寝卧去。他现在还不清楚顾昀之的病情,只知道人晕了过去。
等徐纾言到的时候,顾昀之的寝卧已经围了很多人。有几个资历深的太医,还有皇后,以及一些宠妃。里面哭哭啼啼的声音让人头疼。
看情况,是有些严重
徐纾言面色沉沉,看着有些生人勿进,就像那阎罗王一般。他径直走了进去,众人纷纷给他让道。
顾昀之双眼紧闭,面如纸色,坐在床边的皇后一直拿手帕,给顾昀之擦口中溢出来的血。暗红色的鲜血,看着有些骇人。
皇后虽然面色还算镇定,但明显已经哭过了,妆容都有些晕开。
看到顾昀之现在的躺在床上无知无觉的模样,徐纾言心中一跳,s是那种心脏绞紧的感觉,不好的预感越来越深。
“皇上情况如何?”徐纾言垂眸看向躺着的人,忙问道。
几个太医轮番给顾昀之把脉诊治,但是顾昀之人都已经晕过去了,脉象却依然平稳。这根本就是倒反天罡,完全不合理。
“这……微臣从未见过这样的脉象,实在是不合常理啊!”
“是啊,怎会脉搏跳动如此平稳,这不对,不对。”
太医们也急的不行,一个个抓耳挠腮的。从未见过如此奇怪的病症,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显得有些慌乱。
而顾昀之已经气若游丝。
徐纾言越发觉得荒谬,为何在这样紧张的关头,顾昀之竟然倒下了。顾昀之向来身体康健,突然就生命攸关。这难道不可笑吗?
他确信,他们被太后摆了一道。
“这个情况……有可能是中毒了。”
周锦江看着顾昀之嘴角溢出的暗色血液。在中医上,向来以把脉为先,但现在脉象显然是有问题的。就只能从别处着手。
“什么?中毒?!”听到太医这话,屋内七嘴八舌起来,有嫔妃又开始哭。
“皇上怎么会中毒?日日吃的膳食,都是经数人检查过的,应该万无一失才对!”
“皇上呜呜呜呜……若是中毒了,可会损伤哪里?”
这屋内实在是太吵闹,就像是有几百只鸟在徐纾言耳边齐声鸣叫。徐纾言不耐的闭上眼,他本就心情不佳。现在更是烦躁。
“将皇上日常接触的所有东西,吃的喝的,只要是皇上日常接触过的东西,所有,都去检查一遍。任何蛛丝马迹都不能放过!”徐纾言沉声吩咐道。
“是。”奴才们退了出去。
“没长眼?愣着干什么!让太医院的人都跟着去!奴才哪里懂那么多!”徐纾言突然就开始震怒,没有任何征兆,他语气冰冷如寒冬的暴雪。
“是是是!微臣这就去办,这就去。”一个管理太医院琐事的太医,急声道,面带惧意。
太医院还有很多太医,只是年纪轻,资历浅,尚不足以给皇上治病。但是这个时候,就派上用场了。
徐纾言震怒,气势凌然站在那里,脸色沉得跟一个煞神一样。殿内瞬间就寂静了下来,连哭啼声都止住了。
“若是中毒了,当如何解?”徐纾言又压着心中的杀意,问道。
“暂时看不出是什么毒,只能先用八宝玉舒丹试一试效果,八宝玉舒丹有清热解毒,疏风解表的功效。对毒素有一定的抑制效果。”
八宝玉舒丹是一种万用的解毒丸,用材十分稀缺,因此也比较珍贵。稀世罕见,连宫里都仅有三枚。它针对许多毒素都有效果,针对剧毒,虽然无法完全根治,但是依然能削弱其毒性。
在徐纾言面前,其他的太医已经有些鹌鹑模样了,只有周锦江还能顶上事。
“去拿来。”徐纾言立刻道。
“是。”周锦江道。
屋内都是莺莺燕燕,实在挤得很。
徐纾言转身,对着众位嫔妃,冷声道:“各位娘娘先回去吧,这里有奴才伺候即可,人太多,恐影响皇上治病。”
嫔妃们不敢违背徐纾言的命令,在宫里,徐纾言的地位比嫔妃高得多。连皇后见了他,都要尊称一声掌印。
只是徐纾言谦逊,面对嫔妃都自称奴才。
嫔妃们退了出去。
屋内只留下了徐纾言和几位看病的太医。
吃下八宝玉舒丹后,顾昀之的脉象才有了显微的变化,这说明对此毒有些效果。这解毒丸不是立刻能起效果的,要一个时辰后,看顾昀之的情况如何。
顾昀之现下病危,朝廷局势又十分紧张。朝廷表面风平浪静,其实水下已经暗潮汹涌,怒海滔天。
徐纾言的心紧紧吊着,他越想越觉得不对。一双无形的手,仿佛在紧紧攥住他的心脏,让他几乎无法动弹。
不对,肯定有哪里不对。
夜空深而静,弥漫着刺骨的寒意。这种寒意或许不是天气带来的,而是人心。是从心脏蔓延到四肢百骸的寒意,让徐纾言的手指不由自主的颤抖。
徐纾言看向紧闭双眼的顾昀之,他觉得时间过去良久,但只有片刻。
徐纾言想到什么,面色一凛,他快步走到门外。
徐霁徐淮一直守在门外。徐纾言将腰间的金牌塞到徐霁手中,有了这枚金牌,可以随意出入皇宫。甚至可以带兵进来。
这是给皇帝最信任的人,有人逼宫时,可以让外援进来救驾。
徐纾言紧抿着唇,语气凝重:“你把这枚金牌给乔昭,让她尽快带兵进宫,将皇宫守住。我怀疑太后要逼宫。”
徐霁徐淮瞬间瞪大双眼,十分震惊,这属实有些骇人听闻。
现在的皇宫陷入黑暗中,有灯笼的地方,才显得亮堂些。有些地方黑黢黢的,看着都吓人。宫内很静,很静,没有人声,也没有虫鸣,是死一样的寂静,
似乎是暴风雨前的宁静,又或许是多想,惊弓之鸟罢了。
徐纾言宁愿是惊弓之鸟,因为现在的情况,对他们实在不利。
徐霁惊讶一瞬,立刻端正神态,他正声道:“是。”
随后快步往殿外而去。
可是半炷香都不到,徐霁退了回来。
他面色冷凝,紧紧握着手中的剑,尖锐的目光看向前方。外面火光漫天。一大队兵马,手持火把,腰间挂着长刀,前面的将士拿着刀,气势汹汹的和徐霁对峙着。
一人怎可和千军万马相对。
徐霁越退越后,直至出现在顾昀之休息的宫殿外。
他们脚步统一,气势逼人,正中间是华贵的凤辇,透过精致的帐幔,隐约能看见后面坐着一个人。
徐淮立刻注意到不对劲,忙上前去,看到外面的铁甲冷器,身上散发着凛冽的战意,徐淮汗毛立刻竖起,这是对杀意的敏锐。
他手执长鞭,坚定的站在徐霁身旁。
火光已经亮到让里面的徐纾言都有所察觉,他暗道不好。快步出去的时候,看到这冲天的火光,心中一凉。
徐霁徐淮,已经退至门口。
二人护在徐纾言面前,沉声道:“掌印,您别出去。我们已经被包围了。”
这样一只庞大的军队,脚步很轻且一致,恍然觉得这是一个人。外面的将士,已经将顾昀之的寝殿包围得水泄不通。
凤辇被缓缓放下,一旁的婢女掀开帐幔,里面坐着的人慢慢探出身来。
流光溢彩的锦袍上绣着大红色的牡丹,金线勾勒的牡丹花,在火光的映衬下,更显得娇艳欲滴。
周承钰施施然上前几步,笑意盈盈的看着徐纾言,道:
“掌印还是棋差一步,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