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41章
1840年,伦敦。
雨雾迷蒙,泰晤士河面泛起波澜。
那年,我第一次与姐姐产生分歧。起因是她跟随父亲远赴日耳曼采买返家时,带回来的一本诗集。
平日里,那本书被她藏在自己的编织箱中。可我还是记得她口中朗读的一句话:“恶魔对上帝说:这个世界就是片苦海,我永远都不会被改变。”
啧,在怀揣着对上帝无上尊敬的家中,这是要被母亲关进库房的。
于是作为她唯一的妹妹,我打算劝解她。
可就是那个夜晚,她关起门来告诉我:“安妮,你相信吗?我找到了最终的归宿,他是一名医生,我爱他,我愿意为了他付出一切。我不会嫁去金斯顿的,那个商人并不是我心中所属。”
我与她一同躺在床上,窗外飘着小雨。面对这段话,并不知道该怎么办。
我说:“可你已经与他订了婚……”
她好像刚记起似的,从床上爬起来:“是了,我要写一封信给金斯顿那边,告知莱恩先生我的心意。如果背叛了上帝,我是说,如果这也算背叛上帝的话——”
她穿着白色睡衣,金色长发在烛光下熠熠发光,可口中却吐出狂言:“那便是吧。”
我无法理解她,每日虔诚的祷告下,她怎会生出这种心思?
或许是因为那本来自日耳曼的书。
作为她唯一的妹妹,我计划盗取那本害人匪浅的书,那本或许被诅咒了的书。
第一次,她将书换了位置。
第二次,她在最后一刻回到家中。
第三次,她将书带去了舞会。谁会把充满厄运的书带去舞会呢?!
第四次……
第十次,我成功了。
那时候父亲发现姐姐私自与医生约会,她被锁进了阁楼的杂物室。
这或许是我唯一解救她的机会,我想。
我花了几先令找到一个靠谱的通灵人,那是我整个礼拜的零花钱。她听了这一切,认真告诉我。
“亲爱的安妮,把它拿到家中最高的地方,在日光最盛时翻开它,每一页都被圣光灼烧后,你便知道今后要怎么做。”
我迫不及待想照做,可近日阴雨连绵。
夜晚,又听见来自阁楼的哭泣声,这一切都使我心急如焚。我想要救姐姐,可没有任何阳光。
夏季的雨,究竟何时会停。
这几日祷告,只有我与管家前去,因为父亲母亲声称要处理一件大事。
祷告回家,我见到了个陌生男人。
他身量很高,谈吐风雅,大概是位绅士。
当晚,姐姐被从阁楼放了出来。
她消瘦地不成样子,从前吹弹可破的皮肤变得苍白,双腿也瘦到几乎快站不住了。可她告诉我,像是被恶魔蛊惑了心神般告诉我:“安妮,我成功了……我成功了……”
姐姐哭了,她极少哭。
可她却又在笑,她也极少这样肆意的笑。
“我要与他结婚了!父亲母亲同意了!”她说。
我不可置信地睁大眼睛,背脊发紧,几乎也没能站住。
是了,都怪我,是我没能救姐姐。
我疯了似地跑出她的卧室,从自己窗下翻找出那本书便上了阁楼。
阁楼内,女佣们正在打扫。
那是这半个月送来的餐饭,都没怎么动。
这便是她成功的筹码。
“我必须要救她…上帝啊……”魔鬼的力量,靠我一人难以对抗。
我打算等待第一缕阳光,如此便可以最先祛除书中的诅咒。
等到第三天时,从紧闭的木门后传来熟悉的嗓音。
“安妮,我就快得到幸福了,你不为我开心吗?”
“……”不,你只是被恶魔诅咒了。
“安妮,如果你仍旧觉得我是耻辱,觉得姐姐…背弃了上帝,那我愿意向你道歉。”她强忍着什么:“让你失望了,我真的很抱歉。”
“……”我是很失望。
“可…我还是希望能得到你的祝福。你愿意来我的婚礼吗?安妮。”她哭出声来:“我无法想象,得不到你的祝福……你是我最亲的人……”
我看向天窗外深蓝色的阴云,告诉她:“姐姐,你先走吧。”我会解开诅咒救你的。
次日,我从噩梦中醒来,看见阳光普照。
我试图忘记梦中失去姐姐的画面,手忙脚乱地翻开那本书的扉页。
第一页……
第二页……
我读着书中的句子,那是个可怕的故事。
一个叫浮士德的男人被恶魔控制的故事。
直到阳光逐渐变弱,我终于看完最后一页。
我穿上斗篷,下楼时才发现家中几乎空无一人。
大厅内擦拭地板的佣人说,父亲与母亲去参加姐姐婚礼的晚宴了。在城郊一处庄园中,新郎正是那个医生。
我见门外已然天光黯淡,不知道还能够赶上这一切,便拿着书跳上马车。
车辆疾驰,半路又下起小雨。
庄园内并无想象中人头攒动,草坪上甚至没有往日出来抽雪茄的男人们。
我顺着十字路向前跑,其间撞上了一位走在身前的先生,书也掉到遍布水渍的路中央。
那人将我扶起来,也将书与伞捡起来还给我。
“你也是来参加婚礼的吗?”
我摇摇头:“不,我是来救人的。”
那位先生笑了笑:“哦,是吗?”
我认真道:“千真万确,只有我能救她。”
正此时,前方的教堂内传出一声惊恐的尖叫。
接着,有诸多人声纷至沓来。
“救命啊——!!!”
那位陌生的先生又向我说:“小妹妹,别愣着了,我们要趁雨变大之前去救人,否则就要淋湿了。”
不知怎么,一股无名的阻力使我的脚步灌了铅般沉重难行。我在一群高大的人们只见穿梭,没一会儿便与那男人分开。
终于,我在最前方那排人墙后面,看清了地上躺着的女人。
“………”我忘记自己失神了多久后才发出尖叫,而后丢下手中的一切跑出了教堂。
室外的雨果然变大了,几乎一瞬间吞噬了我。
我来晚了。
是我来晚了。
一定是我来晚了。
恶魔啊,放过她!放过她吧!
上帝啊,救救她!救救她吧!
我踉踉跄跄从一个水洼中爬起来,又跌入另一个水洼。
那晚,我呼唤着上帝,比以往十四年间都要迫切地呼唤着他。
可他没有出现。
**
苏格兰场以悬案为此画上句号,坊间大肆宣传这骇人听闻的“丢手绢第十案”。
家中将姐姐下葬,我并未参加葬礼。
因为从那晚开始,我便不再祷告了。
那位曾经拿过我几先令的通灵人,得知我几乎变成了哑巴,于是找到家中。她是极少数在案发后还愿来我家的客人。
她安静陪我坐了一天。
阁楼外,阳光璀璨。
夜晚即将来临时,她终于开口说话。
“安妮,遗忘不了的话,就不要遗忘。”她说:“记得我跟你说过什么吗?孩子。”
她轻声道:“只有你能救她。”
“……”
不,我失败了。
我谁也救不了。
她看出了什么,从地板上站起身:“只要你自己相信自己,就会得到别人的信仰。”
说罢,她径自走出门去。
我轻轻抽了口气,干涩已久的眼眶,终于在黑暗侵袭中淌出几颗泪来。
窗外月光皎洁。
没哭几声,我踉跄起身,快速绕过已经为搬家打包好的行李与货物,猛地推开了阁楼的玻璃窗,向夜深人静处呼喊:“可是我也被诅咒了——”
我哭叫:“那晚以后,雨再也没停过——我究竟该怎么办?!我该怎么办啊?!”
“当时那老妖婆、不不,是那通灵人回答你了吗?”曼莎喝得伶仃大醉,大喇喇揽住我的肩头。
我试图躲开她,却无济于事:“不,她没有。”
对方笑的时候眼睛会眯成月牙,她摇着一根手指头,信誓旦旦道:“不不,她一定回答你了。只是你并未听到。”
我笑着推开她:“别开玩笑啦,你个酒鬼。”
“你居然推我,是谁在你被扒窃钱包后收留你的?!哼!我真该让你在码头搬沙袋!”女孩眯眼盯着我,重新靠近了,神色正经起来:“安妮,我打赌她说得一定是:只有你自己能救你。”
说罢她倒在我身上,后脑勺枕着我的大腿,迷迷糊糊说:“你放心,我认识一个大人物…他可厉害了,可惜他最近去了缪斯小镇,等他回来——等他回来我就去找他帮你!啊,他也是从英格兰来的,你们英格兰的人…长得是不是都好看……”
我叹了口气:“十年了,我从头到尾将当年的事查了十年,最后才意识到十个案子都发生在一艘船靠岸后。而那艘船,自星洲启航。我知道你说的人是谁,可谁又能评价如此虚妄的线索找到凶手呢?你说是不是…曼莎?”
片刻不闻回应,我才发现曼莎已经快要睡死过去。
我摇了摇她的脑袋,“下次不许喝酒了听见没?嗯?”
她哼哼唧唧念叨着:“安妮……等找到他…我会帮你找到的……安妮……”
她涂着口红的唇嗫嚅:“雨…会停的。”
我不禁想笑,捏了捏她的面颊:“嗯,会停的。”
**
七天后,我打算离开星洲。
曼莎拿着我首饰换的钱,帮我买到了回英格兰的船票。
她拒绝了我一同回英格兰的邀请。
“我觉得你说得有道理,我会给你写信的,我是说找那些会写字的人代笔。嗯…放心,如果找到了,我会在信封上画一个红色三角。”她比划着,徒步送我去港口。
“嗯。如果有机会,我会来看你的。”我又看见几个陌生男人想来找曼莎的麻烦了,于是将她的手握起。
她有些不好意思,想抽出手却没成功:“咳咳…你在船上睡一晚,明天凌晨就启航。”
我点点头,登船的前一刻才松开手。
她朝我摆摆手,一副轻松的模样让我去船舱。
我不忍看她,也只能继续向前。
“安妮——”
不顾旁人目光,她站在码头大声呼喊:“你相信我吗——”
我转过身,更不会留意夹板上人们的看法,也朝她喊:“相信——”
曼莎似乎对我的反应很惊讶,她怔了怔,笑出眼泪来:“我会救你的!我一定能救你——”
那晚,我几乎彻夜未眠。
我未曾料到,十年后的今日,自己还能如此笃定某件事。
听着生生不息的海浪声,我合上双眼:“姐姐,我相信她。她会成功的。”
不,她已经成功了。
她救了我。
而我,我也已经离不开她了。
次日,我下定决心回去找她。我想带她回英格兰,不论她是否愿意。
可遍寻多个我们经常居住地小旅店,并未发现她的踪迹。
我找上了她口中曾经提到过的俱乐部,却仍是无果。
我在担忧与惊慌中度过了一日又一日。
直到,一张报纸刊登了两起凶案。
“口红……”我几乎要晕过去,强忍着又重新读了一遍。
是曼莎,这个人……是曼莎没错。
我几乎忘记了呼吸,一度喘不过气,最后最后,才看清其他词语。
“丢手绢……”
我念着这个词,念了无数遍。我在大街上又哭又笑,跌跌撞撞不知身在何处。
**
在小巷看清男人的脸时,我险些愣在原地。
丢手绢者,这个杀我亲人与挚友的凶手,长相多么熟悉。
他似乎也认出了我,一把夺过我手中的匕首,阴笑着:“十年不见,小妹妹。这次又是来救谁的?”
那一刻,记忆轰然倒塌。
——“不,我是来救人的。”
——“哦,是吗?”
——“千真万确,只有我能救她。”
——“小妹妹,别愣着了,我们要趁雨变大之前去救人,否则就要淋湿了。”
我哭喊着扑上去,掐住他的脖颈。
他似乎享受这一切,就像当年引导我去教堂目睹那一切。
“咳咳……哈哈哈!哈哈哈哈游戏到这里吧小妹妹…趁雨变大之前,我必须立刻离开这里。”男人轻轻松松拎起了我,提起匕首便刺来。
我咬破他的手,躲过了这一刀,又躲过诸多他追砍的动作。可没一会儿,便被他重新抓住。
眼前刀刃寒光刺目,我却几乎提前溺死在磅礴大雨中。
徒然间,一只手挡在了我面前。
身形欣长的青年拉着我躲开这一击,自己的手背却被划出一条长长的血口。
男人被他一脚踢在左腿上,疼地后退,之后便觉不妙,一股脑沿着逼仄的暗巷向尽头跑去。
我试图要追,被青年拦下来。
“那艘船不存在。”他的嗓音低沉,冷静到可怕:“今日不会有任何船从星洲港启程。”
说罢,他侧脸看了眼自己来时的路口,不知何时,那里站着个气喘吁吁人,似乎是刚刚追上来的。
“小殿下,公爵大人要见您!请您跟我走吧!殿下!”
青年并未回应,只与我道:“不要停留。”
接着,他才向那一旁等待的人道:“亨特的人去搜凶手的住处了吗。”
我想我或许知道他。
怎么会不知道呢。
艾伯特.卡文迪许。
大不列颠排名第一的侦探。
那个据说只破案,不救人的侦探。
如今,又为什么救我呢?
**
这个问题在我遇见唐烛后有了答案。
我将匕首狠狠刺入丢手绢者的肩膀,亲眼看他坠入深渊后,发现这位从天而降的帮手在出神。
是,然后在四周扫视。
这个模样,像极了那位大侦探刚刚出现时。
我确定,他们都在找人。
我想,我知道那位小殿下为什么救下我了。
**
坐在码头广场的高台上,不一会儿警员们包围了我。我魂不守舍地跟随他们下了楼梯,雨水模糊着仅剩的视野。
稀罕的是,我并没心情去看那杀人犯的尸体。
或许是因为太冷了,我也没办法流出欢喜或委屈的眼泪。
直到被带上马车的前一刻,有个年轻警员抱着一堆从凶手住处搜出的证物跑了过来。
“警长!这床单是圣玛丽医院的,看血迹可能属于第二个死者,曼莎。”
“血迹?不对吧,要么你打开看看?”
“颜料画的?”
“这符号是什么意思?”
我在雨幕中注视着那张被打开的床单,斑驳的血迹旁,有个以特殊“颜料”画的符号。
——红色三角。
海浪声中,我恍惚听见女孩的声音重新擦过耳畔。
她说:“我会救你的!我一定能救你——”
我很想回答她,可却缓缓跪倒在地,号啕大哭起来。
1850年,星洲。
那场持续十年的漫长的雨季终于过去。
第042章
付涼随车队回德文希尔府后,唐烛便实实在在睡了一白天。
倒不是因为头部伤口严重,而是连续多天心力交瘁且淋了雨。
这期间,管家小姐红着眼睛过来给他送了杯甜水,又将他室内的花新换了大簇新开的郁金香。这花在星洲并不常见,也不知道她从哪里搞来。
唐烛昏昏沉沉的,没来得及告诉她自己还死不了,便再次睡了过去。
这回他终于久违的梦见自己还在打拳的日子,他记起那些戏虐的表情与疯狂下注的眼神,台下尖锐的口哨与裁判抬起的手臂。然后他又记起自己被教练看中,收到训练邀请的时候。
重头开始生活时的胆战与憧憬,首次拿到奖牌的喜悦与惶恐
那些贫困的富硕的,脆弱的,坚毅的,一碰就散的过往,明明好像历历在目。
可仔细去看,却又总觉得像是上辈子的事儿了。
唐烛不太清楚这其中的原因,
他自知愚钝。眼见着疲惫的大脑在处理这些繁琐的回忆,直到听见夜间气点的钟声响起,窗外想起马车路过的响动,他的大脑快速做出反应,给梦境搪塞并不相关的结局。
但那个结局里的最后时刻,他看见了付涼的脸。
再次醒来时,夜幕四合,窗外淅淅沥沥砸着小雨,时不时自远处响起一两声不知名鸟类的鸣叫,床头的玻璃烛台内燃着一小缕火光。
他觉得有些渴,于是爬下床,踢踏着拖鞋到茶几旁给自己倒了杯水。
没喝两口便发现桌面上叠落着几封信,其中某个甚至还湿了半个脚,像是刚到红山街不久。
他索性坐在沙发上开始读信。
第一封是西里安从警局托人送来的,说是自己托人为安妮搞到了回英格兰的船票。客轮预计会在两天后出发,西里安已经将曼莎的尸骨火化,因为死者并没有家属,因此骨灰被交给了安妮。
安妮打算将他带回英格兰,埋葬在已故的姐姐身旁。代安妮小姐向他致谢并问好,请先生务必好好养伤,有任何问题可托人来警局。西里安敬上。
第二封信是管家小姐送的。关于多日前自己拜托他查访关于黑火/药的调查进展。能够确认的是,一个不知名的富人花重金使得店主暂停了本来已经谈拢的生意,只告诉他可以随意低价出售给任何人,这其中的买家有无邮差便不得而知。
据店主说,他并未亲眼见到那位要求怪异却出手阔绰的富人,只不过是被引荐,在固定地方取得报酬。而中间人,是银河。
再后头的信封开口被一块圆形白色火漆封着,没任何花纹,只在正中心点了个点。
“甲骨文……”代表太阳。
唐烛眯了眯眼:“银河。”
他将玻璃杯放下,拆开信封展开里面写满方块字的纸。
“掌柜已察觉到您暗中追查黑火/药的事,并愿意原谅您的唐突。只不过维多利亚女王诞辰将至,还望唐先生同意礼物在您的港口靠岸。”
嘶,等等,抛开事实不谈……
这、这意思是!他那银河老掌柜的爷爷临死前还给他留了个私人港口?!
从未亲自看过账的唐烛心头一震,暗自打算找个时间去管家小姐那里看看自己的收入是否足够后半生坐吃山空。
嗯,在他能逃过绞刑架审判的前提下。
唐烛开始仔细回忆起书中的故事情节来,此次生日宴会名义上是为维多利亚举办,实际则是各地皇室借着噱促进人际关系与商品贸易,买卖情报顺便打听八卦的大型商业活动。
而银河给卡文迪许家送的礼物也的确出了问题,只不过是在宴会前被人掉包。
为此,他们还特意高价请了侦探帮忙,最后才找回了失物。
而那件礼物之所以不能从星洲港下船,实际上是因为它身份特殊——
“法老的金币。”传说中受到诅咒的金币。
“您是说法老的金币吗?”管家小姐抱着个巨大的圆形玻璃鱼缸出现在他对面。
唐烛完全没听见她的脚步声,被吓了一跳随手把信纸捏在了手心里。半晌没说出话来。
“少爷什么时候对这种故事感兴趣了?”女孩瞥了他一眼,将灌满水的玻璃缸摆在他窗台前的小桌旁,又将一旁的绿植挪了挪位置用来放储存食物的小铁盒。
“你也知道这个故事吗?”他有些尴尬,却还是追问。
管家小姐耸耸肩,随手喂了昂贵金鱼几颗大到离谱的面包碎,换上一副阴岑岑的表情对他道:“相传,两千年前的埃及法老阿玛西斯死之前留下了无数珍宝,其中之一就是以万人朝拜的冥王神像重塑的十二枚金币,也就是受诅咒的金币……”
唐烛吸了口气,主动往沙发旁挪让女孩坐在自己身旁。
“阿玛西斯靠希腊雇佣兵取得了内战胜利,在他成为法老之后又带领军/队,攻打了巴比伦和阿拉伯人,给埃及带来了繁荣与稳定。
但埃及与当时波斯的实力差距还是比较大,残暴的波斯国王冈比西斯二世又看中了他的女儿,并向埃及求娶公主。
阿玛西斯自然不愿意,迫于无奈,他让前任法老的女儿假扮成公主替嫁。”
唐烛不知何时往怀里揣了个枕头,托着下巴等待下文:“这也行?”
管家小姐摇摇头:“前任法老女儿早就因为阿玛西斯取代自己父亲的事怀恨在心,于是她去往波斯后,直接将“替嫁”的事告诉了波斯国王。冈比西斯借这件事举兵发起战争,但攻打至埃及时阿玛西斯已经死了,然后……”
他眼见着女孩眯起眼,以一种极其神秘的表情看着他。
唐烛吞了吞口水,不禁随着她紧张起来“然后……”
“然后他命人将法老的木乃伊从墓室中挖了出来,让部下鞭/尸。”青年的嗓音自侧方传来。
两人抱着枕头颤了颤,等回过头看清站在门旁的付涼时,才松了口气。
唐烛眼睛亮了亮,撒开枕头探头寒暄:“这么早就回来了,家里的事情都处理完了?”
“嗯。”付涼依旧站在原地,视线轻飘飘扫过他憔悴的面容,还有额头上好不夸张的白色纱布。
“啊…这样啊。”他被盯得有些不好意思,垂下眼帘躲避对面的目光,几秒内做了无数个小动作,最后抬起脸问:“那、那你要不要一起吃饭?我是说如果你没有在那边……”
“好。”青年点头又看向沙发旁的女孩。
管家小姐非常识趣地表示自己要去通知厨师了,二话不说便离开了卧室。
“又写日记了?”付涼不但没走,甚至还主动问话。
唐烛后知后觉,感受到自己手心里还捏着团皱巴巴信纸,立即当着对方的面把它塞到了口袋里:“不、不是,我在读信。”
说完,他又从桌面上拿起一张纸:“西里安帮安妮买到了两天后回英格兰的船票,他还说警局把曼莎的骨灰也一并交给了安妮。啊…就是那个年轻的警员,你应该认识。”
青年看着他喋喋不休的模样,微微耸肩道:“不认识。”
唐烛只得尴尬地笑:“……啊,这样啊。”
接着,他想起了什么,慌张抬起脸问:“你要不要来坐一会儿?我的意思是…她们准备晚餐还得等一会儿。”
闻言,付涼没回应,却开始解自己的西服纽扣。
唐烛眼睛一眨不眨地看他缠绕着纱布的手松解了小小的内扣,然后脱下外套,拎着西装领子将它抛给了身后的人。
他这才发现,付涼背后还跟着个身着皇室亲卫服饰的男人。
而完成这一切以后,青年边往他这边走才边说:“好。”
等人已经来到身边,他才想起往旁边挪,然后脑中开始疯狂寻找接下来的话题。
“咳…我、我打算两天后去送安妮。”唐烛给付涼倒了杯水递过去,眼神不知道放哪儿,只好落到唯一没拆开的那封信上。
“嗯。”身旁人道:“我不渴,在德文希尔喝了一整个下午。”
他讪讪收回举着杯子的手,只好放在自己面前,“是吗?啊,也是,你去了一下午,也应当是见了很多人,说了好多话。”
唐烛搓搓手,不太好意思地说:“你一定累了吧?不像我睡了一整天。”
付涼还算放松,靠着沙发背眯着眼看天花板,口中语气平静:“没说多少话。维纳告诉我,如果不想回答老头子的话就安静喝茶。”
嘶,所以其实是一下午都不想与公爵讲话吗。
“或许…或许公爵大人太久没见到你,想和你多说会儿话。”
他不愿猜测当时的氛围,只短暂地替维纳大人默哀了几秒,下一刻便听见身旁人又道。
“他只是想劝我参加为女王庆生的宴会,顺便把空屋里大大小小的案件清理掉。”
唐烛喝了口水,不太好插嘴别人家的事情,却也不知不觉偏心起来:“公爵大人真是忙到昏了头,他可能忘记你刚办完案还受了伤。”
付涼睁看眼偏过头看看他,唇角微微挑起来:“啧,唐先生很了解我,我也是这么问他的。”
他险些被水呛到。
青年继续说:“所以他退了一步,只要求我宴会时露一面即可。维纳顺水送人情,说空屋的案子他会找大卫整理,有必要的才会来找我。”
唐烛:“那你答应了?”
付涼依旧在笑:“嗯,虽然打着女王的旗号搞这么个宴会很可笑,但我今年还是打算听从维纳的建议,过去一趟。”
说着,他看见青年伸手向外,门外的皇室亲卫送来了一个精美的信封。
他有种不祥的预感:“什么、什么建议?”
“他说如果参加,说不定能遇到那位对我登报表明爱慕的小姐。”付涼把那封信捏在手中,递过来:“我觉得还不错。”
两人的视线在空气中交汇,又被唐烛讪讪躲开。
他颤巍巍接过那封信,看清了专属卡文迪许家的火漆印。
准确来说,这是个请柬。
邀请他参加女王的生辰宴。
“唐烛。”付涼的目光停在他泛红的耳廓上,追问道:“你说呢?”
第043章
“我觉得我还是该回信的。”唐烛一大早跑步回来便身旁人说:“昨晚才拆开最后一封信,发现是个小孩子写给我的。”
他坐在沙发上任由医生换药,眉头紧锁像是遇到了什么大事儿。
“少爷……”管家小姐打着哈欠总结:“所以您一大早把我叫起来,就是因为昨晚看到一个九岁小孩子写的交友信,纠结自己是否需要回信?不不,等等,我们甚至不能确定他是否是九岁。”
唐烛挡了下医生缠绕纱布的动作,转过脸道:“我给你看了信纸吧?那些字迹和口吻分明是个孩子没错。啊,我不想聊这些,你帮我想想怎么回信不可以吗?”
管家小姐:“……”
到底谁是个孩子?
昨晚他被付涼带来的请柬吓了一跳,当即明白是公爵大人看不惯自己那封回信,终于起来把他压过去杀头了。
于是紧张到结巴,指着自己的脑袋说:“我还是在家养伤吧,那个、那个宴会我还是……”
然后被付涼打断:“还有将近半月的时间。”
青年起身,极为有绅士风度道:“放心吧先生,这段时间我会好好照顾你的,你的伤绝对能养好。嗯,走吧,我们该下楼吃饭了。”
等战战兢兢吃过饭,他又被留住,付涼甚至亲自监督医生给他的伤口换了药。再回到卧室时已是深夜,他如释负重地瘫在沙发上,终于有时间打开最后一封信。
可唐烛只看了两眼,便重新坐起身。
没想到自己登报留下的离谱地址与信息,真收到了信件。
他逐字逐句读那些写得十分工整的单词,了解到这封信来自一个星洲的九岁小女孩。因为对侦查与推理十分感兴趣,所以在报纸上读到信息后,她便写下了这封信,希望能与唐烛成为朋友。
“要么您就回,最后那句话中朋友这个单词不能用复数形式。”管家小姐啧啧嘴,认真道。
唐烛:“……”
女孩服软:“少爷啊,我真的要去带人送洗衣物了。小殿下的衬衫从来没有姓氏刺绣,我还要一件一件挑出来做标记,您行行好。”
“啧,那我就把昨晚写好的回信寄出去了。”他从抽屉内拿出两个信封,示意对方带走。
“等等,我完全不好奇这里面的内容。”管家小姐率先将那封给银河的信封排除,指着另一侧道:“您难不成真要与那个骗子当朋友?”
唐烛微微向后仰,解释说:“我知道分寸的,再说了,总不能没有了解就说人家是骗子。”
“嗯……少爷,那我可以大致了解里面内容吗?”这回换她皱起眉。
“当然是留了后门邮箱的地址,让她随时可以联系到我啊。”最后一圈纱布终于被绑好,他道谢后起身。“可以了,你不是忙吗?快去吧。”
管家小姐被说地喉间一哽,从桌面上拿走了两封信,向他微微点头:“好吧,希望那骗子看清地址是红山街后识点相。”
**
早餐时,唐烛自然没见到付涼下楼。
毕竟只要是单纯休息的日子,他绝对不可能早起。
唐烛一个人顶着缠成阿拉伯人的脑袋也出不去门,只能跑到后院去修剪花草。
园丁杵在他身边全程陪同,也不敢同情某株被他一箭刀砍头的花蕊。
待他直起腰擦汗时,又看见不远处的树,想到很久未做专业训练,有些苦恼地对身旁人说:“我想可以在树下挂一个沙袋,嗯,比我大点儿的沙袋就可以。”
吩咐晚之后,他甫一坐在摆放茶水的小桌旁,便瞧见管家小姐乘坐的马车从外头回来了。
两分钟后,他的手边被放了一封来自银河的信。
唐烛并不着急打开,将它压在小盘底下。又抬头看眼布满云层的天,想起了什么似的,问道:“你昨天说法老的金币,那十二枚被诅咒了吗?”
“是。”管家小姐虽然不理解他为什么对这些如此感兴趣,却还是回答。
唐烛问:“这些金币为什么被诅咒?诅咒的内容又是什么呢?”
女孩信口捏来:“埃及法老能知晓天意,听说他早预知自己的死期,想留下能复活自己的东西,便把最受民众崇敬的神像铸成金币,交给了自己的女儿。
相传只要将十二枚金币摆在尸体旁围成一个圆,天亮之前从尸体头端开始抛硬币,保证十二枚金币全部正面向上。当太阳神带来的第一缕光映照在金币上时,你就能见到自己最想见到的人。也就是说,法老将复活。”
他托着下巴,难以计算十二枚金币同时正面向上的概率会有多么小,只道:“那看来法老并没有成功啊。”
管家小姐耸耸肩:“当然,可能阿玛西斯没料到自己的尸体会被波斯国王挖出来鞭笞然后一把火烧毁吧。但是,也正因如此,在那之后很多人都说梦到了法老的魂魄,并确定他不甘心自己的复活失败,于是对金币下了诅咒。
而诅咒的内容,则是当有人凑齐金币准备复活仪式时,但凡任何一枚硬币反面朝上,那么他便会取走参加仪式那人的姓名。替自己承受鞭挞与烈火焚烧的酷刑。”
“等等,抱歉,我打断一下。”唐烛越听越多疑问,“真的有人因为仪式失败而死了吗?”
女孩兴许预料到他会有这个疑问,回答:“听说有,还不少。所以金币早在一千多年前就被人们四散开来,之后偶尔有人凑齐它也并未举行过复活仪式。”
说着她降低声音,神秘兮兮说:“据说现在有十一枚金币在英格兰皇室手里,还有一枚不知所踪。”
唐烛收回眼神,装模作样地道:“是吗,那肯定很难找。”
管家小姐小声哔哔:“那当然。”
他没再说别的,只笑了笑。习惯性地捏起茶杯,又在闻到熟悉的苦涩味道后将它放回原位。从糕点盘下取出那封信,起身准备回去。
唐烛身上穿着松垮的晨衣,边走边回想昨日银河派人送的信。
看来反派团多半都在银河里,借由各种人来给他传递消息和指令。而且这个老掌柜的孙子一向对此言听计从,因此自己暗自追查火药的事才会引起他们的注意。
银河这次提出要使用他的私人港口用来让法老的金币登陆,他并未直接答应而是提出了一个要求。
不过看对面回信的内容,这关系中双方的地位差距真不太好猜。
不过他都那么有钱了,还帮新掌柜做事的话。看来他要么是有大把柄在银河手里,要么就是新掌柜救过他的命啊……
所以当他回信时,刻意将态度迷糊起来。只写可以答应,但却需要亲自看到上岸的货物。
结果是……
唐烛在大厅拆开信封,瞥了眼上面简短的回复。
“一周后,新街港。”
居然答应了。
让将手里的信封与信纸放入新点燃的壁炉,看着他们焚烧成灰烬,有些苦恼地叹了口气。
实际上,这份礼物之所以被选中,是因为正如管家小姐所说,法老的金币十一枚都在英国皇室手中。不巧,那个皇室正是卡文迪许家。
银河费劲周章,听说甚至动用了与东印度公司的关系,才把这根针从大海里捞出来。只为了与星洲的“土皇帝”搞好关系,好准备在明年维多利亚女王的水晶宫展览上好好撑起场子。
至于法老的诅咒,因为这十二枚金币太难集齐。当世人再次听闻他们重聚的消息,哪还会相信那个神乎其神的传说,只会暗自感慨皇室的强大与银河发誓要当舔狗的决心。
总的来说,这件事于卡文迪许家或银河都是好事。
只不过……
唐烛比他们都先知道金币成功登陆为数不多受害者的名单。
介时,当十二枚金币很有可能在星洲被凑齐的消息被四散开来后。只有反派boos会做出与之不同的反应。
在他的加持下,阿尔弥忒斯负责搅动星洲港内的水,空屋则承担掀起来自四大洋的巨浪。
而这些连锁反应唐烛并不关心。
他在乎的只是其中所牵连的,不,应当说是反派发起整场灾难的原因,便是对准一人去的。
复活亲人,甚至重新见到死去的亲人。对于尝试遗忘分离的人,总不算完全是好事情。
于是他们看中了这一点,要在宴会上布置一场仪式,只为了重现某人多年藏匿心底的梦魇。
这与其余案子完全不同,他们试图杀死的,或许是某个人的灵魂。
正此时,他听见有人下楼梯的声音。
唐烛转过脸望去,果然看见付涼已经行至长梯一半,正倚在栏杆上垂眸看他。
“早……早安。”他做贼心虚地转过身看他,抬起手苍白地晃了晃。
青年活动着脖子,瞥了眼时钟已经算得上是中午的点数,却还是满脸不解:“唐先生,在脑袋被撞之前你也起这么早吗?”
唐烛抬头,有些埋怨:“我只是习惯早些锻炼身体。”
付涼口中发出声气音,思索了一秒,勉强算真挚道:“嗯,好好练。至少别那么容易晕过去。”
他抿了抿唇:“……”
我谢谢你。
于是两人便习惯性地留在落地窗前的小茶几前一起喝茶。
付涼边喝边向窗外看,视线恹恹搭在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败落的花丛上,却开口问他:“有那么苦吗?”
唐烛方才拒绝了大吉岭,让佣人倒了一杯英式红茶,时不时还得吃些糕点做调味品。
闻言他忍了忍,却还是没忍住由衷道:“嗯,比命还苦。”
听见他的话,青年轻轻笑了声,神态松懈的脸转过来,用将才看花的眼神看向他。
直把人看到耳根子发红了,才道:“那这茶还是差点。”
唐烛意识到他又在打趣自己,不满地撇了撇嘴,却只敢说:“小殿下可以不同情,但不要伤害。”
然后,在他往嘴里塞草莓时,又听见对方重复说:“小殿下?”
啧,他俩到底是谁撞到脑袋了?
叫小殿下难道不是应该的吗?
第044章
两人还没坐几分钟,唐烛就看见家门旁踢踢踏踏驶来一辆马车。
还没看清从上头下来的人是谁,便听见对面青年懒懒的嗓音:“大卫亲自来送信的话,或许是空屋内收到的求助委托。”
结果来人果真是大卫。
他放下茶杯,扭头跟着男人的脚步望去:“看来是有比较特殊的案子,否则空屋其他侦探应当已经处理掉了。”
付涼没作评论,安静叉着盘子里的水果。等佣人将大卫引导至茶桌旁时,他已经用餐巾擦拭好双手。
“小殿下,唐先生,唐突前来不知道有没有打扰到你们用餐。”大卫先表示歉意,然后眼睛一眨不眨盯着看向唐烛,“维纳大人这边可能需要一点帮助,不知道殿下有没有时间。”
他后知后觉看向自己对面的人已经起身,而后看着他面无表情地快速说:“有打扰到,没时间。”
“那、那个,付涼。”唐烛在大卫恳求的目光中还是探身按住了付涼的手。
然后在青年的视线中压下想死的心情,厚着脸皮做无谓挣扎:“我们、我们不妨听一听?”
他吞了吞口水,识相地松开自己的手后亲自给对面的瓷杯倒了满茶水,然后双手扶膝,小声道:“就只是听听。”
大厅内安静了两秒。
接着,响起了高背椅被重新拉开的声响。
付涼依旧没什么表情,重新坐回去,抬眸瞥一眼大卫:“说。”
唐烛眼睛亮了亮,示意身后的管家挪出把椅子,刚想劝满脸不好意思摆手谢绝的大卫落座,又听见对面人道:“在维纳那儿又不是没坐过。”
是,不但如此,他甚至听说维纳大人家见着付涼都要吠两嗓子的恶犬,在大卫面前只会摇尾巴蹭腿。
于是大卫终究还是于两人旁坐下,恭敬地在桌面上放了张从空屋带来的委托书。
“这是一周前被送到空屋的委托书,与其他求助信不同,它完全是在……”男人皱着眉,在脑中搜刮合适的词语,最后只说出:“求教。”
“求教?”唐烛伸头看那封被展开的信。上面详细描述着一些环境情况、场地人员与物品大小,最后问如果其中的物品丢失或者被替换,怎样才能不被发现。
“难道他也是侦探吗?”他抬头看向左右两人。
大卫:“额……唐先生,或许您可以排除这种情况。”
付涼:“嗯。”
于是唐烛口中吐出一个荒唐的答案:“他难不成是…是罪犯吗?”
大卫犹豫说:“目前看,这种可能性更大些。”
付涼面无表情端起杯子:“不是。”
唐烛:“……”
大卫:“……”
这种队友保持绝对上风的局面下,他只得满怀愧疚,自觉将信拿到自己面前,仔细读了起来:“对于环境,他写了两种可能,一种是室外,露天且需要特殊工具运输(标注容器需要小且不引人瞩目,但得保证密封)。
另外一种是在室内,尚不知晓会以何种方式出现,能确定的是看守人员多,但好在方便安插帮手。”
不是…这都是些什么欣慰的口吻啊?
唐烛实在没见过如此胆大妄为的凶手,继续向下看便是物品大小:“此物如硬币大小,短时间内不可复制。价值莫约——”
他眯起眼睛,开始数零……
“嘶,这么贵。”
他揣着越跳越快的心脏,瞥见完全空白的写信人栏与地址栏。
按照空屋的规矩,这种信件的回信方式便是用俱乐部内的信纸回复,钉在布告栏上,自然会有工人将其答案誊抄在俱乐部两侧巨大的黑色墙板上。
不过怎么会那么熟悉?
硬币大小,价值不菲。
露天或在室内。
等等,这不就是……法老的金币!
可它还要一周才会到达港口啊?怎么一周前已经有人写信表示想要趁机剽窃呢?
难不成是他想多了,其实是要偷别的东西?
“虽然给的信息很少,又比较……”
“不少了。”付涼将那杯大吉岭放回桌面上,语速极快地打断大卫:“告诉维纳不需要担心,找个合适的时机,我们会去一趟空屋。”
唐烛不明白他如何做出这般回答,只被“我们”这个词戳了戳心尖,茫茫然又听见对面人问:“是吧,助手先生?”
他回过神,抬起头看向已经起身准备离开的青年,应道:“嗯…嗯,是。”
大卫也跟着站起身,有些紧张地试图跟随离去的人,又开始求助唐烛,并望着两人道:“维纳殿下他可能还是希望您……”
唐烛被盯到手足无措,他不是不想帮忙,只不过目前的情况,他完全没搞清楚。
付涼边往前走边说:“我劝你回去告诉维纳最好只专注于自己的工作,比如备好宴会的糕点。”
男人止步于楼梯前,“小殿下,府邸的意思也是这样,只不过,我们都希望皇室能成功揽过这份荣光,还希望殿下可以在暗处多多留意。”
青年留给他个背影,只说:“回去吧。”
大卫没再说下去,稳妥地向两人道谢,随后准备离开。
唐烛完全不明白他们之间所讨论的事情究竟是什么,只想着要不要去送送客人。
“过来。”
没曾想身前那人竟先开口说话。
“啊,好。”他有点下意识地回答,示意管家小姐去送大卫,再转身时正看见付涼站在原地等他。
“刚刚那些话你不理解很正常。”青年等他靠的近了,才解释说:“昨日我去德文希尔府不光只喝了茶。公爵似乎有点闲,于是向我展示了一些东西。”
他的眸子向来是比亚洲人要黑的,时而像极阴云密布的天,此刻更是灰蒙蒙的,显得没什么感情:“大多是我父亲的遗物。”
唐烛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沉默着往前多走半步与他并排而行。
“其中之一你应当也很熟悉。”身旁的男声平淡道:“法老的金币。”
他确实知道,还是说:“剩下的十一枚金币吗?”
付涼侧过脸,暗沉的双目里含着些笑意:“唐烛,在他们面前尽量不要这么说话。”
唐烛怔了怔,才反应过来自己先入为主,用“剩下”来形容这些本该是首次得知金币的下落。
操,这不是自己主动暴露……
他想解释,又害怕说不清,只抿了抿唇。此时又听见青年毫不在意地继续说:“他们把那些金币从保险箱里拿了出来,并且请一个专门修复文物的老头帮忙打理。”
付涼开始帮他处理已知信息:“女王生日前,德文希尔府将举办宴会。适时,各个贵族或富商都会送上礼物。”
“一周前,某人向空屋写了求助信,似乎是想要偷窃某件价值连城且硬币大小的宝物。”
“维纳看见求助信后并不觉得是恶作剧,不但派大卫亲自来红山街,还试图劝说我暗中留意相关方面的消息。”
“我们不妨假设,真的有人能够找到最后一枚金币,并且即将将它送达星洲。”
“毋庸置疑,除去欧洲各个皇室以外,在星洲,只有东印度公司或银河有这个实力。”
“东印度公司已经对外宣传会献上一艘蒸汽机发动的轮船,并且会在一周后抵达港口。”
“那么银河便是最可能的对象。”
“银河一向与皇室的关系不温不火,前段时间江山易主换了美国人坐靠山。”
“两年前,美国海/军的将领约翰·斯洛特从旧金山湾进入了加利福尼亚。那里便被单方面宣布成为了美国的领土。现在,美国正准备将加利福尼亚并为自己联邦的第31个州。而他们,需要皇室的助力。”
“这也能说他们有提前两年,甚至更久前便开始寻觅最后一枚金币的动机。”
“看这样子,还真让他们找到了。毕竟他们的新掌柜已经开始伪装出一副请教的样子,变着法让我来给他们出主意防盗。”
“而维纳之所以神经兮兮派大卫过来,也是想暗中成全这件事。毕竟这种礼物拿出来大家面子上都好看。”
唐烛越听越气:“那他们不会登门吗?这样很没有礼貌,怎么,你又不是很闲,还白白给他们干活啊?”
比起他,付涼反而更加心平气和:“因为对于银河,这件事他们一定会办的隐秘,不到最后,没人能确定金币会安全地进入星洲。他们甚至不会使用自己的商船、航道甚至港口。”
“他们会寻求替代方式。比如东印度公司一周后抵达的船,比如……”
付涼垂眸看他:“你的私人港口。”
唐烛不禁皱起眉,张了张唇想说些什么,却觉得被“拆穿”后的解释确实没什么可靠性。
“你完全对这种故事不感兴趣,却在昨天忽然开始追问管家传说的内容。”青年已经行至走廊,并带着他继续向上走。
那是通往阁楼书房的路了。
“是收到了银河的信吗?”那张被揉成团,紧张兮兮想藏起来的信。
“你答应了。”付涼推开了书房的大门,边走边说:“毕竟这件事对任何一方都是好事能。”
唐烛咬了咬下唇:“还没有。”
室内沉寂片刻,接着传出青年的轻笑。
“为什么?”面前正在挑书的人起了兴趣,转过身看着他笑:“难不成是因为害怕闹鬼?”
“我、我是提了条件的。付涼你怎么又……”又开这种玩笑。
他露出不满地表情,口吻也控制不住带着怒气:“我很困扰,想找机会跟你解释,你、你别这样。”
“怎样?”付涼手里捏着本书,继续笑着看他。
唐烛的视线掠过他的眼睛,“就…自己把话说完,还打趣我。”
“没什么好解释的。嗯,我是说你遇到这件事以及答应这件事,很合逻辑。”对方评价。
好一个合逻辑。
他不想再和付涼纠结这些自己绝不可能拥有的技能,只嘟嘟囔囔找了个茬:“总之,你这样让我很无措,我怕…我怕你会误会我和银河有什么不好的事情。所以你要是猜到了能不能跟我讲一下,我就不用因为这种事睡不着了。”
青年却是拎着那本书又盯了他一会儿,后来扶着书柜露出个疑惑的表情,没来由问:“唐烛,你以前不这样说话的,是不是脑袋真摔到了?”
唐烛礼貌微笑,随手抽出本书砸过去:“……”
付涼稳稳当当将那本书接住,依旧保持那个表情,甚至更加不可思议说:“唐烛,真的不要找医生看看吗?”
“我说话怎么不一样了?”他第无数次忍不住想给这人一拳头,忍了忍还是没忍住,拉过旁侧的木梯顺便推了他一把:“要拿哪本书?”
青年拎着手里那本在他面前晃了晃,然后在离开前很正经地说。
“现在很像向我撒娇。”
第045章
“啊,您确实很依赖小殿下呢,唐先生。”西里安看着他的黑眼圈,尴尬地笑笑:“不过这完全可以理解,毕竟待在殿下身边很有安全感。”
唐烛在码头旁商业街的餐厅里叉火腿片,全然不承认那个让自己接连失眠三天的人会让自己有安全感。
“啧,在他身边会有危机感才对。”
身旁的青年弯着眼睛笑,好不公正地说:“不好意思,可能我是作为警员看小殿下吧。毕竟整个星洲的同行都把那位当救星。”
他们今日刚送走安妮与曼莎,很不容易才从悲伤的氛围中摆脱出来。为了感谢西里安的船票,唐烛就近找了家店请他吃午餐。
“总之您是小殿下助手的事情已经在我们那边传开了,警长在受表彰时还说多亏您当时在白沙港帮忙,他还欠您一个人情呢。这不,今天听说是您找我,立刻让我出来了。”西里安朝他眨眨眼:“额外的假期,和船票比起来,完全是赚到。”
唐烛笑着发出声气音,然后移开餐桌上店家送的低度果酒:“西里安,虽然为了安妮和曼莎完全应该喝一杯的,可我得提醒你,你的工作需要清醒。”
对方以一双亮晶晶的眼睛望着他,别别扭扭吞吞口水:“说实话,我还没喝过酒呢。只是尝一点点应该没问题吧?”
他啧啧嘴,以年长者的眼神劝退西里安。
“经常喝酒会……”唐烛思索了一下,把“变傻”换成:“会变得反复无常,性格古怪,时不时还讨人厌的。”
西里安眯起眼睛思考片刻,最后只笑了笑,放下酒杯继续喝茶。
两人吵吵闹闹吃完饭,等重新坐上马车返回时,唐烛才想起来问对方的家在哪里。
青年撇了撇嘴说现在还不是回家的时候,而后有些无奈地躺倒在车厢内的座椅上:“我仔细想了下,还是选择回去继续工作吧。你是不知道啊唐先生,昨天开始,警长不知为什么从空屋那边接了大大小小十多个案子,光是梳理都要一阵子。我还是回去帮忙吧。”
“啊……这样啊。”他反应过来这些案件的来源,不由得道:“空屋的案子想来也复杂,你们辛苦了。”
西里安欲哭无泪:“倒不是复杂,其实真正复杂的都被那些侦探要走了。唐先生你知道那个排行吧?所有居住到访过星洲或是写信申请加入空屋俱乐部的侦探排行。一但他留下了名字,就意味着同意接受空屋的委托书。”
他生怕自己描述的不够详细,眼睛亮晶晶地看过来,很兴奋地说:“就是小殿下排第一名的那个!听说我们很多同事也用假名试图加入俱乐部呢,可惜成功的人太少。”
唐烛哪能不知道,点点头随后道:“大家都期待能留名,这是好事。”
西里安眯起眼,乐呵呵说:“唐先生,我觉得我挺有潜力的,我一定要进空屋当个大侦探!”
“诶,你别不信啊唐先生。”青年继续笑着说:“今早警长还谈过自己的往事,说自己虽然三十多岁还一事无成,但从来没有想过放弃,而是等待厚积薄发。”
是是是,他是在等待。
“只不过他等的是跟随公爵移居星洲的小殿下。”
唐烛:“……”
嘶,这么真诚地评价领导真的没关系吗?
西里安朝他勾勾手,然后神秘地在他身旁小声说:“但这是他应得的。我听警局的前辈们说,当时他们收到一个女仆的报案,说家中的狗狗遗失了,希望能够得到帮助。她具体描述了幼犬的特征,却只说它是在积雾山谷中跑丢的。没人愿意接这个案子,于是当时值班的警员把亨特警长从家里喊了过去。”
他确实没在书中读到过这段:“他找到了?”
青年点头:“嗯,在星洲的雨季,他从早找到晚,最后在红湖边找到了幼犬的尸体。那时候的亨特警长当然不会知道,这并不是女仆的看门犬,而是公爵的继承人送给艾伯特殿下的礼物。
从那以后,小殿下的案子都记在了那个三十多岁一事无成的小镇警员头上。他也被破例调离,回到了星洲主城。”
……
“是。”付涼捏着玻璃杯去看窗外,百无聊赖地回答:“有部分人想加入空屋。”
接着瞥眼他垂下的脑袋,又道:“如果你想的话,我是说……如果你想了解些其他案子,可以去翻翻我的书房。那里的卷宗比你参加任何俱乐部里的都要多。”
于是对面那人终于叉着块火鸡肉从盘子里抬起头,控制不住地兴奋起来:“真的吗?我、我可以看吗?”
付涼托着下巴,从善如流地点点头:“嗯,你不是要去看法老的第十二枚金币吗?整好里面还有关于金币的案子。”
他很容易便猜出唐烛必须亲眼看见金币的原因,继续说:“当时有个画家来家中画肖像,就让他帮忙把金币的模样画下来了。”
十二枚金币的大小与样式分毫不差,可以拿来辨别真假。
唐烛似乎要被他倏然的善解人意感动到,撂下叉子捉住了他的手:“我确实是因为这个原因才提出要求的。在港口经了一遭,万一送到宴会上才发现是假的,那怎么也说不清了。付涼你太好啦。”
他缓缓抽出手:“……嗯。”
唐烛却完全没在意这小小的动作,重新把他捉住了:“那我吃过饭就能去吗?”
付涼尝试抽出手,没成功:“……嗯。”
对方捏着他的手思索了一秒,或者更短,眼睛弯弯笑了笑:“其实我现在就饱了。”
付涼:“……”
于是五分钟后,唐烛如愿见到了卷宗里一张手绘的金币图案。
“正面是奥西里斯的曲柄杖与真理羽毛。”青年指着正面的图案继续说:“奥西里斯是埃及的冥王。他手持曲柄杖,能够审判死去的人是否拥有复生的机会。”
唐烛并不认得权杖,但看见右侧半边的羽毛形状,还是记起那则过于猎奇夸张的神话:“就是那个把人的心脏和羽毛放天秤上比较,如果心脏比羽毛重了就代表罪孽深重的那个神?”
付涼将指腹从画上移开,视线掠过身旁眯起眼的男人:“嗯。值得一提的是,这位神生前是个开明的法老,被自己的弟弟背叛且设计杀死。尸体被分成十四块,散落在各个地方,他的妻子费劲千辛万苦将它们集齐,把奥西里斯制作成木乃伊复活。”
“十四块?”
“是的,十四块。”
唐烛没来得及评价那位神的妻子多么重情重义,扭头去看身旁的青年:“我是想说…为什么阿玛西斯的金币只有十二块呢?我没有觉得必须是十四块啊,只是吧,一般故事里不都是……”
“嗯,冥王神像重塑的金币,用来复活自己的金币,怎么说也该是十四枚。很多人都这么怀疑过,但无论后人怎样查阅资料遍访故地,得到的信息也只是当年的金币只有十二枚。”
付涼踱步至对面的书架旁,抬手从密密匝匝的书中抽出一本,继续道:“最后,有一种说法逐渐被人们接受。”
他看见对方边说边走来,手指快速地撩开书角标记着页码的位置,而后停在其中一页,捏起他的手指当成书签般放在自己挑开的缝隙里。
唐烛翻开那页,看着满满当当不认得的阿拉伯语,有些不太好意思地回望过去。
还未开口,付涼便明白过来,看了他一眼后说:“……那就看看图片。”
他讪讪垂头,看见文字中央的鱼形图案,听见耳畔的男音道:“奥西里斯的尸体被散落各地,他的妻子并未找到全部,只找到了十三块。因为最后一块已经被鱼啃食。所以,金币的背面,是鱼。”
“所以阿玛西斯…是恐惧身体的一部分会难逃啃食,才减少——等等,那也应当是十三块吧?”总不该是因为十二好听些,又或者材料不够这些荒唐原因。
“嗯,据说在融化神像重塑金币的关键时期,阿玛西斯重新传唤工匠商议。说自己做了一个梦,梦中他被恶魔撕咬。于是怀疑自己仍旧躲不掉这一劫,便去神袛问神,依照神的旨意,他愿意主动放弃自己的一部分表示诚意。”
“所以…变成十二枚了?”唐烛摸了摸鼻尖,声音不敢太大:“完全搞不懂法老是怎么想的。”
这里外里不就等于减去两块了吗。
说罢,他瞥见纸张的背面隐隐透出墨水的痕迹。翻过来看,竟是付涼的笔迹。
在十二这个数字下划了条横线,旁侧又打了个问号。
“你难道也觉得……”
青年从善如流地将他的话拦腰斩断:“十二块或是十三块都无从考证了不是吗?”
随即去拿他手中的书:“难不成还有人真会为了复活一具尸体,偏偏要把几千年前的故事研究透吗?”
唐烛却没松手,轻轻拉扯着那本全然难以读懂的史书,歪了点头笑着去看付涼:“诶,说不准真有人研究过。”
“哦。”对方发出声模糊不清的笑,敷衍极了。
“不过你完全不相信这些的吗?”如果不相信,那最好不过了。
“嗯。”可惜青年只捏着书籍的另一端看着他,眸底的神色似是顿了顿:“不确定。”
唐烛不免觉得担心,本想宣讲唯物主义顺便将话头引开,可话到嘴边却还是说:“那你……是怎么想的?”
面对他的追问,付涼兴许是思索了一秒,而后将视线从他脸上移至两人的手上。
“原本是不信的。”他挑起唇角,“可答案永远埋在活人的秩序里,偶尔也会觉得无聊。”
他眯起眼,正想探头探脑追问些什么,便被青年徒然放手的动作惹得忍不住后仰。
“嘶,你做什么。”唐烛扶着桌角站稳时,付涼已经拉开卧室的门。
“你的信又来了,唐烛,劳驾告诉管家小姐不必跑着送信,她的高跟鞋踩在楼梯上和葬礼上钉棺材的声响简直一模一样。”
第046章
“所以你坐在餐桌边半小时只吃了一块胡萝卜的原因,是因为一个自称九岁女孩的笔友给你寄了信,而你要保证自己的大脑专注,只为了给她回信?”
他看着对面的唐烛小心抖开餐巾,在自己面前铺平,全然没把自己前头的总结当回事。
还只是好脾气地承认道:“嗯嗯,再怎么说她也是我笔友。放心好了,小朋友的事情我还是有信心能够解决的。”
“唐烛。”他手底下控制不住地传来酒杯碰撞的声响:“我现在相信你几乎忘记自己还有个港口这件事是真的了。”
男人摆弄着信纸,嘴里又好不容易才嚼了一小口牛排,咽下去后才意识到什么:“……总觉得你在拐弯抹角骂人。”
“嗯。”管家小姐替他回答,并且无奈地对他道:“少爷的那位笔友,似乎很会聊天,零用钱也比我想象的多。”
一天能分开寄四五封信,每次都能赶上着邮差送信的班点,准确无误地寄到红山街。
“我知道你是想说她并不止九岁。”唐烛将几封信叠落在洁白的餐巾上,冲他们嘟囔道:“虽然我九岁没那么多零用钱,但可没否定过其他孩子不能有。”
管家小姐默默叹了口气,继续给付涼添酒。
“还有,他手上的伤口还没好,你能不能不要太听付涼的话?”谁知下一秒,对方便如同照看孩童般,捏着信,冲着他意有所指道:“要我说,你们确实比人家更像九岁小孩子。”
啧,究竟是谁像……
说罢,男人继续看信,还忍不住讲讲给他们听:“她说喜欢我送过去的干花,她把干花做成了发夹,送给了自己的玩偶,就戴在她的头发上,晚上放在自己枕边,甚至能闻到香味儿。嗯……她问我是什么品种,自己为什么没有见到过。天呢,那只是我从缪斯小镇带回来的野花,早知道当时就问问老加泽了。”
付涼听得有些无语,特别是当他把这些内容都如同可以增减的发码放置于一位藏在九岁女孩身份后的人身上。
嗯…比如一些成年、不,应当是一些年纪更大的男性,某类无所事事却自以为在领域破有建树的学者或艺术家,闲来无事寻求精神刺激,便会写一些完全不属于自己身份的信件,来逗弄这个眼巴巴收信读信的傻——傻狗。
付涼有些烦躁地盯着对方亮晶晶的眼眸,指腹摩擦着玻璃杯光滑的表面,记起了在俱乐部时对面传来的男音。
是了。
唐烛这人总觉得自己长的身高体健,一副与传统美丽毫无可能挨边的模样,便会失去对他人的吸引力了。
不不,显然事实并非如此。
与那个花重金买走新会员所有提问时间的不知名老头相比,他觉得此时此刻给唐烛写一些充满幼稚语言的男人,会做出更加恶劣的事情。
那个老头只是将自己完全露骨的肢体接触的欲望说出口而已,可这位操纵九岁女孩木偶的人呢?
他难道……
他难道还能约着这傻狗见面吗?
“啊,付涼,她想约我见面诶。”男人的嗓音响起,犹如他戳入布丁里的银纸小叉与瓷盘碰撞的声响。
不不,我不应当做这种无所谓的劝告。
这种事,没人会当做正经事考虑的。付涼笃定道。
何况这几天他甚至还要陪自己去空屋写回复,再不济也是出现在私人港口去一睹法老金币的真容。
正常人都会选择做这两件事不是吗?
唐烛的声音闷闷的,似乎是在思考:“她约的时间有点赶。”
上帝,他这是真的开始考虑起来了吗?
付涼不由地抬起手揉了揉眉心。
哪有九岁孩子主动约你一个陌生男子见面的。时间当然赶了,她怕自己但凡多写一封信,便会被你这个傻子发现端倪。
可男人托着下巴,不知从哪里摸出一支笔:“我还是先回信吧,告诉她得过几天。”
“毕竟我头上这副模样,还是不要吓到她了。”
闻言,他只深深吸了口气。
“啊,我没有说我的伤情很严重,其实也只是看着吓人,因为头皮上血管太多了,所以当时流的血还挺能唬人。今天其实就可以拆掉这些纱布了。”唐烛边回信边开始解释起来,随后说:“嗯……所以付涼,明天我们可以一起去空屋的对吧?你不是说我也可以一起的吗?”
付涼被他叫回了神,微微点了个头,意识到什么,回答:“空屋里没人。”
他又补充:“我的意思是说,你就算裹成木乃伊进去也无所谓。”
说着,他抬起视线去看唐烛泛红的耳廓:“但不着急,你要是觉得为难的话,行程可以缓缓。”
接着大发慈悲地把害羞这个词换成了为难,瞧见对方疗效较好地把脸从信纸上抬起来。
“没有,我没有为难。这不是第一回、第一回和你一起去嘛……”
总之,唐烛舔了舔唇:“我想正式一点的。”
于是付涼放下银质餐叉,原谅了先前这家伙的幼稚行为,只说:“没关系,我去空屋一向不走正门的。”
“你确定自己只是不走正门吗,殿下。”次日上午,唐烛杵在德文希尔街的一幢精美建筑后,仰起头止不住叹气。
下一瞬听见头顶传来青年正经的询问:“唐烛,最近你无奈的时候好像都会喊我殿下?”
他扯起唇角,用仅自己能听到的声音道:“你可能听错了。”说完左右看看毫无借力点的墙壁,有些犹豫地后退几步,却还是在助跑前磕磕绊绊问:“付涼你、你能不能拉我一把?我那时候撞到腰了,有点儿使不上力气。”
对方正垂眼去看空屋内的情况,几乎没有向这边分任何注意力,却极其自然地伸出了手,嗓音淡淡提醒他:“踩右上方的石砖。”
唐烛简短回应一声,实际上反应了片刻才向后退两步助跑,踩上那块砖的同时也终于发现那儿是刚换的,和墙壁存在缝隙比较好着力。
他拉着那只手在窗台上站住脚,有些感慨第一次出现在这种专属侦探的领域竟然是跟着付涼一块儿爬窗户。然后在叹气结束后,跟在那人身后步入空荡荡的走廊。
只不过还没走几步,唐烛便连忙赶上青年的脚步,拉着人压低嗓音:“等等等等,楼下有人。”
空屋的规矩一向是收信者带所承接的信件作为入场券,空屋大门随之关闭。直至侦探亲自推开门,否则空屋绝不对外界重新开放。
所以时常有侦探们笑谈,万一某天在这里突发恶疾,除非尸臭味飘到一条街开外,否则很难全须全尾地钉入棺椁。
“我知道。”付涼仍旧快速向前,更是没有控制嗓中的音量,快速道:“但是等他出来不现实,没关系,我看见他在黑板上写的案件梳理了。”
接着,在他没有可能反应过来的空档,青年倏然提高音量向楼下大厅道:“这种事如果绑架犯和人质合谋,也未尝不能做到。”
唐烛快步走在他身后将付涼拉到身后,不得不又冲一楼的男人道:“先生,不好意思。我们有些着急,如果您需要的话,我们可以——”
他捏着付涼的手腕,压低声音带着点逼迫的意味问:“我们多久能结束?最快。”
对方还算配合:“十分钟。”
“我们可以十分钟后就离开。”他冲楼下喊了一嗓子,便拉着青年钻进了一间最近的休息室。
等关了门上好锁,唐烛才有空好好埋怨起来:“付涼你是不是忘了前些天有人还拎着刀混在人堆里满大街找你?”
付涼已经找了最舒服的单人沙发坐下,抬起长腿随意搭在桌面上:“没忘。”
“那你还露脸。”
青年一脸无辜:“可拎着刀的人一看就是专业培训起来的杀手,楼下那个男人不论是从衣着打扮还是站姿仪态来看,都只是个教师或者律师。”
闻言,唐烛只得作罢,在黑板后给他找纸笔,摆烂般丢过去:“写吧,写完把它钉在布告栏咱们就走。”
对方眯了眯眼打量了他几秒,最后还是慢慢点头表示赞同。
这场远程指导防盗进行了五六分钟的时候,唐烛还是忍不住在室内的书架翻腾起来。一会儿摸摸这本,一会儿翻翻那本。等他再次回到桌边时,付侦探的意见已经写了满满一页纸,字迹龙飞凤舞,远远看连成一整片,黑压压的。
他小声笑着说了句真难看,被人听见以后回了句:“因为不想写,所以写不好看。”
付涼将笔随意甩开,抬起头来又说:“中国不是很流行书法吗?我也觉得书写和绘画都能表达出人的情绪。”
说着起身将他手中捏着的书抽了出来,翻了几页嘴硬道:“我这就是告诉维纳以后这种事情少找我,翻窗户很累,不是吗?”
唐烛刚想说你以前的字也不怎么样,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借机道:“不过维纳大人应该也有自己的考虑,我是说他选择用这种方式让你指导银河。毕竟金币是那么多人盯着的东西,如果万一,我是说万一在眼皮子底下丢了。那这件事也与你无关,也与你的名声无关,不是吗?”
对面的青年只是翻看着那本讲述欧洲数十年冤案悬案的书,视线掠过那些或许能让任何一个无名小卒名声大噪的案件,笑着斟酌一个词:“名声?”
说罢,他将书放在桌面上,捏起那封没有署名的信纸,边往外走边说:“我不需要名声。”
第047章
接近一周的时间,唐烛都在为两件事忙碌。
其一是回复那位可爱的小笔友,包括于对方学习舞蹈与读圣经的情况,还要互相沟通些侦查案件的技巧(这里多半向室友请教);其二便是试图使付大侦探了解名声的重要性。
今日,他甚至为此外出跑步后钻进了付涼喝下午茶的小花房,用提前查找的资料引经论典开讲座,最后把人说到烦了,独自捏着杯子跑到二楼房间躲清闲。
唐烛不甘心地追上去,刚走到一半就听见管家小姐的声音。还说他的笔友似乎有急事,专门派车来后门送信。
他捏着信左右为难,还是放弃去追付涼,站在楼梯上把信封打开,一行行读着小孩子颤巍巍写出来的字。
“唐烛哥,我必须要告诉你一件难以置信的事情,近一周以来,我总是做噩梦。本以为是功课没做好,被父亲责备后心里难过。可昨日夜里,噩梦竟然成真了,我最好的伙伴被谋杀了——”
“发生了什么事?”或许是见他的表情过于丰富,管家小姐忍不住靠近了问。
唐烛深吸了一口气,“她说发生了谋杀案。”
停顿片刻,他又满怀怨念地看向侧方付涼已经紧闭的房门,苦涩地说:“而死者,是她的洋娃娃。”
看来没说完的话,只好等到午餐时间了。
他将自己没来得及读完的名人事迹小抄揣回口袋,吸了口气又对管家小姐道:“但我觉得还是得即刻回信,待会吩咐他们尽快把信送到吧。”
……
港口一如往日繁忙。
蒸汽机发出的轰鸣、水手与搬运工的叫喊、铁链的摩擦声充斥着码头内外。
临近码头公路的空荡处,停着几辆窗帘密闭,摸样相仿的马车。
有人自最后那辆车走下。男人独自一人来,海风拂过漆黑单薄的衬衫,手臂肌肉线条若隐若现。
他慢吞吞系着西服马甲的纽扣,帽檐下,茶色的眸子微微低垂,显得没什么精神。
码头内杂乱的人群里,有谁小跑过来,停在了男人面前,先是向他微微颔首,而后道:“后半段航程顺风,因此比计划的时间早了半天,希望您不要见怪。”
唐烛轻飘飘瞥了眼水手打扮的男人,开门见山道:“我看完金币就走。”
男人讪讪一笑,答:“先生,掌柜还未发话,装有金币的船舱钥匙已经交给那位了。”
银河的掌柜也来了?
他心中不免一惊,毕竟在如今调查得来的所有线索里,银河全然难以摆脱干系。再加上自己现在身为“反派卧底”,如果顶头上司真的是新掌柜,那么冒然接触绝不是好事。
虽然他一直觉得,如果真实情况如此,那么掌柜就不用跟他商量征用港口的事情。
可这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一向复杂,最好还是警惕些。特别是在宴会前,千万别给付涼添了麻烦。
所以唐烛并未露出任何端倪来,摘下黑色礼帽,将黑发捋到脑后又重新戴上,淡淡道:“不单我,金币也等不了那么久。”
是的,毕竟他那日看到了付谅给出的意见。
看看眼下一模一样的马车,与掺和在人群里装作水手的守卫,想必银河也有好好听劝。
果然他说罢这话,男人便将他带往通向轮船的路,嘱咐他缓慢前行,自己则快步消失在人流内。
不一会儿,又有个卖烟卷的女孩出现在他身旁,边推销商品边将他带到一艘船上。
几经周折,最后唐烛手里捏着包烟,终于杵在了一扇紧闭的门前。
门是由人自里面打开的。开门的是一个陌生女人,年纪大概与他相仿,生得一副典型地中海面貌,金色长发、蓝色眸子,眼窝深邃。
女人似乎不太高兴,语气生硬地向他问好。随后便拎着钥匙串开一把把陈旧的铁锁。
待最后那条铁链也从金属箱滑落,她才道:“看吧,唐先生运气真不错,您是星洲首个见到金币的人。”
说着还要借着他弯腰的空荡,也跟着瞄一眼,嘴里碎碎念着:“啧,父亲大人都还没看到。”
幸而看过付涼书中的图案,唐烛这才能确定金币确实货真价实。他微微抬起礼帽向女士道别,还未转过身却被女人拉住手臂。
“等等。”对方另只手拎着一个精致的布袋,晃晃悠悠举到他面前,道:“把这个带走,父亲交代过,这是他给您的礼物。”
他默默将女人的手拿开,拒绝说:“我提的条件只是看到金币而已,礼物我没办法收。”
女人却直接将那包塞进他的怀里,“父亲说了,这是您应得的。礼物分很多种,不只有交易时才能送人东西。”
说着,她命外头的人进来,将锁链重新缠绕,随后又盯着守卫把巨大的帆布掀开。五六只一模一样的铁箱便出现在眼前。
女人后退几步,避免他将那所谓的礼物再还回来,语气却难掩讥讽道:“当初还以为你要提什么条件,谁知道是帮皇室验货。唉,谁让天底下的人都巴结皇室,早晚有一天得把他们惯出毛病来。”
唐烛不禁发笑,只说:“是,他们毛病是不少。”说着便离开了船舱。
下船回到马车内,他才松了口气。
幸至少没与新掌柜碰面,不过…方才那女人,似乎是掌柜的女儿?
他试图在记忆中寻找关于这个人物的信息,却什么也没有得到。
于是只得吩咐车马启程,自己则摘了帽子在车内将那个极其有分量的布包打开。
布袋子内是一个密封性极好的金属盒子,推开卡扣打开,里面装着一张破旧的皮卷。
不知是来自什么动物,像是经过千年百年时间似的,表面已经变得单薄脆软。
轻轻打开,上面以特殊颜料涂抹着密密麻麻的符号与图案,完全看不懂不说,有些痕迹已经极其模糊。
他举着那块皮卷,对着窗外的光眯起眼睛,却只在最后那一行,隐约懂了那个圆形图案代表了什么。
“法老的金币……”
“所以你觉得应当去俱乐部?”
青年在阳台抽烟,对里头还埋头吃晚饭的男人道:“你就那么确定,阿尔忒弥斯里有人能将这些文字破译出来?”
唐烛嚼着块切好的牛肉,呜呜囔囔说:“可是想要弄清楚掌柜到底是什么用意,或许只有这一个办法了。”
付涼捏着烟卷靠在栏杆上看夜景,百无聊赖般:“你可能没搞清楚,唐先生。不是所有古老文字都像汉字一样能够溯洄,更多的文明就像大河决堤,然后改道,最后干涸在裂土上。”
他又换了炸薯条嚼着,皱着眉听他这段话,撇撇嘴说:“可是…可是这种东西,我总归是不会的,不如寄希望于别的人——”
等等。
等等等等。
要说对符号的研究,眼前不换就有——
唐烛这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蠢话,缓过神来时瞧见付涼已经熄灭烟卷准备回楼上休息。
他也没再考虑,蹭地起身跑过去,几乎是用抱的,把人留下来。
嘴里还要好死不死说些后悔的话:“付涼…不是、小殿下,大侦探!那你能不能帮我看看啊?”
唐烛几乎是忘记了周边有家仆的存在,双臂紧紧抱着青年,毛绒绒的脑袋垂在人家手臂上不好意思抬起来。
声音真挚无比,却像极了是破罐子破摔的味道:“我真的想知道上面写了什么,你帮我看看吧……”
付涼被抱着,本想张嘴说些什么,又或者如往日般把人拉开。
却又见男人抬起来几乎全部红透的脸,黑黑亮亮的眼睛讨好地看他,声音闷闷道:“帮帮我,好不好?”
又撒娇吗?
向他撒娇……
他意识到这件事后,吸了口气,感受着手臂上对方胸肌的柔软触感,并没有着急结束这种束缚,而是缓缓说:“你懂的,不是所有东西都像你盘子里的油炸马铃薯一样,从比利时人那里开始就轻轻松松传了四百年。”
唐烛依旧抱着他,手臂还不自觉地晃了晃:“我懂!你就试试看、只是试试看,你那么厉害一定有办法的!我、我也不是…我不是说一定得翻译过来!我我……我的意思是,算了你明白我的意思!谢谢小殿下,殿下你就是我的救星!”
什么你明白我的意思。
还小殿下。
真是……
心中虽然不习惯,可付涼抬手拎住他后颈的黑色衬衫领时,还忍不住扬起唇角道:“可以松开手了。”
闻声,男人才如同大梦初醒。身体却动不了一点,略显僵硬地停留在原地,后颈却有绯色迅速蔓延。
付涼看着那块皮肤,脑中甚至没有思考自己意图为何,手掌松开衣领轻轻捏住了唐烛的后颈。
对方在他手下微微打了个哆嗦,有些难以忍耐地变得更红,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嘴巴里支支吾吾愣是只发出一声气音。
还是他善解人意地从唐烛手中拿过那只布袋。
只不过又轻而易举把人往外拎了拎,随后捏着那块皮肤面无表情问:“抱够了?”
男人被捏的背脊发麻,咬着下唇,很久才小声说了声:“够…够了……”
第048章
红山街内,除去佣人、工人,或许只有120号那位富商少爷醒得最早。
除非下暴雨还有养伤这几日唐少爷没冒头以外,其余时间他日日准时出现在这条富人街宽阔的石板公路上。
先快跑数十英里,只等到汗湿背脊,再到河岸边安置的沙袋边各种蹲起俯卧。最后以半小时拳击结束,整好能赶上付涼的调茶师友情赠送地一杯苦水。
可今日因为时间太早,唐烛走完这些个流程后,天还未全亮。
他捏着有些锤破了皮子的拳击手套,大口喘着气感受着周围微凉的空气,试图消除自己皮肤上的燥热感觉。
特别是后颈……
啊,昨天就不该抱付涼。
他那么讨厌旁的人碰到他,一定是想扒开自己却没好意思才忍到那时候的。
啧,怎么这么丢人……
唐烛满脸通红地挪回后门,准备回房间洗澡。就在路过信箱时,正巧赶上邮差第一批信件。
只一封,是小笔友送来的。
他索性就坐在付涼常待着的小花房里,拆开了信封,将里头被撕烂了的信纸取出来展开。
“……我本来听从了你的建议,唐烛哥哥,可是我发现一切并不是我的梦。前几天我听到的割裂声是真的!我确定这一切不是梦!虽然我的洋娃娃回到了我身边,家中贴身女仆说她只是被我掉到了沙发缝隙里。
可只我知道,她的的确确是被谋杀了!现在躺在我被子里的并不是我最爱的宝贝……我很难过,也很伤心,因为从昨日起,家中长辈下了禁足,我和其他人一样都不能出门。我很想见到你,唐烛哥哥,我真的很害怕……”
唐烛这一看就再也坐不住,他站起身来拎着汗湿的领口边扇风边念叨:“不是…她爸妈怎么都不能发现呢?孩子都害怕成这样了?!”
靠,到底是怎样的家庭,居然对孩子那么不闻不问??
他气得一把将信纸拍桌面上,嘴上絮絮叨叨说:“还下禁足,妈的,什么年代了,什么家庭还搞得跟大地主似的,我看就是有病。”
“嗯,确实是。”
身后冷不丁传来一个青年慵懒的嗓音。
唐烛怔了一秒立即回头,看清了穿着晨服的付涼。
“在伦敦的时候,家中经常搞禁足。”对方慢悠悠靠近,一副没怎么睡醒的模样,眼神不再充满平日里生人勿近的气息,反而像极了林间小鹿般人畜无害。
“你…你也被禁足吗?”他的视线追随着青年的动作,落到自己身旁的椅子上。
“嗯,我母亲,还有我。”付涼手里还捏着一包纸卷烟,从善如流从里面抽出一根来,转脸又对他道:“皇室嘛,没有点儿精神病血统似乎就不纯一样。”
青年笑了笑,但又似乎不太想笑,口中含着烟朝他抬抬下巴:“这就是我为什么搬出德文希尔府的原因。”
唐烛眉头紧锁,“你都成年了,他们、他…公爵大人还对你这么严厉吗?那你这次回去会不会……”
付涼眼睛朝他眨了眨,似乎在欣赏他为此心焦的表情,只说:“我是说这边比较合适抽烟。”
唐烛反应过来,想骂人又觉得无处可骂,只说:“我在同你说认真的…你、你怎么那么喜欢打趣我。”
说罢他的视线又不得不去找青年湿答答的头发,“你一大早就洗了澡跑出来抽烟啊?”
付涼淡淡“嗯”了一声。
唐烛又嘀嘀咕咕说:“这可不像你,我以为今天去参加晚宴,你至少得中午起床。”
对面掏出打火机开了又关关了又开,云淡风轻说:“我不是清醒了,而是晚上没睡。”
唐烛无语了好一阵子,拎着付涼的肩膀上的衣服说:“那你赶紧回去睡觉,今晚还要去德文希尔呢,啊…你真是,快点快点别抽了,你现在需要的不是烟卷,而是枕头。”
青年被他拎着衣服,很给面子地起身,嘴上还在继续坚持什么:“现在回去也睡不着。”
被他一嗓门否决:“那也回去躺着!”
付涼装作被这一声吓到的模样,朝他撇撇嘴,只说:“唐烛,你刚刚那句话我母亲也经常说。”
唐烛继续把他往室内推:“好了好了,你快去吧,吃饭的时候我去喊你。”
青年还算乖顺地被他带进大厅,临走前还冲他说:“那封信,记得看全了。”
他这才转过头去看被自己拍在桌面上的信纸,发现原来在纸张的反面还写了一点点单薄的词汇。
“味道,没有了。”
唐烛抬起眼眸,视线在星洲清晨尚未散去的白雾中显得迷蒙不堪。
最后,他抬起手摸了摸自己的后颈,还是选择起身去客厅。
啊,不论如何他都得联系到爱丽丝。
能和那孩子见一面最好不过。
……
“少爷,你是说你要去见那个九岁的小女孩?”官家小姐还在亲自打理他们今日去赴宴穿得衣服和配饰,托着装有宝石的黑丝绒盘险些倾洒。
唐烛扶了扶她的手,点头说:“我刚刚已经找人把信送出去了,我说会在约定的地点等待她到下午五点,她如果能出来最好,出不来的话——”
女声打断他:“怎么还出不来?”
他将一枚绿翡翠胸针挑出来,理所应当回答道:“当然是家里人不让她出来。”
管家小姐皱起眉:“少爷,要知道…谁家也不会放一个九岁小女孩跟一位陌生成年男士见面的。”
唐烛撇撇嘴,只将胸针递给她:“这是我在回信中约好的,说要佩戴一颗圆润的绿色翡翠当做我们碰面的依据。”毕竟这种宝石,欧洲人很少佩戴,大概率不会搞错。
他又道:“待会儿我吃几口就先过去,因为约定地点和去德文希尔府正巧顺路。付涼还在睡觉,你就别去喊他。我五点半在府门前车里等你们。”
说罢他嘱咐:“我昨晚上说要增加一份礼物,都准备好了吧?”
管家小姐点点头:“准备好了,少爷。不过……”
她面露难色,继续说:“别家都准备一份,咱们这是不是有点…稍微的?”
唐烛只说:“就是备着,总能用得上。”随后揉了揉肚子,看看仍旧在忙碌,穿梭在餐厅与厨房的女仆们,想了想,只说:“不用配菜了,我随便吃点儿吧。”
等他如愿以偿抱着一小盘子蔬菜沙拉刚坐下来,就听见不远处楼梯响起脚步声。
“你是想饿死自己吗?唐先生。”付涼慢悠悠下楼,边走过来边说:“你该不会以为在公爵那里真能吃上饭吧?”
唐烛嘴巴里塞着一口绿叶菜,还没咽下去准备回答,就听见对方宣判他们这些客人今夜的宿命。
“只会被灌一肚子酒,然后被迫和不认识的人寒暄甚至跳舞,最终在德文希尔府的门禁前被打包丢出去。”
付涼拉开椅子坐下,挑起视线来望向他:“还有你,不讲信用的先生。”
意识到对方所指,是早晨答应过要喊他吃饭这件事。唐烛自知理亏,被看得忐忑,目光不知道该放在何处,只能落到对方勾勒出宽阔肩线的衬衣上。
“待会儿我跟你一起去。”青年主动将视线从他脸上挪开,嗓音因为刚睡醒还带着点儿喑哑:“去见你的朋友,那位九岁的小淑女。”
他刚想拒绝,因为唐烛觉得付涼应当再留下时间多睡一会儿。
可对方压根没留给他插嘴的机会,冷着声道:“毕竟公爵大人邀请的贵客,可不能在出席晚宴前被人打晕捆走。”
他本来还满眼感激的星光,被这句说得还是有点稍微不高兴。
但也只是一点点,还被他用小声的谴责发泄出去:“知道啦,可是我都说了她不是骗子。”
青年也不知道有没有听到这句话,反正心情尚佳地喝了口玻璃杯里的柠檬水,大发慈悲道:“你不是说想知道那张皮卷上的内容吗?现在已经译出多半了,路上我可以给你讲讲。”
此话落地,唐烛眼里又重新燃起光来,一边大口吃饭一边忍不住感慨:“啊,付涼你好厉害!付涼你怎么、怎么这么快啊!那么难的符号……”
付涼放下杯子,并没有提起自己昨夜通宵的原因,只淡淡说:“嗯,就那样,不算难。”
红山街驶出一辆马车,后头并未跟随其他。车窗挂着白色纱帘,轻飘飘遮住路人的视线,看不清车厢内的情况。
直到驶出街道,唐烛才伸手拉开半边纱帘,给日光得以喘息的机会。
他讪讪笑着,解释说是管家小姐嘱咐要这么做的,毕竟他们俩一个有名一个有钱,不带家仆不陪车马,成日胡跑乱窜,怕是要让人盯上。
“管家小姐真是谨慎啊。”特别是从上回两人为了破案救人纷纷挂彩负伤后,她的保护措施也就跟着提了上来。
付涼到没有说别的,只表示车厢内关着窗户反而更安静些,他没所谓。
而后唐烛便能安心找这位舒舒服服靠在座椅上的大侦探答疑解惑。
而付侦探也给他拿出一张提前准备好的手稿,一一解读起来。
据他所说,这份皮卷应当是跟随金币一同被银河的人找到的,虽然年代不同金币般久远至千年前,可内容却是传递了两千年的。
“你的意思是……”
付涼将皮卷也铺开,指着上头不同的符号道:“上面有很多字符,少数难以考证,但能确定的是他们似乎来自不同年代,为的是解释或者标注以前的文字。
也就是说,他们可能面临新文字或者新文明的冲击,想要传递皮卷上的内容却恐怕后代难以读懂,因此一代代人随着时间推移或者家族的迁徙为本来的文字附加了注释。”
唐烛注意到对方使用的词汇,“家族迁徙?”
“没错,看见下面的图腾了吗?全世界的人类都有共同的爱好,那就是给予亲密者或者血缘关系者以特殊的符号来达成共识。”所以可以理解为,某个家族甚至部落,延续传承着这份文稿,自两千年前至今。
可显然,既然这份文稿能够出现在银河手里,也就说明,他们也如同大河般干涸在裂土上了。
付涼将手稿内容比较,跟他讲述起这份被苦苦保存的文字究竟讲述着什么:“这里面是有关法老和公主的选择。还有……”
他斟酌着词汇,抬起手托着下巴望向唐烛侧脸映照的那一点点阳光,沉声道:“重生的秘密。”
第049章
这个故事似乎简单又复杂,一切的一切,都要从法老的能力说起。
“预知未来。”
青年从手中捏着一只金链怀表,徐徐问:“不是所有人都能背负神的礼物,所以自然也不是所有人都能成为法老。如果你得知自己的死期与悲惨的死法,你会如何呢?”
唐烛听见付涼熟悉的嗓音擦过耳畔,却不由得升起一股寒意,他紧闭着嘴,浓密的睫毛低垂着,似乎像是被问住了,又有些像是在认真思索。
对面的人兴许也并未寄希望于他,毕竟谁会轻易体验到这种只存在于传说中的故事,更不用说以先知者的身份来带入自己的命途。
可唐烛却开始回答。
“会否定,会愤怒,然后试图改命。”会塑造一尊试图免罪的冥王神像,耸立于人潮赞动的广场,共子民参拜,以减轻自己身上杀戮的罪孽,奢望冥王能够放他一马。
“但总会发现这一切没有用。所以逐渐接受,放弃抵抗,并且将所有的心思花在别处。”而这个时候,波斯帝国的国王看中了他最心爱的公主。
他越说声音越小,可付涼却没有打断他。而他自己也并未感受到自己的手正紧捏着车窗旁散落到手边的白色纱帘。
“所以…他是主动把公主嫁过去的?他知道古老的埃及将会被其他文明吞并,自己也将惨死,所以他把女儿送到了当时最强盛不过的波斯帝国了。”
“所以金币根本不能将人复活对不对?他只是编了个幌子,把公主安稳送走,并告诉她自己铸造了金币,终有一天能够被复活。”
法老或许告诉过自己即将远去波斯的女儿:太阳光到达金字塔尖又穿过神殿,当金币映射的金光抚摸我眼睛的时候,我会重新回到你的身旁。
然后笑着抚摸那张年轻的面庞:亲爱的,总会有那么一天,不是吗?
……
星洲为数不多遗留下的热带林公园外,黑漆栅栏旁,有马车停泊。
两个身姿高挑的男人下了车,没有去别的地方,只在栅栏外的长椅上并排坐下,像是在等待什么。
栅栏内,被人们特意保留下的大树,藤蔓恣意攀爬,满眼的绿意扑面,使得附近的温度要比任何地方都低。
“我看你最想问我的,并不是法老的金币是否真得能够复活尸身,也不是嫁入波斯的是不是公主本人。”
青年想伸手去拿烟,又看身边的男人满脸苦闷,于是便放弃了这个想法,把话继续说完:“你是想问我先知试图改命,究竟是好是坏,是对是错,且结局是否只有认命。”
唐烛靠着椅背,面上努力挤出笑意,感慨说:“真是逃不过你的眼睛啊。”
付涼捏着烟盒,语速不如平素解答问题般快:“虽然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要沉浸在这种假设的问题里,你知道的先生,这个年代,没有谁能提前那么长时间预料到自己的死期,包括死法。但你如果真要问我,我只能说我也不确定。”
接着周围安静了片刻,栅栏后传来了几声飞鸟的鸣叫,伴随着展翅飞翔的声音。
等那声音逐渐远去,再难以被人类的耳骨膜捕捉后,身旁人才又缓缓说:“所有问题都有答案,是因为很多时候,没有答案就是答案。”
唐烛垂着头,似乎是陷入了沉思。
不过他也并没有把时间都放在这种自己并不擅长的事情上,须臾,便偏过脸又说:“或许没有答案也是好事。”
接着他努力将自己从对属于原著反派的绞刑架上松绑,继续问:“那法老为什么又将神像塑成金币了呢?他明明已经认定这些事情是无法改变的。”
问过,就看见付涼伸出手做了个“请”的姿势,似乎是要让他猜猜。
“嗯……如果他真的认定金币有如此神力,应当把消息封锁,直至自己顺利复活,而不是大肆宣扬。法老这么做的原因究竟是……”
“啧,很高兴你能往这方面考虑,你做的很好助手先生。”身旁那人笑了笑,拿出手稿交给他。
唐烛仔细看最后几行潦草的字迹,只见上面写着:“法老将一枚金币交由公主殿下保管,并将复活仪式如何进行的秘密一并告诉了她。祖先负责保护公主自埃及入波斯,以家族荣誉起誓,永世保护殿下,保守秘密,愿法老庇佑。”
法老铸造的不是复活尸身的金币,而是自己女儿未来的护身符。
“所以这其实是…法老金币传说的真相吗?”
“不一定。”付涼将烟盒收了起来,继续说:“因为后面还有几行字,没来得及翻译。”
“不过你说这是掌柜送给你的礼物?”青年似乎对这件事有点感兴趣。
唐烛点点头,回答道:“将皮卷给我的人是这么说的,还说不只有交易才能送东西。我不懂掌柜是什么意思,或许他觉得我…我想复活什么人吗???”所以来告诉他这件事不可能,因为金币完全没有这个能力吗?
可是掌柜显然不可能看懂这些字符的含义,那他将这东西交给他的目的是什么呢……
他还对这件事满腹狐疑,又听见身旁人道:“想不出答案就先放放,或许很多问题的答案都比我们想象中简单的多。”
唐烛被他这话砸地更懵,眼睛却不得不跟随背后出现的脚步声看去。
只见一个佣人打扮的女人撑着伞追着一个身着精美睡袍的小女孩朝他们的方向奔了过来。
接着,当她们终于靠近黑色栅栏的时刻,身边传来青年的嗓音。
“比如,你的小笔友真的只有九岁。”
紧接着,付涼轻轻发出一声嫌弃的气音说:“而且,我不得不说,她的长相我不太喜欢。”
唐烛生怕这话被小女孩听到,跑去试图捂住他的嘴,却被青年稳稳捏住手腕。正争执间,又听见背后响起女孩充满稚气的惊呼。
“啊!艾伯特?!”
随后,面前那张脸上便什么表情也没剩下,只冲他道:“先生,真巧,你的小笔友和我妹妹长得一模一样。”
唐烛:“???”
……
“维纳大人的女儿??!!”
“嗯。”
“九岁了??!!”
“嗯。”
“嘶……”
付涼坐在马车内,垂着眼听身旁的男人一遍遍重复他和那个小滑头的关系。
“所以爱丽丝是你的堂妹?她是你妹妹……”
他忽然很想敲敲面前人的脑袋,抬起手却只拿出怀表瞥了眼时间,口中快速道:“是,我的妹妹遇到案子,完全没有考虑我,而是把它直接委托给了你,唐烛。”
“我只是,我们只不过……”对方抬起手捂住脸,试图想阻止热意爬上面颊。
接着又想起了什么,磕磕绊绊小声问他:“不过付涼,为什么刚刚你不让我和爱丽丝多说几句话,她好像真有些害怕……”
而付涼正试图将那些九岁女孩抓着男人的手不停喊哥哥的画面驱赶出记忆,只假公济私道:“因为她今天就不该出现在那里。”
这句话仿佛点到了唐烛,使得他即刻惊呼起来:“不…等等,她、她被禁足了,也就是说,爱丽丝为了赴我的约会,违背了公爵大人的禁足令?!”
“显然是。”他耸耸肩,不由自主地想做些小小的但恶劣的回应。
他确实也这么做了:“唐烛先生,在卡文迪许家,没谁会为了外人挑战公爵大人的权威。”
对方在他面前怔了怔,面色上是挂不住藏不尽的羞愧,眼下更是红得不像样。
“我…我……她不会被发现吧?”
可惜唐烛并没有维持住这副令他满怀兴趣的表情。而是自顾自使双眼蒙上躲闪担忧地色彩,伸手过来捏住了他的西服,试图寻求帮助:“那她不会被发现吧?”
付涼手指间把玩着冰凉的金色怀表链,试图看懂这张面目下想表达的话。
可在金属链缠绕又散开的瞬间,他已经给出回答:“不会,我刚刚告诉她,回家后要把鞋子丢了。”
说罢,他还要看着那双眼睛重新恢复原本的模样。
那种仿佛点缀着稀有宝石光芒的眼睛,有点欣慰地弯起来笑。狗狗一样。
因此他在马车重新启程的时刻,还是要继续把之前忍耐下去的话告诉男人。
“不过没必要在意这种事情。”
付涼轻声说:“因为以后,还会有人为你犯规的。”
而男人果真未理解这句话的含义,毕竟连他本人也不知道这种揣测来自哪条信息的加持。
唐烛只单纯觉得他是在嘲笑他,撇了撇嘴说:“啊,我以后会听你的建议,先搞清楚对方是谁的。”
说着又想起什么,干巴巴问:“等等,付涼,那我待会儿是不是要装作不认得爱丽丝。不不,我不应当叫爱丽丝吧……对对,得叫阁下。”
“待会儿她只是露个面。你私下随便吧,那孩子不会介意。”付涼注意到什么,微微靠近车窗,随口回答。
男人点点头,视线移过来问他在看什么,还要把脸也贴过来。
他重新靠回椅背,望着唐烛那张好奇兮兮往外瞧的脸,只说:“没错,那个车队是银河的。”
“那、那刚刚下车的人是……”
“掌柜。”付涼微微抬起眼睫,嗓音并不算高兴:“所以送你皮卷的意义,或许就是为了铺垫今天的晚宴。”
那是他给你的,见面礼。
第050章
德文希尔府是一座高耸于绿茵地内的巨大白色八角形宫殿。而此次为向女王表示尊敬,举办生日宴的舞厅则是宫殿内最为宽阔典雅的。
可身处其中,唐烛此刻不但完全没有“尊敬”的意思,而且还有点想骂娘。
他此刻被一干不认得的男女拉住攀谈,甜中带苦的香槟也被迫喝下了两杯。偶尔说着些完全不知从哪里胡诌来的回应,还要趁机在人群中寻找某人的身影。
实在招架不住时,才终于看见与自己一同入场后就不知去向的青年自对面走来。
唐烛举着玻璃杯假意向他敬酒,而付涼也极为配合地朝他微笑,顺手从托盘内捏了一只空杯,歪着杯子与他轻碰。
他被清脆的声响气得抬起眼瞪对方,小声问:“你刚刚去哪儿了?”
付涼拎着空杯朝他晃了晃:“有人向公爵大人送了礼物,让我去验货。”
“金币?”唐烛皱着眉,声音压得更低了:“你是说银河成功把金币送过来了?”
“嗯。”可青年完全没当回事,堂而皇之指不远处的人群:“那几个警/督安排了亨特过去看守,想来也是怕这东西今晚出现差池。”
他见对面被指着的人纷纷望过来,慌忙捏着付涼的手腕,让他行行好稍作收敛。
付涼被他抓着,也只是乖巧地把手放了下来,但是嘴上并没停。
“你对金币有很大兴趣。”
唐烛吓了一跳,反驳起来:“谁、谁对那东西有兴趣?!”
“你。”
他可不想和随时在今晚被掉包的东西扯上关系,捏着青年的手腕辩解起来:“你哪只眼睛看见我有兴趣?我、我可不信那些东西。”
“这样的话,皮卷还翻译吗?”而付涼只是转过脸看他,云淡风轻问。
唐烛喉间一哽,好久才磕磕绊绊小声说:“要…要翻译的。”
对方哄小孩一样:“还想看?”
唐烛被哄地害臊,点点头看脚下酒红色的地毯,声音闷闷的:“想、想看。”
“那就跟我过来。”
他听见男音擦过耳际,刚要抬头便被人反手牵住手腕向人群中走去。
“诶,等等,等等付涼,我们待会再离开吧,诶你别拉我……好多人都看着呢,付涼付涼……”来参加晚宴的宾客还没见到公爵就离开,简直是太过鲁莽的事情了。
“你暂时见不到公爵的,他很忙。”前面那个人边走边快速说:“不如去做点儿别的事儿。”
那还是应该先见面,再去做别的事情吧。“等等,付涼…艾伯特,你先松开手,去做什么啊这是……”
他试图挣扎,又不敢使劲儿,生怕明天听到他和小殿下在晚宴大打出手的疯狂传闻。
只得被一路上其余宾客的诧异目光送着,满面为难地被人牵着走出大厅去。
对方仍旧不知道小声说话的重要性,一边带着他从众多皇室亲卫的列队中穿过一边说着胆大妄为的话。
还带着戏谑的口吻,道:“去偷东西。”
……
两人共同行走在沟通南北高塔的长廊内,听见背后自晚宴大厅内传出的乐曲声逐渐减弱。
“你说、你说什么?!偷、偷什么???”
居然让他去偷金币?!
“嗯。”付涼捏着一只点燃的烟卷,边走边说:“这可不是我提出来的,是你那个小笔友刚刚托我一定要把你找来,并且委托你这件事。”
“爱丽丝?”唐烛面色更不好了:“她要金币做什么?金币在公爵这里,不也是在她家里吗?”
他紧张兮兮捏住身旁人的西服:“不会是什么人为了盗窃金币,对爱丽丝说了什么话吧?”
“不清楚。”可青年仿若看戏般垂着眼,口中发出模糊的声音。
“你…付大侦探居然还会说不清楚吗。”唐烛被气得够呛,叽叽喳喳没完没了:“你能不能不要和小朋友一起开这种玩笑?喂,付涼,艾伯特,听见我说的话了吗?小殿下……”
可困倦的青年只想抽完这支烟,好强迫自己打起精神来,并没有回答他。
“等等,你怎么往没有亮光的那栋楼走?等等!”他也终于发现了什么,双手拉住付涼的小臂,脸色不是特别好:“你别告诉我,我们、我们现在不是去找爱丽丝。”
付涼单手插着西服裤口袋,另只手掏出只打火机,在黑暗中点亮两人的视野:“我早告诉你是去偷东西了。唐先生,别害怕,你是有正经手续进入公爵大人的私人藏品馆的。”
“哦对了。”说着,他含着烟卷,在摇曳的火光中掏出一封单薄的信纸来:“这是那孩…是爱丽丝阁下给您的,她亲笔写的委托书。”
唐烛此刻完全懵了,杵在原地看着付涼的脸在火光下露出的笑容,然后就被人强行在手里塞了一张纸。
“走吧,为了你的小笔友,为了爱丽丝阁下。”付涼熄灭烟蒂,最后那缕白雾缭绕在明灭的火光中,也逐渐被晚风吹散。
他就这么被带着继续往前走,路途间却觉得这一幕在哪里见到过。
原著中,金币被掉包后,银河委托一个侦探私下调查,并且在宴会展览结束前将金币找了回来。中途,那位侦探还得到了男主的帮助。
不过重点是…目前金币没有被掉包啊?!
唐烛本来觉得还是自己想太多。可边往前走嘴里还是旁敲侧击说:“付涼,你…你亲眼看见银河送来的金币了吗?”
“嗯。”带路的人步伐轻快,中途甚至还在巡逻的亲卫手中抢过一顶瓦斯灯,面不改色回答:“公爵似乎很喜欢,所以直接把装有金币的绒盒带在了身上。看来银河这次真是替美国人立了功。”
这个回答几乎完全把先前他那过于代入的情节按回脑子里。原著里也是,当真正的金币成功回到银河手里,公爵大人也如今日般,把它直接带在了身上。
看来今天那段“金币掉包后被重新找回”的剧情已经被略过了。
念此,他又觉得心安了很多。
毕竟原剧情里,男主为了帮助配角躲过德文希尔府的仆人与亲卫,甚至不惜与陌生侦探在漆黑的密室关了半天。
期间那位无名侦探还享受了书中付涼最为绅士的待遇。
现在看,作者大概是想表述出,男主与完全不认得自己的陌生人相处反而会更加像个人。
唐烛跟在付涼身后,享受着小殿下拎着瓦斯灯在前方开路的待遇,心里莫名庆幸起来:“没有最好。”
“唐先生,来吧。”怎料青年带着他径直路过塔楼的大门,转身到达一个黑漆漆的角落,指着某处说:“请。”
他缓过神,借着灯光看去……居然又是一扇窗??!!
“……付涼,你等等,咱们都穿着…诶!你慢点!”唐烛慌慌张张跟过去从地上把付涼留下的灯举了起来,也不敢声音太大,压着嗓子提醒已经踩上窗棂的人:“当心点儿啊,你手上还有伤口……”
“灯给我。“
“啊…好。”
对方则是将灯摆在自己身边,然后伸出手,朝他道:“来吧唐烛。”
他恍惚片刻,实在也是没办法,扯了扯身上裁剪过于合体的西装,后退几步借力,踩着墙壁拉住了付涼的手。
“嘶……”谁料抬腿甫一攀上窗棂,唐烛就倒抽一口冷气。
“怎么了?”
他咬咬牙先站稳,松开对方的手后才缓过来,小声冲着付涼解释:“没什么,我、我那个……衬衫里…腿环……”太紧了。
操,就不该听管家小姐的,说什么去参加晚宴最好还是装备齐全一点。
幸亏付涼嘴下留情,没有调侃他。但是即便如此,他仍旧在黑暗中偷偷红了脸,边揉着大腿边紧跟青年进入塔楼的一层大厅。
瓦斯灯的光芒比起漆黑的四周来说过于黯淡,但依旧能看出殿内用白与金两色装饰而成,头顶如同今日的舞厅般悬挂着巨型水晶吊灯。
厅内别无它物,豪华的地毯铺满地面,只剩下四周墙壁展示的油画。
唐烛不懂画,更不懂艺术。
他只觉得画中的人物被描绘得栩栩如生,被光芒照拂在画布上时,有种他们即将被唤醒的错觉。
他们路过各类价值不菲的名画,直至看清某幅时,唐烛才停了下来。
他知道这幅画。这便是公爵大人邀请的那位来自爱丁堡的,为皇室作画的画家。
听说为了画出满意的作品,画家多次推迟交付期限,直到被维纳大人登门催稿,才不得不说明真相。
“他说我的眼睛很难画。”付涼拎着灯为他照明,口中说着难辨悲喜的话。
“交稿后,还曾给我写信,问我如果日后觉得眼前的迷雾散去,能否能重新去找他一趟。”
唐烛偏过脸去看他,又听见青年的嗓音擦过耳际:“毕竟谁也不喜欢有瑕疵的作品,不是吗?”
“那下回……”他抬起手将付涼手中的灯拿过来,径直将灯光举向楼梯方向,口中的话说得笃定:“下回再去一趟不就是了。我和你一起去。”
青年接着光看他的脸,把人看得快同手同脚,才说:“嗯,不得不说,我都有点担心你是谁派过来的间/谍了。”
唐烛听见身旁那人说:“冬天,卡文迪许家会派人将这些礼物送回英格兰,送到白金汉宫,维多利亚女王手里。”
接着,正当他不知如何回答时,付涼又道:“放心唐烛,如果很不幸我被公爵大人选中,去接手这桩事。就算你不想去,也会找人把你迷晕绑上船的。”
“否则没有你在身边,总觉得少了什么。”
“迷晕”还有“绑上船”。
真是符合付大侦探的人设。
唐烛撇撇嘴,完全没搭理他,边爬楼梯边盘问:“爱丽丝叫你和我一起来偷金币你就来了?”
青年却反过来问他:“为什么你不问她要金币做什么,而是觉得我答应这个请求本身值得怀疑?”
“因为你不像是会听从别人请求的人。”他如实道:“而且爱丽丝能有什么坏心眼,我路上想了想,既然你答应了她的请求,一定是笃定她没有受到别人的迷惑做出其他危险的事。”
付涼在前面道路,并推开一扇紧闭的门,“唐先生真是了解我,如果没有感兴趣的事物摆在眼前,我绝对不会放弃维纳接下来要开的藏酒,反而跑到这栋黑漆漆的楼里。”
“所以你——”
“等等。”身旁那人倏然打断他,并且伸手止住了唐烛前行的步伐。
他们站在二楼大厅的门前,付涼示意他将灯关闭。
一瞬间,周遭陷入昏暗中去。
唐烛不懂他们这是在做什么,可没过多久,当眼睛适应了黑夜,他逐渐看到大厅内的某个展柜上,出现了模模糊糊的光斑。
不,不只有一个展柜上有。
他垂下眼去看身边的门把手,也发现了同样的光斑。
“这就是我接受那孩子请求的原因”
付涼解开一直绑在手心遮挡伤口的丝绸手帕,轻轻擦去另侧门上的痕迹,然后在夜色中将那一点点荧光递到唐烛面前。
“如果是我要破坏十二枚金币集齐,一定绕开那枚漂洋过海而来的小盒子,选择从这十一枚里随便偷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