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第031章(一更)
鄢容将手中的琉璃盏搁在小几上,扶着虞清光躺下,却被她拽了一下袖子,虞清光微微拧着眉,“我想喝水。”
琉璃盏旁边便是茶盏,鄢容连忙端着茶盏凑到虞清光唇边,又怕她使不上劲儿,便托住了虞清光的后脑。
虞清光将一盏茶尽数喝下肚后,口中的苦涩这才散去,她朝着鄢容道了一声谢,顺势要躺下。
鄢容松开手,将那虞清光背后的软垫拿出,扶着她躺了下来。
躺下后,虞清光方才觉得晕乎乎的脑袋似乎有了支撑,那摇摇晃晃的下坠之感方才消褪,只是浑身仍旧使不上力气。
鄢容见虞清光闭上了眼,便为她拉了拉锦被,视线落在她的唇上,方才那还有些苍白的唇色,如今已经有了些红润。
他起初只是想给虞清光喂药,可薄唇刚贴上那抹柔软后,便让他心中微微泛起了波澜。
虞清光的唇很热,甚至有些滚烫。
像是一股火苗,趁他毫无防备之时,一下子窜进他的心里。
他舌尖撬开虞清光的齿,将药汁渡给她后,却不舍得松开,嘴里分明是苦涩的味道,却让他诡异的尝到了一丝甜。
像是一条鱼缓缓游动,隐匿在水藻之间。
那水藻十分柔软,将寻觅的鱼儿包裹在内。
他闭上眼睛,那捏着虞清光下颌的手也不由自主的绕过她的脖颈,托住了虞清光的后脑。
温热的气息萦绕在两人鼻尖,屋内尤为寂静,呼气声混杂着微弱的吞咽声便显得异常明显。
他能感受到虞清光从一开始的抗拒,逐渐变得顺从,直到她呼吸开始变得急促,似乎要发出声来,他才松开虞清光,再次喝下一口药汁,渡给她。
每一次喂药,都格外漫长。
女子柔软的唇贴着他,让他下意识的反复碾过,轻轻啃咬,那柔软的濡湿感似乎仍余留在唇边。
鄢容眸子微动,视线落在虞清光嫣红的唇上停留了半晌,这才撇过脸去。
他转头,将屋外的浅桥喊了进来,他生怕惊扰到虞清光,便刻意压低了声音:“去打些水来。”
浅桥应下,便出去备水。
不过一盏茶的时间,浅桥便端着银盆折了回来。
她特地准备了温水,银盘上还搭着一方锦帕,她放在小几上,便又默默地退出了房门。
鄢容拿过帕子拧干,倾身过去,用帕子擦拭着虞清光的脸颊,沿着她的颊边慢吞吞的往下,轻轻拭过脖颈。
那是方才药汁流过的地方,也是他吻过地方。
虞清光躺下后,晕眩感稍稍缓和了些,意识正在恍惚间陷入迟钝,却发觉颊边传来一抹温热。
那温热顺着她的脖颈一路往下,似乎在擦拭着什么。
虞清光微微睁开眼,迎上了鄢容的眸子。
鄢容眸色幽深,正目不转睛的看着她,他拢着袖,手中拿着帕子寸寸拂过她的脸。
虞清光从锦被里伸出手来,握住了鄢容的手腕,轻声道:“谢谢,我已经好多了,你早些回去休息吧。”
鄢容并不接话,却是将虞清光的手反握住,包在手心。
那视线实在直白,她甚至都能透过那漆黑的瞳孔里,看到自己的身影。
虞清光神色微微有些躲闪,她抿住唇,不再看他,而是又缓缓闭上了眸子。
虞清光不说话,鄢容便也不作声。
他将手中的帕子扔回盆中,连带着他握着虞清光的手,一起被掩盖在锦被里。
鄢容把那纱帐放下一半,虞清光便被隐在那一片阴影之中。
外头弯月细长,悬在穹顶,那阵阵的虫鸣声也渐渐歇下。
鄢容一直坐在床边,守着虞清光直至深夜。
他靠在榻边,一手探入锦被,一手支着额头,似乎正在暇昧,那素白的绸缎便沿着榻边逶迤而下,拖曳在地上,袍尾绣着的暗纹映在烛光下熠熠生辉,似是在地上镀了一层银边。
忽而,他听到一声轻微的呢喃。
鄢容掀起眸子,看向虞清光。
却见她额头浮上一片细密的汗珠,薄唇张合着,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他附耳凑近,只听到虞清光颤着声音喊冷。
鄢容用袖子将虞清光额上的汗珠拭去,覆上她的额头,手心传来的温度依旧滚烫,并未有丝毫减退。
他一时有些不知所措,左右扫视了一圈,视线落在那屏风后的橱柜中。
他记得那里头似乎放着春夏替换的锦被。
鄢容松开虞清光,打开橱柜,里头仅有两床被子,都被他抱了出来,小心翼翼的给虞清光盖上。
替她掖好被角后,才凑过去轻声问道:“怎么样了?还冷吗?”
虞清光并不应他,只是拧着眉头,稍一会儿才安静了下来。
只是还不到一炷香的时间,虞清光便又呢喃出声,她似乎十分痛苦,眉头蹙的更紧,嘴里仍旧不停的喊着冷。
鄢容并未如此照顾过人,也不知道要如何去做。
那药明明亲口喂给虞清光喝下,为何都过了半夜,也丝毫不见效?
锦被也都被他拿了出来,他总不能再去主室,把自己房中的辈子也给虞清光给盖上。
榻上的女子眉头蹙的厉害,断断续续喊着冷,就连声音都低不可闻。
鄢容看着虞清光默了片刻,而后敛下眸子。
那长睫在他眼底拉出一片阴影,极好的掩下了他的情绪。
半晌,他将那两床锦被收起,重新塞回了橱柜,而后他走到榻边,将另外一侧的纱帐放下。
轻薄的纱犹如倾倒般,一路散落挡在鄢容面前,将榻上的身影掩在里头。
鄢容垂眸,摸向自己腰间,寸寸解下衣带,只留了一件里衣,最后,他抬手,撩起了纱帐。
鄢容枕在床榻外侧,他凑过去,搂住虞清光的腰身,让她偎在自己怀中。
女儿家身量纤弱,如今褪下外衫和裙裾,更显得腰身不盈一握,抚上去后,鄢容甚至都不敢用力。
两人面对面躺着,鄢容正好能看清虞清光的表情。
似乎在他凑过来的一瞬间,虞清光蹙起的眉头稍稍才缓和了些许,她无意识的又往他怀中挤了挤,终于展平眉头。
鄢容因虞清光的凑近而有些措不及防,他一时僵了片刻,垂着眸子去看她,后者闭着眸子,睫羽纤长,鬓边的碎发因着出汗微微濡湿,黏在了一起。
他抬手,拂过虞清光鬓边的薄汗,又动手探入被中,拉住虞清光的手,环上自己的腰。
而后,鄢容这才小声问她,“还冷吗?”
虞清光只是安静的闭着眼,并不应他。
鄢容看着虞清光,视线从她的柳眉往开始,沿着挺翘的鼻尖一路下滑,最后落在那饱满的樱唇上。
褪去了方才嫣红的色泽,只余下了淡淡的粉色。
柔软的触感似乎还留在唇上,鄢容敛着眸子,盯着那唇看了半晌,而后他垂首,逐渐靠近虞清光。
似乎怕惊扰到虞清光,鄢容便凑的格外的慢。
两人的距离越发的靠近,双唇将要贴在一起时,却见虞清光微微蹙了一下眉头。
鄢容心里似乎漏跳了半拍,眸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竟是生生的停了下来。
那唇近在咫尺,怀中的女子也正在这时微微动了动,额头侧过来,更是拉近了两人的距离,似乎在等着他贴近。
鄢容眸色微暗,连带着凸起的喉结也慢吞吞的滚动了一下,半晌,却见他收回视线,瞥过了脸去。
他抬手抚上虞清光的背,轻声道:“睡吧。”
虞清光再次躺下后,头脑昏沉之间,思绪也跟着越发混沌,她前一秒依稀还记得鄢容正在为她擦拭脸颊,下一秒便逐渐失去了知觉。
喝了药后在,虞清光似乎没有方才那般难受,头疼似乎也减轻了不少,随着痛感消散,席卷而来的是越发昏沉的意识。
她实在是晕的厉害,迷迷糊糊的根本睁不开眼。
虞清光睡得并不安稳,那股昏沉时而消散,时而再次朝她席卷而来。
她被折磨的异常难受,好在不一会儿,那股异样便彻底歇下。
她正当自己要睡个好觉时,忽而便觉得一阵发冷。
每一个毛孔都散发着寒气,她似乎觉得自己出的汗都是冷的,冰冷黏腻的汗液贴在她身上,让她身子不由的颤抖起来。
她想要抱紧身子,可身上只有一件单薄的里衣。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才觉得身上一重,暖意稍稍流过,让她冰冷的身子缓了些许。
但很快,这些暖意便被她身上的冷汗给驱散,那股寒气透过肌肤,只往她骨头里钻去,她觉得似乎比刚才还要冷。
虞清光眉头狠狠的皱起,她想要叫出声来,可张口时,却见自己发不出丝毫声音,她急的满头大汗。
可下一秒,她却觉得一股更大的暖意朝她靠近,从她的手臂开始,逐渐蔓延过腰身,最后将她包裹在内。
虞清光不由得朝着那暖意靠近、再靠近,恨不得缩成一团。
很快,她便感觉到身上的凉意在一点一点的被驱散,就连那背上的冷汗,都逐渐的回了温度。
虞清光觉得毛孔终于舒展开来,连带着身子都舒服了许多。
她觉得自己似乎抱住了什么,温热传到手心,让她心中越发安定。
思绪正在散开,虞清光的意识也逐渐安歇。
模糊中,她似乎听到了一句低语声,那声音又低又轻,更像是在哄她。
再然后,她感觉额头上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很柔软,还带着温热。
似安抚,又小心翼翼,犹如轻飘飘的羽毛。
那翻涌到后半夜的昏沉感,在这一刻终于散去,引着她陷入梦中。
第32章 第032章(一更)
虞清光再次醒来天已大亮,烟景正趴在床边守着她,她钻进帷帐中,那垂下的帷帐便搭在她的背上,只有上半身探了进来。
烟景双手叠着枕在臂上,闭着眼睛,似乎睡得正熟。
虞清光抬手轻轻的拍了拍烟景的手背,轻轻地唤了她一声。
烟景压根就没睡,听见虞清光喊她,便连忙睁开了眼:“小姐你醒啦!”
她站起身来将帷帐挂起,又忙不迭的扶起虞清光,“你怎么样小姐?好些了吗?”
睡了一夜后,虞清光身上的不适已经散去,她坐起身来摇头道:“已经没事了。”
烟景给虞清光拿了一件新裙子,“小姐,你昨日怎得不叫奴婢,还是今早浅桥来喊醒奴婢的,说您染了风寒,叫奴婢好生内疚。”
虞清光依稀记得昨晚是鄢容守着她的,后来她迷迷糊糊睡着了,因此并不知道鄢容什么走的。
至于早上烟景才被叫醒,难不成鄢容一直守着她到早上?
虞清光心中只是一过,并未细想,对着烟景笑道:“这病来的突然,我也没准备好,你用不着内疚。”
烟景当即便嗔了虞清光一眼,嘀咕道,“小姐这是什么话?哪有人生病前还要做准备的!”
两人一边说着,虞清光也便起了床。
虞清光虽说身子好多了,但那太医给她开了三日的药,膳后自然是要继续喝的。
她尚且还记得昨日鄢容给她喂药时的苦味,心中迟疑了片刻,还是捏着鼻子一口将那药汁给喝了。
而后她连忙拿起一块蜜饯吞下,将那药味给压了下去。
鄢容是朝中重臣,自然每日都要上朝,虞清光见不到鄢容,心中自然也放松许多。
萦州那段时日还是早春,如今半月已过,正是春风和煦的日子。
外头天色极好,虞清光便在院子中晒太阳。
小院有一水上小亭,风景极佳,亭上缠绕着紫藤,因着春日来临,紫色的花苞透出,隐隐有绽放之势。
虞清光坐在小亭之中,细长的藤蔓勾成花帘,正悬在虞清光头顶,将她拢在阴影下,日光穿过罅隙落在虞清光身上,投出斑驳的光影。
风是温和的,拂过虞清光发梢,让她舒服的眯起了眼睛。
虞清光坐了没一会儿,便见回廊尽头走过来两道身影,虽说尚在远处,但她仍旧一眼认出了来人,是她第一天来誉王府时见她的鄢乐安和许景盈。
虞清光连忙站起了身,立在亭边,待两人走过来,才规规矩矩的福上一礼。
鄢乐安见虞清光这般客气,便连忙上前扶起她:“虞……”
她卡顿了一下,抿住唇,似乎正在思虑要怎么称呼虞清光,而后才笑眯眯道:“虞姐姐,不必多礼。”
先前鄢乐安只是称呼虞清光为阿瑶,如今忽而转口喊她姐姐,虞清光一愣,连忙道:“小姐,我只是一介民女,当不得小姐这声姐姐。”
许景盈立在鄢乐安身后,闻言便跟着笑道:“虞姑娘不用客气,论年龄,你在小妹之上,她喊你姐姐也没错。”
鄢乐安点头:“就是就是。”
虞清光觉得这称呼实在是不妥,可又拗不过两人,只好点了头应下了。
鄢乐安见她不再抗拒,便拉着她的手问道:“我听二哥说你昨夜里受了寒,现在可好些了?”
虞清光听着话,便知道是鄢容怕虞清光一个人烦闷,便吩咐鄢乐安来找她说话的。
她点了点头:“好多了,劳烦小姐挂念。”
鄢乐安听她话里仍旧拘束,对她也是字字恭敬,她有些不满的撅了噘嘴:“你我又不是不认识,现在何必这么生分?你要是不愿意同大嫂一般喊我小妹,喊我乐安也可以的。”
虞清光自然知道鄢乐安性子良善,誉王府上下都十分喜欢她,虞清光也不例外,只是她实在是有些不懂,为何鄢乐安突然对她如此亲昵,还要喊她姐姐,一时让她有些惶恐。
她有些不知道要怎么回应,又怕自己说出的话会扫了鄢乐安的兴,便有些不知所措。
许景盈看出了虞清光眼中的局促不安,便连忙笑着打圆场,“小妹,你今日来不是有事吗?”
“哦对!”鄢乐安这才回过神来,她连忙松开虞清光,从袖中拿出一张烫金的请帖,右下角是一个章印子,落下两字——永安。
鄢乐安道:“四日后便是永安公主的生辰,这是请柬。”
虞清光看着那请柬,却并未伸手去拿。
且不说她才来誉王府几日,就连身份也不过是个草芥,永安公主怎么可能会给她送请柬?
鄢乐安看出了她眼中的疑惑,便将那请柬打开,里头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放心啦,这是我问永安姐姐要的空请柬,用作充数的。”
“毕竟是进宫,查得严密,我不好硬带着你进去,便只能问她多要一个空的了,宫里的侍卫不会翻开请柬看的。”
虞清光仍旧没有抬手去接,莫说她现在的身份了,便是他爹不曾入狱,她仍旧是县令千金,也不够能去赴公主的宴。
她迟疑道:“小姐这…公主乃金枝玉叶,我身份卑微,岂能——”
“哎呀!”鄢乐安直接打断她,硬是把手中的请柬塞给虞清光,“什么跟什么,我不许你这么说自己!总之四日后我和大嫂来接你,要等我哦~”
鄢乐安似是怕虞清光将请柬还给她似的,连忙后退了两步,说罢便拉着许景盈下了台阶,对着虞清光挥手道:“我和大嫂先回去啦!”
虞清光并未追上,而是目送两个人走远后,这才垂眸看向手中的请柬。
那请柬十分的厚,做工也精巧,四角镀着镂花的金皮,外封摸上去丰厚粗粝,似乎是微小的碎金粘在了上头,只消一看便知请柬之人的尊贵。
虞清光眼中浮现一抹复杂,今日鄢乐安行径实在是有些怪异,在她印象里鄢乐安从来都没有小姐的架子,四年找她玩时都会问她是否有闲暇时间,可今日却是生怕她拒绝似的,拼命地要堵住他的口,甚至不等她说话便走了。
她委实不明白鄢乐安为何这样,若是单单因为将她带入府中,又住在鄢容的院子里便对她如此,就太过牵强了。
到底因为什么,鄢乐安连带着许景盈都愿意同她去赴公主的宴,鄢乐安与许景盈算是妯娌关系,难不成……
虞清光脑海中隐隐有个不太确定的答案,可仅仅只是一个苗头,便被她果断的压回了心底。
许景盈单是看气度便知出身名门望族,她与誉王世子乃是门当户对,岂能同她一个县令之女相比。
虞清光只觉得自己肯定是疯了,竟然这般敢想。
她连忙驱散心中的疑虑,坐回了软椅上。
既然鄢乐安邀她前去,她肯定不能拂了鄢乐安的面子,她只消安安静静跟在鄢乐安身边便好。
虞清光生病这几日,谁也没来打搅她,她也乐得清闲。
鄢容虽说回了京,那使持节的名头不再,可却日日上朝,似乎公务繁多,回来也是不过一会儿便又匆匆走了。
翟星霁也没再来找过她,许是也有自己的事要忙。
虞清光身子骨并不弱,这病早在第三日便好的差不多了,她在院中干坐了三日,第四日实在是闲得无聊,便带着烟景和浅桥上街逛。
她仍旧记得回京路逃跑时,翟星霁骑马带着她,她曾说过要跟着翟星霁学骑马,日后自己赶路,便不需要再坐马车了。
前几日虞清光翻看的京都地图在此时便派上了用场,那地图并非太过详细,只是大概的画了几块地,区分出了民房和世族的宅子而已。
她尚且还记得在民房区有一处非私有马场,她正好趁着这几日将骑马给学一下。
浅桥向来话少,只是默默的跟在虞清光身边,虞清光不问她,她自然也不会主动开口。
虞清光带着烟景和浅桥一路穿过长街,走了好一段路,最后才到了马场。
那马场不在闹区,周遭都是平地,外头是高砌的围墙,与那高门府邸没什么两样,马场大门敞开着,远远望去,之间里头十分宽敞,甚至一眼望不到边。
门上挂着匾额,上头落了四个大字——走马观花。
马场外还守着两个小厮,一个高一些,一个胖一些,皆穿着收袖的胡服,手中还拿着长矛。
虞清光刚一过去,便被两人抬手拦住。
高一些来的小厮上前一步,对着虞清光道:“小姐,请出示信物。”
虞清光愣了一瞬,“什么信物?”
高个小厮解释道:“若要进我们马场,须得出示信物方可。”
“那我要去哪里寻信物?”虞清光问道。
小厮也被虞清光问的一愣,打他进马场做工以来,这便是马场的规矩,至于信物,他一个看门的,怎么可能知道到哪里去寻。
只是看虞清光这身打扮,不像是普通人家的小姐,他自然也不敢造次,只是道:“若是没带信物,小姐便请回吧。”
虞清光见他不答,大概猜得出来他并不知情,便只好回去,却不想刚一转身,远远见有两人纵马靠近,勒马停了下来。
为首一人率先翻身下马,便有小厮连忙迎上来去牵马缰。
那人马尾高束,一袭张扬的明橙色衣袍,显然是翟星霁。
他一眼便瞧见了虞清光,便径直朝着虞清光走了过去:“呦,是虞姑娘,竟然会在这里遇见你。”
他见虞清光半转着身,又看了一眼那门口的小厮,便知虞清光是被拦在了外头。
翟星霁朝着那小厮招了招手,小厮连忙上前,“翟公子有何吩咐?”
翟星霁看了虞清光一眼,“这姑娘是我的客人,日后再来马场,不必拿信物。”
小厮闻言便瞧了虞清光一眼,便连忙收回视线,低头道:“是是,小的记住了。”
虞清光刚想拒绝,却听后面有脚步声靠近,有人远远出声:“静已,你在同谁说话?”
虞清光没听过这个名字,但见那人看向翟星霁,只猜唤的是翟星霁的小字。
翟星霁看向那人,介绍道:“一位……”他顿了顿,看了虞清光一眼,这才开口道:“见过几面的姑娘。”
待那人在翟星霁身侧停下后,虞清光这才看清那人的面容。
这人一身靛蓝色锦缎,上锈金竹,手执一把折扇,看向虞清光是,眉间盈着若有若无的笑。
翟星霁又补了一句:“姓虞。”
那人眸子瞬间闪过一丝了然,而后心领神会,笑的更甚:“原来是虞姑娘。”
虞清光并未见过这人,却见他一副认识自己的样子,就连看向她的眼神都让她觉得十分不适,便微微拧起了眉,下意识后退了一步。
翟星霁自然看到了虞清光的动作,他不动声色的挡在虞清光面前,靠近那男子耳语了几句,便又撤开。
那男子哈哈笑了两声,对着翟星霁轻抬下颌挑了一下眉,便先一步进了马场。
彼时门外便只剩下了虞清光和翟星霁。
翟星霁还记得前段日子,她带着虞清光逃走时,虞清光曾说过想请他教会她骑马,便环着手臂看向虞清光,问道:“你来马场是为了,学骑马?”
虞清光点了点头。
翟星霁转过身去,对着虞清光打了个响指:“走吧,进来说话。”
虞清光也不推脱,跟着翟星霁进了马场。
马场里头比在外头看起来要大得多,布局也十分雅致,甚至还有水榭楼台,以及供客人休息的雅间。
翟星霁走在前头,一路引着虞清光往马厩走:“这是京中唯一一处马场,专供名门望族的公子小姐学习骑马的,一般人进不来,我看你刚刚被拦在了外面,怎么,鄢容没给你信物吗?”
虞清光如实道:“我是自己来的。”
翟星霁啧啧两声,“还真是随性啊,也不跟鄢容打个商量。”
说话时,两个人便已经到了马厩前。
养着马场里所有的马都在这里,前头还有个布告栏,上头归成三类,挂满了小牌子。
翟星霁走上前摘掉一个,反手扔给了虞清光:“拿着。”
虞清光接下牌子,问道:“这是什么?”
翟星霁解释:“拿着牌子才能去选马。”他指着不远处的围着白马的马厩道:“诺,就在那里。”
虞清光顺着翟星霁的指向看过去,那马厩占地极大,一间间排着,几乎望不到边,约莫养了足有上千匹马。
翟星霁指向的马厩里皆是白马,旁侧的马厩里则是其他毛发的马,视线扫过去时,虞清光看到了方才那抹靛蓝色身影,手中牵着一匹枣红烈马出了马厩。
虞清光想起了方才那人看向自己的眼神,虽带着笑,但颇有些古怪,甚至想起来时,后脑竟是让她微微有些发凉。
她不由得问了句:“对了,方才那个人,是认识我吗?”
翟星霁朝着虞清光看过来,并未回答,而是拖着尾音“嗯”了一声,半晌才含糊道:“应该是认识的吧。”
“应该?这是什么意思?”虞清光茫然。
“四年前我见你时,他也在的。”翟星霁道。
虞清光回想了一下,当时她在袖月楼见翟星霁时,确实看到的是两个人,一个斜倚在软榻上,另一个端坐着,想来应该便是翟星霁与那名男子。
思及此,虞清光低低的“哦”了声,便又问道:“可是,他怎么会知道我姓什么?”
“鄢容这般招摇抢亲,他即便是使持节,也堵不住悠悠众口。”
虞清光听的皱起眉头,只觉得这话有哪里不对,强抢民女是大罪,若是鄢容抢亲之事传的沸沸扬扬,闹得整个京都知道,钟子盈再见她时,又岂会是那般无力的神色。
她依稀还记得自己刚到誉王府那日,鄢乐安见她时说过的话,她说并不知道鄢容为什么会带她回来。
若是按翟星霁的话来看,鄢乐安乃是鄢容的亲妹妹,又怎会不知?
虞清光只觉得翟星霁话中古怪,甚至连逻辑都不通,便下示意问了一句:“那他是谁啊?”
翟星霁闻言便看向虞清光,一时无言。
眸子落在虞清光身上也显得有些过分沉静,半晌,才听他问了一句:“你很好奇?”
虞清光不懂翟星霁为何突然会是这副表情,心有片刻迟疑,转而才试探的问了句:“我…不该好奇吗?”
翟星霁见她问的巧妙,不由得失笑,他摇了摇头,避开虞清光的话,“他是鄢容的堂兄,京中的三皇子。”
第33章 第033章(二更)
虞清光听是三皇子,心中越发疑惑,除去当初在袖月楼的那次之外,她从未听过或是见过三皇子,更是连接触都没有。
为何三皇子看向她时会是那副表情?
虞清光思忖着,便有些出神,翟星霁看着她思绪飘远了,也不唤她,而是若有所思的盯着她。
半晌,他才抬手在虞清光面前晃了晃:“行了,别发呆了,去选马吧。”
虞清光被唤回思绪,也不去想,跟着翟星霁去了最近的一个马厩前停下。
翟星霁站在一边,问道:“会选马吗?”
虞清光摇了摇头:“你帮我选一个吧。”
翟星霁看着虞清光笑了笑,也不推辞,视线落在那马厩的白马上,扫视一圈,朝着最右侧一匹白马指过去。
“这匹马出了名了好脾气,新手学最合适不过。”
虞清光自然信他,便将手中的牌子交给守着的小厮,由着他牵着马缰出来。
翟星霁从那小厮接过马缰,对他摆了摆手,小厮领会,不作声便退下了。
翟星霁看向虞清光:“你是要我教,还是让骑师教你?”
这马场有特地教人骑马的骑师,教官家女子的都是女骑师。
虞清光道:“不用麻烦你了,骑师教我便好。”
闻言,翟星霁便对着那小厮道:“去请这里最好的女骑师过来。”
小厮应下,忙转头朝着雅间走去,不多时,便引着一个穿着胡服的女子过来。
这女子手长腿长,扎着一个高高的马尾,见到虞清光后,爽利的抱拳:“在下陈修衣,见过小姐。”
虞清光与她打个照面,两人便则了一处安静的马场联系,翟星霁便跟着过去,站在旁边看着。
先前虞清光上过马,虽说不熟,但也多少接触了一些,并未让陈修衣一同带着她上马,而是自己翻上去,由着陈修衣牵着马缰往前走。
马场旁侧有个茶棚,便是供人休息的,翟星霁坐在里头,一边喝着茶,一边看着不远处的虞清光。
虞清光学习东西似乎很快,不一会儿便自己拉着马缰,御马尝试着往前走,微微让他有些讶然。
翟星霁看了一会儿,便觉得有些无趣,他站起身来,刚一转身,便见三皇子朝他走了过来。
三皇子撩起袍子,在他身边坐下,先是给自己倒了一杯茶,转向不远处的虞清光:“这便是四年前那个褚州虞县令的女儿虞清光?”
翟星霁也看过去,淡淡应了声:“是她。”
三皇子放下茶盏,颇有些遗憾的啧了一声:“我记得当初褚州大乱,官逼民反,将年仅二十的探花郎虞霍遣去治理,虞霍几十年来将这褚州治理的井井有条,政绩颇丰,四年前上京述职本该是要擢升州牧的,以他的才能,日后做上丞相也不在话下。”
说罢,他不再继续往下开口,而是叹了口气,摇头道:“可惜啊可惜……”
三皇子继续看向虞清光,马上的女子骑术十分生疏,却分毫不怯,几次险些从马背上摔下,都被她紧拽着马缰爬了回去。
他眸中染了一丝意味深长的笑,而后站起身,拍了拍翟星霁的肩:“好好教她,我先走了。”
翟星霁应了一声,便不再说话。
虞清光学了约莫一个多时辰,马缰粗糙的很,将她的手心都磨出了一片红,火辣辣的疼。
陈修衣在她骑马时,便给她讲解骑术要领和技巧,虞清光一次次的纠正,便骑得不再那般生疏。
虽是春日,凉风拂面,虞清光额头仍旧浸出了一层薄汗。
翟星霁见她攥着袖子擦掉额上的汗,还准备再骑,终于看不下去,喊住了他。
他手指抵在唇边,吹了一声响亮的口哨。
下一秒,虞清光骑着的马便被控制了似的,朝着翟星霁的位置跑去,而后在他两步外的位置停了下来。
翟星霁走上前去抚了抚白马的毛发,赞赏道:“真听话。”
他仰头,看向虞清光淡淡道:“别骑了,下来歇会儿吧。”
虞清光确实也有些累了,便翻身跳下马,下了马刚走两步,虞清光方才觉得大腿内侧传来一阵刺痛,让她不由得蹙起了眉。
翟星霁自然看出了虞清光走过来时双腿的僵硬,他眸色淡然,从怀中摸出一个瓷瓶,放在虞清光面前。
虞清光问道:“这是什么?”
翟星霁:“金疮药,初学者都需要用到的东西。”
即便是翟星霁没说破,虞清光也知他是什么意思,她知道翟星霁只是单纯关心一下她,可这在如今场合下表露的关心委实有些私密。
虞清光将金疮药推回去,只是笑道:“谢谢,不过你还是收回吧。”
见被拒绝,翟星霁眸中并无异样,也十分干脆的将瓷瓶收回,岔开了话题道:“你学的挺快的,恐怕要不了几日,便能自己骑马了。”
虞清光点了点头:“快一些好。”
翟星霁看着虞清光,淡淡笑道:“对了,上次和你说的,现在怎么样了?”
浅桥在旁边站着,翟星霁自然不好直接提鄢容的名字,正好说的隐晦了些。
虞清光领会他的意思,便道:“尚可。”
翟星霁虽说喜欢听一些八卦异闻,只是关乎虞清光和鄢容两人之间的一些私事,他倒是不爱打探,见虞清光面色淡然,便知她心中应当有分寸,就没有再继续追问下去。
两人坐着喝了会儿茶,见天色逐渐暗了下来,这才动身离开马场。
虽说这马场只名门望族消遣,可到底还是要营生,不是白来的,只是虞清光一路上也不曾有人喊住她来付账,不免便有些疑惑。
虞清光眼瞧着那大门近在眼前,却是停了下来:“这马场不需要付账的吗?”
翟星霁没想到虞清光会这般问,他愣了一下,才接话:“你不需要付。”
虞清光眉头蹙了一下,只当翟星霁是私下吩咐了下去,将她的花销给先付了,便开口道:“骑马是我要来的,这笔账还是要我自己来算,我不想处处欠你人情。”
这番话倒是叫翟星霁听得笑出了声,他看着虞清光笑道:“没有让你欠我人情,只是你真的不需要付钱,直接走就是了。”
虞清光这才回出味儿来,她狐疑的上下打量了翟星霁一眼,又看向周围恭敬立着的小厮,才后知后觉的问了句:“这马场是你开的?”
翟星霁只是朝她轻佻了眉头,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
怪不得她刚刚也没见三皇子和翟星霁进马场时出示信物,怪不得翟星霁一吹口哨,她方才骑得那匹马立刻跑到了翟星霁面前停下。
她那时只当是熟悉,便并未过多细想。
如今将翟星霁视作马场主,便合理多了。
虞清光道:“你怎么也不说一声?”
翟星霁:“你又没问,我为何要说?”
虞清光不知道这些花销要如何算,她心知自己若是问了翟星霁,他也不肯说,便只好翻出荷包,从里头摸出来五个拇指大小的金豆子,作势要塞给翟星霁。
翟星霁抬手一挡,拦住了虞清光,他似笑非笑的看着她:“你觉得我缺钱吗?”
“我知道你不缺钱,”虞清光解释道:“但这次自然是要算清楚的。”
翟星霁并不听她说话,抬手挡着虞清光,没有丝毫要接的意思。
虞清光拗不过他,只好看向那旁侧站着的小厮,将手中的五个金豆塞给他,“这是我今日来的花销,你且送去账房。”
那小厮一时也有些发蒙,他看着手中的金豆子,也不知要如何是好,只能满眼求助似的看向翟星霁:“公子,这……”
翟星霁扫了他一眼,淡淡扯起一抹笑:“收着吧,这位小姐菩萨心肠,是赏你们喝茶的钱。”
小厮得了翟星霁的应允,这才忙不迭的对着虞清光道谢,“多谢小姐,多谢小姐。”
翟星霁这话的意思虞清光自然知道,宁愿当她给的是赏银,也不愿意收她的钱,不过好歹这也算是给出去了,她心中也不至于觉得亏欠。
虞清光不再停留,转过身去朝着朝着马场外走。
出了门后,虞清光正要想翟星霁道别,却见他先一步开了口。
他神色不如之前那般懒散,看向虞清光时,虽是如往常一半眸中带着笑,却并不达眼底,只是简单开口道:“我还有事,先走了。”
翟星霁不等虞清光反应,便接过小厮手中牵过来的马缰,利落的翻身上马,扬长而去。
虞清光看出翟星霁似乎心情不太好,可又觉得他又与之前没什么差别,便也不曾细想,而是动身回了誉王府。
她因着骑马双腿有些不适,几日出门又不曾坐马车,她自然不能生生走回去,只好临街租了个马车。
虞清光回到誉王府后,天已经暗了大半,只有天际还泛着一抹微弱的红光。
因着腿上的不适,虞清光先去泡了个澡,今日水兑的比平时热上一点,虞清光浑身通透,连带着腿根部似乎也没那般不适了。
浅桥会武,第一件事学的便是骑马,自然是过来人。
如今鄢容尚未回府,她不曾报备,便从鄢容房中拿出一瓶上好的药膏。
鄢容向来不拘束她们,也不会因为他们硬闯房中而责罚他们,况且鄢容如此在意虞清光,她将这药膏送去,鄢容自然也不会怪罪她多事。
浅桥拿着药膏,给虞清光送了过去:“虞姑娘,这是圣上御赐的消香膏,见效极快,明日不会耽误您进宫赴宴。”
虞清光点头,对着浅桥笑道:“谢谢。”
浅桥向来不在虞清光跟前伺候,有烟景在,她自然不用操心这些,将消香膏放下便出了门。
虞清光手心里还好,虽说被马缰磨得通红,可却不曾破皮,方才经那温水一泡,这会儿也好多了,并不影响她伸握或是拿东西。
只是她骑马坐着得地方,便有些尴尬,女子的肌肤向来都娇嫩,即便她在袖月楼吃了一段日子的苦,手臂和背后都多了不少疤痕,可这位置到底与骑马还是不同的。
虞清光吩咐烟景将烛台放在床边的小几上后,便将她遣了出去,屋中只留下了自己。
她放下纱帐,将自己身型遮掩在床榻里,这才撩起裙子,看向自己的腿上的擦痕。
那白皙的肌肤已经浮上一层红痕,像是擦破了皮似的渗出了血丝,有些干巴巴的刺痛。
虞清光打开瓷瓶,指尖沾过膏脂均匀涂抹上去。
药膏带着凉意,瞬间覆过刺痛,而后这股凉意逐渐的开始渗入皮肉,带着一股冰凉却又尖锐的刺痛。
虞清光吸了一口气,拧起了眉头。
这种痛感好比在还未愈合的伤口上洒了盐,疼得她不由得都咬紧了牙关。
就在这时,外头传来轻微的敲门声,并未有人开口,门便被推开了。
虞清光一听便知是鄢容,她连忙抚好裙子,忍着痛将腿收回裙底,鄢容这时也撩起珠帘进了内室。
他见那浅青色的纱帐被放下,里头半坐着一抹紫色身影。
隔着一层薄薄的纱,只瞧得见那一半乌发搭在肩头,散在了身前,小几放着琉璃罩的灯台,光影投在上头,便多了些云雾的缥缈之感。
这会儿天色还早,自然不到就寝的时间,鄢容并不知道虞清光为何放下纱帐,便走了过去。
可刚走到榻前,看着那近在咫尺的紫色身影,他竟是生生止住了动作。
虞清光只见鄢容停在榻前再没有动,便自己抬手,将那纱帐撩起,问了句:“怎么了?”
鄢容今日穿了一身墨蓝色纹银绸缎,上头并未有过多装饰,瞧着像是以舒适为主。
打虞清光染了风寒之后,还未再次见过鄢容。
前几天也只是透过打开的窗棂,见过他来回的身影,晚上他也只是回到房间并不出门。
似乎是虞清光感染了风寒,第二日又将病气过给了鄢容,鄢容便不曾来找她,似是怕虞清光还未好利索,便又将病气给还回去。
鄢容顺着那撩开的纱帐看去,发现虞清光手中正拿着一个药瓶,他忽而便想到浅桥见他时,只是说虞清光今日骑马时伤到了腿。
可偏生他视线落在虞清光那纤细的玉指上,便想到那晚搂在他腰间的触感,以及那窝在怀中的单薄身躯。
鄢容掩下眸中的不自然,坐在榻边,迎上虞清光的眸子,轻轻问道:“你今日去学骑马了?”
虞清光带着浅桥出门,自然便没有想瞒鄢容的意思,她点了点头:“嗯。”
说话时,鄢容视线便落在虞清光摊开的裙子上,那裙子犹如半开的花朵,将虞清光的双腿掩在里头。
虞清光并不会骑马,鄢容一听浅桥说虞清光伤了腿,便以为她从马上跌了下来,摔伤了腿,其他的更是一点都没想。
又见浅桥表情正常,丝毫不像是担心,只当是小磕小碰,并无什么大碍。
虞清光手中拿着消香膏,想来已经自己抹过药了,鄢容便只是十分自然的问了句:“你腿上的伤可好些了?需要我看看么?”
虞清光被鄢容的话说的有些猝不及防,她微微一愣,似是被吓了一跳,可她又见鄢容眼神实在是正常无比,毫无他意,便垂下眸子,有些尴尬道:“没……没什么事了。”
见虞清光面色尴尬,似乎并不想让他去瞧的意思,鄢容便并未勉强,只是道:“明日是永安的生辰,你若是双腿不便可以不去。”
虞清光听了便有些心动,可一想已经答应了鄢乐安,自然不能再食言,只好摇了摇头,“无妨,涂了药后,明日应当便好的差不多了。”
听她这般说,鄢容这才觉得虞清光腿上的伤,恐怕是真的小擦小碰,便彻底放了心。
鄢容同虞清光说话时,视线总是若有若无的落在虞清光的唇上,一张一合,红润饱满,单单是看着,他似乎便能感触那熟悉的温热和柔软。
他不敢再看,微微撇开视线:“明日,是你随我进宫,还是随着乐安一同进宫?”
鄢容说到这,虞清光终于反应了过来。
先前鄢乐安给她送请柬时,那副生怕她拒绝的样子,恐怕就是鄢容吩咐鄢乐安的。
鄢容知道若是他亲自来说,她自然不会答应,便只好托鄢乐安开口。
只是,鄢容为何要这般做?
虞清光有些狐疑,便问道:“是你让乐安给我送的请柬?”
鄢容并未否认,而是点头应下。
“你为什么要这样做?”虞清光看向他时,眸中带着探究:“你应当知道我的身份尴尬,若是进了宫中,恐要招人议论。”
她很难想想,鄢容究竟是怎么说动鄢乐安和许景盈,甚至连带着永安公主也会多给一张请柬。
虞清光说的十分直白,也并未夸大其词,可鄢容听了却并不回应,只是避开道:“天色不早了,你早些休息吧。”
鄢容说完,便要起身走。
虞清光连忙抓住了他的手腕:“鄢容。”
先前都是鄢容紧紧逼问他,这还是虞清光第一次见到鄢容这般躲避的模样。
她抬眸,“告诉我,为什么要这么做?”
不知道为什么,虞清光心中急迫的想要知道答案,甚至心里隐隐有一丝慌乱,亦或是,她隐隐有些害怕鄢容不告诉她。
鄢容仍旧那副样子,仍旧不答:“你早些休息吧。”
他掰开虞清光手后,往前走了两步,却又被虞清光拉住。
见鄢容果断扯开她,买了步子,虞清光连忙撑着身子下榻,甚至连腿上的伤都忘了。
那摩擦起初在马场时并不太过疼痛,可泡了澡又抹了药后,药膏湿润,渗入皮肉中便持续着发挥药效,虞清光抬腿时不小心蹭过,便觉得一股刺痛传来,她惊呼一声,直直往地上跌去。
鄢容听到了虞清光的惊呼,吓了一跳,便连忙停下转身,搀扶起虞清光坐在榻边:“怎么了?”
虞清光只要一动腿,两腿擦过,便会感知到一股刺痛,她吸着冷气,却是抬手制止鄢容的动作,双腿半分都不敢挪动:“别、别动。”
鄢容见虞清光疼的眉头都蹙了起来,敛下眸子看向虞清光的双腿。
虞清光长裙曳地,双腿搭在地上,裙摆微微探出了一抹白皙脚趾。
“可要我看看?”说着,鄢容便要伸过手去。
虞清光连忙将腿收回,抬手按住鄢容的手,声音都不自觉拔高了些:“不用!”
见虞清光极力阻拦,又见她拧着眉,那忍痛的模样并不想是作假,鄢容心中狐疑更甚,生怕是虞清光伤的太狠,却不敢叫他知道。
鄢容不再理会虞清光,兀自抬手,探入那紫色的裙底,握住虞清光的脚腕,将裙子给撩了上去。
虞清光大惊失色,连忙出声去拦鄢容,可鄢容压根不听她阻拦。
女子的腿纤长白皙,犹如玉簪一般笔直,干干净净,半点伤口都未曾瞧见。
鄢容只念着虞清光腿上有伤,更是关心则乱,满心都扑在上头,待见了两条腿都无恙时,鄢容便有些狐疑。
他抬头看向虞清光,见到她眸中一抹尴尬和抗拒之色,他方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了虞清光腿上的伤到底在哪。
鄢容只觉得自己方才莽撞非常,那握着虞清光脚腕抬起的手便要松开,可刚有放下的趋势,便听虞清光又一声吸气。
他心中一吓,动作也就这般蓦的顿住,不敢再动。
那手也因着方才的动作,从脚腕握至了腿弯,紫色的裙摆滑下,将虞清光的双腿掩下,连带着他的手也遮在了里头。
鄢容半分都不敢动,只是迎着虞清光的眸子。
两人一个坐在榻上,一个半蹲在榻边,隔得并不算远,视线汇在一起,却像是近在咫尺。
风扑进窗棂,将那榻前的纱帐吹得浮动,撩过虞清光的发丝,吹拂在她的面上。
那几根细长缭绕的青丝犹如断了线,落在平静无波的水面,泛起圈圈涟漪。
鄢容忽而觉得手上的触感异常滚烫,烫的他想要松手,却又不敢松开。
那股热源带着细滑的触感,让他不由得想要凑过去。
他视线落在那裙摆上,指尖微动,鬼使神差的竟是想要往上攀爬。
虞清光愣神之际,只觉得腿弯一阵痒意袭过,那抹若有若无的痒竟是有生命一般,逐渐的朝她靠近。
她心下猛地一跳,瞳孔里终于浮现那半蹲在她腿边的身影,她慌乱之中,隔着裙子按住了他的手。
鄢容抬眸,迎上虞清光的视线,他从那瞳孔里看到了自己,也看到了一丝难以遮掩的无措和羞恼。
第34章 第034章(一更)
虞清光见他仍旧未动,这才微微拧起柳眉,声音不不高也不低,尴尬的提醒了一句:“鄢容,放手。”
闻言,鄢容才似回了神,他眼中同样浮现一抹尬色,“抱歉。”
他将手收回,那裙摆也因他的动作,从他的手臂慢慢退至腕处,最后掩住了虞清光的腿。
鄢容站起身来,不再看虞清光,而是背过身去,叮嘱了一句:“你好好休息。”
虞清光知道他要走,可先前她要问的话尚未得到鄢容的回答,便不由得又追问了一遍:“等等!”
鄢容停下脚步,却并未回头。
虞清光道:“为什么非要我在永安公主生辰时进宫?”
一连问了三遍,鄢容仍旧避而不答。
虞清光心中微微有些烦躁,她不懂鄢容到底怎么了,明明承认是托鄢乐安拉着她进宫,却半分不说缘由,偏偏方才又怕她双腿不便,说不赴宴也可以。
她声音微微拔高,用着近乎于逼迫的语气问道:“为什么不告诉我?”
回应虞清光的,仍旧是鄢容的沉默,屋内静的只能听到外头簌簌的风声。
半晌,才听鄢容淡淡开口:“祖母身子越发不好,恐时日不多了,她一直挂念着我的——”
说到这,他却是禁了声,顿了顿,又听他继续道:“我想让她见见你。”
祖母?虞清光有些愣住。
誉王与皇帝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鄢容的祖母,自然也就是当今太后。
永安生辰赴宴只是个幌子,让她见太后才是鄢容的目的。
方才鄢容的话只说了一半便停了下来,虞清光更是茫然。太后一直惦记着他的什么?
她想的入神,待缓过来后,鄢容已经不在房中了。
虞清光在鄢容说到要她见太后时,心中便有些退缩,可她实在想不通缘由,心中又难以遏制这股好奇。
现在鄢容不告诉她,说不定明日见了太后,这其中缘由便迎刃而解了。
思及此,她心中疑惑渐渐放下,便不再去想,而是小心翼翼的将腿挪上了榻,躺下睡了。
翌日一早醒来,昨日那磨伤的腿果真半分痛感都没有了。
虞清光生怕进了宫中走动多,便又抹了一遍,而后才收拾着起了身。
鄢乐安和许景盈来的恰好,虞清光正好用完早膳,便连忙出门去迎。
她今日穿了一身淡淡的青粉色襦裙,挽的发髻也十分简单,一支簪子和一枚簪花流苏足以。
鄢乐安见到虞清光后连忙上前拉住了她的手,上下看了她一眼,才有些遗憾道:“虞姐姐今日怎么穿的这般素净!”
说罢,她立刻又仰头笑出声来:“不过好在虞姐姐好看,穿什么都不差,和大嫂一样!”
许景盈被鄢乐安的话逗得笑出了声,只是嗔了她一眼道:“又耍贫嘴。”
借此,虞清光也看向鄢乐安和许景盈,鄢乐安今日穿了一身喜庆的红裙,她年纪小,尚未及笄,扎了两个髻,上头缠绕着红色发带,还坠着玉珠子,灵巧非常。
许景盈则是穿了一身素白缎子,以蓝作衬,就连鬓上的步摇都是淡蓝色的玉坠,她本就典雅端庄,这般衣着更是将她衬的气质出尘。
虞清光对着两个人微微福礼,便随两人出了府门。
府外停着一辆马车,这马车四角上落了一个“鄢”字,与她上次与鄢容同乘的并无太大差别,只是外头的帷幔和帘子鲜艳许多,甚至连那帷幔的尾端都坠着珠子,显然是供女子出行的马车。
虞清光跟着两人上了马车后,御者才晃晃悠悠的驱动马车。
许景盈本是要同誉王世子一同进宫的,只是虞清光自己不好安置,许景盈便留下来陪同虞清光和鄢乐安,誉王世子则是跟鄢容早先进了宫。
今日是休沐日,朝中大臣并未上朝,携带家眷纷纷赶进宫赴宴。
永安公主乃皇后所出,是嫡亲的公主,人如其封号,自然是独得盛宠,这生辰操办的也十分隆重。
马车并未走正门,而是进了偏门,许景盈身侧的婢女出示请柬,侍卫便放了行。
进宫又行了一段路后,马车不得再进,三人只好下马步行。
永安公主的贴身宫娥早就在偏门候着鄢乐安,一瞧见来人,便引着三人去了华光殿。
虞清光虽说这是第一次进宫,却是老老实实跟在身后,并未多看,烟景自然也是个机灵的,心知宫中不比别的地方,也低着头盯着脚下,眼都不曾抬。
华光殿是永安的寝殿,那些赴宴的诰命夫人和名门贵女都在操办生辰宴的引昭殿中候着,鄢乐安与永安关系亲近,方才特意被永安遣人请到了华光殿。
永安年纪与鄢乐安相仿,也只比鄢乐安大个一两岁,因此两人想来是闺中密友,关系亲近非常。
来到华光殿时,永安还在弄妆,听见宫娥吩咐鄢乐安来了,她隔着一道帘子,对着堂外的鄢乐安开口道:“你先自己坐着,我这还没收拾好。”
鄢乐安自然也不跟她客气,直接拉着虞清光和许景盈往软塌上一坐。
她东瞅瞅,西看看,扫过殿中的每一处装饰,羡慕的叹了口气:“皇叔好生疼爱你,又给你送了这般多的好东西,你那红珊瑚竟是比脸盆还大。”
永安听了便在寝殿内笑道:“你喜欢你抱走好了,反正我看着也碍眼。”
鄢乐安也不跟她客气,赶紧看向身侧的宫娥:“天青姑姑,这可是她亲口说的,待我等会走了,你可要将这红珊瑚给我包起来,送到誉王府去。”
叫天青的宫娥是永安身边的老嬷嬷,也是皇后的乳娘,资历老,做事也妥帖,更是得永安敬重,这宫中上下都称她一声姑姑。
天青连忙笑道:“好好好,奴婢这就吩咐人给乐安小姐包起来。”
两人说这话时,永安也收拾好了,她撩起珠帘走了出来,便见鹅黄鎏金裙立在翡翠屏间,琉璃帘下,彩衣明媚①,映出了满室明光。
鄢乐安眸中闪过一丝惊艳,连忙上前好一阵摸摸看看,后才啧啧惊叹:“真好看。”
永安笑着同鄢乐安说了几句,这才看到了许景盈身侧坐着的虞清光。
她从未见过虞清光,也并未听鄢乐安今日提及过要带其他女子来,心中疑惑不已,可又见虞清光姿容不凡,便问了一句:“这位小姐是?”
鄢乐安连忙给她挤眼道:“我家的客人!等下你就知道啦。”
闻言永安便也不再去管,又与鄢乐安说了几句话,这才吩咐人将三人请去宴会上。
她是今日的小寿星,自然不能同鄢乐安一起出面。
虞清光随着几人从华光殿出来,绕过后花园,又走了好长一段路,方才到了引昭殿。
彼时宴上已经来了许多人,都只是围在外头歇着,并不入内,那殿中高堂上三个座位俱都空着,想来是帝后和太后还不曾过来。
鄢乐安性子跳脱,一进来便跑去找小姐妹们叙旧,许景盈先前便是大家闺秀,自然也认识许多闺阁密友,唯独剩下了虞清光。
虞清光是个生脸,没人认识她,自然不会上前同她搭话。不过她也乐的个清净,她朝着周围扫了一圈,找了个不起眼的地方呆着。
后离民风开放,此番宴会并非分开男女眷,只是大家也都十分守礼的并不凑在一起。
男眷多数都围在了湖周站着,女眷则是靠近花亭围着。
虞清光视线扫过,一眼便瞧见了那混在人群中,最显眼的明橙色衣袍,周遭的衣着非黑即白,或是淡色,也只有他一人穿的这般招摇。
翟星霁能来赴宴,虞清光也不奇怪,翟家是世家大族,翟星霁似乎又与三皇子交好,这请柬自然会送到他手里。
似乎察觉到了有人看她,翟星霁下意识回头,恰好便和虞清光的视线撞在了一起。
他眸中闪过一丝惊讶,转而便朝她扬了扬眉,勾起一抹笑,竟是直直的朝她走了过来。
虞清光没想到翟星霁会突然走向他,她虽是稍稍吃惊,却也并未动身。
先前她看了一圈,并未瞧见鄢容的身影,应当是有别的事要做。
虞清光站的位置偏僻,掩在花簇后边,虽并非是个死角,但也不会有人轻易注意到。
翟星霁走过来,在虞清光身边停下,“你不是同鄢容一起来的?”
先前他来时见过鄢容一面,后鄢容又被人急急传走面见圣上。
虞清光摇头:“我是同鄢小姐和世子妃过来的。”
翟星霁点头,不再追问,而是虞清光一眼,眸色一闪,而后啧了一声,忽而抬起手来,朝着虞清光耳边探去。
虞清光吓了一跳,连忙后退一步躲开,拧起眉头道:“你做什么?”
这动作几乎是下意识,生怕翟星霁碰到他似的。
翟星霁手只是一顿,掩眸低笑了一声。
他并未收回手,而是在方才虞清光站着的位置上,继续伸手,摘下一支紫玉兰,递给她:“诺,给你。”
虞清光并未接过来,而是狐疑的看着他。
翟星霁叹了口气,一手拿着紫玉兰,另一手抱臂抵着手肘,解释道:“你这一身太素净了,不好看。”
“……”虞清光默了一瞬,方才开口道:“素净如何,又不是穿给你看的。”
说着,她视线落在翟星霁手中的紫玉兰上,淡淡道:“还有,这紫玉兰寄情思,乃是送给心上人的,翟公子难道不知?”
“哦?”翟星霁第一次听到似的,眉头一挑,来了十分兴致。
他捏着手中的紫玉兰,放在眼前仔细端看,又透过花朵看向面前站着的虞清光,视线就这么在虞清光和紫玉兰之间来回流转。
半晌,才听他慢吞吞开口,“起初,我的确是不知道,但现在听你这么一说。”
他顿了顿,轻轻一笑,他声音压得低,入耳时便有了些暧昧:“这寄情思之意,我突然就想让你收着。”
虞清光知道翟星霁向来嘴里没个正经,又整日装混,她眉头一蹙,冷冷提醒了他一句:“翟公子,请你自重。”
翟星霁见她冷冰冰的样子,眉宇浮现一抹极为明显的心痛,他迎着虞清光的眸子,笑道:“虞姑娘好让我难过。”
他垂眸看向手中的紫玉兰,花梗他捻在手中转了一圈,并未扔下,而是簪在了自己冠上。
再看向虞清光时,便又是那副笑嘻嘻的样子,半真半假道:“情思寄自己,也不算辜负了一片赤诚真心。”
第35章 第035章(二更)
虞清光听不懂翟星霁在说什么,便不应他。
翟星霁也并不指望虞清光能有回应,他自顾自的岔开话题:“你可知他带你来宫里是为何?”
虞清光摇头:“不知,昨日我问他了,他并不开口。”
闻言,翟星霁却是低低的笑了:“看来你很好奇。”
“……”虞清光愣了一瞬,她看向翟星霁,眸中闪过一丝惊讶,她没想到翟星霁竟会看出来她心中所想。
翟星霁便解释道:“以你的性格,若是不好奇,便不可能会来,你既然是来了,自然是想知道鄢容是什么目的。”
说罢,他歪头盯着虞清光,眸色有些意味不明,淡淡道:“你改主意了?”
虞清光闻言也看向翟星霁,她刚想开口,却被翟星霁打断,后者语气寻常,“当然,你改主意了那自然是最好的,能留在鄢容身边,可是上京城多少女子做梦都求不来的福气。”
说罢,他还看着虞清光,意味深长的勾了勾唇。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虞清光再听不出翟星霁的话外之意,便就有些太愚钝了,她迎上翟星霁的眸子,平静问道:“你在讽刺我?”
翟星霁低笑一声,“我这个人不太会说话,若是叫你听出讽刺,那肯定是我语气不对。”他压低了声音,说的实在是轻佻至极:“我可是借紫玉兰向你寄情思的人,怎么舍得讽刺你呢。”
虞清光并不理睬他,而是继续问道:“你觉得我反悔了,所以你在生气?”
“我脾气向来都好的很,从不生气。”翟星霁仍旧笑着。
翟星霁笑的实在是与之前并无差别,他眉眼比寻常男子都要精致几分,笑起来时清隽逸秀。
可无论是他歪头,亦或是挑眉笑,那视线一直望定着虞清光,半分都不曾移开,让她恍惚间有种被毒蛇盯上的阴冷感,但这种感觉却又转瞬即逝,变回了那副懒散的模样。
虞清光微怔片刻,缓过神来后,仍旧坚持道:“你就是生气了。”
翟星霁笑吟吟的看着她,并未应声。
片刻,他才抬脚朝着虞清光慢悠悠靠近一步,虞清光心里一时有些害怕,便下意识退了一步。
两人隔得并不远,翟星霁逼近她,虞清光便下意识后退,直至她身后的花枝拱着她的背,让她再无退路,两人之间只剩下了一掌的距离。
翟星霁抬手,再次伸向她耳侧。
可这次虞清光的脚竟是向被钉在地上似的,沉甸甸让她半分都一动不得。
虞清光僵着身子,只见翟星霁伸向她的耳下,耳珰传来拨弄的痒意,那股细小的痒竟如幼蛇一般钻入她脊骨,瞬间消失不见。
而后她只听见耳侧传来一声脆响,像是根茎被掐断的声音,接着翟星霁的手便从她耳下收了回来。
翟星霁手中又多了一支紫玉兰,他抬手,别在虞清光的鬓上。
紧接着,他又朝着虞清光倾身过来,并未靠的太进,只是低低的轻笑道:“这样才适合你的这身装扮。”
虞清光先是被翟星霁吓了一跳,转而又听他说出这种轻浮的话来,平白生出了些被耍弄的怒气,她连忙将翟星霁推开,“你干什么?!”
她说着,还取拨弄方才鬓上被翟星霁簪上的紫玉兰。
翟星霁被推的后退了两步,稳住身子,止不住的笑出声来。
他笑了好一会儿,这才环住了手臂,好整以暇的看向虞清光:“既然你非说我生气了,那我自然要好好吓一吓你。”
说着,他看到虞清光终于摸到鬓上被他簪好的紫玉兰,而后果断取下,便急忙出声:“哎哎,别扔,多可惜啊。”
虞清光根本不听他说话,将那紫玉兰取下后,扔进的花丛的根下,这才半气半恼的瞥了翟星霁一眼。
后者看着她笑,虽说嘴上嫌她取下了花,可那眼中确实半分嫌弃都没有。
虞清光觉得她实在是看不透翟星霁这个人,见他没皮没脸的笑着,终是放下了气恼,无奈道:“我没有反悔,我只是想看鄢容想做什么。”
他拖长了尾音“嗯”了一声:“我知道。”
虞清光皱起眉头,“那你刚刚怎么突然……”
翟星霁笑道:“我就是想吓吓你。”
“……”虞清光实在是无语,可她知道自己又没辙翟星霁,只好叹气道:“我有时候真佩服你,明明都……”
她话一顿,没有再往下说,抿了抿唇,才继续道:“竟然每天都还能如此乐观。”
虞清光虽说并未点名,但翟星霁也知道她指的是什么。
——四年前翟家的谋杀案。
翟星霁是个聪明人,她听出了虞清光话中的无奈,也知虞清光并非是讽刺挖苦他。
那语气中的无奈,甚至让他听出了一丝真情流露的怅然。
是怅然他太过乐观,还是怅然她不够乐观?
翟星霁默了片刻,终于收起了笑。
他看向虞清光,神色忽而有些认真的问了句:“那你觉得我应当如何?”
他看向别处,眸色忽而有些悠长,半晌才慢吞吞开口。
“整日活在仇恨之中,为仇恨卖命,”他声音突然低了下来,“每每午夜梦回,入眼都是尸骨血海,甚至不分青红皂白杀害无辜之人,双手沾满鲜血——”
“还是时刻活在内疚之中,生不如死时,只能以玩乐催眠自己,做一个装疯卖傻时时刻刻被人戳脊梁骨的纨绔?”
说罢,他却是话锋一转,看向虞清光,“若是换做你,你又能如何?”
“是宁死不屈,在袖月楼被鞭打至死也不肯低头,还是浑浑噩噩,终究是成为里头众多的一个人偶,彻底丧失你作为人的资格?”
“亦或者,明知不可能反抗,选择了结自己?”
翟星霁的话颇有些咄咄逼人,又因看着虞清光,倒像是在逼问虞清光。
虞清光只是稍稍一愣,便回过了神。
她从翟星霁眼里并未看到逼问,与其说是翟星霁在同她说话,倒不如说,翟星霁更像是在问自己。
她并不知道翟星霁为什么会突然对她说这些话,也不知道翟星霁说到他自己时,哪些是真哪些是假,还是说都是真的。
但她可以听出,翟星霁对自己始终有怨言。
这样的怨恨及其矛盾,让他想死,却又不敢死。
至于翟星霁后面说的那些话,对她来说更是精准犀利。
那时她的确是抱着这样的心态在袖月楼的,但却有个例外,那就是翟星霁。
她看向翟星霁,后者眸色漠然,似乎是在看她,却又像是再透过她看向别处。
虞清光不懂翟星霁的过往,也不懂翟星霁究竟具体遭遇了什么,但她突然在翟星霁身上,看到了自己当初的影子。
犹如一缕青烟,被风扭曲拉长,一吹即散。
虞清光抿了抿唇,心中微动,她想安慰一下翟星霁,可却又不知道要如何开口。
她犹豫了半晌,终于还是问道:“你还记得四年前,你召我却不出面的事吗?”
翟星霁看向他,却并不言语。
虞清光自顾自的说道:“我爹虽是个县令,但他特别疼爱我,所以我当时就是个任性,矫情,遇到什么都会大惊小怪的千金小姐。我这辈子都不能接受,我会有一天被发卖到袖月楼。”
“所以,在袖月楼的那段日子,我极力保护自己的贞洁,但是这种地方,最不值钱的就是女子的贞洁,因此我吃尽苦头,遍体鳞伤,更没吃过一口热饭,我连睡觉的地方都没有,只能窝在柴房。”
虞清光语气颇有些轻松,更像是在讲述一件无关键要的事情:“我痛苦,恐惧,也绝望。第一次感受到原来我真的无法掌握自己的命运,甚至可以被人轻易剥夺自由。我确实想过了结自己,但你肯定不知道,是你救了我。”
翟星霁微微蹙起眉,有些不相信道:“我?”
虞清光点头:“那十天,对于我来说就是一场美梦,我会幻想会不会有一天,你来见我,然后为我赎身,带我走。”
“尽管后来你再也没出现过,但是那十天的感受,我至今都记忆犹新,那是我在绝望后重新燃起的希望。在我最想死去的时候,是你让我意识到,我其实可以期待一下活下去的滋味,说不定就能成真了。”
说到这,虞清光突然笑了:“如果我没有抱着这一丝渺茫的希望,我就会死在袖月楼,我也不会遇到将我赎出的那个人,更不会好好的站在这里。”
翟星霁看了虞清光片刻,视线仔仔细细品过她面上的每一丝表情,虞清光也大大方方的由着她探究。
半晌,他眸中闪过一丝了然,问道:“所以,你一定要离开鄢容的原因,是因为让你想起了当初被困在袖月楼的恐惧?”
虞清光头一次没有躲避,“我知道不能相提并论,但的确是这样。”
翟星霁有一次陷入了沉默。
见翟星霁不答,虞清光并未气馁,她眸色认真,看向翟星霁继续道:“而对于你,我知道我无法与你感同身受,我也没资格劝你放下仇恨,但是——”
虞清光顿了顿,“你看我,我本该是千金小姐,却被发卖为奴;钟子盈与我本该结为夫妻,举案齐眉,却被鄢容拆散。还有你,本该是矜贵无比的翟家嫡子,却遭遇横祸飞灾。”
“可,即便我发卖为奴,最后还是被人赎出恢复了自由之身。钟子盈仍旧上京考取了功名,而你,我不知道你遭受了怎么样的事情,但是你还活着。”
虞清光看着翟星霁,继续道:“总会走过去的,不是吗?人活着就不会一直幸运下去,但也不会一直痛苦下去。”
话落,两人对视良久,谁都没有开口说话。
翟星霁听虞清光说了那么一大串的话,有些烦,也有些恍惚。
他第一次知道原来虞清光废话可以这么多,多的他听得一阵头晕,心里也乱糟糟的。
到底在乱什么他却搞不懂。
他看着虞清光,后者眸色十分认真的看着她,似乎相当在乎他的反应。
在乎她那些罗里吧嗦的话有没有打动他吗?
翟星霁就这么默默的迎着虞清光眸子,看了半晌,却是突然瞥过眼去,发出一声冷嗤。
再看向虞清光时,表情已经冷了下来。
他勾了勾唇,讥讽道:“可笑。”
翟星霁没有停留,转过身去,头也不回的走了。
他两指取下冠上的紫玉兰,随手甩在了地上。
第36章 第036章(一更)
翟星霁的反应,虞清光颇有些始料未及。
她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话,能让翟星霁恼成这样。
在她面前,翟星霁向来都是一副笑眯眯的模样,从未像今天这般冷冰冰的,拒人于千里之外。
虞清光看着他离去的背影,虽说心有不解,但也并未出声喊他,至于翟星霁的没缘由的气,她干脆扔在了脑后。
今日是永安公主的生辰,她犯不着再跟上去问他。
虞清光又在那花簇后呆了一会儿,便见一众内侍匆匆跑过,周遭的人皆靠在了两侧站着,想来是太后等人来了。虞清光也从花簇后走出,再次回到了花亭处。
不一会儿,便有一位身着华服的老妇人被拥簇着进入了引昭殿,身后还跟着同样一男一女,更是罗锦玉衣,清贵无比,虞清光虽是第一次进宫,但却猜得出这三人身份,便随着众人垂下眸子。
待三人落了座,虞清光也跟着许景盈和鄢乐安进了殿中,找个不起眼的位置坐下,不久,永安公主这才姗姗来迟。
宴席以誉王为首落座,挨在了皇帝的左手边。
这席面不讲究男女,只讲究宗族,多的是男女混坐在一起。
虞清光实在是没什么熟悉的人,坐在了最后面,自然也不用送什么生辰礼,周围的贵女不同她说话,她也乐得清闲。
之后无非便是一些庆贺永安公主生辰的话,宴上的人虽并不是个个都要起身,但这些生辰礼一个个送出来,也耗费了不少时间。
虞清光实在是有些无聊,可这引昭殿虽是生辰宴,大都肃穆庄重,她也不敢太过随意,只好正襟危坐,视线扫着别处走神。
好在她坐在末尾,又不起眼,有些小动作也不会有人注意到她。
虞清光视线飘忽着,一一扫过周边,而后又将视线投在对面的席面上。
她看见了三皇子和翟星霁,两个人挨着皇帝的右手边落座,只是翟星霁在第二排,跟在三皇子后头坐着。
虞清光看过去时,正好迎上翟星霁盯着她的视线,两人隔得太远,看不太清对方的表情,可那种被人时刻盯着的感觉,足以让虞清光断定翟星霁是在看她。
翟星霁似乎已经看了她好一会儿,虞清光迎上去时,翟星霁并不躲闪,仍旧定定的望着他,半晌才见他垂了眸子,端起面前的酒盏,优哉游哉的递到唇边。
虞清光被他看得莫名,又想到宴会还会开始前,翟星霁那股突如其来的邪火,便不再理会他,将视线收回,盯着面前的菜品。
烟景跪坐在虞清光身侧,见她视线飘忽却不动筷,便小心提醒道:“小姐,你多少吃点,奴婢听人说了,这生辰宴方得傍晚才能结束。”
虞清光闻言,便拿起两个果子塞给烟景,看着她道:“你先填填肚子。”
烟景见势也不推辞,连忙将果子接过来,一口吞下,两人都相视一笑,并不言语。
这种宫宴什么的,若是在四年前,虞清光倒还坐得住,可如今她只觉得闷得慌。
虞清光本以为生辰礼好容易送完了,便也算是接近尾声,却不想这才是刚开始。
永安公主盛宠非常,生辰自然是办的浩大,引昭殿地方小,唯一的目的大概便是各家贵女公子露个脸,以后也方便联姻,真正的宫宴这是摆在了后花园,如今尚在准备着。
虞清光心中暗暗腹诽怪不得这摆上来的菜也少的可怜,全是瓜果。
因着还未准备好,皇帝便吩咐众人在引昭殿各自安歇,先前鄢乐安忙着同小姐妹叙旧,便不曾顾及虞清光,这回她没了话,便时刻黏在虞清光身侧同她说话。
她拉着虞清光的手,一副撒娇的口吻:“虞姐姐,我二哥忙得很,应当又被皇叔叫走了,不是他不愿意来陪你,你可千万别往心里去。”
虞清光被她说的一怔,她压根也没将鄢容往这边想过,更没想到鄢乐安会这般直白的说出来,她一时有些尴尬,小声道:“小姐你说这些做什么,我怎么会将这些放在心里。”
鄢乐安知道虞清光一时半会也不会轻易改了称呼,她也不勉强,只是对着虞清光吐了吐舌头:“你不生气就好。”
说着,她便拉着虞清光找了个视野开阔的位置坐下,一一为虞清光介绍那些围聚在一起的贵女。
虞清光也不拂她的面子,听得也异常认真,都一一应下。
鄢乐安说完后,似是想起来什么,朝着远处一指,视线落在那抹明橙色的衣袍上:“你看到那个橙色衣袍的男子了吗?”
虞清光看过去,发现鄢乐安指的是翟星霁。
她点点头,“看到了。”
“他旁边那个青色衣服的人,是三皇子,也就是我的三堂哥,就是他和二哥的关系并不太好。”
虞清光本以为鄢乐安要为她介绍翟星霁,却不想说的竟是三皇子。
她以及还记得当初在马场时,被三皇子看了一眼,后脑隐隐发寒的凉意,便转头看向鄢乐安,有些好奇:“为何?三皇子和二公子不也是堂兄弟吗?”
鄢乐安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之前两人关系确实也还挺好的,三哥哥还时常来带我玩,直到……”
她抬眸回忆了一下,“也就是虞姐姐你离开后的半年,二哥就再也不让我去找三哥哥玩了,两个人的关系就从那个时候才破裂的。”
虞清光只觉得奇怪,本还想继续往下问,却见方才在华光殿的天青姑姑朝着两人走了过来,对着鄢乐安行了一礼:“鄢小姐,公主请您过去。”
鄢乐安应了声,抬手便拉着虞清光,可下一秒又听天青道:“公主只说请您一人过去。”
方才散了宴后,永安便不知道去了哪里,想来是回了华光殿,应当是传唤鄢乐安去华光殿有要事吩咐,方才不许旁人跟上。
虞清光见势便对着鄢乐安笑道:“小姐,你快去吧,我自己在这便好。”她朝着远处递了一眼,“况且还有世子妃在,不妨事。”
鄢乐安无法,便只好松开虞清光,对她叮嘱道:“那你等等我,我马上就回来。”
虞清光点了点头,对着鄢乐安和天青离去的背影福了一礼。
鄢乐安走后,便又剩下虞清光一人,她便自己坐着。
大约半个时辰后,便有一位公公过来,请众人去后花园。
这公公前脚刚走,后脚却见永安公主从引昭殿走了出来,身后还跟着两个没见过的宫娥。
永安面色焦急,提着裙侧便小跑下台阶,她先是停在旁的贵女跟前说了些什么,却见其中有一人朝着虞清光这边指去,永安便拧起眉头,一路朝着虞清光奔过来,停在她面前:“乐安呢?她刚刚不是同你在一起吗?”
虞清光先是一愣,却仍不忘同永安福礼,这才解释道:“方才天青姑姑过来,说公主请鄢小姐去华光殿,鄢小姐便跟着天青姑姑走了。”
永安即刻否认:“不可能,本宫方才一直都在引昭殿,从未吩咐过天青叫乐安见我。”
话刚落,却见天青从外头匆匆跑过来,她见到永安后面色稍稍安,似是松了一口气,可视线扫过她身侧,见她身边并无他人,便忽而又浮上一抹慌乱:“不好了公主,乐安小姐不见了!”
这会儿许景盈也凑了过来,“怎么了?”
经天青口述,虞清光这才得知,天青方才回华光殿吩咐要事,回来的路上经华光殿的一位宫娥传话,说是要请鄢乐安过去,这宫娥是天青跟前的熟脸,她便不曾起疑。
谁知道她还不曾到华光殿,便又被人喊走,只好由着鄢乐安亲自过去,待她将手头上的事忙完后,回到华光殿,宫中的人说根本不曾见鄢乐安和永安公主回过华光殿。
她只当是永安和鄢乐安两人又去了别处,可一路上询问过去,只听有宫娥说见过鄢乐安,再循着话头去找,却问不出什么来了。
天青只想着鄢乐安已经提早去了后花园,可她一路跑到后花园时,也不见鄢乐安的身影,这才急急忙忙跑回来禀报。
鄢乐安对这宫里一向熟悉,况且方才宴上皇帝已说过,后花园过会便要摆宴,如今时候到了也不见鄢乐安身影,恐怕便是有什么事了。
宫里一向安全,又因今日是永安生辰,更有御林军把手,鄢乐安自当不会出什么差错,可即便如此,也免不了一阵担忧。
永安看着周围凑上来的宫娥和内侍,不由得发起了火:“都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去找!”
众人各自散去,连忙去找。
虞清光见天青要走,便连忙跟上去喊住她:“天青姑姑,我跟你一同去吧,毕竟鄢小姐最后是同我在一起的,不然我心中也不放心。”
天青并不知道虞清光是谁,虽是跟在鄢乐安身边,却不见她介绍,想来也是个没有身份的,便不同她推辞,只是道:“小姐请。”
许景盈是鄢乐安的大嫂,她心中担忧,自然也跟着宫娥一同去找了。
这本来是要赴宴的,不过瞬间变成了寻找鄢乐安。
天青刚刚在璃漾湖边同鄢乐安分开,华光殿就在不远处,约莫再走一炷香的时间便到了。
璃漾湖周遭围了一大片的假山和花丛,天青方才着急,并未在里头详细去找。
虞清光见这假山占地极大,她同天青两个人在一起便有些浪费时间,便开口道:“姑姑,我与你分开来找吧,这样也快一些。”
天青点了点头,并不多说,便饶过花簇呼唤鄢乐安。
虞清光心中自然也焦急,虽说鄢乐安是皇帝的嫡亲侄女,可在宫中怎么就能说走丢便走丢了。
若说贪玩实在不至于,鄢乐安向来不是个任性的姑娘,倘若真是任性,又怎会时刻在宴上顾及着她,怕她无聊。
虞清光一边饶过假山,一边喊着鄢乐安的名字,不远处也能微弱的听见一些此起彼伏的呼唤声。
不过她只听了几声便歇了下来,许是那些个宫娥听到假山这处的呼叫,知道此处有人,便去了别处寻找。
她硬是绕着假山走了一圈,也不曾见到有什么身影,虞清光从花簇中出来,走向璃漾湖。
这湖边视野开阔,入眼皆是绿色,若是鄢乐安在,她又穿着一身扎眼的红,自然一眼便会被瞧见。
虞清光走过去,大概扫了一眼,果然空荡荡的,莫说是鄢乐安,便是连个宫娥内室都瞧不见。
她刚想转头,却听见身后传来脚步声。
下一秒,一股大力朝着她后背猛地推过。
虞清光连头都没来得及回,身子猛地往前一倾,扑通一声落进了湖里。
第37章 第037章(二更)
虞清光整个身子扎进了水里,湖水瞬间没过全身,呛的她鼻子、耳朵,还有眼睛里全都是水,咕噜噜的水泡声从耳边不停窜响。
她万万没想到,会在这里被人推下去。
虞清光有一瞬间的慌乱,身子不由得挣扎的往水下沉,却极快的被她稳住了心神。
萦州靠水,她先前在萦州的四年,早就习得水性,只是把她推下水的话,完全不足以能够让她淹死。
虞清光浮上水面,看向岸上,却瞧不见半个人影。
她被推下去和浮上来,不过两息时间,这湖边十分宽旷,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想要快速跑走不被她看到几乎是不可能的,除非这个人会武。
虞清光慢吞吞的游到岸边,趴在岸边的磐石上,将口中的水吐出,又抬手将黏在脸上的湿发捋顺别在耳后。
好在这璃漾湖是山泉水引进来的,每过一段时日便会重新放水,湖水清澈干净的很,即便是吃进嘴里,也并没有奇怪的味道。
这假山处并非是只有虞清光一个人在,还有天青同她一起,她方才落水那般动静,天青自然不可能听不见。
即便是天青真的听不见,可她落水的呼叫声也会引来周边的注意。
虞清光猜测,这个人推她落水的人并不是想淹死她,而是单纯的想让她落水而已。
就在这时,听见落水声响的天青也循着声音摸了过来,满脸的疑惑在见到虞清光后,变成了大惊失色,她连忙对着不远处的人呼叫:“快来人,有人落水了!”
她说着,便跑到岸边,抬手想要将虞清光从湖里拉起。
如今早春已过,天气温和许多,虞清光穿的衣服也单薄非常,这会儿她早已是浑身湿透,衣裳紧贴在身上。
只是这璃漾湖干净是干净,却是凉的她骨头疼,便并未在意这些,借着天青的手爬上了岸。
经天青这么一喊,吸引了不少人的注意力,这会儿不光是那还在寻鄢乐安的宫娥,便是一些望族贵女都闻风凑了过来看热闹。
许景盈记得只有虞清光和天青来到了假山边,乍一听到有人呼喊璃漾湖有人落水,她心中生怕是虞清光,便连忙赶了过来,没想到竟是果不出她所料。
虞清光衣服湿透,黏在身上,将身躯勾勒的分外明显,甚至那轻薄的春衫,背水浸过一遍后,隐隐都有些发透。
可她似是浑不在意一般,竟是安安静静的坐着在拧自己的衣裳的水。
好在虞清光正坐在假山后的磐石上,刚刚遮住了她的身型,才不至于被人瞧见。
许景盈吓了一大跳,连遣散想要跟过来的人,又立刻派人去请鄢容,自己则是挡在虞清光身前,将帕子递给她:“没事吧?先擦一擦脸吧。”
虞清光也不客气,接过帕子,对着许景盈抬头笑道:“多谢世子妃,我没事,您还是快些去找鄢小姐吧。”
许景盈见她都成这样了,还想着要她去找鄢乐安,便不由的有些无奈,“放心,这宫里上上下下都在找乐安,又有御林军守着,她不会出事的。”
天青先前只是虞清光跟着鄢乐安来华光殿,只当她是鄢乐安的好友,也不曾当回事。
却不想虞清光落水后,竟是连誉王世子妃都这般在意,还吩咐人快速去请鄢容,她这才开始正视起虞清光,恐怕这虞清光与鄢容关系并不简单。
天青心中知道鄢容的地位,莫说是皇帝亲信,便是整个宫里的皇子公主,都不如鄢容在太后跟前受宠。
先前是鄢乐安因她走失,后虞清光又在她眼皮子底下溺水,这两人任其一要是有个三长两短,誉王怪罪下来,即便她是皇后的乳娘,她恐怕是难辞其咎。
她心中害怕,声音便有些慌乱,“世子妃,虞小姐,都是奴婢疏忽,同虞小姐分开,让虞小姐受了这般罪。”
她说着,竟是要跪下来,虞清光连忙站起身躲开,扶了她一把,“不怪姑姑,是我不小心脚滑,才掉下去的。”
虞清光方才拧身上的水时,便想清楚了。
能悄无声息的将她推下水,还能悄无声息的消失的人,肯定是会功夫的,若是这人会功夫,想要杀他何须只是将她推下水这般麻烦。
更别说是在白天,又挑在永安生辰这日,显然并不是为了杀她。
而且那人肯定拿准了虞清光落水后,不可能告知是有人推她,因此才故意为之。
虞清光如今只是个没有身份的人,即便是跟在鄢乐安和许景盈身边,都不曾有人同她搭话,若仅仅是落水,便引得整个皇宫大动干戈,实在是有些夸张。
可许景盈显然不信虞清光的这通说辞,璃漾湖宽敞得很,根本不存在是不小心落水的情况。
她拧起眉头,看着虞清光只是说了个“你……”便叹了口气,她明白虞清光心中所想,便不再开口。
虞清光做从水里出来没一会儿,那黏在身上的衣料便被风出的冰凉刺骨,她下意识抱着手臂搓揉着。
不过一盏茶的功夫,鄢容过来了。
他穿着一袭墨蓝银锻长袍,步子迈的极大,身后还跟着一名白衣男子,那人眉眼于鄢容约有三分像,却是少了凌厉之色,多了些温润。
鄢容乍一见到假山后的虞清光,便是面色一沉。
他快速脱下自己的外袍,裹在虞清光身上,虞清光也顺势拉紧衣领,将自己遮挡起来。
那后跟上来的白衣男子则站在许景盈身边,二话不说便是拉住了许景盈的手,一脸紧张道:“你没事吧?”
这人便是鄢容的大哥,誉王世子,鄢承徽。
许景盈对着鄢承徽摇了摇头,却是朝着虞清光递一眼:“我没事,是虞姑娘落水了。”
鄢承徽闻言便朝着虞清光看了一眼,后者头发湿漉漉的,余下的便被鄢容的衣袍裹得严严实实,瞧着十分可怜。
他便连忙看向天青,凝眉道:“怎么回事?好端端的怎么就落水了?”
天青被问到,连忙低头屈膝:“是、是虞姑娘自己不小心落水的。”
鄢容闻言便看了虞清光一眼,只见虞清光并不看他,而是敛着眸子盯着地面。
他心里多少也有些数,眸色便越发幽暗。
鄢容什么都没说,却是拦腰将虞清光抱起,走出了假山。
虞清光并未挣扎,而是老老实实由着鄢容将她抱起。
鄢承徽见势连忙追上两步,问道:“二弟,你要去哪?”
鄢容头也不回,“回府。”
虞清光如今这个情况,除了回誉王府,自然是没有别的去处。
若说是在宫中借个寝殿换身衣服,再去见太后,这来回折腾下来,恐怕也不妥。
鄢容带着虞清光回府,可这鄢乐安尚未找到,许景盈和鄢承徽自然是还要遣人继续找。
虞清光一路被鄢容抱着走出御花园,朝着入宫的偏门走去,闻锦见势,连忙先一步跑去吩咐。
待鄢容抱着虞清光到了片门前,那马车便已经备好了。
两人上了马车后,鄢容掀起帷幔:“手巾。”
闻锦赶紧呈上一条干干净净的手巾,鄢容接过来,放下帷幔,靠近虞清光。
虞清光浑身都是湿的,鄢容一路抱着她,就连自己的衣服都被浸湿了不少。
他坐在虞清光旁边,将那手巾打开,虞清光还以为鄢容要将递给她,便抬手去接:“谢谢。”
她拽了一下,却见鄢容并未松开手巾,便抬眸看过去:“怎么了?”
鄢容什么都没说,只是将手巾扯过来,抬手撩过虞清光的发丝,亲手为她擦拭头发。
虞清光只是身子僵了一瞬,便凑过去,背对着鄢容,好让他能更方便一些。
鄢容动作十分轻柔小心,还有些生疏,只是轻轻蹭过虞清光的头皮,生怕弄疼她似的。
虞清光察觉到了他的动作,便开口道:“你可以用力一些,不然擦不净。”
身后只是传来低低的一声嗯,却不见加重一点力道。
虞清光也不再去提醒,由着鄢容摆弄她的头发。
马车摇摇晃晃的朝着誉王府赶,车辙碾过长街,发出骨碌碌的声响。
马车内十分安静,除了外头车辙声,还有窸窸窣窣的擦头发声音。
鄢容为虞清光擦着头发,虞清光自己也不闲着,便动手去拧自己衣服上的水。
虽说她裹着鄢容的外袍,可那衣服依旧冰凉,贴在她身上总有种黏答答的潮湿感,让她十分不适。
只是她动手去拧裙摆的水时,那裹在自己身上的衣袍便没了禁锢,有些微微敞开着,墨蓝色的遮挡下,便透出白色的纱裙。
纱裙黏在女子的身上,紧紧贴合肌肤,便是领口的抹胸都隐约可见。
鄢容只看了一眼,便连忙撇过脸去。
他将手巾放下,抬手绕过虞清光领前,将那敞开着的外袍再次拉紧,束在虞清光领前。
虞清光被他突如其来的动作搞得有些莫名其妙,便侧过身自看去:“你做什么——”
话都还没说完,却感觉马车猛地一个颠簸,似乎是马突然往前一冲,两个人便不由得失去重心,同时朝着一个方向倾去。
好巧不巧,虞清光本是斜对着马车后壁,经被鄢容拉紧了衣领,便侧过身看向鄢容,便成背对着后壁。
两个人面对着,一个朝后仰,一个往前倾,鄢容便直接将虞清光压在了内壁上。
因着两人倾的有些措不及防,鄢容便连忙抬手稳住身子,撑着内壁,偏生他刚刚又恰好攥着虞清光身上裹着的衣袍。
他抬手朝着虞清光身后的内壁撑过时,竟是将那裹好的外袍尽数从她肩头扯下,被虞清光压在了后背。
没了外袍的遮挡,女子狼狈的模样显露出来,薄薄的料子贴合在身,便是那锁骨都挂着尚未干涸的水迹。
虞清光几乎是被鄢容整个人困在墙角,她后背紧紧的靠着马车内壁,耳侧便是鄢容撑着的手。
两人在不由自主朝着墙侧靠近的时候,额头便磕在了一起,发出了闷闷的一声响。
并不特别的刺痛,却仍旧让虞清光小小的抽了一口气。
两人额头贴着额头,腿交着腿,挨得极近。
膝盖上传来的是靠近虞清光时浸透的濡湿感,就连鼻息都是冰凉又黏腻的潮气。
鄢容看着虞清光的眸子,视线却是不由自主的下滑,最后将虞清光身前狼狈濡湿的模样受尽眼底。
那狭长的眸子,肉眼可见的微微暗了下来,似乎在沉潭中掀动了一丝波澜。
下一秒,却见他瞥过眼去,不再多看。
虞清光半侧着脑袋,后脑整个都抵在马车内壁上,鄢容额头和腿都抵着她的,让她分毫都动不了。
她刚想抬手推开鄢容,可那手刚落在鄢容胸膛前时,便想到翟星霁叮嘱她的话。
除去已经过去的几天,她只差还有不到十天的时间了。
那药需要她亲口喂给鄢容服下,却又不能让他察觉到问题,她只能一步步的与鄢容接触贴近。
更何况,鄢容给她喂药时,两人便已经吻过了。
如今的情况,与之前相比,又算得了什么?
思及此,虞清光那想要推开鄢容的手,便适宜的覆在了他的胸膛前,她并未整只手用力,而是微微动了指尖,像是推阻,却更像是有意的抓挠。
虞清光靠着马车内壁,视线落在鄢容撇开的眸子上,他长睫下敛,将情绪掩盖的不留痕迹。
她呼出的热气萦绕在两人鼻息,语气却轻飘飘的:“你不敢看我?”
这话虽说的十分平静,却让鄢容意外的品出了一股诱引之意。
鄢容眸色微动,撇过眼来,迎上虞清光的眸子,后者眸中清清淡淡,似乎方才那句话并不是出自她口。
虞清光被鄢容看的一时也有些紧张,连带着心跳也开始频繁,扑通扑通的,让她呼吸也不由得起伏了起来。
周遭出奇的静,虞清光甚至都觉得鄢容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两人对视半晌,鄢容再次敛下眸子,扫了虞清光湿漉漉的衣裙,只一眼,便让他眸中的晦暗更甚。
那撑在虞清光耳边的手也自然而然的滑了下来,拂过她的细弱莹白的脖颈,他手半托着虞清光的后颈,拇指指腹却是沿着那清瘦的锁骨轻轻摩挲。
狭小的空间将虞清光衣襟贴合过来的凉意驱散,留下了黏腻感,带着潮湿和闷热,从相贴的肌肤寸寸传递给对方。
鄢容侧过头去,贴着虞清光的颊边,靠近她的耳侧。
马车壁角光线昏暗,将他的眸子掩在阴影里,看不出丝毫情绪。
他微微闭上了眸子,似乎在平复着什么,半晌,才听他低声道:“你别忘了,我是个男人。”
第38章 第038章
话落,虞清光只觉得后颈一痒,鄢容便撤离她的耳侧,将那外袍重新裹在了她身上。
虞清光垂眸,看向自己的领口。
鄢容手指叩着两侧领子,压在她的脖颈前,墨色的袍子在马车内显得极黑,衬的那上头手指分外白皙。
虞清光数不清多少次了。
鄢容靠着她,凑近她,落入耳中的声音字句都是异样,却次次能被他极快的遏制住。
她正是因为懂这些情绪,刚刚的心跳才会不由自主的加快。
她甚至都不敢去看鄢容的眼睛,那眸中的情绪太过裸-露,极具富有侵略性,分明只是默不作声的望着她,却似步步紧逼,她只觉得这样的眼神实在是吓人,让她的心怦怦直跳,不由自主的想要躲闪、后退。
虞清光抿紧薄唇,抬手轻轻拉紧裹着的外袍衣领。
鄢容也动身,将两人贴着的腿分开,退回到了原来的位置。
两人都心照不宣的没有说话。
马车又行了一段时间,这才到了誉王府。
鄢容先行下了车,站在马车一侧等着虞清光。
虞清光撩起帷幔,探出半个身子来,却见鄢容对着她张开双臂,她动作一顿,想要躲开:“我自己可以。”
鄢容并不勉强她,而是收回了一只手,扶着虞清光下了马车。
两人进了府中,走了一段路,虞清光方才忆起烟景不在跟前。
她先前为了找鄢乐安,吩咐烟景去了别处找,等她落水后,似乎一直都没见到烟景。
思及此,虞清光连忙停下了脚步,作势要转头。
鄢容听见动静,便看了过去,问道:“做什么?”
虞清光往回走,头也不回:“我丫鬟似乎还在宫里。”
鄢容道连忙上前一步拉住她:“不用担心,大嫂会将她带回来的。”
虞清光本想再问一句,却又及时止住了。
鄢容既然能这般说,自然是心中有把握,况且许景盈她虽说接触不多,但相处的这几次,的确可以感觉到她是个处事妥帖的人。
思及此,虞清光便停下脚步,又折了回来。
此番进宫,虞清光只带着烟景,浅桥则是留在了府中。
两人刚到府里,闻锦便先一步回了院中吩咐浅桥备水。
虞清光前些日子的病刚好两天,又突然落水,浑身都湿漉漉的,自然要泡个热水澡。
她刚一到院中,浅桥便带着她去了浴房。
虞清光沐浴时不习惯有人在跟前伺候,浅桥无法,便只好守在了门外。
虞清光坐在木桶之中,将发髻解开,她取下鬓上的簪花后,却见眼前一抹红闪过,竟是一朵紫红色的花落在了水中。
她微微一愣,将那花朵捏在手中,是紫玉兰。
先前在宫里时,只有翟星霁摘下紫玉兰别在了她的鬓上,可她明明记得她当时已经取下了,为何还会有一朵?
只是这紫玉兰于她来说并不算什么,虞清光并未细究,便干脆将那花朵又重新放进了水中。
虞清光沐浴足足用了将近一个时辰,换了好几次水,还将头发洗了,这才出来。
她拿着手巾一边擦着头发,一边进了小厅,浅桥见势连忙跟上前来,小声提醒道,“虞姑娘,公子叫灶房给您熬了姜汤,姑娘趁热喝。”
虞清光顺着浅桥的视线望去,那桌上摆着一碗尚还冒着热气的姜汤,泛着浅浅的褐色,周遭还摆着一个小碟子,里头放了一个蜜饯。
若是按照鄢容的行事,这会儿他应当会在屋中等她才是。
虞清光应了声,朝着那桌案走去,随口问道:“那公子呢?”
浅桥:“又去宫里了。”
虞清光问道:“去宫里做什么?”
浅桥摇头:“奴婢不知。”
虞清光没有再问,只是低低的应了声,端着那姜汤小口小口的喝下。
只是她尚且还未喝两口,便听屋外远远地传来一声“小姐”,下一秒,那房门便被推开,烟景直愣愣的冲了进来。
身后闻锦远远跟着,停在了屋外。
烟景看到虞清光无恙后,这才松了口气,接着那眼泪滚珠似的突然开始往下淌,“小姐,你吓死奴婢了,她们都说你落水了。”
虞清光连忙将茶盏放下,拿起帕子给眼镜擦拭眼泪:“哭什么,我这不是好好的吗?”
本来虞清光不哄还好,越哄烟景哭的越厉害,竟是收都收不住,眼看虞清光的帕子被浸湿,浅桥实在是看不下去了,这才也将自己的帕子给递了过去。
烟景看了浅桥一眼,哽咽着嫌弃道:“我才不要你的帕子。”
浅桥极为明显的撇了一下嘴,作势要将帕子收回,下一秒便被烟景给拽了过去,开始擦脸。
虞清光先前还记得两人闹着别扭,这会儿见两个人你来我往的互动,只是轻轻一笑,继续安慰烟景道:“好了好了,别哭了,我没事。”
烟景见虞清光无事,心中惊喜过望,不禁哭了出来,这会儿也已缓了过来。
闻锦站在门外并不进来,只是对着虞清光拱了拱手:“既然烟景姑娘送到,属下便告退了。”
虞清光这会儿也明白了,方才她提了烟景一声,鄢容回宫一趟,估计是为了让闻锦将烟景带回来。
至于鄢容为何不见,永安作为她的堂妹,生辰大事,他想必是不能缺席的。
虞清光点了点头,对闻锦道了声谢,便让他下去了。
因着虞清光进宫的早,回来时还不到晌午。
今儿日头极好,虞清光在院中靠在软椅上晒太阳,烟景站在她身后为她擦着头发。
虞清光眯着眼睛,思绪不由的想起她被人推着落水一事。
并不想杀她,只是单纯将她推下湖。
她在宴会上并未与谁说过话,那些人也都不认得她,即便是鄢乐安带着她去见永安,也只是说她是誉王府的客人。
以她这种谁也瞧不上的身份,怎么会有人将她推下水呢?
虞清光不由得又想起,先前鄢容待她回京时,那支射向她的箭。
四年前她只是褚州一个小小的县令之女,她娘也只是褚州的一个寻常人家的女子,四年后她爹冤案平反,她们一家来到了萦州,老老实实做了个布商,从未得罪过人。
怎么会有人来刺杀她?
虞清光到现在都不确定那是不是对着她来的,万一是对着鄢容呢?以伤害她为由来要挟鄢容?
似乎也不太说得通。
思及此,虞清光又拧了拧眉,她记得他爹虽是县令,但却深受百姓爱戴,只是四年前上京述职,突然犯了案子,被捕入狱。
虞清光一想到这,便只觉得自己的想法离谱的很,她爹的案子乃是冤案,四年前便平反了,决计与此事无关。
这么一对比,似乎是用她来限制鄢容可能性更大一些。
她还记得当初浅桥对他说的那句话:“若是不是我们公子,恐怕你们——”
恐怕她早就死了?
浅桥是要说这句话吗?
那支箭朝着她来势汹汹,似乎真的想要她的命。
可若是真的为了对付鄢容,那便不应该杀了她,将她擒获似乎才更有利。
至于今日推她下水的动作,更像是阻拦她去做某事。
可她进宫要做什么,就连她自己都不知道,鄢容只是说让她去见太后,具体也没告诉她。
但若是为了阻拦她去见太后,更是不可能了,那人又怎会知道,她进宫要见太后呢?
虞清光思来想去,实在是觉得这些东西太过琐碎,根本寻不到苗头,她抬手捂住眼睛长叹了一口气,决定不再去想。
到了下午,虞清光在房中歇着无聊,也不见鄢容回来,便又出了门。
那马术她尚且还未学会,自然还是要继续学。
她先前并未骑过马,也不知道会磨伤腿,今日出门时,她特地穿了好几层亵裤。
虞清光刚走出誉王府,便见有两个小厮用架子拉了高高一担木头,朝着宽巷走了进去。
那小厮穿着誉王府下人的衣裳,虞清光不由得看了过去,只见那宽巷尽头的街道对面是个府邸,匾额也没挂,估摸是还未住人进去。
那府邸虽说不及誉王府,但瞧着也相当伟岸,占了半个街道,里头的楼阁都雅致非常。
虞清光好奇,便问了一句:“那是谁家的府邸?怎么都是王府的下人?”
浅桥也不太清楚,也只说了知道的:“奴婢听说这府邸,是圣上几十年前要赐给京中某位探花郎的府邸,只是后来那探花郎离京,这府邸便空着了。”
“那为何现在又重新修葺了?是要赏给今年新的探花郎吗?”虞清光问道。
浅桥摇了摇头:“这奴婢不太清楚,大概是的吧。”
虞清光心道还是第一次听说探花郎有御赐府邸的,虽是惊奇,可这些毕竟与她无关,她也不再过问,收回了视线。
三人到了马场,已是一炷香的时间后了。
马场外头守着的侍卫先前特意记过虞清光的相貌,如今再见,便也不曾拦着她。
虞清光循着先前的记忆,依次摘牌子,选马,顺便也将教授她骑马的骑师陈修衣给请了过来。
似乎特地吩咐过似的,那马厩的小厮直接将虞清光先前骑过的马给牵了出来。
还当着虞清光的面,给她换了个带有软垫的马鞍,生怕她硌着腿似的。
虞清光心里大概猜到这是翟星霁特意吩咐的,她又想起昨日翟星霁在她下马后,第一件事便是拿出了一瓶金疮药,似乎对这些十分了解,她便随口问了一句:“你们公子经常带姑娘来马场?”
虞清光依稀记得这马场中的人都称呼翟星霁为公子,便如此问道。
那小厮摇头道:“小的还不曾见到过,倒是有不少姑娘来马场里要见公子。”
“你们公子经常来马场?”
“是的,还会时常在马场里过夜。”
虞清光点了点头,从荷包里拿出一粒金豆子,塞给了那小厮:“我知道了,多谢你了。”
那小厮忙不迭接过金豆子,对着虞清光好一阵道谢,方才离去。
虞清光这回骑马显然比上一次熟练多了,陈修衣甚至开始教起了虞清光在马上的动作。
比如马蹄高扬时,她要怎么做,或是马跌前蹄时,她又要怎么做。
虞清光学的快倒是快,可她毕竟不曾习武,有些跳马的动作实在是做不来,陈修衣便只是先教了她一些简单的。
两人在马场里整整练了一下午,天色几近傍晚才作罢。
好在虞清光今日穿得厚,那马鞍上又放了软垫,下了地后,除了大腿有些酸涩,便再无其他异样。
今日骑马效果显著,虞清光甚至可以自己拉着马缰在马场内跑好几圈,虽说等马真正跑起来时,她仍旧不太能把握住平衡,但却比昨日好太多了。
她学会了骑马,日后便能自己带着烟景走了。
因此,虞清光一路上回来时,心情都十分愉快。
途径上次翟星霁请她吃酥山的地方,虞清光还给烟景和浅桥一人买一个酥山尝了尝。
她今日落了水,生怕受凉,便只是蹭了烟景一口。
天色逐渐暗了下来,长街也都挂上了灯笼,街道尽头是一眼望不尽的灯火。
虞清光实在是喜欢这样的烟火气,让她不由得觉得浑身舒畅和放松。
三个人沿着长街走走停停,路遇小摊,虞清光都会看两眼,有好奇的东西便拿起来看看,她还给烟景和浅桥买了几只簪子,两人根本拗不过虞清光,甚至还由着她亲自给两人别在了鬓上。
虞清光边走边玩,硬是转悠了小半个时辰,方才回到誉王府。
还未回到院中,远远的却见一片灯火通明,檐下一个红色的身影走来走去,似乎及其心神不宁。
走近后,虞清光刚认出那身影是谁,便见那人一股脑的便她这边跑来。
“虞姐姐你终于回来了!”鄢乐安直接扑进了虞清光怀里,说话时甚至都有了些哭腔。
鄢乐安扑过来力道实在是大,将虞清光冲的往后趔趄了两步才稳住身体。
这哭腔吓了虞清光一跳,便连忙扶起她问道:“别哭别哭,怎么了这是?”
鄢乐安直接牵着虞清光的手,急忙朝着院子外走去:“二哥为了查你落水之事,与爹爹起了争执,还被爹爹抽了好几鞭子。”
鄢乐安越说,声音越是哽咽:“如今二哥正在祠堂罚跪呢,你快去劝劝他吧。”
第39章 第039章
虞清光被鄢乐安一路拉着到了祠堂。
这并非是她第一次来祠堂,四年前,她跟在鄢容身边时,也曾来过几次。
鄢容那时仍是个纨绔,性子混不说,还屡教不改,频繁惹出祸端来。
誉王气不过,便让他跪在祠堂家法伺候。
虞清光便站在一旁,鄢容跪多久,她便陪多久,也是她当时在鄢容跟誉王硬着头皮倔的时候,劝的鄢容。
这条路对于虞清光来说算是熟悉的,但她却走的异常忐忑。
她来誉王府也有几天了,誉王世子和世子妃,就连鄢乐安她都见到了,但却从未见过誉王和誉王妃。
当初在袖月楼将她赎出的便是誉王妃,离开时也是誉王妃和誉王暗中协助她,她更是向二位承诺了,会将自己在誉王府的这段经历烂在肚子里。
按理说,虞清光被鄢容再次带回誉王府,誉王应当回来见她,可几日过去了,却丝毫不见动静,这不由得让虞清光心中起了疑。
可自她在刺史府那次,与鄢容大吵了一架后,鄢容便再也没有问过她缘由。
所以,鄢容已经知道她和誉王和誉王府之间的约定了吗?甚至还不让两人来打扰她?
虞清光一路思考着,便被鄢乐安拽到了祠堂。
誉王是皇帝胞弟,太庙建在宫中,可但誉王府毕竟是立在宫外,若是想要祭祖,如此来回自然不方便,因此誉王便在府中又立了一个祠堂。
祠堂单独立着一个院子,院中灯火通明,门外守了两个侍卫,见到鄢乐安和虞清光时,并未阻拦。
虞清光远远看过去,只见堂门大开,外头挂着翻飞的幡,唯有一个墨色身影跪在堂中,并无他人,心中这才小小的松了一口气。
鄢乐安连忙小跑过去,口中喊着二哥,虞清光也提着裙子跟上。
鄢容并不理会,只是淡淡道:“小妹,你回去吧。”
鄢乐安撇了撇嘴,“我知道我劝不动你。”她拉着虞清光,走到鄢容面前:“所以我把虞姐姐给请了过来。”
说罢,她不顾鄢容反应,便连忙往后倒退,边走边说:“那个、我先回去啦!”
鄢乐安转身跑出了祠堂,只余下渐渐远去的脚步声。
虞清光被鄢乐安带着来到祠堂的路上,大概听了缘由。
她在宫中落水之事,虽是她亲口说的是不小心落水,可鄢容却并不相信。
碍于今日是永安的生辰,鄢容并未大闹,而是私下暗暗盘查,可却找不到丝毫蛛丝马迹。
以虞清光这等身份,落个水并不会传到皇帝耳中,可偏偏鄢容过于在意,便惊动了皇帝,誉王自然也知道了。
誉王只是觉得虞清光是失足落水,可鄢容不以为然,这才有了两人的争吵。
誉王并非不允鄢容如此盘查,只是觉得这不过是个子虚乌有的事,只道鄢容手握大权不干正事,鄢容便驳了几句,惹得誉王大怒,这才动用了家法。
鄢容向来都是硬骨头,四年前从不肯认错,如今自然也不肯认错,誉王这才让他跪在祠堂里反省。
虞清光视线落在了鄢容的背上,那后背的锦缎微微有些裂开,显出里头的白锻,上头浸出了几道纵横交错的血痕。
虞清光知道鄢容为了自己才会这样,她提着裙侧,跪坐在鄢容身侧,抬手虚拂过那伤痕旁侧,问道:“为何要这样?”
鄢容垂着眸子看向她,只是淡淡道:“夜间冷,你也回去吧。”
虞清光听他避开话,便也不应他,拿过旁侧的蒲团,动了动身子,靠在他身边。
就像四年前那样,鄢容跪在祠堂,她便陪着他跪在一旁。
蒲团贴着蒲团,虞清光也贴着他。
鄢容看过去,仿佛回到了四年前。
少女眉宇间带着关切和恳求,拽着他的袖子,又哄又劝:“公子,你就跟王爷低个头吧,不然苦的是你。”
鄢容只是摇头:“凭什么,我又没错。”
虞清光继续扯他的袖子:“可你身上本来就有伤,这么跪下去身子哪里吃得消。”
他被疼的龇牙咧嘴,又遭不住虞清光这般软磨硬泡,他心中乐得很,却不显露出来,只是佯装被扯动了伤口,吸着气无奈道:“好了好了,别晃了,我听你的就是。”
他这么一蹙眉,虞清光便会吓一跳,连忙松开他,去查看他的伤势,一脸紧张地问道:“疼吗?”
鄢容看着他,如实道:“疼,疼的快死了。”
记忆中少女的眉眼与眼前的女子重合。
褪去那抹稚嫩和灵动,只余下了淡淡的疏离。
她敛垂着眉眼,只给他露了一个侧脸,挺翘的鼻尖下是微微抿着的薄唇,似乎心中想着什么。
半晌,虞清光这才转过头来看他,“我是不小心落水的,你不用再追查了。”
她眸色认真,望定鄢容时,似乎真的在劝说他。
鄢容并未立刻回答,而是看着她淡淡笑着,半晌,才摇了摇头:“我不信。”
虞清光也不知道到底是谁推的她,可她不想再纠结这些了。
横竖过段日子,她便就能和翟星霁离开京都。
那时候,她便和鄢容彻底没有关系了。
况且,如果她真的告诉了鄢容,自己的确是被推下湖的,他又能查出来什么?能在宫中将他推下水的人,自然也有把握脱身。
如今日所见,他并未查出任何蛛丝马迹。
虞清光只好解释道:“我头一次来宫里,旁人都不认识我,又怎么会将我推下湖呢?我当时找乐安心切,真的是不小心而已。”
“璃漾湖与假山尚有一段距离,若非被人推下去,不会有人不小心坠落。”
鄢容迎着虞清光的眸子,语气异常冷静,“除非你是自己跳下去的。”
虞清光听的微怔,掀眸看向鄢容,一时没有开口。
原来鄢容一直以为,是她自己跳进璃漾湖的?
所以他之所以这般追查,是为了不想让他觉得,她是自己跳下去的?
见虞清光神色微动,鄢容不由得笑出了声,他问道:“你跳进去,是为了不想见太后?”
虞清光知道自己是被鄢容误会了,她本想直接就这么承认,可到了张口的时候,却是怎么也发不出声来。
她抿了抿唇,到底还是摇了摇头:“我没有。”
“那是你被推下湖的。”鄢容语气斩钉截铁。
虞清光并没有开口,便算是默认了。
可她下一秒,她却岔开话题,看向鄢容:“我扶你回去吧,你身上有伤,若是跪一夜身子吃不消的。”
说话时,虞清光已经抬起手来,却被鄢容握住了手腕。
鄢容问道:“为什么不告诉我实情?还要骗我说是不小心落水?”
虞清光被她制住手腕,又挣脱不开,只好又跪在蒲团上,她默了半晌,才开口道:“我只是个普通人。”
虞清光并未把话说清楚,但鄢容已经明白了。
她说她是个普通人,在宫中无依无靠,无权无势,即便是有人当着她的面推了她,她也不敢说出来。
若非他是皇帝的亲侄子,若非他是誉王嫡次子,恐怕今日虞清光落水之事,他更是无权追查。
所以对虞清光来说,不说才是最好的选择。
见鄢容沉默,虞清光便知道,他已领会她话中所指,便再次扶住鄢容的手臂,继续道:“我扶你回去。”
鄢容未动,而是看着她,虞清光被他看得一顿,也停下了手中的动作,一脸疑惑的看向他。
鄢容拉着她的手腕,将她拉到跟前,二话不说将她摁在了怀中。
虞清光被他的动作搞得有些措不及防,直直撞在他的胸膛上。但她知道鄢容身上有伤,便不敢去推他,那手只好僵着,由着他抱住自己。
她实在不懂鄢容这突如其来的行为,便问道:“鄢容你…怎么了?”
鄢容抱着她,轻轻道:“抱歉,是我考虑不周。”
虞清光一时也有些不知作何,末了片刻才道:“我没有怪你。”她抬手拍了拍鄢容的肩,轻声道:“你身上还有伤,先放开我。”
鄢容并不动,只是道:“扇扇,我希望你能够信任我。”
这话说的莫名,虞清光更是听得莫名,她不知道她落水之事与鄢容的信任有何干系,即便是信任他了告诉他,难不成他就能掘地三尺将推她的人找出来吗?
信任可不是万能的。
只是碍于鄢容后背都是伤,虞清光便不曾推辞,而是轻轻应了声,“好。”
听他应下后,鄢容又追了一句,“别离开我。”
只是这一声被他压得极低,虞清光恍惚间还以为是错觉。
虞清光只装作没听见,抬手抵在他的胸膛,作势要将他推开:“你松开我,我扶你回去。”
话刚落,却听见鄢容倒吸了一口冷气。
虞清光一听便知是她扯痛了鄢容的伤,那手当即便无措的搭在了他肩上,不敢再动。
鄢容抱着她不动,虞清光自然也不敢动。
外头的幡被吹的猎猎,扫过房檐,发出呲呲的摩擦声。
虞清光僵了片刻,率先开口道,语气也十分小心,生怕惊扰他似的:“怎么样?好些了吗?”
鄢容贴在虞清光耳边,下颌抵在她的颈窝,两人鬓发交缠,一时分不清到底是谁的。
他声音有些低,似乎还带着回忆,轻轻道:“你怎么不问我疼不疼?”
虞清光脑海浮现四年前的情景。
每次鄢容被罚跪祠堂,她都会问鄢容疼不疼。
鄢容心情好时,会拿这话来调侃她,若是心情差些,才会神色恹恹的承认。
也不知怎得,虞清光仿佛不受控制似的,她薄唇抿了又抿,还是不曾扼制住她的声音。
她问的极轻,声音也有些紧张,如同四年前一样:“……疼吗?”
回应她的是短暂的沉默,良久才听到一声笑。
散在她耳边后,笑意里似乎多了一抹心满意足。
虞清光感受到背后的手托在她的后颈,神色有些恍惚,一瞬间,她仿佛身置四年前。
夜风习习,少年衣衫单薄,将她轻轻拥住。
堂外是呼呼的风声,堂内是烛芯噼里啪啦的爆裂声。
两人靠的极近,衣服贴着衣服,虞清光不知道耳边响起的如擂鼓般的心跳声是自己的,还是鄢容的。
少年垂敛着眸子,语气很轻:“疼,疼的快死了。”
第40章 第040章
虞清光由着鄢容抱了她一会儿,方才抬了手,扶着他的肩头轻轻推开。
鄢容虽说常常在祠堂罚跪,他与誉王谁都不肯先低下头来,可到底是誉王亲生的,不可能由着鄢容真的跪一晚上。
虞清光哄着鄢容认错,鄢容自然也不肯认错,只是回到自己院中。
誉王罚鄢容跪祠堂,虞清光便看准时间劝他回去,这一来二去,就变成了鄢容和誉王之间心照不宣的规矩。
虞清光诈死后,鄢容也有过几次罚跪,任谁劝都没用,誉王抹不开面子,誉王妃更是懒得管,只说鄢容性子顽劣,也好减减他的锐气。
鄢容跪了一夜,可早朝却不能不上,先是跪一晚, 第二日便无缝上早朝,这一遭罚跪才算作罢。
鄢乐安带着虞清光过来,便是为了这般。
虞清光起了身,弯下腰来,搀住了鄢容一条手臂:“先起来吧。”
鄢容借着虞清光扶着他的力道起了身,两个人这才出了祠堂。
闻锦一早便回去备了水,虞清光扶着鄢容坐在榻上时,浅桥已经端着银盆和手帕候着了。
鄢容的衣袍已经被鞭子撕裂,就连里衣上都透着血痕,若是上药自然得将衣裳给脱了。
虞清光见到浅桥侯在旁边,将鄢容扶着坐下,便又起了身,给浅桥让出位置来,示意她给鄢容解衣上药。
她只是递了个眼神过去,甚至连话都没说,便被鄢容抓住了手腕,虞清光看过去,只见鄢容抬眸,朝着浅桥说话,语气平淡:“把东西放下,你出去吧。”
浅桥二话不说便将手中的东西放在地上,又从怀中摸出一个瓷瓶放在床榻边的梨木镂花小几上,这才对着两人福了一礼,退出了房中。
虞清光知道,鄢容是要她来为他上药。
四年前便是这样,她为鄢容解开衣裳,为他清理伤口抹药,然后包扎,这对虞清光来说已经轻车熟路。
闻言,她也只是一顿,转而就应下了。
虞清光解开鄢容的玉带,小心翼翼的褪下外袍,束在腰间,生怕料子与那疤痕粘连似的,还要时不时的看一眼。
随着里衣褪下,少年的腰身也随之显现在虞清光眼前。
鄢容身型颀长,偏瘦却不孱弱,如今褪了衣物,反而是更显肌骨匀称,窄腰削背。
那裸露着的胸膛前,锁骨之下的团扇纹痕极为醒目,虞清光只觉得那红色的印记有些刺眼,便不动声色的避开视线。
她将帕子浸湿,避开伤痕,一点点的擦拭痕周。
鄢容背上的疤痕纵横交错着,细数下来竟有十多条,唯独只有一两条痕迹重一些,那些浅痕想来是誉王心软了,不敢打得太狠。
有一条甚至越过鄢容的左肩,打在了他的身前,留下一道干涸的血痕。
虞清光将鄢容背后的伤痕清理完毕,又一点一点的涂完了药,这才将那褪下的衣裳微微拢在他的肩头搭着。
鄢容只有左肩的鞭痕攀在了前头,因此左肩的衣裳并未拢上,而是松垮垮的斜着,瞧着倒像是随意的将衣领敞开,透着一股字轻佻孟浪。
鄢容转过身,面对着虞清光,好方便她为他清理身前的伤痕。
那从背后越过来的鞭痕正好落在锁骨上面,是一条细细的鞭尾。
虞清光将帕子清洗了一下,指尖抵着一角,沿着那鞭痕周围仔细擦拭过去。
那团扇痕迹就印在鞭痕之下,犹如落了一朵绽开的雪梅,显眼的让虞清光几乎无法忽视。
她攥着帕子拭过,那手最后却是不由自主的停在了团扇周遭。
靠近了看,虞清光发现那团扇尾端似乎有一道浅浅的划痕,还泛着嫩粉色,似乎是不久前才掉了疤,绝不超过一个月。
划痕从上朝下斜过,可就在即将贴过团扇纹印时停了下来,似乎是不舍得触碰一样。
虞清光心中疑惑,这是鄢容亲自划的么?
就在半个月前刺史府里,鄢容问她扇扇是否为她的小名那时?
帕子蘸温热的湿意,这会儿也渐渐凉了下来,锁骨处湿冷的触感,让鄢容不由得垂下眸子。
虞清光玉指纤纤,正微微蜷着捏着帕子,她手指濡湿,指尖泛着淡淡的粉。
而她的视线,则落在那个团扇纹印上。
鄢容抬手,覆在虞清光手背上,朝着自己的胸口按了下去。
这一按让虞清光有些措不及防,那手中的帕子也因为惊慌而从手中脱落,让她的手完完整整的贴合在了鄢容的肌肤上,陷在了敞开的衣襟中。
滚烫,又带着有规律的起伏。
很快,虞清光便感受到了手心中强烈的震跳声。
心跳声犹如鼓点,从她手心传了过来,带着丝缕痒意,沿着她腕上的脉搏一路逆流而上,钻入她的心房,最后与她的心跳声共振。
扑通、扑通、扑通。
一声又一声的心跳响起,似乎是在她手心跳动,亦或是响在脑海中,或是自己的心在跳。
这一瞬间,虞清光似乎有些分不清,这如鼓点般的心跳究竟来自于谁。
杂乱又密集的混在一起,越来越快,似乎没有减缓的趋势。
虞清光忽而觉得手心开始发烫,犹如大火烧灼一般,一瞬间便席卷到她全身,让她有些难以招架。
她忽而醒过神来,想要抽回手,可一抬眸,便撞入一双狭长的眸子。
鄢容看着她,眸色沉静,犹如一池深潭,水面平静无波,却幽深不见低。
虞清光心跳声似乎一滞,漏了半拍。
可下一秒,她便回过了神,将视线撇开,作势要将手抽回。
鄢容用尽了力道,她的动作竟是纹丝不动。
虞清光微微拧起眉头:“鄢容,你松手,还有一处伤没上药。”
眼前的女子虽是对他说话,可那视线却是落在他的肩上。
鄢容逼近了一些,低声问道:“你不敢看我?”
这话虞清光自然熟悉。
正是她今日落水时,鄢容与她在马车时不小心撞在一处,她故意说的话。
可这回却叫鄢容拿来质问她了。
但虞清光并未抬头。
她确实不敢看。
鄢容见她久久不动,也不说话,便抬手捏着虞清光的下巴,迫使她看向自己。
他问道:“为何不敢看我?”
虞清光被迫仰起头,不得不迎上鄢容的视线,她默了片刻,只好硬着头皮解释道:“我没有不敢看,我只是担心你的伤势。”
方才虞清光的躲闪和迟疑都要被鄢容收进眼底,如今再听她狡辩便多了些可笑。
鄢容只是淡淡问了句:“是吗?”
说着,鄢容便握着虞清光的手往下滑,从他的胸口游离至腰腹。
她甚至都可以感受到指尖传来的触感,似平非平,带着些起伏,甚至还有些精实。
虞清光心中微微一惊,眸子也不自觉的微微睁大,忙不迭开口道:“等等!”
鄢容这才停了下来,默默地看着虞清光,似乎在等她反应。
虞清光心跳的更快了,她抿了抿唇,试图岔开话题:“你肩上的伤我还没给你清理。”
鄢容并不让她说完,松开那捏着虞清光下巴的手,沿着她的肩头滑至臂弯,拽着她凑近自己。
突如其来的逼近,让虞清光吓得即刻闭上了嘴。
鄢容视线落在那微微抿起的樱唇上,饱满丰润,被她抿的只剩下了淡淡的白。
他垂敛着眸子,微微靠近虞清光,似乎带了些试探的意味。
虞清光见他逼近自己,便想要偏过头,只是这动作实在细微,甚至仅有几豪之距,又被她生生停住。
鄢容见虞清光想要躲开,动了丝毫却又止住,心中像是在挣扎什么。
他眸色微动,只是动作不停,薄唇便贴了上去,手也适宜的拖住了虞清光的后脑。
两片唇贴合着,柔软犹如棉絮,快速的融为一体。
虞清光只觉得后脑一股力道传来,迫使她凑近那抹柔软,而后唇缝中溢出星点湿润,撬开了她的唇。
她不敢看鄢容,缓缓的闭上了眼。
可就在下一秒,唇齿间的柔软便撤离开她,就连后脑的力道也消失了。
耳边传来鄢容的轻笑,似嘲非嘲,似笑又非笑,又带了些不易察觉的苦涩。
他靠近虞清光,轻声开口:“同样的话,你也曾问过我。”
虞清光知道他说的是什么,当日她与鄢容在马车内,在鄢容意乱时,她说过这句话——你不敢看我?
她并未应声,只是抿着唇。
鄢容抬手拂过虞清光的颊,而后指腹压在她的下唇,轻轻摩挲着,“你害怕我的触碰,害怕我靠近,并非是因为你讨厌,而是你怕乱了心。”
他说话时,盯着虞清光的唇,淡淡开口:“给你喂药那次,你虽拒绝,可却无意识的在迎合着我。”
虞清光的薄唇被他指腹摩挲有些微微泛红,鄢容松开,弓指抵着她的下颌,看向自己:“还有那晚的图册,在我碰到你的瞬间,慌乱的连你自己都有些无措。”
“至于今日在马车上,”鄢容看着她,眸色微微暗了下来,低声问道:“你知不知,那是在诱引我?”
说话时,鄢容再次靠近虞清光。
虞清光心知他要做什么,便将头偏了过去,鄢容的唇便落在了她的嘴角。
只是那下颌上捏着的手又将她掰正,迎上鄢容的唇。
这次与以往有些不同,带着侵略之意,看似急促,却又谆谆善诱,让虞清光有些难以招架。
虞清光躲不开,只能仰着头,被迫承受着。
她闭着眸子,感官便被放大数倍。
似乎是干涸的鱼儿进了水,到处乱窜,搜刮,欢腾着激起轻微的水声。
直到她脑子有些发懵,愈发喘不过气来,鄢容这才放开她。
虞清光撑着鄢容的胸膛,正微微的缓着气。
鄢容看着她垂敛下的长睫,似乎也在发着颤,这才慢吞吞道:“你由着我抱你,吻你,甚至连你也沉溺其中,可见你并非对我无意。”
他再次捏这虞清光的下颌,逼近他,强迫她与自己对视。
鄢容望定虞清光,眸色幽深,带着极强的侵略之意:“既然如此,你为何不能遵从自己的心,接纳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