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51章

    “你是说…金币丢了?被人偷了?”唐烛跟着付涼进门,又看着他把瓦斯灯的玻璃罩向下拧了拧,确定牢固后才将它放置在附近没有光斑的柜子上点亮。

    “嗯。这些发光的是磷粉。”不远处,青年边观察那些光斑边说:“半月前我来这里喝茶的那天,公爵向我和维纳展示了自己的藏品。包括放在二层的金币,那些东西,是我父亲生前收藏的,算是他的遗物。”

    当时还听说卡文迪许家要举办女王的庆生宴,包括银河在内的富商也会受邀,并且送上礼物。

    “那天你就猜到他们准备的礼物…是第十二枚金币?”唐烛吞吞口水,跟着光斑去到了一个被玻璃罩着的柜子。

    “嗯。”付涼挡住背后的灯光,使得面前那些磷粉能更好的显露出来:“东印度公司送来的礼物越来越接近埃及,而从数月前他们忽然折返,开始送起靠近星洲的茶了。”

    说明他们不但一直在寻找,而且还在最近找到并且返航了。

    他指指留在柜子上那片最大面积大的光斑说:“想破坏这场献礼的人太多了,所以第十二枚金币务必会被对方势力盯着。但它们就不会。于是我就留下了些东西。”

    “磷粉?”

    “是。夜色里微微发光的磷粉,可是它们的燃点太低了,蜡烛或者瓦斯离它们稍微近一点都不行。”

    唐烛转脸向付涼的方向,虽然看不清他的表情:“……所以你建议将这里关闭?等等,公爵大人下令禁足的事情或许也和你有关系吗?”

    对方打开柜子上的卡扣,边往里伸手边说:“准确来说,包括收到那封求助信以及到空屋给予回复,事态一直都在我铺好的道路上前进。

    关闭塔楼后,只有前天,维纳派人来打扫过。但即使这样,门边的亲卫也会对来往的佣人们搜身,确保他们无法带出任何东西。”

    所以……

    “所以你才那么仔细地回复那封信,银河紧张兮兮将金币保护起来,使得那伙盗贼只能把视线放在看似最难的地方。”

    不不,这些还不是全部……

    唐烛再次吞了吞口水,艰难地道:“你…你还给了他们一个机会。是你找维纳大人,让他派人打扫,为的就是给他们留空子钻?”

    于是前天,打扫那天,通过远在红山街的小殿下放水,那些人里面才能成功藏进一个盗贼。

    “啊,唐先生,污蔑皇室可是要进监狱的。”付涼将一个空盒子递给他,“威胁”说:“谨言慎行啊。”

    唐烛被他这副德行气到,边打开那枚沾染着磷粉的盒子边嘟嘟囔囔:“这里只有我们两个,谨言什么啊。”

    “谁说只有我们两个的。”

    对方却倏然笑了,随后侧过身子小声道:“助手大人,你真以为他当天就能把金币带出去吗?这里可不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庄园,这里是英格兰皇室的地盘。”

    付涼离得极近,他的声音压得低,一下下挠着唐烛的耳廓与心脏。他忍不住想后退,却又觉得这种时候应该要把话听清楚,于是只是更用力地捏住了那个空盒子。

    可没料到对方却贴地更近,似乎觉得这些话但凡不能如此告知,就会失去了意义。

    “前天他带不走的,就会找时间带走。”

    “而最好的机会……”青年抬起手去捏唐烛的手腕,指腹顺着他手腕的疤痕滑至虎口,最后点了点那只空荡荡的小盒子道:“就是今天。”

    唐烛猛地抬起眼,接着反手握住对方的手,呼吸未免开始紧促起来:“你是说……”

    他放低声量,皱着眉问:“他、他现在很可能就在我们附近?”

    “嗯。”付涼笑着看自己被握住的手,说:“是啊,甚至比我们来的早也说不定。”

    所以明明说是带他来“偷金币”的,可路过一楼的时候还是仔细逛了一圈。

    “那我们现在继续往上走?”唐烛好像在自言自语:“不,这栋楼左右有两处可以沟通上下楼层的楼梯……”

    “所以我们可以一人一条路,总能在今晚抓住——”

    “不可以!”他死死握住付涼的手,不假思索地打断他的话,“我们不能分开走,他是有准备的!盗取公爵家的东西是重罪,一旦遇到,搞不好那个人会想鱼死网破。”

    唐烛换成双手抓住青年,抬起眼重复说:“我们不能分开……”

    虽然这是最有效的方法,虽然…他知道按照付涼的性格,应当是不会轻易放弃这个侦破案子的好机会,但他还是尽力阻止这件事发生。

    就算今晚抓不到犯人,或许是会惹付涼生气,那些结果完全不重要。

    “我们不分开的话,唐先生会保护我。”可青年却完全是一副配合的态度,只是口吻平淡地追问:“是吗?”

    唐烛说不出别的,只一个劲儿点头。

    “就算是在公爵大人或者维纳面前,也会保护我吗?”

    他哪能有疑虑,继续点头。

    “好。”

    付涼仿佛放弃了什么重要的东西,抬抬下巴说:“走吧,那我们一起去楼上看看。”

    唐烛被人用眼神驱使着去拎灯,听见前面的人道:“那你可要离我近一些,唐烛。”于是赶忙靠得更近。

    啊…怎么有种被骗了的感觉。

    可即使这样,他还是会怕从任何黑黢黢的地方忽然窜出一个人影,于是伸手拦住付涼欲要开门的手,皱着眉说:“你往后点儿,我来。”

    对方面无表情往后退了半步,只等到他看清门边的磷粉后,又进门拎着灯左右看过大厅,确定安全才被允许进入。

    不过等唐烛来到窗户旁,才重要发觉了什么,转过脸看在四周摆弄各类藏品的青年,问道:“我看咱们来的那条路尽头,忽然亮起了很多灯,你把消息提前放出去了?”

    付涼点头,大大方方承认:“也不叫放出消息,我只是告诉维纳,建议他保护好自己的东西,不要舍本逐末。”

    “那你为什么不等维纳大人他们过来以后再……”说到一半,他又想起什么,转而问:“你是已经知道盗贼的身份了,所以并不着急,是不是?”

    如果今晚能抓住最好,可无论他今晚是否出现,那个人都注定无处可逃。

    “所以那些人是维纳大人派来抓盗贼的人吗?”

    可对方却只是双手捧起一柄来自东方的剑,恹恹道:“不是。按照维纳的速度,如果这个时间还没抓到凶手,那他就没脸待在卡文迪许家了。”

    唐烛:“那…那他们是……”

    付涼将手里的东西放回去:“不知道。”

    又拎起一些装着宝石的瓶子来,继续说:“可能是巡逻的人也说不定。”

    “重点、他们不是巡逻的亲卫!”他实在觉得奇怪,连拉带拽把人“押解”到窗边。

    青年在他的催促与请求声中抬起眼帘,随后道:“看样子是公爵,还有宾客们。”

    唐烛觉得有点慌,立即将瓦斯灯向下放了放,磕磕绊绊问:“他们…他们为什么会往这边走?这个时间不是应该举行舞会吗?”

    付涼托着下巴,“可能是公爵突发奇想,想带那群人来炫耀炫耀自己多年以来的藏品。”

    唐烛:“……”

    所以呢?

    他们现在这副模样,从窗户翻进来拿着个空盒子偷偷摸摸躲在三楼的行径……

    “那我们、我们是不是得先躲躲?!”唐烛此时甚至忘记追责刚才付涼欺骗自己“盗贼可能就在附近”还故意说什么他们分头行动之类的这种行为了。

    他只觉得目前最像贼的人,就是他们俩。不不,付涼他再怎么说是公爵的亲孙子,这怎么说也是能脱掉干系的,那唯一没办法解释的不就是——

    “付涼、付涼等、等一下,我觉得我应该得找个地方躲起来。”

    唐烛转过身慌慌张张寻找躲藏地,却被人拉住手臂:“不行,唐先生,我们必须把金币找回来物归原位才可以。”

    “不是,这怎么找啊?!付涼你放手,等他们走了再找不可以吗?”

    付涼弯腰拎起灯:“不可以。”

    “为什么不可以???等等,你也别找了,付涼你跟我过来!咱俩找个地方躲一躲,你是没看见自己的西服,全是褶子还有磷粉,这…这完全解释不清楚的!”

    “可是公爵不知道金币丢了。”身后那人却说:“所以他很有可能带人过来,是专门来看其他十一枚金币的。”

    唐烛:“……”

    等等,意思是……

    “没错,助手先生。”付涼拎着灯跟上来:“我们必须在他们走到塔楼前,把金币找到并且放回原地,否则卡文迪许家会出丑。”

    出丑不重要。

    出丑的同时…他还莫名其妙出现在这里,手里拿着空空的盒子……就很……

    “嘶……”付涼你真是。

    唐烛简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在原地转了半圈,然后回头把手里的空盒子砸过去。

    对方轻松把盒子接住,而后笑着看他着急的模样,提醒说:“唐大侦探,好好想想,金币或许就在这间屋子里。别忘了,刚刚门边出现了磷粉的光芒。”

    “可是我怎么…怎么知道它在哪里?”他吸了口气,鼻子里因为激动带着一点点气音,像是就要被逼哭了:“我没有看见好不好……”

    可付涼却好似哄小孩般,嗓音缓慢引着他:“看不见,或许它不是本来的模样呢,想想是为什么?”

    “它…它当然会被那个人装在其它容器里面,然后藏起来。”

    “是啊。看看吧,哪里合适呢?”

    唐烛回过神重新审视这个房间来,“可金币那么小…任何地方都可能存放……”

    “可那个人的目的是把金币带出去。”

    所以…他不会把它放在其它藏品里,这样就更难带走了。

    他会怎么做呢?

    他会把这小小的金属硬币放在什么地方呢?

    付涼微微仰头,似乎在感受窗外吹来的晚风,轻轻说:“前天,你应该好好想一想,前天究竟发生了什么……”

    “前天……”

    “付涼,你最好能把金币原模原样放回去!”唐烛边跑边小声骂人:“你明明知道它被藏在哪里,还在这种时候卖关子!”

    这时候,他听见塔楼外响起了宾客们的闲谈与嬉笑声,紧接着是开锁的声响。

    青年推开二楼大门,将装有金币的盒子放回玻璃展柜,“我不是卖关子,是想让唐先生一起感受一下,这种——唔。”

    唐烛从背后捂住他的嘴,皱着眉从门缝下看外头亮起的烛光,小声说:“你别说话啦,过来。”

    付涼点头,示意自己会配合,可他仍旧没觉得此人有什么信服力,便捂着嘴把人拉到一旁一人高的木柜边。

    快速打开门,说:“进去。”

    青年转过脸,试图与他沟通。

    下一秒又被唐烛冷漠地掰回下巴,拒绝:“你快点吧!他们上楼了!”

    被抓住是真的没办法解释!

    念此,他也顾不上别的,把人猛地推进去后自己也迅速跟过去,而后关紧柜门。

    “唐烛……”可被人推诿到柜子里,此刻坐在一摞丝绸上的青年似乎有什么话要说,拉住刚进柜门的人就往自己身边扯。

    唐烛转过脸试图制止他,哪曾想一脚没站稳,便避无可避倒在付涼身上。

    “操!唔……”他咬住下唇,在黑暗中扑进付涼怀里,强忍着才没惊呼出声。

    没过几秒,大厅的门被人推开。

    灯光从木柜材料的连接处透进来,只一点点,仅能使两人看清对方模糊的轮廓。

    “嘘……”身下的青年似乎心情没方才被推进来时那么糟糕了,微微侧过脸,轻轻在他耳边提醒说:“别乱动,唐烛。”

    因为这句话,唐烛瞬间觉得全身发烫。但他又不敢乱动,只能乖乖把头埋在付涼肩窝内,小小声喘着气。

    可没多久,对方就发现了他的异常。

    然后腾出一只手,顺着他的侧腰向下,另只手制止他想要挣扎的动作,低声问:“疼了?”

    唐烛想要阻止,想要嘴硬说不是,又听见外头宾客们安静了下来,只被吓得脸色苍白不敢继续动作。

    而趁着这时间,付涼已经摸到了他的大腿,指腹勾勒着那根腿环的轮廓,口中则问出很慷慨的话。

    “我帮你解开,嗯?”

    第052章

    “你、你先别动……”唐烛心如擂鼓,在昏暗视线中尝试起身,刚看清对方的脸,却被人轻轻把着腰摁了回去。

    付涼对他的制止动作不管不顾,另只手隔着西服裤一点点向内侧滑动。

    “喂…你这样…我、我真要生气了……”他嘴里继续吐出颤巍巍的话,感受到大腿内侧的手指终于停在个金属的卡扣上。

    “嗯。”青年轻声回应他,不假思索地捏着那块小小的金属,稍用了些力。

    于是两人听见木柜内响起一声清脆的声音。

    感受到大腿上箍着的疼痛感减弱又消失,唐烛想发脾气又无从开口,只能闷着头吸了口气。

    付涼却哄小孩般,在这时候也不忘试图向他讲道理:“公爵废话多,可你待会儿还得走路。”

    他红着脸吸了吸鼻子,还是觉得太过丢脸,嘟囔着想调整下姿势。

    心里盘算着最好跟他拉开距离,不然…心脏总跳太快,说不定被发现还是要被嘲笑。

    可惜刚弓起身子,便被人再次按了回去。

    付涼的嗓音并不算不高兴,却似比方才喑哑许多,边双手捏着他的侧腰拉近两人的距离边警告他:“别乱动,乖乖待一会儿。”

    唐烛也很难有力气撑住身子,放弃用几乎麻木的四肢拉开两人之间的空隙,眼睛紧闭着躺在青年身上不说话了。

    他们在黑暗中听见柜门外的声音。

    包括人们在吵闹声中对卡文迪许家的称赞,其中不乏有对那位并未出现的小殿下的。

    他们对那位远近闻名的小殿下赞不绝口,说一些对前几日坊间流传的绯闻埋怨且痛心的话,还说各个家族会尽力配合警/督,找到搬弄是非的罪魁祸首。

    表完忠心,自当会有人谈论八卦,并趁机问些平日完全不在意的话。

    例如小殿下看上了哪家淑女,是否喜欢东方人长相,自家亲戚整好……

    唐烛听得脑子混乱,可那些话又不得不跑进他的耳朵里。

    “可我觉得,艾伯特对那位敢于登报示爱的小姐赞赏有加。”

    直到维纳的嗓音从大门处传来,又越走越近。

    “他上次回家还告诉过我,说如果晚宴能够见那位小姐一面就最好不过了。”

    啊,那可真是耽误你了。

    唐烛真觉得自己此刻趴在小殿下身上,全然是耽误了人家去约会心怡的小姐。

    “不过说起来,那位小姐是留了地址的。”

    不是,怎么随便写个果园也能有人认领啊?有没有点道德心羞耻心!是你登的报纸吗你就认领?

    他越听越气,总觉得下一秒就又有谁认领,说那片园子是自己的产业,什么太巧了太有缘分了之类的弥天大谎。

    其实巴不得出了门就让管家速速去买下那片郊外没人要的地皮。

    “哦上帝啊,说的不错塔利亚夫人,那片果园正巧是我的产业,如果小殿下不介意,今晚回去我就找人送信去……”

    唐烛深吸了口气,暗自捏了捏拳头。

    “怎么?”付涼躺的倒是舒服,听见那两个军/火贩子谈论荒谬的笑话,居然还饶有兴趣地问他:“我觉得那片果园说不定真藏着什么人……”

    “切。”他转过脸,在黑暗中冲着近在咫尺的脸,小声道:“能藏着什么?”

    “给我登报的人啊。”对方理所应当地回答。

    唐烛翻了个白眼,咬着牙说:“付涼你……我真服了,你居然相信那个地址?”

    付大侦探点点头,“嗯,不是住在那里的人为我做了那些事还能是谁?”

    对方微微偏过脸,高挺的鼻梁蹭过他面颊滚烫的皮肤,而后也未引起任何波澜,压着嗓子问:“怎么,难道是你啊,唐烛?”

    他感受着侧脸被轻轻触碰的皮肤变得更烫。那一点点地方似乎是稻草做的,被点着了,烧得正旺……

    于是唐烛整个人都脱离不了“被焚烧”的感触,艰难地想爬起来,远离这个被两个唯利是图的军/火商轻易欺骗的蠢人。

    嘴上当然还要否认:“你在开什么…开什么玩笑!我看你就是想那些好事情想傻了!”

    付涼这回没继续拦他的动作,只反问他:“什么好事情?”

    唐烛气地想打人,麻木地上肢刚撑起一点距离,嘴里就已经兜不住“嘲讽”:“你说是什么?”

    他好不愤懑地说:“你就知道想着美女了…我看你要不然也去登报示爱好了!”

    而付涼竟一点也不生气,好脾气地笑了笑,刚要回应就发现了什么,抬起手来拉他的手臂:“诶,你先低头,上面好像有钉子,小心别——”

    而唐烛却被这个力道打破了身体那仅靠麻木大腿支撑着的平衡,瞬间脱了力倒回对方身上。

    或许是青年的反应能力太强,这种时刻竟也能护着他,避免他被什么钉子木片磕碰到。可他又偏过分信任付涼,全权瘫回去的时刻并未把握分寸。

    当他们彼此意识到的时候,两人的唇已经密不可分地贴在一起。

    唐烛觉得嘴唇被狠狠磕了一下,可本该出现的痛觉此刻竟一点也不能引起身体的注意。

    他任由对方柔软的触感与自己亲近,脑中空白了多久,就放任这个意外的吻持续了多久。

    这…这算是吻吗?他的初吻……

    不,你到底在想什么啊唐烛,这应该、应该只能算是个意外!

    可付涼为什么也不动呢?他…他果然也被吓到了吗?

    他已经不太能呼吸了,所以也不太能听清到底如今外头又发生了什么。

    从付涼身上爬起来前,只感觉被鲜活的心脏碰碰敲击着胸膛。

    “对不起……”

    “唐烛。”

    两人压抑着的嗓音在黑暗中重叠。

    可它们的命运皆是被对方忽略,得不到回应。

    周遭安静了一秒,又一秒。

    “可以出来了。”紧接着是维纳的声音,还有木柜被拉开的声响。

    唐烛吞了吞口水,目光找到涌进眼帘的最初那束光,便弯腰跑了出去。

    “诶?小唐先生,爱丽丝在找你!她就在三楼等你!小唐先……”维纳转脸看看他的背影,又忍不住去看自己那位行动缓慢的侄子。

    “你的脸色……你们在里面待了太长时间,是不是呼吸不太顺畅?”男人皱着眉,视线又不得不去看付涼过分红润的嘴唇。

    随后,为了吹散心中升起的那一缕不可名状的忧虑,他不得不将视线移开。

    于是维纳殿下便看见不远处的地毯上,被什么人遗落的小物件。

    他向前走了几步,刚想鉴别那东西属于哪位宾客,就被一只手抢先将那失物捡了起来。

    甚至还不愿再给他多看一眼,收了起来。

    维纳扶住一直默默站在一边的大卫,吞了吞口水说:“艾伯特……”

    可付涼并不打算理他。

    就算他此刻确实很无助:“劳驾你…你能不能告诉我……那东西是、是……”

    维纳扶着前额的金发,口中艰难地发出声音:“腿环吗??”

    付涼并未回答他,只冷声问:“公爵答应私下见银河的掌柜了?”

    男人苦着脸,几乎要说不出话。

    须臾,他喘了口气,像是消化了什么天大的事,才说:“艾伯特,就算是那样,你也不能这么着急。你现在不会就想把银河要回来,送给你那位……”

    青年已经脱下沾染磷粉的外套,“你知道的,新掌柜继任后从未对英格兰表态。我不希望公爵受到欺骗,你跟过去看看吧。”

    说着,他便径直向出口走去。

    而维纳却并不想放弃这个机会,追上来提醒说:“艾伯特,如果你真有这个心。我必须提醒你,唐烛和掌柜的关系似乎并不简单。”

    “不然他怎么会把写有金币秘密的皮卷送给他?”男人又快速说:“还有,我必须解释一下,这次我并没有派人跟踪你的…嗯,朋友。只不过你知道的,东印度公司偶尔也需要在皇室面前献献殷勤。”

    “那个东西不是给唐烛看的。”付涼终于在楼梯处止住脚步,只说:“银河找到那个传承皮卷的家族,又在那些人口中得知了文字的含义。这件事让某个人很欣喜,于是把它转赠到唐烛手里,而目的……”

    他垂头看着一楼大厅已经被关闭的门,“是想提醒我。”

    “提醒你?”维纳知道事态并不简单,想到了什么:“你是不是已经追查到什么信息了?那些对你纠缠不清的人,他们和银河的关系千丝万缕,但又不能完全……”

    “不能完全确定是吗?”付涼的眸子里蕴起一片晦暗的光,笑着问:“就算我说有关系,公爵大人也不会为了我,放弃这么好的一条看门狗吧?”

    ……

    “爱丽丝,你是说你把公爵大人身上的金币偷、偷来了?!”

    唐烛在向爱丽丝“添油加醋”讲述自己是如何在最后关头,把金币从藏在三楼的那只洋娃娃体内找出来并且放回原位后,看见了女孩手中捏着的一枚金色硬币。

    “等等,你…你是什么时候?”

    “很简单。每次在和祖父说晚安以后,他都会弯下腰抱抱我。”爱丽丝撇撇嘴,云淡风轻道:“那时候拿来的。”

    “……”怎么和他那个哥哥一个样。

    他皱起眉,刚想劝说对方把东西还回去,就听见对方说:“唐烛哥哥,艾伯特告诉我金币已经被人偷走了,但是你能够找到它并且完成我的心愿。”

    爱丽丝拉起他的手,笑着说:“他果然没骗人。”

    唐烛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想着或许自己一直以来真得对付涼脾气太好,只蹲下身缩小两人之间的距离,尽量不想这枚金币的来历,问她:“那爱丽丝的心愿是什么?”

    女孩的手拉着他的大拇指,很是神秘地靠近他,小声说:“其实这是法老的金币,想看看它的魔力吗?你跟我来吧。”

    几分钟后,他被爱丽丝带去了顶楼。

    塔楼的小阁楼里,空间不算大,成年人只能稍微弯着腰才能站立。里面更没任何家具,只铺着地毯。

    爱丽丝跪坐在靠近方形小窗的地方,把提前准备好的烛台点燃,随后又把那只第二次被暴力拆开的洋娃娃放在了烛光下。

    她说:“我们试试吧。”

    唐烛坐在她对面,“试什么?”

    爱丽丝说:“抛硬币。现在是晚上十一点。我们还有……”

    “七个小时。”阁楼的木门被人推开。

    唐烛闻声怔了怔,想逃竟无处可去,只偏过脸不去看来人。

    可青年还偏偏坐在他们身边,从一只盒子里倾倒出什么东西来。

    是其余十一枚金币。

    “距离日出还有七个小时。”付涼怂恿着女孩:“练习一下吧爱丽丝阁下,要是在日出的时候整好连续抛出十二次正面,你的洋娃娃就会复活。”

    唐烛想制止,却见爱丽丝欢呼着尝试起来。他不忍心打断,只好埋怨起身边的人:“你在跟孩子讲什么话……”

    “讲故事。”青年百无聊赖地看着对面的女孩,时不时还要煽风点火:“爱丽丝,我觉得已经胜利在望了,你已经抛出两次正面了不是吗?”

    他吸了口气转过脸看付涼,小声说:“你到底还想不想让她睡——”

    而对方也正巧侧过脸看他,眼底映着烛火摇曳的光,过于红润的唇轻轻开合:“其实并不难。抛出一次正面的概率有二分之一呢。”

    唐烛像是被这画面刺激到,扭回脸,梗着脖子说:“我、我…又不是不知道,但是要抛十二次正面呢。”

    付涼淡淡说:“两千零四十八分之一。”

    “……”啊,真得很想打人。

    这场抛硬币练习持续到一个小时后。

    晚十二点半,唐烛已经哄着哭过的爱丽丝睡下,代价是答应对方自己会在六点之前喊醒她,并且向她展示那两千分之一的奇迹发生。

    他抱着从五楼搜刮而来的厚毯子和枕头,给女孩枕好又盖上,然后不得不练习起抛硬币的杂技。

    直到付涼告诉他,可以小小休息一会儿,毕竟这种事情需要长时间的寿命做保障才能有幸见到。

    他想骂人又困得厉害,最后只能把金币放回盒子里,盖着另张毯子躺在了爱丽丝身边。

    临睡前,还是忍不住小声求人。

    手伸过去拉住青年的衬衫袖口,轻轻捏着布料晃了晃,喃喃说:“日出之前…叫醒我好不好,付涼……”

    唐烛忘记对方是否答应下来,因为他几乎在下一秒就进入了梦乡。

    而等他再次醒来时看见了爱丽丝的脸,空荡烛台后的窗户已经朦朦胧胧有天亮的晨辉。

    他惊觉时间太晚,来不及做别的小动作来完成爱丽丝的心愿,慌慌张张想爬起来。

    可这时候,裹着小毯子的爱丽丝却拉着他到窗边。

    于是唐烛也裹着毯子过去,和女孩一起坐下。

    付涼是在他坐好的那一刻开始抛硬币的,他并未解释自己曾经在伦敦的赌/场内掌握了如何抛硬币的把戏,只默默在两人面前解开了缠绕着手掌上的纱布。

    骨节分明的手指挑起硬币,使那金色的金属翻飞、下坠、落地,映出陈旧的光芒。

    一枚、两枚、三枚……

    待第十二枚金币落地的瞬间,赤道上空升起了那轮燃烧了数十亿年的太阳。

    第053章

    唐烛穿上新送来的衬衫,然后被迫站着任付涼摆布,将那块用金贵脆弱的丝绸与蕾丝制作的拉夫领用宝石别针固定在领口。

    没办法,谁让人家说这枚别针是公爵大人对他的褒奖,要好好保护、认真对待呢。

    再加上他确实没穿过这种代表皇室的服装,方才险些用别针戳破了自己锁骨上的那一点皮肤。

    否则他怎么说也不会和付涼再贴这么近的。

    特别是对方本身就比他高一点,如此面对面站着,但凡睁开眼就能看清昨晚与自己唇瓣贴合的地方。

    啧,居然靠近下唇内侧还…还有一点点破皮泛红的地方。

    唐烛不敢继续想那地方是如何变成这副惨兮兮的模样,慌忙侧过脸去,视线漫无目的地在室内游荡。

    “现在就紧张?”然而对方却说出了一早把他喊起来换衣服的原因。“那待会儿见了公爵,你可得控制住。”

    ……等等,见谁?

    “你说见、见公爵???”

    “嗯。”

    “只我一个、一个人?见公爵大人吗?”

    “嗯。”

    唐烛吸了口气,很久很久也没吐出去,随后皱着眉,一副舍生忘死的态度问:“是因为我们、我们昨晚很…很失礼,被公爵……”

    付涼忍俊不禁,说出的话倒是一点也不避讳:“不,如果他要是知道昨晚在自己大肆宣传皇室藏品有多么珍贵的时候,自己的孙子在不远处的柜子里和男人抱在一起亲吻,怕是不会忍到白天才见你的。”

    “不…不是……”他好容易忍下去的燥热再次升腾起来,眉头更紧:“对不起,是我的问题…可那……”

    不过那最多算是磕碰、算是意外……

    怎么能算是亲吻呢?

    “好了,先别道歉了。”身前人很好心地提醒道:“如果我是你,该提前想想怎么回答公爵的问题。”

    啊……

    不用说也是因为之前在积雾山庄自己写了那封回信。

    唐烛撇撇嘴,暗叹这次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心里更埋怨起“罪魁祸首”来。

    还不是因为你……

    要不是为了你,我、我一个商人会拒绝公爵大人吗?

    啧,还好意思笑。

    “你别笑了。”

    “你知道吗付涼,我、我现在快要喘不过气了。”他再次别过脸,感受着身前那人为自己整理衣襟的动作,小声说:“能不能不去见公爵大人啊……”

    “好啊。”付涼倒是回答地爽快,语速极快地讲述解决办法:“现在跟我走,我让他们告诉公爵是我把你强行掳走的就好了。”

    “那还是算了……”

    “嗯?为什么?”青年松开他的领子,视线垂下来望向他眼底,很是认真地问:“你不是不想见那老头子吗?”

    唐烛一口气险些没提起来,生怕对方真做出这种无礼的事情来,立即抬手摆了摆:“不不,我、我就是说一嘴,见面还是要见的……”

    付涼则很不满意地发出一声气音:“没什么好见的。”

    “既然没什么好见的。”

    可此时身后冷不丁传来的声音,几乎让他打了个哆嗦。

    “那你现在可以出去了,艾伯特。”

    唐烛听见佣人口中行礼的声音,一时间觉得脖颈发僵,怎么也转不过去。

    “该出去的是你吧公爵大人,如果没记错这是我的房间。”而身边青年的嘴巴却仍旧能正常发挥出实力。

    甚至堪称咄咄逼人:“怎么,又想说这里是你家?那就用发誓永远不需要我回来帮你们处理那些个皇室该死的丑闻。”

    “父亲,艾伯特大概率是…昨晚上没睡,累到了。”维纳不知从何出跑来,挡在两人中间,还一个劲朝他使眼色。

    唐烛吞了吞口水,努力把脖子转过去,垂手暗自拉住付涼的衣角,扯出个笑:“是啊…他、他昨晚上没睡觉,可能…可能太累了。”

    说罢又注意到身旁青年的表情,不得不将那块布料松开,换作捏住他的手腕,小声道:“别吵架啊……”

    “你就是唐烛。”幸而今天公爵心情还算不错,并没像原著中每次跟男主吵架都摔断一把宝石手杖。

    “是,公爵大人…早安。”他刚庆幸付涼停止顶嘴,就被点了名。

    立即弯下腰去补上昨晚宴会未曾见面的礼仪,可没怎料又被人圈住腰,一个力道拉了回来。

    “已经不早了。我看早安礼可以免了,不是吗,公爵大人?”

    耳畔传来一个生冷的男音。

    唐烛不敢太大幅度挣扎,只好被人搂着腰,冲着对面那位身着皇室礼服,明显今日行程满满的公爵大人歉意地笑。

    “艾伯特,看起来父亲需要单独和唐先生待一会……这样,我们先出去。”维纳走过来,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揽住付涼的肩头,又被人一个眼神逼到抬起手。

    “先出去……”他不得不在僵持中把自己后腰的手抓住,垂着脸小声说:“付涼你先出去待会儿吧。”

    “是啊。你看人家唐先生都求你了。”金发男人擅自将他的话归为“请求”,顺理成章带走了付涼。

    一时间,室内只剩下唐烛与公爵。

    而对方今日却也是一改平素的脾气,很是认真地打量起他来,然后开门见山道。

    “艾伯特很听你的话。说实话,我很惊讶。”

    这一句却是把唐烛吓得不轻,急忙否认说:“不…不是,您是知道他的,付…艾伯特殿下,他很有主见,他……”

    “你和你父亲很像。”对方审视完他的全身,终于得到了答案:“不只是脸。”

    而他再一次愣住。

    他并没有见过自己那位父亲。书中甚至没有出现过这号儿人物,只说是早早去世。

    “他早年离开银河,跑去美洲,说想脱离你祖父的保护,试一试新的生活。”老人坐在沙发上,并示意唐烛也落座。

    随后继续道:“可那一走,就再也没回来。”

    唐烛不懂他要说些什么,只静默着听。

    “而你也在你祖父死后离开银河,从此再也没有和商会接触。”

    公爵身边唯一留下的老管家为两人倒了茶,一阵苦涩的茶水味道飘散在空气中。

    “可前段时间,老掌柜的旧关系又在银河调查一些事情。你破例和断绝关系的本家联络,还有加入阿尔忒弥斯,都是为了艾伯特吧?”

    “……”唐烛抬起脸,看着安稳喝茶的老人,半晌没说出话来。

    他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呢。

    要说是为了谁……

    这件事从头到尾,包括接近付涼成为他的助手,种种原因都该是为了保命才对。

    可如今——

    “我不得不承认你保护了我那鲁莽的孙子很多回,但我不明白,你究竟是为了得到什么而努力至此。”

    为了什么……

    当然是为了、为了自己。

    “别回答我是钱财和名利,你付出的代价比这些东西贵的多不是吗?”

    “我…付出的……”代价吗?

    唐烛从刚开始的紧张,变成了纠结,他紧紧握着拳,垂着头思索着这些问题。

    他…还是如同刚与付涼认识那天,在码头那天那般,只是因为对这里完全陌生,为了活下去而跟着他走吗?

    要说在女王号上替付涼挡下的一刀是为了让自己活下去,那…后面的,后面的一切,也都是单纯为了活下去吗?

    他不明白,这一切对他来说太难整理清楚。

    直到对面的老人发问:“如果有必要的话,你会为了他付出生命,不是吗?”

    “生命……”

    “是,如果你一直以来怀疑的对象,比如银河的掌柜,他们与其他贵族联手陷害或者威胁到艾伯特,在最后关头,你会为了他付出生命吗?”

    “……”他来不及惊讶公爵已经完全知道他的调查结果,甚至怀疑对象,只一心扑在他构想出的危机上。

    唐烛没什么快速理解的方法,只能理解成,如果付涼需要他的命才能活下去,他会给吗?

    “我……我不知道。”

    “你真可怜。”公爵依旧在喝茶,甚至谈起这种问题来也是风轻云淡。

    毕竟回答不知道,与回答我会没什么两样。

    对面那人继续道:“要知道,艾伯特给不了你代价等同的东西。”

    “你的祖辈从中国把生意做到了欧洲,一整条丝路比银河还要长。那么多年,除去东印度公司崛起,只有银河敢辗转荷兰人、西班牙人,加入英格兰又接下美国人的橄榄枝,你应当在清楚不过这是为什么。”

    “为了…利益。”他皱起眉。

    “是,他们是商人。”公爵的嗓音沙哑又年迈,似乎说出的任何话都比旁人更具有说服力:“而你不是。这意味着,你从一开始做的就是亏本生意。任何一个聪明人,都会尽量避免这种关系存在。”

    唐烛恍然:“您是说让我……”离付涼远一点吗?

    “当然,如果你不愿意,还有另一个办法。”对方放下茶杯道:“那就是阻止那类事情发生。”

    阻止事情发生……

    “我会和银河达成协议,今后不会再有任何人制造出那种故意引起小殿下注意的连环事件。而你,作为朋友或者助手,也劝说艾伯特不要再追查此事。”

    他又开始糊涂起来:“公爵大人,可是据我所知,他一直没有追查这件事。”

    每每遇到那些与蔷薇花有关系的挑衅,付涼置若罔闻,更别说去调查了。

    “不,他只不过是需要的时间比其他人要短的多而已。”对方道:“就如同那封皮卷,银河的人带着它在印度洋上游荡了小半年,也只是弄懂了最后几句的意思。”

    所以掌柜是猜到,他会找付涼帮忙吗?

    等等,皮卷剩下的几句话…才是掌柜想表达出来的意思吗?

    “好了。”公爵已然起身,接过管家递来的手杖。“回去吧,孩子。”

    “等等,殿下。”

    唐烛并未率先纠结那张皮卷,而是大着胆子喊住老人。

    “我也想问您一个问题。”

    他仿佛完全没意识到自己此刻说出这种话有多么不合身份,起身问:“您建议我做这些事情,又是为了什么呢?”

    是关心,还是为了不让他阻碍到英格兰和美国通过银河搭桥牵线呢。

    而对方背对着他,只在沉默后笑了笑,便径自走出了房门。

    ……

    “所以后半段写的到底是什么?”

    “公主放弃了护身符,谎称自己是替嫁,激怒波斯国王攻打埃及。而她趁机返回故地,为法老举行了复活仪式。”

    “你是说她为了复活……”

    “是,为了一场希望渺茫的复活仪式,她发动了战争。”

    “那……你觉得他是想表达什么呢?”

    “谁?”

    “把皮卷送过来的人,想告诉我、不,是想告诉我们什么?”

    “或许是,不要为了一个死人,发动一场使大家同归于尽的战争。”付涼笑着道。

    第054章

    红山街在女王诞辰那一日犹如被金箔贴满的宫殿,富人们装饰着这条街道,似乎是奢望借此向远在英格兰的女王表示敬意。

    而唯独120号的门前空空荡荡。

    唐烛晨跑回来时便听管家小姐说,亨特警长邀请他后天去慈善晚宴,还有隔壁做古董生意的邻居,两天后想约他去赛马场。

    复述完还要赠送自己?对此情景的评价:“还不是少爷您在德文希尔府留宿的事情,搞得大家都贴上来。以前也没见哪个这么殷勤。”

    他擦干头发上的水珠,尴尬地笑着想解释:“其实…我在德文希尔府——”

    “爱丽丝说要来找你。”

    此时却听见门外传来一个声音。

    紧接着,房门被人推开,付涼穿着晨服,脖颈上挂着一条白色毛巾,刘海滴滴答答落着水珠,快速道:“可是被我拒绝了,我告诉她你没空。”

    唐烛面色上也是刚洗完澡后的水润光泽,说话时还不忘垂头在毛巾上蹭两把头发:“我明明有空的好不好。”

    “怎么,那些个慈善晚宴和赛马,唐少爷不准备出席吗?”对方自顾自坐下,舒坦又懒散地喝起管家小姐新泡的茶。

    “不去。”他也坐过去,如实道:“最近总觉得发生的事情太多,累了。”

    付涼脸上没什么表情:“哪些事情?”

    他有些无语:“就是……”

    果然每个人对事情的处理与承担能力是不一样的。

    唐烛对待青年认真的询问,只答:“好吧,没什么。”

    说着他捏起茶杯,刚喝几口听见管家拎起茶罐道:“对了少爷,这是昨天塔利亚夫人送来的茶,说是产自喜马拉雅的新茶。”

    确实是好东西,比英国的红茶好喝多了。他点点头继续喝,后知后觉嘀咕:“塔利亚夫人?”

    管家小姐笑着,说起话来不知怎么有些阴阳怪气:“塔利亚夫人似乎很想给您介绍一位沾亲带故的淑女认识。”

    唐烛知道她又是在拿自己开玩笑,全当做没听见,扭过头对付涼道:“这个挺好喝,咱们多喝几天呗?”

    青年似乎在想别的事,心思并不在他这里,口中轻声道:“喜马拉雅的茶也不怎么样。”

    说罢,他抬起眸子望过来,像是在解释:“我是说但凡我们的塔利亚夫人把研究军/火买卖的心思分一点在茶叶上,也不会带来这种东西当做礼物。”

    唐烛抿抿唇,不觉得这些茶难喝,又听见对面那人道。

    “两年前,东印度公司要开展喜马拉雅山的茶树种植项目,曾经委托植物学家考察世界最好茶叶品种,你知道他去了哪儿吗?”

    闻言,他缓缓摇头。

    付涼答道:“中国。”

    “因此他们会试着种些产自中国的茶叶?嗯……所以我手里的也不是喜马拉雅的茶。”他对茶叶的了解少之又少。

    不知为何,付涼却执着于把这件事讲明白,他把手绘了大半的世界地图往唐烛面前推了推,指着一行小字说:“不只是试种。喜马拉雅山脉拥有与中国最好产茶地类似的生长环境,那里不仅海拔高,气温也低,这种自然环境能够延缓茶叶生长速度,从而保持茶叶浓郁的气味。所以未来几年,喜马拉雅山南麓应当会种满来自中国的茶叶。”

    唐烛听得频频点头,心里想着到时候整点儿回来泡茶叶蛋应该不错。

    他一边这么盘算,一边笑着在地图上比划:“那塔利亚夫人送我的是什么?印度的茶吗?我知道你上回说过他们那里刚发现了本地茶叶,叫阿萨姆茶。”

    “并不是,这是美洲产的茶叶。”付涼将一枚茶叶从精巧的玻璃罐内拿了出来,“只有那里的工厂能产出这种东西,看见了吗,这些叶子的卷缩程度都几乎一模一样。这真是得益于那些曾经被贩卖到新大陆的奴隶们。”

    接着他将茶叶罐推了过来,快速说:“但是这个罐子确实是印度产的。塔利亚夫人没有想搪塞你,只不过她并不知道自己身边的仆人把茶叶换掉了。”

    说到这里,青年望着窗外:“我的意思是说,她是认真想把你介绍给自己熟识的淑女们。”

    唐烛怔了怔,眼神追过去只看见了付涼的侧脸,他堪堪答说:“什么…什么介绍,你怎么和管家小姐一样。”

    最后,他只能盯着两人之间的茶具,忍不住转移话题问:“你最近是不是没有那么忙了?”

    对方点点头,“嗯”了一声。

    “不过我看你这两天的状态倒是有点奇怪。”随后鲜有地放下杯子靠上皮质沙发,一副任人宰割的模样:“说吧,从德文希尔回来以后你就总是这样,别告诉我是我看错了。”

    “我…我……”他慌张地抬起头,狡辩道:“我就是前几天睡得少,累了而已。”

    “啧。”青年不满地道:“唐烛,我说过多少遍了,你不擅长撒谎。我都还没说你总是怎样,你就把这一切归咎在自己的睡眠时间上了。”

    说罢,付涼又忍耐般顿了顿,叹出口气才问:“是不是老头子跟你说什么了?”

    唐烛一口茶险些没咽下去,“不是的,我之前不就说过,公爵大人只是……”

    “只是关心你的伤口有没有好,感谢你帮助他这个不要命的孙子?”

    对面那人叹口气,双手环胸,长腿伸直了在桌下踢了踢他的拖鞋:“唐烛,虽然我和公爵关系不算好,但再怎么说我们也一起待过十几年,为了说这些话,他会把我特意赶走吗?”

    他沉默了一会儿,不太敢直视桌子另一侧的人,只说:“……他就是,劝我来着。”

    “劝你什么?我猜猜看。”付涼托着下巴,眼睛一眨不眨望着他。

    “老头子出来以后,你的脸色很难看,但你并没有着急问别的,回来的路上,你只关心皮卷最后几句话的内容。看来,他是告诉你了?”

    “什么……”

    “告诉你,最后几句话,才是掌柜送来见面礼的意图。”青年无所谓道:“他想告诉我们,和平的重要性,以及任何战争都没有真正的获胜者。”

    说着,那人索性身体前倾,靠近唐烛垂下的脸,又小声道:“除此之外,公爵还会说什么呢。以他的性格,一定会分析利害关系,让你规劝我,不要挑起争端,对不对?”

    他挑起眼帘,眉头皱巴巴的,没回答。

    “看来我猜对了。”付涼坐回去,有些懊恼当时的妥协。

    抬起手指揉了揉太阳穴,道:“那他一定也告诉你,不,是警告你了,不要为了我的事情再去调查。以及银河目前已经和皇室达成协议,大家井水不犯河水,今后不会有谁再搞出什么花瓣之类的标志。”

    唐烛撇撇嘴,“喂,你当时真的没有偷听吗?”

    “……你说呢?”对方吸了口气,面色带着点儿无奈:“所以这就是你最近心情不好的原因吗?”

    “我没有心情不好。”他没注意到自己的口吻像极了耍赖:“我都说了我是累。”

    付涼也没钻牛角尖,只说:“好好好,我们就当唐少爷太累,所以才每天六点起床去跑步。”

    唐烛吨吨吨又往嘴里灌了一杯茶,权当做没听见。

    等管家小姐将楼下的早餐全部找人端上来,才边嚼着一块苹果派边问:“付涼,不过你当时调查到了什么程度?”

    “贩卖黑火/药的商贩,以及给罗斯莱提供船票的人,确实需要在商界与运输公司之间卖了很大的面子。多年来,星洲的商会都由银河把持着大权,而银河内部又是掌柜的一言堂。”

    “所以你也觉得是掌柜留下了那些东西对吗?”唐烛追问道。

    “不好说,但拥有这种权利又和银河关系如此密切的人,目前也只有掌柜。”

    “可他又为了什么做这种事情呢?”

    这正是唐烛最近头疼的事情。

    现在虽然暂时确定了反派boss的身份,可他心中总有些不安。在他的理解范围内,原著剧情中的设定,不论以什么形式,到头来总会出现。

    按照原著,反派boos还需要参加空屋俱乐部,可是……别说了解新掌柜日常有无推理爱好了,他们甚至都没见过面。

    而根据公爵大人说的那些话,意思是无论怎样,后期不会再有蔷薇花相关的威胁信号。而现在,有了皇室的介入和掌柜的承诺,他又已经和付涼改善了关系,难道对于自己来说的结局,也别是上绞刑架的情节,也随之改变了吗?

    说到上绞刑架,反派卧底被男主看破身份的情节……是因为一起绑架案来着。

    唐烛抿着唇,没错,这段有关自己性命的剧情怎么也不会忘。

    那起案件发生在海上,绑匪将诸多富商的子女扣押在海上一艘叫珍珠号的客轮内。

    反派为了给男主制造舆论压力,伪装成海盗,在绑匪尚未拿到赎金时大张旗鼓地杀害了些孩子,并把一切责任怪罪在男主身上。

    而这时候付涼就会发现自己那位平日里不爱露面的室友也参与其中。

    于是皇室“杀鸡儆猴”,不但揪出了小反派还接连找了之前的罪行一并发落,趁着大众的怒火把他判了绞刑。

    啊,绞刑……

    “怎么了?”

    唐烛缓过神来,抬起脸看青年不知已经盯了自己多久。

    付涼抬抬下巴示意他那只捂着脖颈的手。

    他慌忙松开手,闷头吃起饭:“没有,没什么。”

    看来这些暴露自己反派身份的案件与故事情节,真的已经跟随着皇室与银河的合作消失了。

    “你不是问他为什么做这件事吗?”

    对方眯起眼看他戳水果往嘴里送,心情还算好:“或许是想拿住皇室的把柄也说不定。”

    “把柄?”这里就涉及到唐烛完全没看过的内容了,他抬起脸,唇角还有一点点水果上表面沾染的奶油。

    “是,记得我说过你掌柜想通过皮卷告诉我们的内容吗?”付涼托着下巴,只捏着一杯白水看他吃饭,好像自己的胃也被那些奶油和水果的味道充满。

    “嗯嗯,记得。不要为了一个死去的人,发动一场使大家同归于尽的战争。”他伸出舌尖舔舔唇角,抬起眼帘便看见对方的注视的目光。

    “是。”青年告诉他:“那个死去的人,指的就是我母亲。”

    闻言,唐烛几乎是瞬间停止了动作,懵懵看向近在眼前的那张脸。

    “皇室的把柄。许多年前,被卡文迪许家埋进泥土六英尺,不见天日的丑闻。”

    付涼沉声道:“或许他们想得到那件事情的真相,来控制星洲或者要挟皇室。所以才找上了我。”

    “你说……什么?”

    “在星洲,甚至在英格兰,知道这件事真相的人,要么死了,要么也牵连其中,绝对不可能将真相铺开给他们看。而唯一可能做这件事的人,只有我。”

    “可是、可是你……你当时不是还小吗?”

    “正因为我不知道她被送上绞刑架的原因,所以他们才对我寄予厚望,他们试图告诉我,我的母亲还在等我找到她死去的原因,而我身为一个赫赫有名的天才,不该忘记这件事……”

    说到这里,青年甚至还冲着他挑起唇角,“唐烛,我好像没告诉过你,我母亲最喜欢的,就是蔷薇花。”

    “可以了,付涼。”

    而唐烛实在听不下去,更看不下去他此刻表情寡淡的脸上露出的笑容,起身绕过唯一拦住两人的茶几,伸手将青年揽入怀。

    而付涼则没有任何拒绝的意思,任由自己的脸贴近男人包裹着单薄布料的腹部。

    “没有人能逼迫你。”

    唐烛轻声道:“都结束了,没人能逼迫你再面对那种事情。”

    “真的结束了吗?”而对方则是鲜有地“逆来顺受”,侧脸贴着他的衬衫,轻轻笑着道:“或许并不是。有可能,一切才刚刚开始。”

    说罢妄自伸出一条手臂,从背后搂住他的腰,将两人的距离靠得更近。

    唐烛不懂他究竟想到了什么,或许是风谲云诡的未来也说不定。

    他只听见楼下亨特警长大喇喇跟管家小姐交谈的声音。

    “我是真有事儿不得不来麻烦小殿下,麻烦您去给我禀报一声。”

    “殿下和少爷正在用早餐,警长不然先休息一会儿。”

    “不成啊,这这这…这是一起绑架案啊!”

    还有夹杂在这些嗓音里,青年的呢喃。

    “下雨了。”

    第055章

    据亨特警长所说,此次被绑架的正是塔利亚夫人妹妹家的女儿。

    “准确来说是继女。”付涼已经换好衣服从自己的卧室来到书房。

    “嗯,索菲娅夫人嫁到伊万家之前,那位远近闻名的马来富商还娶过一位妻子,并且生下一个女儿。

    富商一月前因病去世,留下遗嘱,因为没有其他儿女,自己唯一的女儿享有继承权,如果她愿意留在星洲,则会继承全部遗产。当然,远嫁的话也可以带走一半财产。”亨特补充着这家人特殊的关系。

    唐烛反应过来。

    那索菲娅夫人的处境便十分尴尬了。她现在要么是比任何人都着急找到那位小姐,要么就是凶手也说不定。

    付涼绕到窗台边拿了半包烟,从中取出一支:“所以呢,绑匪要了什么?”

    亨特道:“五十万英镑。”

    “那就先给他啊。”要说他们家也是星洲排得上名号的富人,总不至于拿不出这些钱赎人。

    “可是他还要了别的东西。”警长转过脸,从一个牛皮纸袋中取出了绑匪送去伊万家的信,而后看着他缓缓道。

    唐烛似乎知道这件事不简单,盯着那张皱如旧报纸的脸问:“什么东西?”

    无非就是珠宝金银又或者离开的船票?绑匪还会要什么东西?

    “玫瑰金。”

    男人依旧看着他,只不过面色不知何时竟如灰土,口中喃喃为那些特殊的赎金加码:“伊万家族的玫瑰金,价值连城。”

    说罢亨特又吞吞口水,肥厚的手掌在自己手臂上摸摸索索,似乎想要抚平皮肤上竖起的寒毛:“不过唐先生您不知道吗?按理来说你们商人之间应当都知晓这个传奇家族啊?”

    “这很正常。”

    不等唐烛犯难,不远处的青年已然给出答案塞死了男人的嘴巴:“落九天落地生根几百年,伊万家族对老掌柜来说,就像流星。”

    接着,付涼终于也开始显露出些被打扰的烦躁,挑起眼皮:“如果我的线人没偷懒,老伊万在葬礼上公布过遗嘱,那个东西已经成了他的陪葬品。”

    亨特警长局促地搓搓手,转脸笑说:“是,所以我们猜测,遗嘱是假的也说不定。或许索菲娅夫人为了免去纷争,又或者是由于别的原因,总之玫瑰还在伊万家里。”

    说着他又眼巴巴看向窗边:“所以我们也初步推测此次绑架是熟人作案。”

    付涼没对他的猜测做出评价,只将窗推开,在过分潮湿的空气涌入前点燃手中的烟卷。

    “绑匪、索菲娅,甚至死去伊万的话都不能轻信。你这样,就以索菲娅夫人的口吻回复绑匪,答应他所有的要求。”

    唐烛眼见那只夹着香烟的手在窗台上轻轻敲了敲,发出骨节与木制窗台的碰撞声。

    他知道,付涼这是暂时不想见到亨特了。

    于是他很是配合地向男人使眼色,叫他快去办事。

    亨特警长从沙发上起身,一步三回头地往窗台看,临走前还是忍不住小声问:“唐先生,这案子……”

    唐烛更小声回:“他既然没让你直接滚出去,那就是接受委托了。”

    ……

    “那是一枚黄金制作的骰子,因为1点的图案是朵玫瑰,所以很多人都叫它玫瑰金。和其余财物不同,对于伊万家族来说,这枚骰子是保佑他们的圣物。”

    青年坐在书桌边,笔尖快速在信纸落下,边写边道:“很多年前,老伊万还是个穷小子的时候与同样贫穷的妻子结婚,两人在教堂街附近卖花,但是由于别家的排挤和刁难,整日入不敷出。某天,两人受够了邻居和其他商贩的欺负,于是决定跟随移民的轮船去往纽约生活。”

    唐烛拉过一把椅子坐在他对面,托着下巴看信纸上飘逸的字,仿佛联想到无数类似的爽文故事,断言:“然后他赚了大钱,富贵还乡?”

    对方点点头,笔下未停:“四年前,带着一笔丰厚的财产回到星洲。”

    付涼在桌面上捏起冷落已久的尾戒,在信纸中央印下卡文迪许家的图腾,头也不抬问:“如果是你,回到故乡的第一件事是做什么?”

    “那还用说,当然是召集往日仇人,实实炫耀,好好报仇。”总之就是一一打脸。

    不然呢?这种情况下,就算想和他们好好相处,那群人也会成日惶惶不安。

    接着,青年终于偏过脸说出那位已逝的富商:“老伊万回到星洲后,正赶上星洲种植园里的花卉染病,大批花农和商贩都难以维持生计。而他租赁的商船上,正巧满满是运来的新品种。”

    唐烛很难不皱眉:“别告诉我他把这些花都低价给那些人了……”

    “嗯。财大气粗的老伊万甚至交付时使用的都是金币。”付涼将手里信纸折好递给在一旁等候多时的仆人:“不但如此,他还大量购入星洲没有的其余商品,以堪称低廉的价格卖给居民们。”

    更有报纸找到了这位救苦救难的商人,进行了大量的采访和报道,这时候人们才恍然大悟,原来老伊万就是当年被人嫌弃的那个穷小子。

    那年,他名声大噪。甚至写了本书,讲述自己在美国,如何与当地商人在灰色地带周旋,从而获得了第一桶金,又是如何在纷至沓来的商战胜出,成为了纽约的富人。最后又是怎样思乡心切,决心重回星洲……

    唐烛听完后眉头几乎皱成了川字,几乎难以遣词:“嗯,他真……善良。”

    付涼未接下话茬评价,只说结局:“一时间,老伊万的自传在星洲销售一空。而他于半年内从东印度公司手里拿下诸多港口商品买卖的协议,在星洲商会中占有了一席之地。”

    他就此也明白了什么。

    比起报仇,或许老伊万更想要的,是以往从未有过的被尊敬、被拥护的感觉。

    “不过玫瑰金呢?”在这个经典爽文故事里,那枚金子又作何角色呢?

    “据说是纪念品。”对方将尾戒丢回书桌的角落,解释说:“书中写过,那是他在纽约获得的第一桶金。为了警示自己,老伊万找工匠将它铸造成一枚骰子。上面的花纹则是他亲手培育的新品种,黑玫瑰。”

    说着,付涼又托起下巴笑道:“知道那本自传为什么能短时间断货吗?”

    唐烛摇了摇头。

    “因为那简直是一本小说。”青年笑容更甚:“据老伊万所说,每逢重大决策,他便会掷骰子,如果玫瑰朝上,则是可行。除此之外,点数越大,代表风险越高。”

    “所以伊万家族的后起之辈,就把那枚骰子当成经商的指南针?可是既然那骰子这么有用,老伊万又为什么要用他陪葬……”如果想让伊万家族世世代代富贵,就该把玫瑰金当成传家宝。

    “谁知道呢?”付涼仿佛在跟他打趣:“或许是老伊万不想玫瑰金庇佑后代。”

    说起这些,唐烛终于记起近几日管家小姐送来的请帖,其中就有伊万家族某个亲戚送来的,大概是想从他这里获得些珠宝生意的渠道。

    他将椅子拉到离书桌更近的地方,“最近伊万家族的生意确实像是走到了悬崖边,迅速衰落下去。这么说起来,伊万家确实都是仰仗老伊万才能跻身于富商行列。”

    “你是不是想说,或许就是伊万家族某个年轻人为了得到玫瑰金才绑架了那位小姐。”也就是亨特警长口中提到的熟人作案。

    “嗯。而且我觉得,这件事也可能是索菲娅夫人盯上了那个可怜女孩的遗产。”其他都是幌子,毕竟一个小小的黄金骰子能值多少钱,伊万家一半的遗产才是天文数字。

    说着,唐烛又补充:“不过我觉得,既然你能接下这个案子,肯定不会这么简单。”

    付涼眼睛亮了亮,灰黑色的眸子里映着他的脸,随后笑道:“那唐先生觉得我是对什么感兴趣?”

    他迎着那视线,有些兴奋地从桌面上拎起了亨特警长送来的牛皮纸袋:“绑匪的信。”

    唐烛将那包装拆开,把里面的两张纸拿了出来。

    “绑匪居然送到了伊万家两封信。”虽然上面的字迹都来自打印机,但绑匪没必要用两张纸表达自己的诉求。

    见对方只是望着他,并没有表达出反对这种说法的意思,唐烛便受到鼓舞般继续说下去,“亨特说,索菲娅夫人是在庄园的玫瑰花丛边发现勒/索信的,因为她每天都会亲自去打理那些昂贵的黑玫瑰。”

    接着他铺开那两封信,指着其中一张纸上斑驳的痕迹说:“可这封信却被雨打湿了。”

    两封勒/索信,同时被放到露天场所。

    一干一湿。

    而雨才刚下没多久。

    说罢,他抬起脸看付涼,对方不知为什么眼底都蕴着笑意,直把他盯地快要脸红,才善心大发道:“是。唐先生好好想想,这意味着什么呢?”

    “咳咳……”唐烛手忙脚乱地捏着两张纸,眼睛不敢再去贴近青年的脸,磕磕绊绊说:“意味着…这个、这个湿掉的信被送到伊万家的时间,很可能晚于另外一张。”

    可谁会增加风险,将勒索信分两次送到同一地点呢?

    “所以,这可能代表着什么呢。”付涼的手探过来,有意无意地轻轻捏住他的手腕。

    唐烛慌慌张张的,想到这是自从两人在德文希尔府内意外亲/吻后第一次肢体接触,手掌就止不住濡湿起来。

    可就算这样,他还是很顺从地回答问题:“代表、代表这两封信…很有可能是两个人送过去的,这起绑架案……极有可能存在两个意见不统一的绑架犯。”

    “比起这个,可以再大胆些。”

    付涼的指腹并未触碰那封珍贵的证物,而是落在他皮肤的疤痕处,轻轻摩挲着说:“有没有可能,一个人能同时被绑架两回呢?”

    唐烛终于觉得自己要疯了,否则怎么会听到如此荒唐的话:“可是一个人、一个人怎么能同时被绑架两回?总不能一人绑一半吧?”

    很明显,小殿下对他那条过于晃眼的伤疤很感兴趣,指腹循着虎口慢慢滑到手腕处,“怎么不能?我现在写一封信,声称自己绑架了伊万小姐,那么她就是同时被绑架了三次。

    也就是说,这两封信来自不同的人。而他们之中,有一个绑匪是假的??

    “可这样的话,我们要怎么分辨真伪呢?”

    而面对他的疑问,付涼只是将他左右手掌捏住又分开。

    如此一来,那两封信分别在他两侧手心里。

    “很简单,做选择就好了。”你选择相信哪一方,哪一方就是真的。

    对面那张白皙昳丽的面容上,映照着昏暗不清的天光。

    唐烛的视线无法从付涼身上离开,也不得不听见耳畔响起的男音,“唐烛,想知道老伊万写的那本书叫什么名字吗?”

    付涼并没有立即告诉他答案。

    而是带着他起身下楼,在玄关处拎起衣架上佣人早准备好的黑色雨衣递给他。

    管家小姐为他们打开实木大门,外界嘈杂的雨声裹挟着过分潮湿的空气侵占了唐烛的感官。

    可他还是能听见身边人的话。

    “走吧,是时候去伊万家看看了,助手先生。”

    第056章

    “所以你是怎么说服大卫给我们准备假身份夜访伊万庄园的?”唐烛终于在雨夜中被人拉进一辆马车,刚脱下雨衣便好奇起来。

    “要知道,帮了爱丽丝就等同于帮了维纳,就算维纳那家伙不领情,可至少大卫会心甘情愿帮他还债。”付涼说着敲了敲车顶,示意车夫启程。

    他们此刻乘的是警/署的马车,只为不留下任何参与案件的痕迹。免得绑架犯在暗处又或者与庄园内的人勾结,将信息传出去会对人质不利。

    从雨幕中脱身,两人身上都多少沾染了潮气。此刻坐入马车,唐烛多少觉得心情变得大好,转过脸刚想问关于老伊万前妻的事情,就对上青年那张怨气冲天的脸。

    是,忘记他不喜欢下雨天出门了。

    不过艾伯特殿下已经很不错了,至少没有向从前那样,甚至不愿意亲自脱下沾了水珠的雨衣。

    这么说起来,脾气也逐渐好了很多……

    唉,总之勉强算是各方面都有长进。

    “在想什么?”

    耳畔飘过这句话时,唐烛才使劲儿压了压嘴角,昧着良心说:“咳咳没有,我就是在想……索菲娅夫人会不会是绑架犯。”

    方才步行的十多分钟,付涼大致讲述了目前的情况。

    据索菲娅夫人说,伊万小姐昨日午后如常到一家私人诊所接受治疗。大约下午五点左右,夫人和佣人们到花圃内打理玫瑰,一名花匠在附近发现了勒索信并交到了索菲娅手中。

    按照平时的习惯,车夫会在六点左右送伊万小姐返回庄园。

    虽然不确定事件的真实性,但索菲娅当即还是派人驾车去诊所寻找小姐。

    可诊所给出的答复是,伊万小姐并没有去治疗,他们一整天甚至没见到伊万家的马车。

    亨特警长根据租赁合同找到车夫的家,发现他早已经准备离开星洲,甚至早早收拾行李,将贵重物品打包带走。

    他托起下巴,耳畔响着车窗外淅沥的雨声:“索菲娅夫人被当做嫌疑犯带走之前,很平静地说伊万小姐病了很久,身体羸弱,实在经不起折腾。请求警长拿着五十万英镑和玫瑰金在绑匪指定时间去教堂街换人。”

    “无论表现的再怎么平静,她嫌疑还是最大的。”付涼拎着怀表的金链,有一搭没一搭地晃着:“毕竟只要伊万小姐不在了,遗产继承权和玫瑰金都是她的。”

    而玫瑰金如果已经和老伊万一同下葬,这也是为数不多能开棺的理由。

    “可你不着急判断这件事,是吗?”唐烛从因颠簸而翻卷的车帘后瞥见公路边一闪而过的标牌。

    淋雨的金属上油漆印刷出“教堂街”的单词。

    “嗯。”对方也没有卖关子,目光顺着他的侧脸也扫过马车外昏暗的景色,语速仍旧不算慢:“把交易地点订在教堂街,光这一点就很难让人忽略。”

    比起任何其他偏僻或安全的地点,这里很难入围一个聪明绑匪的选择。

    “还记得老伊万那本小说吗?嗯,我是说自传。里面特意描写了穷光蛋伊万带着妻女离开,路过花团锦簇的教堂街时,赌徒们在背后叫嚷着刚开盘的骰子是晦气的1点。后来远在纽约经商的老伊万,反而是这个晦气的点数帮他建功立业。”

    付涼毫不吝啬地说:“可实际上,三岁孩子都知道这些投骰子的故事多半是杜撰的。而他这么写的原因,就是为了增加宿命感。”

    宿命感?

    “没错,就是宿命感。”对方不知为什么挑起唇角:“有人特意选了地址,想控诉或宣泄某些情绪。”

    “所以你不纠结绑匪的身份,而是关注他们的诉求?”唐烛不经有些焦急:“可这是绑架案,他们会给我们那么多时间吗?”

    “不需要太久。”

    马车停泊,有人为他们拉开车门。

    青年从车外警员手中接下两件制服,示意他一起出发:“今晚就够了。”

    ……

    伊万庄园选址在历史古老的旧塔楼。

    听说多年前,某支商队横跨大洋时惨遭风暴,水手们都以为最终船毁人亡,醒来却发现破船随风漂流到了星洲,货物也奇迹般没有丢失。

    他们修整后重新启航,返回母港时集资在这里修筑了一座塔楼。

    “那时候很多商人或者船队出海前都会到塔楼里坐一坐,说是能获得好运。后来人们发现蒸汽机才是真正的幸运神,这里便慢慢废弃了,直到老伊万四年前买下它。”带路的西里安手中翻看着笔记本,滔滔不绝讲解道。

    而唐烛只是觉得自从进入这里,就很少看见人,再加上夜雨,整个背脊都冷森森的。

    “不是说只把塔利亚夫人的仆人带走了吗,怎么庄园里就只剩下三五个人了。”

    “哦对了。”

    他转过脸,将手中还滴着水的黑色雨伞递给大厅外的警员,随后从装有牛眼灯的皮质腰包里拿出一张折特殊形的信纸。“这是您要的东西,小殿下。”

    唐烛并没有听付涼讲过他向警局要了什么,径自先把那信纸接了过来,“你要了什么,这是——名单?”

    身边沉默已久的青年只道:“嗯,参加老伊万葬礼的成员名单。”

    “一个月前参加老伊万葬礼的人都是伊万家族的亲戚,我们已经将他们逐一控制,并且询问过,他们都说,当时亲眼看见了玫瑰金跟随灵柩入土。”

    说到这里,西里安又特意跟他小声补充:“我们特意按照小殿下吩咐的,详细询问了葬礼的布局,玫瑰金放置在遗体的位置,他们大都回答准确。

    听闻伊万家族的后起之辈与某些老长辈早有嫌隙,绑架案事发突然,他们也不可能连夜串供,所以我们都觉得这件事八成就是真的。”

    玫瑰金真在一个月前陪伴老伊万入葬了。

    而这件事实的话外音是,如果他们没有在绑匪要求时间,也就是明早六点前找出绑匪,那么他们就只能挖开老伊万的坟墓,拿出玫瑰金才能换回伊万小姐。

    夜半掘坟……

    唐烛不敢细想,只跟在付涼身边,眼睛随着他的视线一起在豪宅里打转,耳边仔细听着旁侧响起的询问。

    “他们还说什么了?”

    他意识到,他的意思是那些宾客,老伊万的亲戚们供词里有没有相同的的部分。

    可西里安的回答却只是吸血亲戚们的感慨:“他们说老伊万病得太突然,他们完全不相信这真的是他的葬礼。很多人本来想靠着老伊万挽救岌岌可危的家族产业,幻想着这是一出假死的戏码。

    可直到伊万小姐哭晕在房间里,他们才明白这一切是真的。”

    没错,那时候大家才意识到老伊万真的死了,而靠他一力支撑的庞大家族即将在短时间内土崩瓦解。

    “不过小殿下,我还发现了一件事。”说到这里,他举着瓦斯灯的手缓缓下垂,面容中透露出显而易见的担忧来。

    接着,他小声说:“今天下午,城区和附近几个小镇忽然开始流传一个谣言,说是老伊万的鬼魂回来绑架了伊万小姐,而他这么做,只是为了得到自己的玫瑰金。这种说法短时间内被疯传,很多人都在等结果。”

    付涼没有继续在大厅内逛,而是踩上了通往二楼的台阶,他边走边问:“所以呢?”

    西里安声音更小了,慢吞吞跟上去:“我是想说…想说……”

    “你是想说或许老伊万真就是假死,为了逃脱亲戚们长期吸血还有即将崩溃的产业。”可付涼却早已识别出这些想法的愚蠢程度,皱着眉快速道:“你有没有想过,如果塔利亚夫人承受不住压力,真找人默不作声地掘坟,那么一具并不是老伊万的尸体出现在大家面前,他这个假死的人要怎么收场吗?”

    所以这就只是谣言而已,至于为什么迅速流传开来,想必是在大家心目中,还是希望这个传奇人物能够拥有更加生动的结局。

    眼看着这氛围越来越尴尬,为避免付大侦探再说出些什么评价,唐烛立即插嘴道:“那绑架犯现在的压力也很大吧,毕竟被这么多人关注着。看来我们还是得尽快找到线索,把伊万小姐救下来。”

    三人于是继续循着楼梯向上走。

    期间,付涼停住脚步,特意向下低头,叫住某个大厅内擦拭地板水渍的仆人问,伊万小姐的房间具体在哪个位置。

    对方只说在三楼,左手边阳台上满是玫瑰的那一间。

    唐烛不明所以,又听见前面那人说:“走吧。”

    本来大厅内还站着的几个仆人和警员,可随着他们抵达二楼,那些人声也不见踪影。一时间,庄园内仿佛只剩下他们。

    “那么大地方,仆人这么少吗?”唐烛也拎起长廊内悬挂的一盏灯,每路过一片黑暗的角落便要抬起灯光检查一番。

    西里安回答说:“其实人不算少,但是因为索菲娅夫人身为嫌疑人,她自己的仆人都被一同带走了,所以目前留守庄园的人大都是额外雇来的工人,有在外做工的花匠、园丁或者厨师之类的,总计不过五六人。”

    两人身前开路的青年推开一扇门,像是在雨声中笑了笑:“老伊万死后,庄园内的仆人走了一大批,索菲娅夫人从自己的姐姐那里找来了强劲的帮手,为自己守住这一片几英亩的区域。听见刚刚那个仆人的回答了吗?开满玫瑰的阳台。”

    唐烛抬起眼帘,看清了正对着他们的,空荡荡的阳台。

    接着,付涼步入那间卧室,借着灯光在阳台下的角落里发现了那些本该摆在阳台的玫瑰。

    “全部枯死了。”西里安将瓦斯灯放在房间最中央的桌子上,转身注视着那些早已死去的花。

    “证词里说伊万小姐自从老伊万去世以后,顽疾加重,有时候一整天都不露面,唯一出门的理由就是去诊所治疗。看来这些话都是真的,所以她连房间里的花也没力气打理了。”

    唐烛则是在阳台上方发现了一个简易的装置。准确来说,那是伊万小姐制作的浇水装置。木制水壶下的小小缝隙里伸出一条吸水的棉布,向下能够延伸至花盆内。

    这样即使长时间不做打理,玫瑰也能活下来。

    他刚想起来什么,转脸边与付涼的投来的视线相对。

    对方的手中本来捏着一把梳子,左右看了看却没有任何发现,因此又将视线移开。

    没一会儿,他不急不缓地走过来,手中拿着一本放在梳妆台上的笔记本,在他们面前翻开道:“上面写了黑玫瑰的培育方法,还有当时培育实验的不同信息。”

    西里安将灯拿过来,就这光线飞速掠过纸张上的内容,惊讶道:“不同的土壤、水分、光照,甚至人工温度加持下,玫瑰的生长情况。”

    付涼又翻了几页,他们甚至还在笔记内看见了最终的结论。也就是人工培育黑玫瑰的最佳方法,包括排水、通风情况影响下,各个季节里植被的成活度。

    “这些字迹……”唐烛皱起眉,他往后翻开几页,总觉得对比起来它们并不是一模一样。

    “是一个人写的。”可身旁那人指着某一段道:“看见了吗,这些笔记有虚有实,还比前面的要潦草,可他们每个字母的连接习惯都与前者保持一致。这说明伊万小姐是在马车上写下这些东西的。”

    “那…如果这些东西都是她写的。”他的视线黏在那每一页纸张右下角的小小数字。

    “没错。”付涼翻到了笔记最开始那一页,波澜不惊道:“1845年,伊万小姐五年前就开始尝试培育黑玫瑰了。”

    “也就是说,她在纽约的时候就开始帮助自己父亲培育新品种吗?”西里安的声音响过后,窗外闪过一道刺目的蓝光。

    空气在雷鸣来临前异常安静。

    唐烛抬起眼与面前的警员对视,而后他们的视线不禁同时汇合在同样年轻的那张面容上。

    头顶雷声炸开,滚过天穹。

    付涼则是在巨大噪音中垂眸翻看着那本笔记。

    片刻后,他的指腹停留在某一页纸上,那里注释着1845年冬天某个夜晚,连续五天的大雨后,河谷出现泥石流……

    “果然。”

    唐烛终于在嘈杂放大的雨声中听清了对方的话:“这是个骗局。”

    第057章

    付涼推开三楼卧室的门,捏着唐烛的手腕将他手中的灯举高些,边扫视周围边道:“看见了吗,老伊万的东西全部被挪出去了,看来他们夫妻并没有什么感情。”

    “所以这间屋子里的摆设应当是索菲娅整理过的,索菲娅是塔利亚的亲妹妹,他们整个家族都在亚欧大陆搞军/火生意,她之所以愿意嫁给老伊万,也不过是因为离过婚,自己身体也不好。她在这种环境下长大,性格未免孤傲,行事虽谨慎却也会对小事不拘一格。”青年边说边往前走,视线掠过任何能存放物品的柜子或书台。

    “比如老伊万,她并没有把他以及他家族的产业放在心上,所以在别人眼里看似重要的东西,她都会随手放在……”他微微弯腰,摊手向书桌下的柜子,轻而易举拿出一个厚重的本子。

    是账本。

    唐烛接下那本子一看,也觉得不可思议:“这是伊万小姐的字迹?”

    “不只如此,来吧唐烛,看看这个。”

    于是他放下手中的账本,转过身跟着那人来到了书柜前,眼见着他从抽屉里拿出来一堆手写的单据以及一个硬壳本子。

    准确说是病历。

    “是伊万小姐在维克多医院的病历。”他们翻看着这些内容,大概能看出病历的主人四年前第一回就诊时病情还算可以,只不过两年间反反复复,经久不愈。

    “可是从第三年开始,她的病情开始逐渐加重,直到第四年,也就是前段时间病情恶化,有段时间,伊万小姐不得不每天都会去维克多医院治疗。”

    付涼翻到其中的一张,指着医生的签字道:“或许我们应该找这位医生聊聊,毕竟他可能比伊万家族的人都要了解他们的小姐。”

    唐烛啧啧嘴:“是啊,毕竟几乎每天都去。”

    随后他则是翻到最后一张纸,眯起眼仔细看看角落里的日期道:“最后的记录停在了四个月前,看来就是那时候伊万小姐换了现在这家私人诊所。”

    可是看她当时的身体情况……

    唐烛虽然并不是专业的,可依旧能从病历的病程记录中发现,至少当时从维克多医院离开时,伊万小姐的身体情况很不好。

    他不懂,明明是这么严重的程度,为什么不在维克托这种大医院里治疗,偏要在性命攸关的时候去一家私人诊所呢?

    “诶,你看这里付涼。”他将病历外被撕破的封面对齐,拼出一个医院专用印章的墨迹。

    1850.05.15。

    “显然,十天前,索菲娅夫人找人把病历从维克多医院取了出来。”

    付涼拎起那本病历,微微眯起眼:“你觉得他们这么做,是为了隐瞒什么?”

    唐烛觉得答案就在手中,边说边翻开病历最后一页:“伊万小姐当时病得很严重,却突然被转走,想来问题就出在这里。”

    指腹下,是被撕掉后残余下的锯齿状纸屑。

    最后一页,究竟写了什么呢……

    唐烛被拉住手从索菲娅夫人房间出去的时候,还完全游离在状况之外。

    “等等,等等付涼。”他拎着瓦斯灯频频回头,心惊肉跳地重复一分钟之前对方说的话:“你、你刚刚说西里安去干嘛了?”

    “二十分钟前,我让他去找亨特派人来,准备掘坟。”前者慷慨地复述着。

    他的手中拿着伊万小姐的笔记本还有从索菲娅夫人房间内找到的病历本,边走边道:“黑玫瑰并不是老伊万培育的,他没有这个聪明才智,反而他的女儿在排除万难将这种昂贵的品种带到世上。可惜很少有人知道真相。”

    除了真正的培育者,不会有人拥有这种详细的记录。

    “所以老伊万假借自己女儿的成果提高威望是吗?”可这一切和绑架案又有什么关系呢?

    “往往在这时候,当线索杂乱无章的时候,我们只要抓住一根线找到源头,就能发现他们之间的连接点。”

    而付涼这次选择的线,就是玫瑰。

    “记得窗台下枯死的玫瑰吗?那些花是最早培养稀有品种的失败作品,显然是当年它们的培育者为了纪念而留下了它们。”那个人就是伊万小姐。

    “提起玫瑰我们不得不发掘埋在泥土下的,关于伊万家族发家致富的往事。”付涼带着他继续往外走,路过大厅时正巧遇见赶来汇合的西里安与亨特。

    “小殿下,都准备好了。”西里安说着,顺带将一个牛皮纸包递给了他。

    唐烛实在觉得半夜掘坟很不可思议,胆战心惊边走边问来人:“你们没开玩笑?现在我们真的要去挖开别人的坟墓吗?”

    亨特快步走在他们身后,面容比他还着急:“当然了唐先生,毕竟伊万小姐的性命安全最重要,我相信,上帝会原谅我们的。”

    一行人走出大厅,举着灯盏冒雨步入庄园后方的丛林。

    老伊万被埋葬在塔楼的旧址旁,据他所说,商人和水手一样,大多时候都靠着个人经验与上帝的旨意生活。

    他苦心经营一辈子,临到生命最后几天才发现自己已经迷失在人生的迷雾里。

    “于是老伊万留下遗嘱,希望妻子女儿能将他埋在灯塔旁。他期待自己或许能够如同多年前在这里成功获救的商队一样,重新找到属于自己的航向。”

    西里安说完某个亲戚那边得到的证词,将随身携带的笔记本塞进了口袋。

    雨未停,林间泛起一阵潮湿的水雾,笼罩在隐隐绰绰的雕塑与喷泉之上,使得视野内一片阴森。

    唐烛跟在人群最尾端,没走多久便听见前方有警员在喊找到了老伊万的墓碑。闻声,他默默将雨伞的向前方倾斜,眼看着身边几个体格健壮的男人拎着工具快步而去。

    铲铲泥土从草坪下被挖出来,随意堆在水洼里。

    掩埋的泥土足足有六英尺厚,加上为了不破坏尸体,他们需要完全挖出棺木,这场夜间掘坟活动看来一时半会难以结束。

    “绑匪是真能折腾人。”亨特撑着伞气喘吁吁从人堆里挤出来,嘴上不停埋怨着:“直接说想得到玫瑰金,偏还得装模作样要五十万英镑,你们是不知道我在警署里只是签字画押就足足跑了半小时,千辛万苦才从银行取来这些钱。”

    “不过我们明天真要拎着这些英镑出现在教堂街吗?”唐烛抿抿唇,方才他倒是看见了庄庭院内停泊的马车了,那么多人把守,大概就是装着赎金。

    “不需要。”付涼慢条斯理地将手中的东西递给一个警员,示意他将这些东西放入自己乘坐的马车,随后缓缓说:“明天他不会来的。”

    “为什么?”就算是绑匪不想要钱,可他也得得到玫瑰金啊?

    “因为今晚一过,他们就都能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闻言,唐烛望向青年的脸,重复道:“他们。”

    “嗯。”付涼则是把视线投向不远处挖坟的众人。

    他追着也看过去,下一秒,人群中发出呼声:“找到了!”

    西里安闻声赶过去,没一会儿便捧着什么跑了过来。

    唐烛也凑过去,垂眸看见这刚从老伊万尸体旁边拿出的陪葬品。

    居然是一本书?

    他眼见着西里安打开那本书。

    原来老伊万在书中挖了个凹槽,整好能将那枚骰子放进去。

    众人面前,付涼戴上手套将玫瑰金取了出来。

    灯光的照耀下,两根手指将那块金属立方体捏起,在一双茶褐色的眸子前缓缓转动。

    “小殿下……您看出什么了?”亨特警长率先打破了沉默。

    而青年却充耳不闻,只是侧过脸朝他笑了笑:“记得我跟你说过的这本自传吗?”

    “嗯。”唐烛点点头。

    “可是当时我没告诉你它的名字。”付涼随手接过书来,将玫瑰金按回了那个凹槽里,两根手指捏住书脊将厚重的硬壳书合上,笑着道:“现在可以看看了。”

    不只他,周围的人几乎都把目光都投了过来。

    唐烛轻声念着上面的字:“《赌局》。”

    接着,听见对面那人冷静到没什么声调的嗓音:“一家子赌徒,倒也少见。”

    他在说什么,赌徒吗?

    唐烛不由望向面前那本自传。如果真像猜测的那样,索菲娅夫人为了重新得到玫瑰金设计伊万小姐被绑案,那她确实算得上赌徒。

    可付涼刚才说的……一家人?

    “我们走吧,该回去了。”

    不由他多想,对方倏然靠过来,整个人挤入了他的伞下,随后冲众人道:“明天一早,唐先生会把案件分析整理出来送到警署。”

    唐烛吓了一跳,吸口气小声问:“谁?我吗?”

    “对啊。”付涼把作为证据的自传与玫瑰金交到了亨特手里,收回手时掌心有意无意捏住他的侧腰,示意他往马车方向走。

    “……”即使他并不觉得这个回答有任何地方是对的,却还是向亨特与西里安苦笑着致意,随后与付大侦探撑着伞一同上了马车。

    “那……那就劳驾唐先生了。”亨特警长在身后拉着长声嘱咐道:“我们等您的消息再决定去不去教堂街。”

    唐烛在车门处收拢伞,忍不住嘀咕:“付涼你个混蛋。”

    “说什么呢?快点儿上来。”

    “啊……好,来了。”

    雨声嘈杂,伊万庄园随着第一辆马车的驶离逐渐归于平静。

    而透过窗帘的瓦斯灯光下,唐烛的脸几乎要皱成报纸:“你刚刚在说什么,只是看了看伊万山庄和玫瑰金,我们就能找到绑架犯并且救出伊万小姐了?”

    对面的青年懒懒散散靠在椅背上,眸底的睡意仿若随时能够遮住最后那点光。

    “嗯。”

    “啧……小殿下,你能不能打起精神?我在问你正经的问题好不好?”他实在受不了这人,高低现在已经确定掌柜就是反派大boss,而自己的绞刑架情节似乎也随着双方签订和平条约而烟消云散了……

    总之,唐烛现在一边劝自己一边盘算,要不要把眼前这个人薅起来教训一顿。

    “别担心。”付涼兴许看他神情太过复杂,好心道:“伊万小姐早已经获救了。”

    “嗯?你是说…她被人救走了?”

    “是,可以这么说。”对方思考了一秒:“她自由了。”

    唐烛刚想问他从哪儿得出的答案,又听见一句:“真相就在玫瑰里,我先睡一觉,你确定自己想明白了再喊醒我。”

    紧接着,付涼把身旁的软垫放在颈后,全然一副准备歇息的举动。

    “不是,你别着急睡觉啊?!”他这才真慌了,几分钟前暗自想过的什么“把人薅起来教训”的豪言壮志,如今却连手都没抬起来,只是眼巴巴说:“你好歹、好歹不要睡,时不时提醒我一两句。”

    “可是我很困。”对面那人闭上眼,丝毫不愿意打商量。

    “困的话就想想别的事。”唐烛不满地小声喃喃,却见对方依旧没睁眼。“喂,付涼?艾伯特?小殿下??”

    操,居然真睡了?

    这是真要靠他自己了吗?别说一晚上,让他坐这儿想一天一夜也没谱啊。

    怎料一分钟后,本该休息的付侦探揉着太阳穴发出声不满地气音。

    唐烛满心谢天谢地,心想着算你有良心,嘴上笑着开玩笑:“怎么?想到什么了又不困了?”

    对方缓缓挑起眼睫,目光落到他脸上,面不改色道:“想到那晚和你接吻。”

    第058章

    “那…那明明不是……”明明是不小心摔倒才碰到的。

    “不是接吻是什么?”

    “……”唐烛慌忙抬起眼,瞟见对方无比认真的面容后又将视线移开。

    半晌,当马车驶过教堂街时,他才无奈地从嘴里挤出回答:“什么都好,总之不是接吻。”

    最后那个词的声音很小,伴随着教堂的钟声,唐烛几乎不怎么能确定自己说出口了。

    “你在害羞吗?”付涼回忆着当时的情况,实在觉得睡意全无,极其没有边界感地继续盘问道:“除了害羞还有别的感觉吗?”

    唐烛被问地想跳车,磕磕绊绊说些阻止的话。

    “你问这种事情做什么……别问了。”

    对方却像是吃到了什么好东西,将回忆中的画面连带着他现在的表情一起放进嘴巴里品尝,一本正经回答道:“因为觉得好奇,这种事情很奇怪,以前完全没有体验过。就像抽烟一样,我不知道这么表达你能不能理解,但是这支烟的味道能使我迅速清醒、心跳加速……”

    “等等你别再继续——”说的都是什么啊。

    “并且提神的时间很长。”说罢,青年甚至当着他的面抿了抿唇,像极了刚吃过甜品在夸赞其味道的坦诚摸样:“甚至能反复使用……”

    对比起来,唐烛的手腕都羞红了,不安又局促地放在桌面上,时不时因为握拳而很没面子地发抖:“付涼你……”

    “我没有开玩笑,这种事情以前从来没发生过,我必须搞清楚,还有,我想知道。”付涼沉下嗓音,浅色的眸子轻飘飘落在他唇上:“这段回忆要多久才能对我失效。”

    “我、我也不知道。”为了堵住这可恶的侦探的好奇心,他只能垂着脸搪塞:“我……我也是第一次。”

    可对方完全没想过放过他,轻声道:“我知道,他们称之为初吻。那可能与次数有关?你是怎么想的?唐先生。”

    唐先生几乎后悔自己方才招惹这人,有些懊恼地发出声气音,“唔,或许。”

    “那我们有时间可以实验看看。”怎料对面轻飘飘传来一句话。

    唐烛慌慌张张抬起脸:“这、这不是能随便试验的吧?”

    “既然你和我都不知晓原因,为什么不试试看呢?”付涼望着他绯红的眼角,以及饱满眼睑上泛起的粉色,心底笃定当初在德文希尔府黑暗的柜子里,自己绝对错过了如同这般好的表情。

    于是他紧逼道:“你不是说没别的感觉吗?既然助手先生提供不了我帮助,我只能自己做实验。”

    而唐烛重新把脸垂下,咬着唇如临大敌地不说话了。

    这让他怎么回答……

    本来为了尽量不想这件事,他已经很卖力保持原状了。

    “唐烛,回答我,嗯?”

    “就是……和、和你差不多。”他只能屈服,找了个最不丢脸的说法。

    本以为事情会到此为止,可付大侦探偏要笑盈盈看着他作总结:“那你也一定和我一样,没有讨厌那个吻。”

    唐烛实在不想继续反驳,只能忍下来,红着脸当听不见。

    马车又行驶了良久,车厢内没谁说话。

    可越是这样,着急的越是唐烛本人。

    “不过……既然你不困了,那不如谈谈这起绑架案。你不是说了嘛。”他实在没忍住,主动讨论起案件。

    付涼也终于正经起来,没有拒绝。

    他重复着方才青年说过的话:“你不是说,真相就在玫瑰里吗。”

    而关于玫瑰。

    “老伊万贫穷落魄的时候是在教堂街贩卖鲜花的小商贩。远赴海外后他将自己在纽约赚到的第一桶金打成一枚印有玫瑰花的骰子,大家都称之为玫瑰金。

    后来,也就是四年前,老伊万发家回到星洲也是靠着罕见的玫瑰花挽救市场接济花贩,树立威信。”这些是关于伊万家玫瑰的传闻。

    “嗯,大概是这些。那你来说说,我们今晚看到的有关玫瑰的线索又有什么?”青年托着下巴,好整以暇看着他的脸。

    “首先是玫瑰金。老伊万去世后,伊万家族中有很多人都想要得到玫瑰金,可是玫瑰金却实实在在陪着逝者埋入灵柩,刚刚我们甚至亲眼见到了它。这样一来,之前有关索菲娅夫人并未将玫瑰金入殓的谣言不攻自破。”

    唐烛倒是觉得玫瑰金身上没什么疑点,反而是伊万小姐窗台下的玫瑰引起了他的注意:“咱们在大厅里的时候,仆人说二楼开满玫瑰花的那间房就是小姐的卧室。可是我们进去看到的玫瑰早搬到地板上,而且已经枯死。”

    “你觉得这意味着什么?要知道,人下意识的回答几乎不可能是谎言。”

    “这意味着他们很久没有去过伊万小姐的房间。”或者说:“他们……很有可能许久都没来过伊万山庄了?”

    付涼听着他话尾疑惑的强调,不禁笑道:“据说伊万小姐爱那些玫瑰花如生命,就算她病重没办法自己打理,也该让佣人给花浇水。”

    “也就是说……”唐烛觉得有什么答案几乎要呼之欲出,可它太过荒唐,为了编制出令人信服的基调,他难以控制地铺垫:“不只是佣人们很久没进那个房间,有可能,伊万小姐也很久没出现了?”

    这句话像是给无边的黑夜破开一道口子,将山庄内的细枝末节重新铺开展现在两人面前。

    付涼进入伊万小姐卧室后,从她的枕头上轻轻捏起了什么,很小很细,直至现在唐烛才在回忆中看清楚那是——

    “头发?”

    “长发。”

    青年纠正他的措词,言辞间却毫无轻蔑,甚至好整以暇凝视着唐烛的脸道:“想问只是一根头发有什么特殊的?”

    说着他眼见着付涼从车座边翻出那本病历,在桌面摊开,快速翻找出一页将它摆正在了他面前。

    唐烛垂眸,在纸张密密麻麻的手写字体上瞧见了青年落下的指腹。

    “为了方便治疗,护士为伊万小姐剪掉了长发。”

    付涼点点头:“看看日期,剪掉头发没过多久伊万小姐就出院回家,换到了诊所治疗。”

    “所以……所以枕头上不该出现长发,等等,你还特意检查了她梳妆台上的梳子,上面也是长发对不对?”他倏然明白了什么,皱着眉问:“所以必然有一件事是假的。”

    要么伊万小姐没有剪掉长发。

    “要么伊万小姐出院后没有回伊万庄园……”

    剪短长发这件事,既然写进病历里,大概率是真的,毕竟医院没有必要伪造一位已经出院病人的头发经历了什么。

    想着想着,一阵恶寒自腰椎攀爬至背脊,唐烛不禁毛骨悚然:“所以这就是她窗前的玫瑰枯萎的原因吗?”

    很久没有仆人们打扫的房间,无人照料的花,撕毁的病历,绑架案,还有证词……

    “老伊万葬礼上悼念宾客们的证词,他们说伊万小姐哭晕在房间,没有露面,也就是说。”他翻找到病历本最后那页,抬起脸看付涼:“从这一天起,根本没人再见过伊万小姐。”

    可一直以来她人呢?

    难道在诊所住着吗?

    可如果真住进诊所,那这几个月每天都有人看见伊万山庄的马车按时按点停靠在诊所对面,这件事就说不通了。毕竟如果只是去治疗,这么遮掩是完全没必要的。

    唐烛思索片刻,看着那本病历将自己的考量道出:“最初我的猜测是,伊万小姐一直由于某种原因在别处治疗,而这次的绑架案也有可能是对方做出来的,用于威逼索菲娅夫人。可这样想,根本无法解释其余疑点。”

    只是换了个隐秘的地方治疗也不至于不参加父亲的葬礼,更不用撕毁维克多医院的病历。

    对方示意他继续说。

    “所以我觉得,事情慢慢推进到一个我从未想过的结局。”但即使付涼没说这一切有什么问题,他也难以轻易吐出后面的话:“感觉能解释这一切的……”

    “就是伊万小姐早已经去世了。”

    唐烛说完这恍如鬼故事的话,眼神飞速找到了对面那人的脸。

    青年笑着摆弄自己那只怀表,轻声道:“没错,你是对的,助手先生。”

    “这样一来病历为什么被撕毁,房间内的头发,无人照看的玫瑰,宾客口中不曾露面的小姐,都能解释得通了。甚至绑架案也说得通了,或许对方知道了伊万小姐已经去世的秘密,用此威胁索菲娅夫人拿出玫瑰金和赎金。”他说着探过身去,拉近了两人的距离,捧着病历本神神秘秘问:“诶,你说这里是不是死亡证明啊?”

    “不是。”付涼望着他因为解开疑团而兴奋起来的眼睛,“如果是这样,维克托医院经手的人很多,这件事怕早不是秘密。”

    “也对。”唐烛闻言又陷入沉思,刚要将身子挪回原位却被人捏住了手腕。

    “而且你想一想,如果绑匪是为了用消息换取赎金,那么索菲娅夫人就该闷声谈判,为什么还要托亨特来找我?”

    他并没注意到付涼的目光固执地落在自己的下唇,只顾得上小声嘀咕:“嗯……你说得对,这说明索菲娅夫人不害怕真相大白,她这样做其实是想借着你的名声将事情闹大吗?等等,怪不得绑匪要求在教堂街交换赎金。”

    “是啊,唐先生很聪明。”青年的手指轻轻捏着他手腕内侧的皮肤,赞同道:“别忘记教堂街和玫瑰金对某个人意味着什么。”

    唐烛避无可避回忆起那个词:“宿命感。”

    教堂街和玫瑰金意味着老伊万创造的商业神话,她把地点定在那里,是想做什么?

    正此时,马车在拐弯处停了下来。

    唐烛转过脸,从窗帘缝隙往外看,发现这里只是红山街的入口处,还未到达目的地。

    他瞬间警惕起来,快速反握住对方的手,正欲动作时,又听见耳畔擦过熟悉的嗓音:“为了毁掉神话。”

    “好了别紧张。”付涼的嗓音仍旧波澜不惊,可却没有主动将自己那只被“保护”的手抽出来,反而借力抬起唐烛的手臂,使个眼神让他坐到自己身边。

    接着将怀表随意丢在桌子上,腾出另只手敲了敲马车车顶,微微扬声道:“进来坐坐吧,绑匪先生。”

    第059章

    面前坐着的是一位青年男子,身材中等,约莫二十五岁左右,马来面孔,带着车夫常用作挡雨的皮革帽,黑色雨衣上满是雨痕。

    “不好意思先生们。”那人仓促地收起沾湿靠背的衣物,从怀中掏着什么:“我想、我想我应当自我介绍,并且解释一下今日的……”

    “他就是其中一个绑架犯。”可身旁的青年率先道:“职业是医生,瞧见他袖口与手腕上斑点了吗?那是浓硫酸灼烧后留下的痕迹。”

    唐烛望着对面陌生男子刚刚翻找出的执业证,故作惊讶的摸样道:“啊,您是维克托医院的医生啊。不知道今天伪装成车夫来见我们,是为了?”

    “为了自首。”付涼的语速显然比正准备收起皱巴巴职业证的男人更快些。

    唐烛冲身侧那人笑了笑,发出仅两人能听见的声音:“你倒是让他自己说一句啊,小殿下。”

    “他今晚费尽心机伪装成车夫驱车到红山街附近,就是想告诉我们他为什么绑架了伊万小姐。我必须要替他说,因为他现在很紧张说话会很慢,会浪费我们接下来的时间。”付涼说罢,手臂绕过他的胸前,在座位的另一侧拿起了方才被他藏起来的病历与笔记本。

    唐烛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歉意地笑笑:“毕竟是自首,紧张可以理解。”

    “不是因为自首而紧张,是怕待会我们会把他送去警署或者德文希尔,所以他今晚来之前亲自制作了些忘川水。”青年在他身边翻看着笔记本,慢条斯理道:“也就是□□混合物。就在他雨衣下的内袋里,用一个小玻璃瓶装着,就等着待会他陈词完毕后给我们闻一闻,好送咱俩一个好觉。”

    “……”这样啊。

    他不知该怎样评价,干咳两声后,四周陷入鬼一般的静寂。

    “没关系,我们不会这么做的,毕竟你来这里已经省了我派人去医院接你的功夫。”还是付涼打破局面,笑着喊:“怀特医生。”

    唐烛瞥见男人的脸上闪过一丝不安,随后还是将紧紧捏着雨衣的手打开,从内袋里拿出了一个灌着液体的玻璃瓶放在了桌面上。

    “乙醇和浓硫酸按比例配置,然后冷却滴加。”付涼的视线并未在“绑匪”身上耽搁,只是找到他的侧脸,哄小孩一样:“觉得有意思可以拿去看看,我想怀特医生也用不着了。”

    他捏起那只小瓶子,在两人的注视下对着光打量起来。两秒后才意识到什么,立即对怀特道:“您没必要紧张了,他……我是说小殿下,他只是嘴比较厉害,您可以坦诚地告诉我们真相。”

    怀特似乎觉得此刻车厢内的情况早超出自己各类预期,张目膛舌道:“或许我……我早该来求助您的,小殿下。”

    艾伯特殿下则是继续翻看笔记,头也不抬:“嗯,还有我的助手,唐烛先生。”

    闻言,唐烛险些没拿稳手里的东西,他花费几秒时间调整了自己的呼吸,缓声说:“现在也不晚,您可以说说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

    怀特又向他垂头脱帽表示尊敬,才陷入了回忆:“伊万小姐是我的病人之一,她的病确实经久不愈,维克托医院已经是伊万先生为他更换的第三家医院了。听一些人说,其实早在伊万先生返回星洲的第一年,就已经在皇室建立的医院里找人为她看过诊。可效果……”

    ……

    “有时是发热,有时是抽搐,偶尔好了以后,就又像是完全正常的人。”伊万小姐坐在窗边冲着这位新来的医生道。

    “……小姐,可这副药还是希望您能试一试。”怀特不明白这位出了名好相处的淑女为什么只对他一个人如此冷漠,连最基础的问诊也拒绝掉了。

    “他们刚开始试过放血、催吐,甚至是用蚂蟥,可是都收效甚微。”女孩微微偏过脸看他,随着体态的改变,手中的修理花朵的剪刀在视野里探出头来。

    他后退了一步:“您……您最好还是不要经常放些利器在身边,有受伤的风险。”

    “你出去吧。”伊万小姐又将脸转了回去,手中重新发出剪短植物枝叶的声响。

    ……

    “你是说她只对你不友好吗?”唐烛记得西里安拿到的所有证词中,伊万小姐都是一位温柔善良的人。

    “你知道原因。”付涼不可置否道。

    怀特怔了怔,迟疑片刻后还是点了点头。

    “是的,维克托医院的医生大多来自维也纳医学院或者英格兰皇家医学院,大家都出身在有爵位的家族或者是富商后代,只有我……我的母亲是马来人,父亲曾经在奥地利经商,不过在我小时候生意上遇到了波折,最后什么也没留下。我是靠着资助完成学业的。”

    唐烛:“你是说伊万小姐看你出身不好才?”

    “不!不是的。”怀特急忙否定,而后又难以自恃的踌躇起来。

    马车内再次陷入沉默。

    须臾,待雨由小转大的声音在众人头顶响起时,男人才道:“因为只有我见过她的病。”

    ……

    “那是一种……找不出病因的疾症,小时候我的朋友里就有人死于这种疾病,它好发于儿童或者女性,有人经久不愈,有人则来势汹汹。”

    对面的女孩在桌子前书写着什么,像是身后的人完全不存在。

    “伊万小姐,我准备的药还是希望您能够试试,我不知道该怎跟您解释这种病,但是在维克托医院,我向上帝发誓!在这里,我的确是最了解它的医生了!”怀特觉得自己已经完全无法和伊万小姐继续僵持下去,经历了一个月的冷落,他完全没有信心继续劝说下去了。

    “你凭什么觉得你了解我的病?”女孩手下的沙沙声有条不紊。

    男人拿着一张早已经准备好的药方,靠近些道:“因为、因为我曾经看见过有人被治疗,那个人,不是,应该说是那些人都喝过这种药,我希望您能试一试。”

    “先生。”伊万小姐笔下的速度越来越快,发出的声响似乎要把笔尖崩断,她不知为何笑起来。

    且笑声越来越大:“你说你见过这种病?不可能。你个骗子!你们这些骗子!伪君子!你怎么会见过这种病?!你们这些非富即贵的孩子,从小到大生活在温室里的花,你们见过什么经历过什么!”

    她将笔尖狠狠刺/入木质桌面,歇斯底里:“泥石流!洪水!械斗!人口买/卖!绞杀!没有花能在这种条件下盛开,没有!”

    怀特忘记站在那个消瘦的背脊后时,自己是怎么理解这些话的。

    或许是震惊,或许是怀疑,又或者是处于对自身的证明,他回答道:“我见过这种病,小姐。”

    亨特轻声道:“这是只在穷人身上扎根的病。”

    顷刻间,他发觉笑声湮灭在风声里。

    他犹豫着抬起头,看清了少女转过来的,满是眼泪的脸。

    ……

    “那是我第一次见到伊万小姐哭。”怀特缓缓道:“也是最后一次。”

    “后来呢?”唐烛从付涼手底下将那本病历抽出来,“伊万小姐配合治疗以后状况还是每况日下吗?”

    “嗯。”

    “可你不是和别人不一样吗?你不是见到过这种病吗?”

    “是的,我是见过,所以……所以我把我能记起来的方法都尝试过了,包括让她剪掉长发,在头皮上敷满药膏。可是……可是一切方法似乎都无济于事。”

    ……

    “我是不是从来没问过你,怀特先生。”伊万小姐拿起剪刀亲手剪短自己的长发,“你有见到过被治愈的病人吗?”

    “我……”

    “算了,我知道答案。”她对着镜子,单手抚摸着自己异常消瘦的面颊,道:“或许是镜子里越来越像了,我最近经常梦见我的母亲。我是不是从来没向你提起过我的母亲?”

    “是的。”

    “她不是个聪明的人,更不是幸运的人。她不能帮助父亲完成发家的梦想,也没能享受到返回星洲后的一切。”伊万小姐在镜子里找到他的脸:“可是她的坟前,有我为她种的花。我也为我自己种了一样的,就摆在阳台上。”

    “您不要这么说。”

    “先生,我最近在想一个问题。”她皱起眉来,放下手中的剪刀后又在桌面上找到那本几乎从不离手的笔记本:“如果我是男人,我的体格要是强壮一些,是不是就不会发生这些事情。”

    “伊娃小姐,性别是上帝赋予的。”

    “是啊,多不公平。”她换做双手抚摸自己的面庞:“你们生来就有的人生,我要花费多少赎金才能得到呢?”

    少女抓紧笔记本中间夹着的一张信纸,那是父亲近日叮嘱再三也让她回复的信件。

    可她的手几乎不听使唤,逐渐颤抖的力道让印有玫瑰图案的信纸变得皱巴巴的。

    怀特不知道该说什么,他站在这位名盛一时富商的独女身后,只选择了默默陪她待一会儿。

    ……

    “后来她就离开了维克托医院,在她病情最严重的时候。”怀特拿出了一张拓印下的纸,正是病历本缺失的一页:“这是当时开出的病情危急通知。”

    “我试图联系她,可是听说她连出门的力气也没有,每日只乘坐马车去某个小诊所治疗。我尝试去过诊所,可惜也没有遇见过她。直到……”

    “直到某天,索菲娅夫人向维克托医院提出复印伊万小姐的病历,而你选择借机登门拜访。”付涼再抬头时发现除了自己以外,车厢里其余二人的眼眶里早蓄满泪水。

    “是,然后我发现,伊万小姐窗台上的花早早被人撤了下来,甚至已经枯萎死亡。而我也没有在伊万山庄里找到她。”怀特拿被浓酸侵蚀的手背擦拭着泪水,红着眼睛哽咽道:“我回家以后辗转反侧,于是两天前,我写下了那封勒索信。”

    “你是想试探他们,想让索菲娅夫人带着伊万小姐露面,又或者只是出来反驳这个谣言。”唐烛皱着眉说:“你想确认她是否还活着。”

    可是任谁也没有想到,那天还出现了另一封信。

    另一封,勒索信。

    “我没有马车和拜帖,所以只能冒充车夫接近。”

    “这个也给您。”怀特起身前留下一封信:“但我希望您二位能答应我,要等一切都结束之后再打开。”

    唐烛与身旁人对视一眼,点了点头。

    男人将他们送至红山街120号,最后又折回车门处向他们行了脱帽礼。

    雨依旧在继续,就像星洲无数个平凡的雨夜一样。

    马车内,有谁向即将远去的男人郑重道:“就算枯死了,玫瑰也还是玫瑰。”

    第060章

    瓦斯灯被人调亮,男人坐在书籍信件成堆的红漆木桌前,几次想起身都被一双眼盯着坐了回去。

    “这封信就不能你写吗?”

    唐烛捏着笔,笔尖的墨水犹豫着悬在半空,他尝试总结好方才怀特口中讲述的故事,可抬起头前还是吸了吸鼻子,嗓音闷闷道:“付涼?”

    青年本来坐在对面的沙发上喝着管家小姐新送来的茶,听见声音后道:“哭够了就别再哭了,我身上可只有那一块帕子。”

    他瞥一眼被自己放在桌子上的方帕,埋头做苦思状,嘴里嘟嘟囔囔小声说:“我这是泪失禁体质,知道什么啊……”

    刚说完就听见一阵刺耳的抓地声。

    抬起脸只见付涼单手端茶,另只手拉着一把长背椅坐到了他对面,接着将桌面上所有堆叠起来的杂物推翻,抬抬下巴:“来吧,我不是把证据都交给你了吗,试着写一写。”

    “那你……那你得听着。”

    “嗯,我听着呢。”

    唐烛左右看看散落满地的书信,于是又重新沾了沾墨水。

    从哪里开始呢?

    “按照怀特医生所说,当时伊万小姐病重,老伊万前来探望,忽然提出要转出医院,当时有几个医生提出了疑问,但老伊万坚持说自己回为自己女儿找到更好的治疗方案。”

    显然,他说的是假话。

    “事实是伊万小姐当时几乎病入膏肓,还没撑到所谓的更好治疗就撒手人寰。作为父亲,老伊万却将女儿病逝的消息隐瞒下来。而这段时间伊万家的生意也开始走下坡路,没过多久他也因病去世,并且留下遗嘱,将玫瑰金作为自己的陪葬品一起入殓。”

    这件事本来万无一失,不会有人去关注一个尚未结婚且身患重病的女孩是否还被养在状元。

    “直到十天前,索菲娅夫人忽然写信给维克托医院要提取伊万小姐的病历,并且委派医院的人送到伊万庄园。”

    就这样,怀特为了确认消失已久的伊万小姐是否还在世,写下了一封勒索信。

    “可世上哪有这么凑巧的事情呢?”付涼将那些被自己轻而易举发现的笔记本与病历摊开,笑着说:“这些线索完全是索菲娅夫人摆在面前的,以供我们更好地解开疑团。”

    “是……”唐烛也感觉到了。

    就好像她知道我们十天后会来到伊万庄园一样,她提前整理好线索均匀地洒在大路上,只等着我们帮助她解开疑惑。

    “她想知道什么?”青年的眼睛一眨不眨望着他:“或者说,她想得到什么?”

    “所有的线索……不光是怀特描述的,还是伊万小姐留下的笔记,都证实那段过去有问题。”

    唐烛翻开培育玫瑰的详细记录,继续说:“伊万家族发家的过去,可能并不是像老伊万自传上写得那样。”

    索菲娅夫人想借此毁掉伊万家族,特别是老伊万的传奇。

    “而突破点就是伊万小姐。”他的视线掠过那些日期与笔记,仓促又潦草像是怕惊扰到亡魂:“因为……其实她才是创造了神话的人。”

    ……

    “那些玫瑰多好看啊。”女孩躺在病床上,多日以来的发热与炎症反应让她呼吸困难,时不时产生的幻觉更是滴滴点点侵蚀着她的心理防御。

    “是,今早路过教堂街买的。”

    “你知道吗怀特?它们曾经开在山坡下……某天夜里忽然下了一场大雨……特别大的雨,我惊慌失措的爬起来,以为它们早就被雨冲走。”

    “……”怀特看见她的眼睛再次陷入迷茫。

    “然后我…我看见了妈妈……”伊万小姐伸出手比划着:“她全被淋湿了,从大雨里挖出几株花……就抱在怀里。后来…后来她就病了……和我一样的病……”

    说着她开始叫嚷起来:“可是他!他只顾着金子!他不肯离开!我妈妈死了……我妈妈死了!!!我的玫瑰代替她活了下来,我没日没夜做噩梦,我梦见回到星洲的是她不是我!我梦见我们根本没有远赴新大陆!我梦见…我梦见我当年没有做那些事情……”

    “哈哈哈哈哈哈如果我没有那么做,一切就会不一样。”她干涩的泪腺再也分泌不出眼泪,满眼猩红的血丝盯着天花板,“可惜这场赌局,胜负就要分晓。”

    ……

    怀特说过,伊万小姐的病是穷人容易得的,他的意思是在条件艰苦,气候恶劣,饮食卫生不达标又没有医疗设施的地方长期居住,才会容易染病。

    并且据猜测,伊万小姐的母亲也是死于这种疾病。

    可儿时在星洲做小生意,四年前又荣归故里,她们哪里能接触到这种环境?

    “所以,难道……难道他们当年去的地方,不是美洲吗?”唐烛轻声问。

    说罢,对面那人明显怔了怔,看看桌面上的杯子而后起身向后走。

    他不明所以,一句话没敢说。

    就听见前方传来笑声:“唐先生,你现在可以着手写案件详情了,我必须得给你倒杯茶。”

    没几秒,唐烛的手里就被怼进一只杯子。

    青年目光闪闪看着他,随后翻开那本笔记:“瞧见了吗?数数这三个月究竟下了多少场雨吧,这可不是纽约的天气和温度。”

    付涼喝了口茶,像是把这件事隐忍太久了,忍不住继续道:“既然不是纽约,那就说明老伊万的自传是假的。他的那段过去都充满了疑点,而索菲娅夫人很聪明地引导我们至此,生怕我们没人能看出这一切的突破点在哪里。”

    唐烛看看手里的被人喝了半杯的茶,又看看被对面人品尝着的“新给自己倒”的茶,犹豫不决地端着杯子道:“所以她才叫我们帮忙?”

    不对,他想起什么,改口说:“难道另一封勒索信是她写的?”

    付涼的笑意更浓,提高声音道:“是了先生。记得她要了什么吗?”

    “玫瑰金。”

    “是啊,刚开始我发现老伊万的过去充满谎言时,还试图从别的地方入手找找线索。可是与他一起离开的星洲的两个人都已经死了,没有什么人能提供我需要的东西。可有时候这也是好事,因为人会说谎,可物件不会。”

    “你是指……”

    “当年跟着老伊万一起漂洋过海,最后一起靠岸的。”

    “玫瑰金。”

    唐烛说罢,就瞧见一只过分白皙的手握成拳伸到了自己面前。

    抬起眼帘,正撞见青年“不怀好意”却过分美丽的笑容。

    “唐先生,想看看我偷来的东西吗?”

    他听得心中一跳,不知不觉便缓缓点头。

    “那自己打开。”

    唐烛以为自己听错了,吞吞口水重复说:“自、自己打开?”

    “嗯。”付涼把手靠得更近些。

    他放下杯子,不知所措地贴过去,手指即将要碰到对方时又立刻收回来想看看至少别沾了墨水。怎料下一秒对方直接捏着他的手腕将他拉近。

    “唐烛,有时候对我可以不用太礼貌。”

    唐烛只是点头表示听到,随后开始一言不发地埋头掰起付涼的手指,可惜试了试只能闷声闷气回答:“我…我知道了,你把手松开点儿,我掰不开。”

    对方心满意足地照做,于是他可以轻松完成这项工作。

    那几根修长的手指骨节分明,圆润的甲床下透着点血色,大鱼际和虎口还有点练习射击留下的茧子,只不过指缝间尚且留有一条已经愈合的伤疤。

    这是上回为了抓丢手绢者留下的。

    唐烛轻轻摸了摸那些瘢痕,“你既然射击很准就该出门都带着枪。”

    “没必要。”付涼主动张开手,将那枚本该留在自传里的黄金骰子露出来,眼睛望着男人:“你不是说过会保护我吗,总不会是骗人吧?”

    “玫瑰金??”而他的注意力则是完全被玫瑰金的出现吸引走。

    不是,这东西不是属于证据吗?这能拿吗?

    “唐烛,能不能劳驾听我说了什么?”对方看着他慌张的模样,试图继续沟通不成。

    “你先等等,这东西又不是、又不是别的,你把玫瑰金拿来了?马上到二十四小时,索菲娅夫人也该被放出来了,她要是提起……”

    “你能不能先不要提这种小事。”

    “这是小事吗?你不知道西里安刚刚告诉我那些亲戚都知道了玫瑰金被挖出来,全等着明天争一争高低,看哪家能从索菲娅夫人手里拿到玫瑰金……”

    “所以我们应当尽快找出玫瑰金给出的最后一个线索不是吗?”

    “话是这样,但是不然我先让管家小姐去告诉亨特警长一声。”唐烛边走边说,刚想绕过书桌便被人抓着手臂拉了回来。

    唐烛从没想过付涼的力气那么大,竟直接将他推到书桌旁。

    他几乎要站不稳,幸亏身量高才坐到桌面上稳住身形,接着喘了口气说:“我是怕咱们花费时间太长他们丢失证据会着……唔!”

    “不需要太久。”付涼一只手托住他的后脑,埋头吻住他还想解释的唇。

    唐烛实实在在被吓住了,这与上次在德文希尔府的情况完全不同。

    他的唇瓣与牙齿发着抖接受这个吻,过多的吸/吮与啃/咬让他来不及换气,手臂更是使不上力气,一只手堪堪撑着桌面,另只手则可怜兮兮捏住了青年的西服袖口。

    “你……等唔…嗯…等等……”

    湿且热的唇与舌,稀薄的氧气,还有窗外欲停不停的雨,让他觉得一切都是那么不真实。

    直到付涼单手拉开他“碍事儿”的大腿,再次拉近两人的距离。

    不知道是西服裤内勒紧自己大腿肉的腿环带来的痛感还是因为青年揉/捏着自己大腿内侧的手,又或者是别的什么,他才意识到一切是真的。

    “嗯……付、付涼!…唔…等……”

    “哈嗯……等等……”

    唐烛饱满的唇珠被吸咬到红肿,每每想求饶却找不到机会,只能发出哼哼唧唧的喘/息,直到实在快呼吸困难,才想起来去扯对方的袖口。

    就这么软趴趴红着眼角扯了好几次,他的眼泪甚至濡湿了眼睫,缓缓模糊了视线。

    “付涼……小殿、殿下……”

    他的脑袋已经因为缺氧而错乱,胡乱叫着些名字希望能得到怜悯或同情,可这一切似乎适得其反。

    “呜呜……难、难受……付涼……”

    直到快要喘不过气时才被放开,被允许调整呼吸,被轻轻揽住腰靠在付涼怀里把氧气吸足。

    “看见了吗?玫瑰金的颜色。”而青年则是早不动声色调整好了呼吸节奏。

    将那枚骰子拿到他面前:“偏橘黄色,这是砂金。它杂质很多不用于货币流通,是金矿开采时最初的版本。”

    付涼的视线自上而下大量他尚且迷失在状况外的脸:“看来空屋内传闻的美洲北部一年前风靡起的淘金热,实际上要更早些。”

    他用指腹轻轻擦拭起唐烛满是水光的唇角,嗓音喑哑道:“看来他足够幸运,在暴风雨与泥石流后,踏足了本该与自己人生无关的金矿。”